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本來的樣子就很討人喜歡
戰戎小學去過黎靜穎家,去過很多次,但都是跟姐姐和朋友一起去她家擼貓,人多。她媽媽通常來照個麵就走,不會參與兒童娛樂活動。
這次就他一個人,一整晚沒睡踏實,琢磨著該怎麽在她媽媽麵前裝得像個單純的送狗友人。
開門的是小靜,穿著瑜伽服,收腰的上衣,退一步流動一下的長褲,陽光從他身後筆直地投射在她的臉和胸前,柔軟美麗的輪廓。看見她長褲下隱約露出光著的腳尖,使他一時陷入要不要脫鞋的躊躇。
“快進來呀。”
他有點手腳僵硬地直接踩進去。
小靜沒給他拿拖鞋,轉身就走,看來不需要換。
她邊走邊輕描淡寫地說:“爸爸回來了,早上六點到的,現在休息去了。媽媽說正好讓我們別急著走,一起吃brunch。”
不錯,她父母雙全,還熱情好客。
戰戎此刻非常想見一見那隻狗,到底是什麽樣的一隻狗讓他背負如此沉重的心理壓力送它剪個毛。
他繃直身體,不動聲色地問:“你媽媽記得我麽?”
“都記得,我媽媽喜歡看你媽媽演的電視。”
男生摸不著頭腦,這算是好事壞事:“她要是讓我去弄簽名我可弄不來。”
小靜柔聲笑道:“不會的,她又不追星。”把他帶到會客廳,叫人備茶,“你等我洗個澡就下來,媽媽在院子裏給狗放風,過一會兒應該會來跟你打招呼。”
單獨見她媽媽還行,隻要小靜不在場,就沒那麽容易露餡。
戰戎心裏鬆弛了點,很難不去注意她的腳,弄不懂她為什麽光腳滿家跑,生怕她踩到他鞋剛走過的地方,警惕地盯著,又覺得好像踩過他心上。
她走了他開始無聊,正對麵架子上趴著兩隻貓,對視過,懶得理他。
他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要是自我介紹“阿姨好,我就是拐帶你心肝寶貝的臭小子”不知道會多刺激。
正迷之微笑,小靜媽媽從院子回來了,好在沒看清他傻笑,進門就衝他客氣地寒暄:“戰戎來啦。外麵熱吧。”
他換了張惶恐的臉站起來:“不熱。您好。”
“好久不見你了。”
他注意到她媽媽也直接穿著運動鞋踩在地板上,愧疚感打消了。
一隻迷你紅貴賓從她媽媽腳邊溜過去,回身站定看她關門。
戰戎指著它問:“就是它要去美容嗎?”
“是,”小靜媽媽一邊鎖門一邊說,“家裏六隻貓,就一隻狗。”
這隻狗踱步穿過會客廳,傲慢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
他算知道了,這家裏貓貓狗狗都是動物化的黎靜穎。
心裏倒是有點竊喜,發現幫忙拎狗不過是她想見他找的借口,這狗看著也就三斤,她怎麽也不至於上車下車這麽點距離拎不動。
小靜媽媽去洗手的空,她爸爸就從剛才那隻狗進去的房間出來了,看見會客室杵著個高挑矯健的大男孩,神色自若招呼他:“先到餐廳吧,她動作很慢,邊吃邊等。”
戰戎猜是不是小靜跟她爸也已經打過招呼了,可能性很大。
注意到她爸穿著布拖鞋,這家裏一人一個穿法。
小靜家裝修得像修道院,家具很少,色調單一,四處空空****,穿過不知多少條一模一樣的走廊,經過不知多少一模一樣的門,孤獨空虛感快要破表時,到了餐廳。
餐廳還有些人氣,工人們忙著擺盤。餐桌尺寸偏大,看擺盤位置,通常他們是擠在一個角上吃。
小靜爸爸把椅子拉開,隨口問:“會不會喝酒?你不喜歡果汁可以換雞尾酒。”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靠譜的送狗友人,戰戎裝出五好青年的樣子:“哦,我不會喝酒。”
“那還不如靜穎,”她爸爸漫不經心道,“她從初中開始至少能喝點果酒。”
“果酒這種還是會喝一點,”他急忙改口,“主要是怕路上可能要開車。”
小靜爸爸詫異的目光轉過來:“17歲可以有駕照嗎?”
“……沒有。”
眼裏閃過一絲不虞:“無證駕駛可不安全。”
這次翻車教育我們,不會撒謊就不要裝逼。
小靜媽媽閑聊道:“聽靜穎說你姐姐去了耶魯?”
男生劃開水波蛋準備吃,又停下了:“是。”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學術背景和活動興趣之類的有什麽特殊準備嗎?”
“靜穎打算出國?”他有點意外。
小靜媽媽笑笑:“她想參加高考,我就隨便問問,好奇現在耶魯本科什麽條件。”
男生老實說:“我姐住校,我也住校,不同學校,她準備的過程我都不太清楚,應該從高一就開始準備了,她高一去過美國參加夏令營。”
“哦,”小靜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頭,“她托福考了多少分?”
“……我沒問。”
小靜媽媽愣了愣,笑起來:“那你不太關心你姐姐。”
我關心你女兒不就行了。
戰戎跟著訕笑。
小靜爸爸插問:“你現在在哪個學校?”
“陽明。”
“參加了體育類社團嗎?”
“我在校籃。”
小靜爸爸威嚴的臉沒那麽繃著了:“我也比較喜歡打籃球,陽明校籃在全市高中裏排名怎麽樣?”
他誠實回答:“不太能排得上,陽明招體育特長生主要是排球,校排很厲害。”小靜出現了,他目光跟著她走,“校籃這邊都是業餘水平,參差不齊。”
廚房幫小靜加熱了餐點,她端著走過來把雞蛋三文魚和鬆餅都一堆堆撥到戰戎餐盤裏:“我吃不了這麽多,你多吃點。”她自己留了點沙拉。
男生被嚇得魂飛魄散,感覺自己人模狗樣裝了半天,被小靜毫無邊界感的舉動一招破功。
幸好人家父母沒察覺異常。
她爸爸接著問:“你打什麽位置?”
“前鋒。”
小靜坐下時隨口問:“打前鋒是不是最厲害的?”
他有點想笑,又不敢扯起嘴角,隻好埋頭苦吃。
她媽媽糾正道:“什麽位置都有厲害的。”
小靜爸爸又問:“受過傷嗎?”
“不怎麽嚴重,就去年冬天可能沒做好熱身,腹股溝有點拉傷。”
她爸爸眉頭微斂:“那很難完全恢複,容易反複受傷。你自己要有取舍,籃球當個愛好吧,又不打算走職業路線,得徹底停一陣好好養一養。”
“是,您說得對。”戰戎著實有點尷尬了,他受什麽傷他自己爸都從來不管,還說男生摔摔打打結實。
不對勁的感覺到這裏達到了頂峰。
一頓飯吃得汗如雨下,他不知道這是她們家的常規氣氛,還是自己暴露了什麽。
像是種被輪番拷問的局麵。
上了車他才找到機會問小靜:“你跟你爸媽到底怎麽介紹我的?”
小靜笑眯眯解釋:“我跟媽媽介紹得比較詳細,我跟她說我有男朋友了,她很高興,她最怕我沒朋友,有個男朋友對她來說是意外驚喜,是她提出要見見你。”
戰戎突然語塞:“……交男友可以直接跟父母說嗎?我以為女生家會比較介意。”
“按我的年齡現在獲得父母同意甚至可以注冊結婚,有男朋友怎麽了?”
“你爸不知道吧?”還抱有一絲僥幸。
她還沒發現男生臉都僵了:“知道。沒那麽詳細,他回來得突然,早上隻告訴了他我男朋友要上門。現在媽媽應該在說給他聽。”
戰戎想死而複生,倒帶重來。
歎了口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是以你男朋友身份上門呢?”
“我怕你緊張不自然,你是你本來的樣子就很討人喜歡。”
他揉揉她的頭發,無奈地笑:“好了,現在我自然地暴露了無數缺點,你爸媽肯定很不滿意。你要是提前告訴我,我能裝得好一點。”
“你在我麵前也裝?”
“沒有。”
“可我就喜歡你。”
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被愛情蒙蔽雙眼的女朋友挖坑給你跳,太刺激了。
可其實跳坑也有跳坑的好處,和小靜交往的時間不長,有親密的接觸也有確鑿的告白,但總覺得她還懸在心裏飄著,羈絆是憑空生長的藤蔓交織在一起。
到了今天像終於看見藤蔓的根基,它來自尋常的土壤。
是土生是水生又有什麽區別?
不滿意就不滿意,好歹她讓他相信了羈絆的真實存在,而她很認真對待。
座位中間隔著裝狗的箱子,他伸手把她的頸撈過來親了親臉。
送狗狗剪了毛,離晚飯時間還早,小靜帶了作業,回他公寓客廳裏做題。戰戎不想跟她搶一張書桌,又想跟她待在同一空間,於是窩在沙發上看書。
看著看著就走神看向了那隻狗,一幅溫柔的影像。
午後的陽光在地板上框出一片暖融融的區域,狗狗側躺在細碎的小塵埃裏,沒睡著,眼睛轉來轉去,突然和他來了個意外對視,發現了他正看自己,全身紋絲不動,隨便搖搖尾巴。
戰戎放下書認真看它。
狗狗見他還盯著自己不放,依然紋絲不動,又隨便搖搖尾巴。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較著勁,僵持了半天,最後狗狗終於擺出副“吃不消”的架勢慢吞吞爬起來,往他麵前走,卻又在幾步外停下,望著他,伸了個賣萌的懶腰。
他以為它懶腰伸完了總得過來了,結果仍沒有。
它原地站了兩秒,又伸了第二個懶腰。
男生樂了,頭一回見這麽不活潑的泰迪,忍不住主動邁了一步把它抱懷裏來。
“我去外地競賽,可以帶著你的狗去嗎?”
女生從書本上抬頭,詫異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一圈:“為什麽?”
“因為不能帶你。”還有點委屈埋怨的語氣。
“……”
“你家的貓貓狗狗性格都像你,像你的貓很平常,像你的狗就太有個性了。”
“怎麽呢?”
“你不覺得它當狗當得特敷衍嗎?”他揉著狗狗肚子說,“好像很不喜歡這個身份,勉為其難開張營業。”
小靜笑起來:“神經。”
“它剛才躺那兒的小眼神,跟你生病時躺**的小眼神一模一樣。就那種‘我可不會起來,除非你主動來抱我’的調調。”他躺在沙發上,把狗狗放自己身上摸它下巴。
她抿著嘴笑了笑,沒反駁什麽。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
小靜低頭寫了幾個字,又轉過頭看他,因為把狗狗不斷舉高放下擾亂了光線,一張英俊的臉忽明忽暗,又憂鬱又好笑。
“競賽,要去幾天?”她問。
“一禮拜。”他歎出一口氣,沒看她,“我第一次不想去。”
22章 這算有意義嗎?
“走之前,”戰戎舉著狗狗問,“我們是不是應該一起做點有紀念意義的事。比如……”
去哪兒認真約個會,他尋思著。
也沒有太多哄女孩子的經驗。
總覺得看場電影吃頓飯什麽的,她和朋友一樣能做。
“不是做過了嗎?雖然沒成功。”小靜轉來看他,略有點不自在的表情。
嚇得男生手一滯把狗掉臉上了,捂著臉從沙發上竄起來:“它爪子這麽利!”
“剛剪的當然。”女生跑過來掰著他的臉仔細檢查,“還好沒破皮。”
“等等等等,你剛說什麽?”男生不關心自己臉,擋開她的手,“做過什麽?”
“上星期天……”她咬了咬下唇說,“你自己沒找對地方能怪誰。”
戰戎心揪起來,同時血壓急速下降:“星期天,不是我做夢麽?”
小靜啞然,一個短暫的對視,慢慢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
腦子裏炸過一串炮仗,血光險些衝到視網膜前。
開口時聲音出乎意料地抖:“你當時也醒著?”
她有點錯愕地把臉轉回來,擰著眉,點點頭。
他試探地看她一眼,問得很慢:“那你……你為什麽不拒絕?”
“我喜歡你,我們在戀愛,為什麽要拒絕?”
竟然無言以對。
他好不容易穩住了聲線:“那你……醒著幹嘛不睜眼?”
“……不好意思。”
“那你也不能裝死啊!”苦笑不得嚷起來。
“我沒裝死啊,你最後才發現沒找對地方爆粗口我還笑了呢。”她還以為是心照不宣。
他無奈扶額,真是一團糟。
雙方理解居然南轅北轍成這樣。
“不不不親愛的你聽我解釋,我那不是找不對地方,我以為在做夢呢,沒沒想到你你你是活的,不沒想到你是真的所以……對不起我錯了,你體驗肯定特別不好。”
小靜擰著眉,有點難以理解,怎麽會以為是做夢,怎麽能醉到這地步。
“那你最後是在罵什麽?”
“我看見床頭多了個鬧鍾。”
“我拿來的,準備早點起床給你煮麵。鬧鍾怎麽招你了?”
“……你不覺得過程特別短暫嗎?”
“我覺得特別漫長。”
紮心。
男生從沙發上下來,半蹲半跪在她麵前,試著碰一下她的手,她沒躲他才握上去:“……對不起,我罪該萬死,我當時真沒想到過一點不是做夢的可能。喝了酒有點不清醒,而且你當時的反應……”
氣氛略微沉重。
戰戎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你為什麽突然……早知道你……真是我人生遺憾的榜首……能重來一次嗎?”
小靜咬咬嘴唇,有些赧了:“……我想緩一緩。之前可能無知無畏,實際操作下來……有點後怕,和看片不一樣。”
“……你什麽時候看片了?”
“你說你喜歡以後。”
還真有探索精神。
他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問:“看片感覺怎麽樣?”
“挺溫馨唯美的。”
“你看的女性向吧?”
“不知道,我找了個男主長得帥的。”
“那就是。”他垂下眼,“對不起給了你很糟糕的實際氛圍。”
她反握了握他的手說:“也不是氛圍,就是……現實……器官……感覺上……過於硬核,我需要做點心理建設。”
他鬆了口氣,抬頭看她:“你需要再來三年嗎?”
“不要。”
“那還好。”
戰戎單方麵因虛脫而沉默。而她本來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仔細一想嚇出一身冷汗:“不幸中的萬幸當時沒來真的,不然你現在可能懷孕了。”
她瞠著眼睛:“一次就會嗎?”
凝視兩秒,他無奈道:“不避孕當然會懷孕。救命,你的知識盲區怎麽這麽廣闊。”
“哼,我還沒追究你為什麽經驗豐富。”她別過臉。
“這不是經驗,”歎了口氣,“這是常識。”
死亡般的沉默。
她突然問:“這算有意義嗎?”
“意義重大。”他垂下眼,捏住她軟軟的手抱著她坐下來,“從小我身邊就充滿烏煙瘴氣的親戚,就連我姐都很明顯遺傳到我媽一部分脾氣,一句話說錯她會黑臉生好幾天悶氣,那還不算什麽大毛病。我總在想我會從他們那裏繼承什麽壞基因,隻是還沒暴露而已。你看我這次稍微喝多點,憑本能就幹壞事……我經常懷疑我是不是已經精分了,根據小時候最好的記憶幻想出一個你,這麽美好還這麽縱容我,不合常理,可是碰到你挨著你又能知道你是真的。理智想想,我其實應該遠離你。”
“可我想靠近你。”話很短,語氣很任性,輕鬆否決他的長篇大論。
他無聲笑了笑:“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
她打斷道:“我知道。”
她轉過頭看住他的眼睛,“你今天是不是覺得我媽媽人挺好?”
“是。”看和誰比。
“她本來可以成為更好的媽媽。剛上小學那時隔三差五就會出現疑似找到我姐姐的消息,但每次燃起的希望又會落空。以我的視角不能知全貌,隻知道我媽媽情緒特別不穩定,今天她和藹可親來輔導我功課,明後天我想討好她又去她麵前請她陪我做題,就會被冷淡地打發,更糟糕的情況是有時她去認完人,直接抑鬱症惡化臥床不起,我爸爸看見我這麽纏人會反過來責備我為什麽不懂事不獨立連做作業都要媽媽操心。我不知道討人喜歡的標準是什麽了,好像它一直變化,沒有定數。長大一點,我學會一種特異功能,能聽見別人心碎的聲音。你說的‘開心’是真是假,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再回憶起黎靜穎家的氛圍,好像明白了什麽。一家人穿鞋的方式都沒有統一,但也互不幹涉。吃傳統西餐,保持北歐人一樣的距離。把女兒的男朋友當正常客人來尊重,沒一個電話過問她為什麽出門五個小時還不回去。很西方的觀念,17歲的女兒可以自己做很多決定,因為5歲就要求她獨立。
和他家那群烏合之眾相比,像磁帶的side B,完完全全的反麵,給人造成的心理感受卻意外地一致。
都是孤獨。
靜謐中的孤獨和熱鬧中的孤獨。
小靜和他在一起是有原因的。
她主動親了親他,唇瓣軟得不可思議:“不要這個表情。以後清醒的時候,你教我吧。”
他捏一下她熱熱的臉,笑起來:“你還真好學。”
從沉重的話題中回過神,他想起有事交待:“星期一我去你們學校打比賽,你不要來看,弱雞高中生打籃球沒意思,還不如看打架。太曬了。”
“我不去外麵,在體育館二樓往下看你。”
“你看得出哪個是我嗎?”他想起早上的對話,把當時憋的笑釋放出來,“覺得前鋒最厲害的你。”
她白他一眼:“你看得清我就可以了,二樓就一個我。”
“……”也對。
她又很認真地擔心:“但你不是……腹股溝受傷嗎?聽我爸說還挺嚴重的。”
“哈哈哈哈沒有傷,我就是看你爸太嚴肅突然想皮一下觀察他瞬間的表情變化。”
“那是什麽傷?”
“俗稱‘扯著蛋了’。”他笑翻在沙發上,“沒想到他更嚴肅了。我怎麽知道當時他是嶽父視角?”
小靜直搖頭:“你不覺得你壞基因超明顯的嗎?每天在危險的邊緣作死。”
周一上午最後一節課,B班班主任來政治班找陳嘉驁,在教室前門探了個頭:“陳嘉驁,聽說那天有個女生和你一起幫忙張羅牛奶,是誰啊?”
學校還在圍著奶茶事件轉。
領導老師們忙了一上午安排好中毒學生和家長的安撫工作,下午大課間肯定要開會抓全校安全教育,順便的,好像在統計那天有突出表現的同學打算進行表彰。
陳嘉驁回頭望向黎靜穎,座位不遠,衛葳坐她右邊,陳嘉驁坐衛葳隔一條過道的斜前方。
她視線落在書上,沒抬頭,但輕輕搖了搖頭。
陳嘉驁轉回去對吳老師喊:“是衛葳。”
正在吃能量棒的衛葳被嗆得咳了半分鍾,喝了水平息下去,問陳嘉驁:“你想幹嘛?”
“說是你你就擔著唄,又不會被處分。”男生理直氣壯地說。
衛葳想了想,略懂了,黎靜穎肯定不願再成為焦點被議論。回想當時,又忍不住好奇轉頭問:“可你怎麽發現是消毒液的?一嚐就知道?”
她小聲說:“我臉受傷以後試過各種方法自殺,喝消毒液是很難受的,印象深刻。”
衛葳被嚇得兩分鍾沒說出話來。
“但是……我看還好啊,遮住了基本看不出。”
“嗯。但它不是一開始就這樣。”
一開始是半張臉血肉模糊骨骼外露,修複一次後也坑窪不平像恐怖片的反派,父母看得太緊,讓人死都死不了。最終劫後餘生,在同學眼裏隻有個淡淡的印記,說你“顧影自憐未免挫折商太低”。
衛葳冒了一身冷汗,剛領悟崔璨那句“你沒資格評判她困境的深淺”是什麽意思。
她聽上個年級的人說黎靜穎脾氣好但根本不是柔弱型女生,無論是上屆A班還是文藝部,開會遇到問題大家會先期待她的答案。那種形象的黎靜穎,衛葳沒有見過,從第一天她就是楚楚可憐的樣子,身邊的女生都覺得她在裝,裝得和本性不一樣。
經曆那麽多事,怎麽可能還一樣。
衛葳擔憂地擰起眉:“你現在,不會還想自殺了吧?”
“不會了,”她很平靜堅定地說,“現在我知道了,臉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其實要不要讓她再被議論,早自修前崔璨就已經給過馬德堡答複。
馬德堡雖不知道從判斷毒性種類到買牛奶全部都是黎靜穎在主導,但他知道校內廣播是黎靜穎的功勞,可是她看起來心理還很脆弱,適不適合從一個熱議事件卷入下一個熱議事件,班主任也拿不定主意,就去問崔璨的意見。
崔璨覺得現在自己的身份簡直成了小靜的監護人。她說:“當然不要提她。她也不需要這句表揚。”
小靜現在正常上課沒問題,但去食堂等人群密集的地方還是不行。
中午她不能去吃飯,學校又下了死命令一刀切不讓叫外賣,午餐是她家裏用食品紙盒裝著派車派人專程送來的。她家的車門衛不敢攔,隻是怕擔責,謹慎地拍照做了記錄。
事先打過招呼,飯菜崔璨也有一份。
兩人坐在小花園秋千上一起吃。崔璨告訴她馬德堡來問過:“替你做了主,沒錯吧?”
小靜點點頭。
崔璨繼續說:“就算沒發生過更衣室事件,我猜你也不會去領這個賞。你可是個堅持穿海藍色校服的人。”
小靜微微怔住,瞳孔倏然收縮,很快又會意地彎起眼睛,得知崔璨也總穿海藍色校服不是個巧合而是默契實在太令人欣喜了。
崔璨見了她的表情也高興:“上屆兩色校服全是深色,下屆兩色校服又全恢複了深色,我們是特別的一屆,可以挑選。絕大多數人都在換著穿,隻有你和我寧可夏季秋季校服換著穿都不去碰天藍那套。因為按照粗略概率,穿亮色那套就會和學校裏六分之五的人區別明顯,一般人是不介意偶爾出挑的,但你和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人群裏藏好自己。”
小靜安靜地看著她笑。
崔璨邊吃邊用平淡的語氣說:“我們不喜歡人,包括自己,卻很渴望得到別人的喜歡。不能感受集體的快樂,卻很想偷偷混進他們中間不被識別出來。可不得用心地藏麽。”
“你有沒有發現……”小靜來回撥弄紙盒裏的雜糧,“也有人隻穿天藍那套?”
“陳嘉驁嘛,”崔璨抬頭與她相視一笑,“他真是明亮。”
小靜為什麽隻穿海藍校服顯而易見,但崔璨為什麽隻穿這套,她沒問。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競賽班已經暫停課程了。崔璨陪小靜趴在體育館二樓往下看兩個學校籃球隊打友誼賽。
戰戎進場之前就找到了她所在的窗口,小小一個人影,白白的臉,在窗台上撐著頭。
他隔三差五不動聲色地抬頭衝她笑,進了球也笑,球飛了也笑,低調地心猿意馬。
崔璨在一旁試圖給小靜講球,卻很快暴露了自己也不太懂球,隻不過視力比她略好。但就算是不懂球的女生也發現了:“我校整體一般,但甜甜和他的豬隊友們簡直不是一個世界。”
傳球接不住被撿走都是家常便飯,小靜忍不住樂,原來他說的校籃水平爛是真爛。
也終於明白怎麽會引發那場戰戎和全聖華籃球隊打架的風波,基本上隻對戰戎一個人犯規限製住他,整個陽明籃球隊就全軍覆沒了。
“他小時候一直是奔著出國路線去的,要申名校也看中體育。”小靜告訴崔璨。
“那以後他出國,你跟他異國戀?”崔璨知道小靜沒做任何出國準備。
“他也不打算出國了。”
“為什麽?”
小靜苦笑一下:“一件事就能改變一個人。”
如果戰戎在聖華讀書,或許也會隻穿深藍色校服。
戰戎覺得今天這場賽打得有點怪,本來小靜在樓上看,他是容易走神,但不全是他的原因,衝撞頻率實在有點太高了,而且十次有九次就被譚皓撞的。
要不是之前關係還不錯,他都要懷疑譚皓是不是有意針對自己。
正想著又被撞了一下肩,按譚皓個頭體格,跑動時撞人也是夠受的。戰戎趔趄著穩住重心,站定後抽了口氣。
一抬頭。
又迎上譚皓友好的笑臉:“沒事兒吧?”
隊長過來關心:“要不要叫停休息一下?”
戰戎沒說什麽,去場邊拿了瓶水喝。譚皓也跟來拿水喝,笑眯眯的,看不出惡意。可雖然都在笑,對視間卻有點說不清的劍拔弩張。
他猜想是不是因為競賽在即,對方的勝負欲提前了。
算了,念在小靜在看他高興,不跟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