第48章 你想過多遠的未來

星期天小靜發語音消息說要上門時,戰戎剛醒,還沒起床。

她說:“你起來了嗎?我現在把璨璨送回家,然後去你那兒,你能不能出來到超市門口接我?車開不進去。”

他回複“沒問題”,以她一貫不願麻煩別人的心態,猜她大概帶了什麽東西。

果然,在超市門口等了她一會兒,見她拎著裝狗狗的包下了車。

戰戎迎上前接過包:“怎麽把它帶來了?”

“你不是說喜歡她?”

“是啊。”他笑著拉她一起上樓。

她卻停下來等司機從後備箱拿出個更大的包:“你能幫我養一陣嗎?”

男生愣了愣,把那個更大更沉的包也一並拎上:“可以啊。這是什麽考驗嗎?”

女生笑起來:“不是。你這裏不是老被破門而入嗎?她可以幫你看家。”

“我靠它看家?好吧。”戰戎想想,家裏有個小動物走動總不至於冷冷清清,“但是你把它領出來,你媽媽舍得嗎?”

“最近上海太濕冷了,我媽媽準備去療養地待一陣,不方便帶上它。它留在家裏也不過是被做工的人照顧,還不如在你這。我跟媽媽說好了,她想狗狗了你再送回去讓她看看。”

戰戎愣了半晌,反應過來:“送給我了?”

女生跟進家門,把狗狗從包裏放出來安置好,它依然對人愛理不理,找了塊有陽光的地板曬太陽。

“它叫什麽名字?”

“Leah.”

“女生嗎?”

“是的。”

能看得出這隻狗平時的養尊處優,生活配件比人的還齊全。戰戎聽她一一介紹功能,記下來,心想自己活得還不如它講究。忙完了她起身脫了外套,去廚房把手衝幹淨。

他不經意地往她背影掃一眼,頓時也覺得屋裏有點熱,不是暖氣引起的。

小靜裏麵是件露肩的白色毛衣,**的皮膚麵積太多,讓他不禁想起手機視頻裏的一些畫麵。

她突然轉身,讓他慌張地轉開目光,口不擇言起來:“你累嗎?要不要躺**休息一下?”

女生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慢慢彎起眼睛:“經常這樣?邀請女孩躺**休息?”

“沒有。”他也不知道怎麽冒出這麽蠢的話,可能因為客廳裏空空****沒地方坐,對站著又傻又尷尬。

但她還是接受了邀請,拘謹地坐在床邊,視線飄忽不定:“你沒有刪那些照片對麽?”

他微怔,馬上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視頻,在她印象裏是照片:“你希望我刪了嗎?”

她沒有回答,抬頭直視他問:“**到你了嗎?”

他盯著她點點頭,兩人對視了長長的幾秒。他感覺她曖昧的目光在鼓勵自己往前一步,喉結動了一下,走過去吻住她,把她按倒在柔軟的被子中間。在激烈混亂的擁吻變得不可收拾之前,他停下來,像怕驚擾了她似的,用輕而溫柔的聲音跟她確認:“真的想要麽?”

“嗯。”

他撐在她耳側,目光在她的瞳孔裏停頓須臾,搖搖頭:“我覺得你不想,你隻是迎合我。”

“沒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他鬆下勁躺到一邊去,“讓我很挫敗。有時候感覺你不太喜歡我。”

她轉身側躺著看他:“那我喜歡誰?”

“可能相比起來不討厭我。親你或者抱你的時候你老是一副要舍身取義的樣子。”

她小聲說:“我就是這樣的,可我很喜歡你。”

他枕著胳膊看著天花板說:“有一天我做了個噩夢,我們大學畢業了,想結婚,你爸媽不同意,說我有濫情和暴躁的父母,不是什麽體麵家庭,從小耳濡目染三觀不正,遲早走父母一樣的路,會傷害你。他們把我連人帶東西扔出了門。”

小靜驚詫於他的敏感,其實她和媽媽提起男友是戰戎時,媽媽含蓄地表達過這個意思,談談戀愛沒有問題,不要投入太多,父母的殘忍或多或少會遺傳給孩子,他們有血緣關係。

雖然媽媽這麽說有社會經驗得出的根據,但這話她不愛聽,更不可能對戰戎轉達。

她也沒說過她不再去心理室的理由,心理老師總在提醒她在消極關係中保持理性,她不想再聽那些所謂的箴言。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找到他夢的漏洞:“我爸媽不會那麽失禮。”

“是啊,醒來以後我覺得那不能算一個噩夢,真正的噩夢在現實裏,你根本不會想嫁給我。”

“……你想得太遠了。”

“你想過多遠的未來?”

“我……隻想現在。”

“你現在在想什麽?”

她摸上他的臉頰,心裏泛起一陣悲涼。

一年最後一天,按照慣例,除了高三,其餘兩個年級上完第七節課後就放學了。校園裏熱鬧了一陣,又冷清下去。晚會六點才開始,很多學生三點到六點這段時間三五成群逛去了校外。

崔璨臨下課被生命科學老師叫去了辦公室,回教室譚皓已經不見了。競賽班和A班她都找過,問過幾個同班同學都不知他的去向,同學建議去操場看看,說不定在打球。但他也沒在操場。

猜想他對文藝活動不感興趣,回家了。

崔璨一時沒了主意,是該打消念頭回家,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等到六點,看看他還會不會回校?

小靜在麵前動了動嘴,她回過神,對方體恤地把話重複了一遍:“我和衛葳去禮堂幫忙準備氣球,你要一起去嗎?”

崔璨搖搖頭:“我準備回家了。”

可小靜離開很久後,她依然怔怔坐在座位上發呆。沒心情做作業,三個小時變得難熬,隻能塞著耳機默默聽歌。教室裏的暖氣烘得臉發燙,她於是下樓去小賣部買了根雪糕。牙齒被冰得打顫,她就坐在小賣部門口的花壇邊上自虐似的把這根雪糕吃完了。

身上是冷的,但臉還是燒得厲害,自己試了試額頭,沒有發燒。

走回教室的一路,空氣又悶又潮,她抬頭望天,陰沉沉的雲霧正在聚集,有點下雨的趨勢,讓人擔心零點的“放燈”環節會不會受到影響。

聽說放燈環節最早放的是孔明燈,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出於安全考慮,改成放一種熒光氫氣球,在氣球線上綁上寫好的新年願望,新年倒計時中整個廣場操場的人一起鬆手放飛。這壯觀的場麵有個必要條件,天氣成全。

上上個跨年夜下了十年難遇的大雪,但在零點時才剛剛起勢,放燈沒受影響。

上個跨年夜同樣下雪,零點前後落的是災難性的雨夾雪,氣球升空沒被幹擾,地麵濕滑讓無數人摔跤。再加上70年校慶,聚集人群達到校園所能容納的極限,散場時差點釀成踩踏事故。

崔璨猜,如果下起雨,放燈環節十有八九會被學校官方叫停。一定有很多人失望。有許多同學並不在意前麵那四個小時的演出和兩個小時的遊園會,但沒有人會錯過最後的跨年倒計時。

好比陳嘉驁,他和周遇、樸鉉進在回校的途中趕上了晚高峰,出租車堵在路上二十分鍾一動不動,他選擇開門下車步行一段,但坐上車很快又遇到下一個擁堵,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快成二萬五千裏長征了。

樸鉉進漫不經心地叼著煙跟在身後:“算了吧,學校裏那些唱唱跳跳也沒意思,還不如找個地方打遊戲。”

周遇笑起來:“他想去放燈。”

樸鉉進挑挑眉毛:“幼不幼稚?哎,我去批發一箱氣球,改天陪你放一晚上,怎麽樣?”

陳嘉驁頭也沒回:“滾。”

周遇笑著湊到樸鉉進耳邊:“衛葳說黎靜穎今天跟她一起住學校。”

樸鉉進翻了個白眼,看見半空中沉沉壓低的雲團:“喂,快下雨了。”

陳嘉驁不耐煩地回頭甩過來一眼:“淋點雨會死?”

見他完全沒懂自己的意思,男生解釋道:“下雨放燈就會取消,遊園也辦不成,十點鍾晚會結束散場,黎靜穎就不會在學校過夜了。”

陳嘉驁抬頭看了看天,遷怒道:“囉不囉嗦?關黎靜穎什麽事?我叫了祁寒九點在校門口匯合。”

繼續固執地往前走。

祁寒不是你把行為失常的原因吧?你能叫他九點在校門口匯合,也能叫他九點在珠珠塔下匯合啊。

樸鉉進無奈地跟上,擎著煙小聲問周遇:“他就不能打電話給黎靜穎把人約出來?”

崔璨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不能直接打個電話給譚皓直接問他在哪兒。也許是潛意識中的不好預感在阻止她揭開什麽。

滿校園兜兜轉轉一晚上,她知道渺茫的希望隻能寄托在放燈那一刻,所有人都會聚集在廣場上,他個子那麽高,從任何一棟教學樓走廊往下望都能找到他。

她又往天空望了一眼,雨還沒有落下來。

許願已經不需要等零點了,她現在就很明確想要什麽。

“崔璨,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熟悉的聲音響在身後,等她回過神,人已經從她左側經由她身後去了她右側。

女生鬆開走廊的欄杆,錯愕的目光追上他的背影,要知道剛才她許的願可不是別下雨,而是……正中靶心。

“皓哥。”

他在樓梯口應聲回頭看她一眼,被她的表情震懾住,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樓下舞台射上來的幽微虹光掃過他的臉。

“怎麽了?”

她注意到他除了背著書包,手裏還拿著本書,書脊上貼著圖書館的分類標簽。顯而易見,他在備考,找了整個學校最安靜的角落去學習,臨走借了本書。

“你……”崔璨腦子裏有點亂,隨便挑了最平常的話題,“不留下來放燈嗎?”

男生往喧囂舞台上方的虛空瞥了一眼,衝她笑笑:“你應該知道吧?氣球在對流層就會破掉。”

她沒有跟著笑,指了指他手裏的書:“所以你就回去看書?”

“嗯。”他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手裏的書,是他打算帶去醫院打發時間的,畢竟守夜無聊。

“你對所有同齡人感興趣的事都不屑一顧嗎?”

“……”

“戀愛也無聊嗎?”

譚皓被問得有點懵,張開嘴又不知道說什麽。

女生的問題沒給他喘息機會:“你應該知道吧?我喜歡你。”

“……嗯。”好不容易有個他能很快回答的。

“你喜歡我嗎?”

“你是指作為朋友那種……”

她飛快地打斷:“不是。”

他長籲一口氣:“……我想也不是。如果我喜歡你,我會告訴你的。”

“就像你告訴小靜那樣嗎?”

黎靜穎告訴她了,譚皓不覺得奇怪,女生就是這樣。

他斟酌著開口:“既然你知道……”

她再次打斷,有點咄咄逼人之勢:“所以你對我好,是在玩弄人心嗎?”

男生被噎得一時語塞,把書換到左手,慢條斯理:“我對你哪兒好了?”

“送我回家,聽我電話,那些。”

他沉下臉:“我不喜歡你,但是不反感你,更準確地說,你是為數不多我不反感的同學之一。送生病的同學回家,擔心女同學深夜外出不安全,聽同學電話,你說這是玩弄人心?那你對玩弄人心的認識太淺薄了。”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譚皓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些許惱火:“那你為什麽喜歡我?不能換個跟你一樣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喜歡嗎?比如祁寒,他還長得帥。”

“我不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哦?”他冷笑一聲,“你知道我家境嗎你就喜歡?”

什麽家境?為什麽突然開始炫富?

崔璨佯裝鎮定地反駁:“我幹嘛要知道你家境,我又不是要跟你相親。”

“那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他走過來逼近。

崔璨體會到壓迫感,下意識地退後幾步:“我當然知道,我們同學一年半了,別說……”

突然截住話頭是因為發現身後是牆,已經退無可退,她莫名地緊張出一身虛汗,距離太近了,不知所措地偏過頭,被他鉗製著下巴捏回來。

“我最大的新年心願,就是希望我親生父親早日去世。”

她的瞳孔在他的視線裏倏然放大,心跳不可抑製得要跳出胸口。

他淡笑一聲,以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她,半晌,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小孩子怕了麽?”

那種平靜又涼薄的眼神終於從她臉上移開了,他退到樓梯口,斜掠她一眼,譏誚道:“不鬧了吧。”

有點像問句,又沒有疑問的語氣。

他不等她的回答,下了樓。

崔璨不知道是先前那番拚命的質問耗盡了精力,還是被驚恐抽走了氣力,滑坐到地上,腦子裏空白一片。

她保持著這樣頭重腳輕的狀態回到家,僵硬地平躺在**,竟也昏睡了七八個小時,醒來時天還沒亮。

胸腔裏的悶漲感揮之不去,她沒法一個人消化這些衝擊,小靜顯然不是合適的傾訴對象,在認識譚皓、離他生活很遠又情商夠高的人中,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戰戎。

按常理,跨年這種特殊節慶日,戰戎肯定應該和小靜一起過,但因為上周末的事,他沒有逼她太緊。陽明也同樣有跨年晚會,開始時間晚,結束得也完,文藝歌舞貫穿過零點,之後他沒什麽念想,給小靜發了條祝福信息就回家睡覺了。

一早接到崔璨的電話,他第一反應以為小靜出了意外,聽她說隻是她自己的事情想找個人聊聊才放下心來。

“那你來吧,我在小區門口超市等你,帶你去找個攤吃早點。”

崔璨猶豫著望了眼廚房,雖然是休息日,媽媽已經在準備早飯,不太忍心辜負心意,隻好吃兩餐了,對電話說:“好,我……半小時到。”

戰戎於是在寒風中等了她一小時。

沒關係,女生梳妝打扮出門總是很困難的。

他進了超市又等了一小時,連續撥了崔璨手機好幾次,她居然關機,逐漸感到不安,她好像不是這麽出爾反爾的人。

他剛發現,崔璨無數次上他家來,他居然不知道崔璨家住哪兒,按以往聯係的時間差,應該就在步行十分鍾的範圍裏。

看時間不確定小靜醒沒醒,他沒敢貿然打電話把她吵醒,想了想先打了譚皓的電話。聽聲音男生分外清醒。

“崔璨家地址?我知道,怎麽了?”

“你住得近麽?能不能幫忙去看看她在不在家?”

“不能。”

“……”

戰戎正在想這人什麽毛病,對方追加了非常平淡的一句。

“我爸去世了,十分鍾前。我這裏走不開。”

“……”戰戎扶額冷靜了幾秒,“那你把地址發給我……你沒事吧?”

“沒。”一副急於掛電話的調調。

“那、那你、節哀。”

掛斷電話,他長籲一口氣望向遠處,新年第一天的早晨,天色剛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