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一]
時唯對人事的失望是從慶生事件開始的。生日不是她自己的生日，鄙夷和不屑也不是針對她，慶祝生日的規矩固然是她這個班長立的，卻也不算標新立異。高中時芷卉隨口一提的點子，全班就認認真真實行了兩年，從不間斷。
那時候大家從早到晚在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卻還像看不夠似的。那年紀看身邊每一張臉都滿滿寫著真誠和義氣，總覺得彼此間讀書之外的時間相處太少。芷卉最先提議，每個月班級聚會一次，願意參加的人出少少的一點零花錢，挑個周末，各自穿上學校裏不允許穿的便服，湊在一起吃些排擋或自助，由頭是為當月過生日的同學慶生。除非與家中“陪父母去喝喜酒”之類的大事時間衝突，絕大多數同學每個月都參加。那些時光的回音在時唯印象中全是感動。
進了大學後最大的變化是班級的存在感減弱了，即使是同班同學，隻要選修不同的課程，不在相同的教室上課，一個星期也見不了幾麵。這種情況下，時唯更想建立大家之間的聯係，將高中時的慶生傳統類推到大學，起初也沒有什麽人提出異議。
直到四個月後的一天，時唯一間間寢室統計準備參加本月班聚的人員名單。從一個寢室出來，走慢一步，就聽見前一秒還在對自己笑臉相迎的人用尖酸的語調說道：“憑什麽要我花自己的錢去給伍玥的生日會捧場，我跟她又沒有很熟！”
時唯在門外有點晃神，忽然才意識到，大學這個班和高中的班級有天壤之別，大部分人隻想營造自己一個人的小宇宙，什麽團隊，什麽集體，在個人的利益麵前都不值一提。
雖然沒有人當麵表示抗議，但找各種借口不參加的人卻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地，從某個月開始，慶生活動就沒有人再提起了。
[二]
到了周末，時唯接了通知去參加召集全校班幹部開的安全教育會，占用了整整半天時間。出門時剛吃過午飯，走出會場時已經天黑，正下著不大的雨，一同從教學樓出來的大多數學生都選擇用筆記本遮擋頭頂狂奔回宿舍區。時唯上午剛洗過頭，如果淋雨回去又得再洗頭，她躊躇地在門口簷下站了一會兒，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正準備隨大流也衝出去，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時唯回過頭，看見伍玥站在幾步之遙，手裏拿著折傘，臉上沒有表情。
“你沒帶傘？”
“嗯。”
“那我們一起回寢室吧。”
明明嘴裏說著熱情的提議，可是因為臉上的冷淡著實讓人瘮得慌，這個女生沒有表現出任何親和力。時唯瞬間就理解了為什麽其他同學尤其不願與她有交集。
傘沿外順下簾幕般的雨水，撐傘的是伍玥，兩個女生外側的衣袖各濕了一半。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世界在傘外喧囂，傘下悄無聲息。伍玥有張拒人千裏的臉，一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時唯也倍感壓力不敢做聲。進了寢室樓，伍玥抖了抖傘，簡單地說句“再見”就自顧自走了。時唯覺得她心地倒是挺好，不過有點難相處。
和伍玥的交集，隻有這麽點，彼此都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三]
過了一個月，臨近校運動會時，時唯負責統計參加項目的人員名單，輔導員提議讓伍玥擔任班級運動會入場式的舉旗手，在身材高挑的女生中伍玥確實算形象較好的，這本沒有太大疑義。但同一天伍玥有個校際文藝活動必須出席，時間衝突，輔導員蹙了蹙眉，轉頭對時唯說：“她要是沒時間，就換成你來舉旗吧。”
“我身高不夠。怎麽不讓陳昀清舉旗？她比伍玥還高呢。”在時唯眼裏，陳昀清和伍玥的漂亮隻是不同類型。伍玥是有點文藝氣質的小家碧玉的美，舉手投足像林黛玉似的。陳昀清是有點歐美風範的國際化的美，身形頎長挺拔，平時走路像模特走台步，氣勢上就勝人一籌。要論做運動會入場式旗手，時唯認為陳昀清其實比伍玥更合適。
輔導員覺得有道理，就讓時唯去找陳昀清商量替代伍玥的事。陳昀清滿口同意，時唯就忙別的事去了。可是臨到運動會前一天，伍玥突然興師問罪對輔導員發難：“為什麽把我換掉？”
輔導員一臉茫然：“一開始不是你自己說要參加文藝活動嗎？”
“為什麽參加文藝活動就不能參加體育活動了？”
“欸？”
輔導員和時唯兩個人同時愣住了，沒明白她的意思。
“反正我不需要找什麽替補。那邊活動結束後我肯定會按時過來的。”
時唯這才有點開竅，原來伍玥先前說有文藝活動並不是想說明可能出現時間衝突，而是隻為證明自己行程繁忙人氣高。輔導員很快也悟過來，不滿的神色浮上臉，懶得再和她囉嗦，抬手把她揮走：“那就還是你吧。”
到了運動會當天，情況又令人困惑起來。按原計劃，時唯所在的院係是第六個進場，可直到第三個院係已經離開候場區，伍玥還沒有出現。時唯隻好又把之前因為被伍玥稱作“替補”而生了氣的陳昀清從隊伍後排叫出來求她上場。
陳昀清雙手交叉在胸前，揚著臉，不想和時唯有眼神接觸：“我是不會當誰的替補的，以後這種事你也別找我。”
時唯賠了不是賠笑臉，折騰得滿頭大汗才稍稍把陳昀清哄順了氣，伺候太後似的把她恭送進更衣室換上區別於普通同學的領隊服，回到院係方陣旁邊時，已經輪到第五個院係進場。陳昀清從輔導員手裏領了院旗，往隊伍前麵一站，英姿颯爽。時唯望著她的背影長籲一口氣，進了隊列。
誰知沒安生兩分鍾就再起波瀾，伍玥突然風塵仆仆地出現了，她平時本來就天天繃著臉，此刻一見陳昀清搶了自己的位置，神氣活現地站在隊前，臉色更是難看得讓人不敢直視。
陳昀清也看見了伍玥，臉向伍玥的方向微微側轉一點，可是她沒搭理伍玥，很快又把臉轉向了前方。
這動作成了伍玥爆發的導火索。她也不小家碧玉了，也不文藝淑媛了，大步流星地跨到時唯身邊：“時唯你什麽意思？”
時唯對她之前的出爾反爾很反感，再加上死皮賴臉地纏了陳昀清好一會兒心裏也窩氣，對她自然沒什麽好臉色：“到了規定時間你不出現，我當然隻能找別人，總不能我們整個係入場式沒有旗手，整個係因為你難堪？”
“誰說我不會出現？我現在不是站在你麵前了麽？”
“集合時間是9點，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怎麽能保證一個9點半還不現身的人最後不會誤事？”
“事先我也跟你說過我前麵有活動的吧？我這不是已經盡力趕過來了嗎？那邊一結束我就一路跑過來……”伍玥話說一半突然泣不成聲，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讓人措手不及。
時唯一時語塞，急得臉紅起來，她又怕再說什麽讓圍觀的同學認為自己太得理不饒人。時唯說不出話，隻剩下伍玥嚶嚶的哭聲，這聲音在男生耳朵裏是有點楚楚可憐的。可惜文科院係女生在人數上有壓倒性優勢，女生對女生的眼淚從不買賬。伍玥哭了一會兒，見時唯隻是個呆若木雞的樣子，周圍也沒有人來替自己說話，終於覺得有點無趣，把時唯晾在那兒，轉身跑向了輔導員的方位。
時唯冷靜下來，也清醒過來，好像這才真正明白伍玥拐彎抹角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她說另有文藝活動既不是推辭，也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日理萬機，而是要自己出了風頭還讓別人擔著人情，做了一件對自己有利的事還像是給了別人麵子。她要把自己的付出和辛苦一件一件數清楚，每一件都不能落下，仿佛唯有這樣才能讓人看清楚自己的功勞。
這是何苦呢？即便真的勞苦功高，這個班的女生們也會視而不見，她們對她嫉妒還來不及，沒有人會說她一句好話。
陳昀清不甘人下的心理，時唯倒是能理解。可伍玥的言行實在讓人費解，為什麽有些人表現欲會這麽強？
最後這場風波的結局讓時唯大跌眼鏡。伍玥竟然在最後一刻獲得輔導員的授權，讓陳昀清把衣裙還給她，搶了陳昀清手裏的旗，領著全係邁入了運動會操場。其實事後回想，輔導員做的決定也不算令人匪夷所思。輔導員是剛博士畢業留校的理工院係師兄，對付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生是最沒轍的了。
時唯在隊列轉彎時看見伍玥的臉，那張平時總沒什麽表情的清心寡欲的臉此時寫滿了功利，有點難看。一年前還因為別人在背後說怪話不給伍玥過生日而感慨世態炎涼人心不古，一年後的時唯著實被伍玥惡心了一下，對當年竊竊私語的女生們也略略理解了，可她卻還有點不死心，覺得伍玥也未必是總那麽壞的，至少伍玥和自己共過傘。
伍玥更讓時唯想起季向葵。向葵小時候，向葵媽媽唯一一次對她的個性有微詞：“我們家向葵什麽都好，就是想要什麽不直接說，總是拐個九曲十八彎讓你猜她的意思，真讓人傷腦筋。”從這點來說，伍玥和向葵一樣，未必不是另一個被父母寵溺慣了的公主。但伍玥應該沒有向葵那麽討厭，所以她還算好。
時唯決定下了這個結論後就把關於伍玥的一切拋諸腦後不再去想，何曾料到不久後女生間的大戰就爆發了，讓人想不關注都不行。
[四]
運動會結束後，由於麵臨好幾門課的期中考試，時唯有好一陣忙得沒頭沒腦整天泡在圖書館不聞世事，考前最後一個周末，時媽媽又莫名其妙殺到了北京。她老人家周五下午打了個電話通知時唯，自己已經買了第二天的機票，時唯抗議道：“我這幾天一直在複習考試，你來了我根本沒時間陪你。而且你還會影響我複習。”可惜抗議無效，時媽媽下了決心，一點轉圜餘地也沒有。
時唯周六起了個大早，迷迷糊糊地去機場接媽媽，沒想到出站的不止時媽媽，居然還有季向葵。也不知是不是連熬了幾個通宵的緣故，時唯頓時腿有點發軟。這時她才想起，上周和家裏通電話時媽媽好像提到了向葵，說了什麽事她沒往心裏去，腦子裏全是複習的內容。
在機場的快餐店一起吃早餐的過程中，時唯搞清了兩個現實，“向葵是來北京參加選秀的”、“她將要和自己同住近一個月”。現在叔叔已經把向葵托付給了時媽媽，而時媽媽這次是來辦理“移交”手續的。至於叔叔怎麽知道時唯在校外租了房子，用腳趾也能猜到是時媽媽說漏了嘴。
向葵高三一年，叔叔可是下了大功夫，又為她請特級教師輔導猜題，又替她弄各種加分，高考險險踏進調檔線，還花了一筆不小的數目敲定錄取，可是向葵成績不好是個客觀事實，任憑家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隻進了個二流大學的三流專業，叔叔又花了一大筆錢，將她轉到了熱門專業。這樣還不夠，和考上一流大學的時唯相比還是遜色了點，從小就比時唯強百倍的向葵怎麽可以遜色呢？於是最近叔叔又決定同時還要把向葵送進演藝圈，長得這麽漂亮不當個大明星太可惜。
隻不過，向葵的漂亮在日常生活中綽綽有餘，可要上電視成明星還遠遠不夠。再說她參加的這選秀也不是大型選秀，就算最終名列前茅也未必能出道，很可能就變成那些車展上穿著暴露的模特。時唯旁觀者清，卻不能當麵對她說這種話，說了隻能吵架翻臉，向葵一定會認定時唯就是嫉妒，她才聽不進“逆耳忠言”，大概隻有當她碰了壁感到阻力才能清醒。
反正對時唯而言不過才短短一個月，忍一忍就過去了。以後向葵成了北漂也好，成了明星也罷，都不會再和自己同住。
年初時與時唯同租的房客合約到期後沒有續租，時唯就把整套房子都租了下來，另一間臥室當做書房。時媽媽在北京待了兩天，和向葵一起把書房裏的書全部打包，轉移到客廳和陽台，又把原來的床拚回去，布置好一個像樣的臥室。時唯本想不理她們繼續複習，可家裏有人“大興土木”，她就是靜不下心，每隔幾分鍾要去對她們指導一番。就這樣，兩天隻看了兩頁書，好好的周末被毀了。
時唯對時媽媽和向葵都有點怨氣，很難不擺在臉上。時媽媽絲毫沒有覺察，周日下午買了張機票圓滿地飛回了上海，剩下向葵獨自麵對一個因熬夜而麵色蠟黃眼圈深陷的怨婦。
“我說，你們北京的房子也太小了吧？”
“有錢多大的房子租不起？你那麽闊綽何必來跟我擠？”
“你以為我願意啊？我爸那個老封建怕我一個人住到時候領男的上門。”
時唯沒聽懂，反應了兩秒才不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有前科。”
“前科？”向葵冷笑一聲，“你是指陳凜麽？”
[五]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這依然是時唯的死穴，輕輕一點，她就無力還手了。
時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裏輸得徹底。
“領男的上門”是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意思？
如果是，那麽……
向葵真的喜歡陳凜？
如果不喜歡，那麽……
怎麽會做到這種地步呢？
時唯上大學後甚至沒關注過陳凜考取了哪裏，再也沒見過陳凜，隻在同學聚會時聽過一點關於他的消息。而向葵高三一整年也從來沒有踏進過時唯的生活。事到如今，時唯卻還在為幾年前的事糾結。
不知道在糾結的這些與自己有什麽關係，與現在有什麽關係。
[六]
第一天相處就不歡而散，接下去幾天時唯借口準備期中考幾乎沒在家裏待，每天晚上九點左右才回家休息，季向葵的房間總是緊閉的，兩人沒有碰麵。直到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的當天，時唯晚飯時分就回了家，本想叫向葵一起吃飯，沒想到敲門後房裏毫無反應，她推開門，向葵不在。
向葵似乎已經在北京交了朋友，隻在晚上回家睡覺，白天基本見不著人影。這反倒讓時唯鬆了口氣。
閑下來的時唯從書本紙堆中抬起頭，偶爾上上網，才發現自己這段時間錯過了不少八卦。係裏的論壇鬧得不可開交，幾乎所有的論戰到了最後都演變成人身攻擊，在那些惡毒的字眼中，時唯找不出罵戰的起因。她又按不下好奇心，第二天抽個時間回寢室，向吳琪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
“上一批英國來的交流學生中有個很帥氣的，你還記得嗎？有人爆料說陳昀清接待交流生的時候，和那個小帥哥在校外開過房。”
陳昀清是這一屆學生中口語最好的，係裏平時有外國教授來講座，陳昀清甚至能全程負責翻譯，所以接待交流生的工作就自然落在了陳昀清身上。這種事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會被大家視為浪漫的異國戀情，可是陳昀清不同。陳昀清的男友是全係最有名的帥哥大才子，剛進校時不知有多少女生對他一見鍾情，可他唯獨喜歡陳昀清，其他女生不知吃了陳昀清多少醋。這會兒他被陳昀清背叛了，那些女生也好像覺得自己被陳昀清背叛了，心情可想而知。
可時唯還是覺得奇怪，這些拐了幾重彎才和陳昀清有交集的女生們就算心中腹誹，也不太可能會為此翻臉破口大罵啊。果然事情還另有蹊蹺。
“陳昀清被罵得惱了，就找管網絡的朋友去查爆料人的IP。竟然是伍玥，不止爆料人是伍玥，連大部分罵她的人也是伍玥的馬甲。陳昀清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麽會惹得伍玥這樣趕盡殺絕。她搜了半天，發現論壇裏爆料的同一天有個帖子，說伍玥學陳昀清穿衣服，老跟她的風卻又穿得沒陳昀清好看。不過是同班的同學議論兩句，可是伍玥一見自己被人揭穿學陳昀清就氣急敗壞，掉頭就往另一個單說陳昀清的帖子裏去爆料了。陳昀清人緣本來就比伍玥好，幹脆就糾集了一堆實名實姓的朋友在論壇上反擊。接下去就變成了現在的局麵——伍玥的馬甲們大戰陳昀清的幫派。”
“就為了個穿同樣衣服的事？”
“最初就是因為穿同樣衣服的事。”
時唯有點哭笑不得，在有些女生眼裏，針尖那麽大點的事也能掀起風浪。可又不能說這隻是“著裝引發的血案”，伍玥和陳昀清在剛進校的那三個月裏要好得像姐妹一般，整天形影不離，兩大美女在校園裏穿行總是分外惹眼，後來因為各自交了男友變得疏遠，但大家並沒有懷疑過她們的友誼，還總以為她們是那種不太有時間碰麵、一碰麵卻聊個沒完的閨蜜。可是伍玥和陳昀清畢竟在太多方麵都形成了競爭，比如運動會旗手，兩個人的表現完全不像朋友，那時很多同學才意識到伍玥和陳昀清並不如她們想象的那樣親密無間。
雖然是伍玥先挑起的戰爭，可她擁有的隻有馬甲，在罵戰中顯然不敵陳昀清的一眾死黨，倒顯得有幾分可憐，讓原本圍觀的同學看不下去了。原本路人們還覺得伍玥太不上道，可是陳昀清一派把她罵得太慘，大家靜下心想想，陳昀清自己背著男友劈腿本是可惡的，怎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居然理直氣壯來罵起人來，真是世道反了！這樣一來，反而有不少路人加入伍玥的戰線。
陳昀清不甘心局勢逆轉，爆出了更多關於伍玥的猛料，說她也曾經劈腿，還沒和校內的男友分手時就已經傍上了校外的大款，也正是從那以後才開始模仿陳昀清穿衣的。
伍玥家境一般，剛進校時男友也是同校的學生，平時穿的都是些淘寶爆款，走清純路線。陳昀清的父母都是知名藝術家，上高中時還去國外交流學習過一年，從一開始穿衣打扮就很有自己的風格，買得起頂級名牌，也能和淘來的雜牌衣服混搭。伍玥找了有錢的男友後有了經濟支持，陳昀清今天穿什麽，她明天就跟著買什麽，上了大二以後已經徹底從當年的清純派的文藝少女變成了喜歡走複古路線的名媛。
這場戰爭在論壇上持續了近一個多月，終於因期末考試即將來臨而冷卻。時唯又有一陣子沒見到伍玥和陳昀清中任何一位，不知她們住在同一棟樓相鄰寢室，在走廊上偶遇時是怎樣一種情形。因為上次的運動會事件，時唯心理上是站在陳昀清一邊的，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去參加罵戰，這兩人的矛盾和自己又沒有任何聯係。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這事會扯上自己。
[七]
但時唯首先吸取了教訓，她決定從今以後再也不跟季向葵爭鬥了。女生間拉開陣勢的罵架太難看，唇槍舌戰互揭傷疤沒有實際意義，誰也贏不了誰，隻能惹看客笑話。記恨向葵一輩子，也傷不了她一根毫發，倘若讓陳凜得知有人為了自己如此計較恐怕要幸災樂禍得夜夜失眠。
如今的時唯終於有了點當年宣翔哥哥的心態，季向葵是個小孩，爭強好勝處處想贏，贏了還要炫耀，不過如此。即便她根本不再是個小孩，時唯也略有點阿Q似的認定了。
向葵不再從時唯眼裏看見明顯的敵意，也無心搭理她。過了幾天，她突然主動邀時唯一起吃宵夜。時唯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裏暗自納悶，套上風衣跟著她下了樓。吃宵夜的店在不到一站路的地方，兩個人走著去的。向葵才來了不到一個月，竟然對周邊地形比時唯還了解。哪個胡同深處有好吃的宵夜？時唯身邊沒同伴，一個人沒興趣去找，所以從來不知道。她忽然對向葵微微欽佩。
向葵這一路有點太過熱情，幾次過馬路居然還不經意挽時唯的手臂，讓時唯心裏有點發怵，總以為會有暴風驟雨在後頭。誰知一直沒有，向葵一邊吃一邊和她敘上學之前古早年代的舊情，飯局快結束時才不經意地問一句：“你認識你們學校一個叫伍玥的人嗎？”
時唯吃得過飽，腦缺氧，一時間壓根沒覺出端倪，還驚喜地問：“咦？你怎麽認識伍玥？”
“她跟我參加同一個選秀，你連她參加選秀都不知道啊？”向葵沒掩飾住臉上的失望。
時唯心裏暗暗吐槽“你們那個破選秀，除了圈內人哪有觀眾”，嘴上卻道：“她跟我就是普通同學關係，參加什麽也沒必要知會我啊。她實力強嗎？”
向葵癟癟嘴：“後台挺硬的。”
哦，那就是實力很強吧。
沒等時唯說話，向葵又接著問：“她人怎麽樣？我是說，有沒有什麽醜聞之類的？”
太多了，學校論壇早就鬧得滿城風雨，校外IP無法登陸校園網，所以外界知道的人還不多。時唯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幸好及時打住。向葵和伍玥是競爭關係，她主動打聽伍玥的醜聞，想必又要使壞，捏住對方把柄搞不正當競爭，自己可不能助紂為虐。
“我不太清楚，沒關心過她，”時唯吃了向葵請客的宵夜到底嘴軟，還是係了個活結，“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八]
第二天時唯就領教了，伍玥也不是省油的燈。其實幾天前就出了事，時唯在校外上校園網必須用學號申請代理IP登陸，比校內的學生麻煩，她就不太上論壇，所以過了這麽多天話才在現實中傳到當事人耳朵裏。
“你還不知道麽？伍玥又開始使大招裝可憐，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了。”專業課時坐在時唯旁邊的女生率先提起。
“啥？關我什麽事？我和她和陳昀清的圈子八竿子都打不著。”
“她說是你上次運動會旗手那件事沒處理好，老出爾反爾，才讓她和陳昀清反目成仇。‘主要是班長無能，引起了很多誤會。’她用小號在BBS上這麽說呢。誰都知道那小號是她。應該是想找個台階下，跟陳昀清和解吧。”
時唯差點一口老血噴課桌上。運動會時人人都知道她和陳昀清搶旗手位置，始作俑者當然是伍玥，時唯念及她借給自己雨傘沒太仇恨她，事後也就翻篇了，從未對別的同學抱怨過伍玥。知道事件前因後果的人隻有伍玥、陳昀清、時唯和輔導員。沒想到時唯現在莫名其妙被伍玥反咬一口，她倒是真以為寬容她的人都軟弱嗎？
時唯氣得手心冒冷汗，冷靜了一會兒，又問：“那陳昀清怎麽說？”
“陳昀清的版本是，一會兒說參加一會兒說不參加作來作去的人是伍玥，你隻不過由著她。”
是了，想來陳昀清也不會說出什麽好話，她才不管最後決定是班長做的還是輔導員做的，總之有人由著伍玥任性，她就株連九族地記恨著。
論壇上針鋒相對的罵戰中分出了一小支與主題無關的議論：班長安排個旗手都整出這麽多是非，可不就是無能麽？班長縱容伍玥這麽過分地耍性子耍態度，還有沒有原則規矩？
因為認識了伍玥這個極品，最後倒成了時唯裏外不是人。
[九]
回家後看完論壇上的帖子，時唯已經憤怒到臉頰發燙的地步。她一邊用冰涼的手捂著臉頰降溫，一邊從抽屜裏找出張A4紙。季向葵不是要伍玥的醜聞嗎？時唯立誌要把整張A4紙寫滿。
伍玥剛進校時假裝與世無爭，卻故意用馬甲在論壇上瘋狂上傳自己的漂亮照片，又用許多馬甲在照片下吹捧，造了一個驚為天人仙女下凡的勢，讓全校人都認識了這個新生，她才像被老師強迫身不由己似的登上主持晚會的舞台。
伍玥表麵上看似清新出塵，實際上特別注意攀附知名人士，每次學校有大型活動，請來名主持、名演員，她都要削尖腦袋擠到跟前去諂媚地叫著“老師”要合照、要簽名、求關注、求提攜。人前人後要混個臉熟，為日後在社會上成名做打算。
伍玥成績不好，又喜歡裝高雅跩英文，經常鬧出語法笑話。她還喜歡裝知性，但又沒看過幾本書，於是整天在人人網主頁上摘抄名人名言，塑造文藝少女的形象，被男生們膜拜成女神。
伍玥對人從沒有好臉色，永遠一副誰都欠她幾百萬的冷傲麵孔，受了恩惠連道謝也沒有，甚至還要過河拆橋。她可不把任何人當朋友，在她的世界中，人隻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之別。
伍玥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她所有公開相冊中的照片都經過了PS，與真人長相相去甚遠。連她自己家養的貓，照片上傳之前都要PS。
伍玥的履曆和特長就更虛偽了，經常吹牛不打草稿，明明音準不怎麽樣，還吹噓自己高中就得過歌唱比賽第一名。
伍玥自我感覺太好，總覺得全天下都是她的粉絲，和誰說句話就是誰的榮幸。
伍玥舉手投足模仿陳昀清，卻總在背地裏說陳昀清很俗氣。
伍玥整容……
伍玥整容？
要說前麵那些事跡，時唯沒有一樁是不信的，它們都太符合伍玥一貫的做派。但是伍玥怎麽會整容呢？從見她第一麵，就沒有人懷疑過伍玥是個漂亮女生。看到這個帖子的標題時，連時唯這種一心找茬的也愣了一秒。
時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伍玥從大一到大二的容貌，沒覺出有任何變化。
她將信將疑地點進去。樓主認為伍玥開了眼角，割了雙眼皮，這讓她的眼睛從亞洲人的普通樣式變成了歐美範兒。帖子中貼出了大量伍玥的照片來證明這個觀點。時唯隻被其中一張吸引了注意。
照片上是剛進校時的伍玥和陳昀清，她們的頭靠在一起，擺出所有閨蜜的合照常用姿勢。
陳昀清是中分長發，小小的狹長眼睛，長得不漂亮，但笑得開懷，神采很漂亮。左邊的伍玥五官很精致，內雙且眼尾微垂的大眼睛，沒有弧度的眉毛，顯得很溫柔，化的妝不濃，隻能看出唇彩，笑不露齒，有點婉約。
算起來距離此時也不過一年時光，照片上的兩個人卻看起來那麽年輕，眼角眉梢全是青春氣息。如今的兩人比那時都美貌得多，可是當時的少女氣質在如今的兩人身上卻是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為什麽，局外人時唯忽然難過起來。
那兩個人究竟是哪裏先變老了呢？
為什麽再也回不到曾經？
那張照片下的注腳寫著：曾經的伍玥和昀清。
時唯定定地看了很久，然後將麵前的A4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