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想考交大
謝井原家可沒人跟他慶祝。或許因為他在學業上沒讓父母操過心，到了高三的關口，家人也沒覺得是件大事，且不說沒人認真研究過高考政策，就連平時看新聞聽見高考相關的消息時也會無差別調台，甚至忘了家裏有個考生。
什麽自主招生，什麽推薦名額，父母一概不知，他也懶得提。
填完報名表，剛放下筆，敲門聲就響了，他起身開門，不出意外地看見了抱著個枕頭站在門口的鍾季柏：“我來了！開始吃泡麵吧！”
“吃泡麵你帶枕頭幹嗎？”謝井原追在他身後進了房間。
鍾季柏自顧自地往裏走，找沙發坐下：“我怕吃完麵太晚，天黑了不方便回家嘛。”
“你家不就在樓上，天黑你乘電梯都有障礙？”
“你不知道嗎？”
謝井原倒想聽聽他又要編什麽瞎話：“我該知道什麽？”
“我家隔壁的阿姨說，最近小區裏風水不行，一到晚上就會看到不幹淨的東西，不宜出門。”
“眼睛不好看眼科，怪什麽風水。”
“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你有嗎？你肯定有，我就怕天黑後的室外，你能不能換位思考一下？”
“那你先讓個位。”謝井原把他的大長腿從沙發前撥開，打開茶幾下的抽屜，拿出兩包泡麵，起身去了廚房。
鍾季柏見晚飯已有著落，翻看茶幾上的報名表：“你這都是些什麽表啊？”
謝井原從廚房跑回客廳：“你把表放下。”
難得看見他緊張的神色，鍾季柏覺得好奇，笑起來：“怎麽了？我隨便看看。”
“放下放下，自主招生推薦表，你看不懂，也不需要看。”
“哦——這就是吳女士不給笨京的那個表？”
謝井原從他手中抽回表格，放進了臥室。
“讓我看看怎麽了？這麽小氣，我就看看你的證件照帥不帥。”
“沒你帥。”
“那不一定啊，你是我心目中最帥的。”
謝井原回廚房端了泡麵出來：“嘴甜也沒用，我家沒有空房間給你睡。我妹的臥室你進都別想進，難說有什麽機關、地雷之類的。”
謝井原的表妹麥芒在陽明中學讀高二，平時住校，因為一些家庭變故，周末回謝井原家住。
“沒事，我可以睡沙發，沙發這麽大這麽軟，不好好利用太浪費了。”
“趕緊吃，吃完回家。”
鍾季柏開吃：“我爸媽已經把我托付給你了，你要對我負責。”
“你爸媽讓我教你數學，我現在教，你願意學嗎？”
“願意學，然後呢，你會教嗎？”
謝井原冷笑：“教啊，教你這水平的數學我還綽綽有餘吧。”
“我想學的多了，可不隻有數學。”
“學什麽非得留下學一晚上？”
“一晚上哪夠啊。”
謝井原無語，起身進臥室：“你留下可以，不要影響我。”
鍾季柏笑：“你家電視能接遊戲嗎？”
“打遊戲可以，不要開聲音。”謝井原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
鍾季柏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明天早上你等我一起上學吧。”
芷卉進教室時還在垂頭喪氣。實際上，群眾的議論從半小時前就已經開始了。
一大早，梁涉擺弄著自己的機器，雙手捧住耳機聽著，又突然放下耳機，躥到顧欽欽座位旁：“勁爆！謝井原把他的複旦推薦表讓給京芷卉了，班主任要發飆了。”
坐在周圍的同學同時聽見，趕緊過來湊熱鬧。
顧欽欽問：“怎麽這都能讓啊，他是不是喜歡京芷卉？”
“多半是吧。”梁涉轉頭問疑似知情人士鍾季柏，“你跟他關係好，他是喜歡京芷卉吧？”
鍾季柏眨眨眼，搖搖頭：“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兩個世界。”
顧欽欽反問：“不喜歡幹嗎把表讓給她？”
“他之前不是一直護著柳溪川嗎？我看‘謝柳’可能性比較大。會不會是因為柳溪川轉學把京芷卉的名額占了，謝井原才讓表的？”有男生提問。
顧欽欽馬上跟風附和：“對啊，也有可能。”
鍾季柏眼尖，看見芷卉背著書包出現在教室門口，趕緊給大家使眼色：“噓！來了來了！”
當事人走進教室時，班裏的議論聲已經停止，隻剩下部分同學的目光追著她轉。
芷卉疑惑地問：“怎麽了？”
梁涉問：“謝井原呢？”
“幹嗎問我？”芷卉莫名其妙地反問。
雲萱倒是有點酸意：“有的人真好命，自己沒實力，朝男生勾勾手指就能坐享其成。”
芷卉覺出了反常，思緒像棉絮，輕得不著地。謝井原進教室時她還在胡思亂想，思路突然被吳女士衝天的怒火吼斷：“謝井原！京芷卉！你們兩個出來！”
女生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用了幾秒勉強回過神，跟在淡定的男生身後忐忑地走出教室。所有的同學都在行注目禮。
“你搞什麽鬼！”
幾張文件被丟在男生身上反彈落地。
“這個嗎……我要這個有什麽用？”
男生把手從褲子口袋裏抽出來，嚴肅了一些。
“你被學校寄托了這麽大希望，萬一高考……”
男生居然不顧怒發衝冠的老師，輕笑著擺了擺手：“我不會讓學校失望。倒是她呀……”他指指身邊一頭霧水的芷卉，“一不小心就從A班掉到K班，說不定要讓學校失望。”
芷卉聽了半天也沒明白過來，隻好默然地探身去看被吳女士丟了一地的東西。手指剛要觸碰到，血液卻猛然湧上大腦。
第一誌願——廣播電視新聞？
謝井原？跟自己撞專業？
她的動作明顯慢下來，腦子在飛快地轉，不明白。她拾起幾頁，感想無非是再多加幾條“謝井原連申請作文都寫得這麽認真”“連獎項都填那麽滿”“快趕上高考報名的重視程度了”。
她漸漸預感到不對勁。
“××杯全國英語競賽一等獎、上海市重點中學英語競賽一等獎……”分明是自己得過的獎項啊。
謝井原他……
她立刻反應過來，翻到第一頁去證實。那三個字像銀針般瞬間刺進她的眼眸。
在原本該寫著“謝井原”的地方，像什麽植物一樣茂盛地生長出來，絲線一樣的筆跡，帶著男生特有的大氣寫出來的，是她的名字。
京芷卉。
吳女士嗬斥道：“學校給你的推薦名額，是讓你這麽用的？”
男生麵不改色：“既然給了我，我就有權讓給更需要的同學。”
“你覺得你用不到，應該交還給學校重新分配。”
“最終還是要給京芷卉，我隻不過跳了個步驟。”
男生一句一句反駁，終於讓老師意識到和他鬥嘴沒有勝算。
“你！你們給我在這兒寫檢討，1000字，寫不完別回來上課。”她抄起那堆報名表就離開了。
芷卉從沒進過訓導室，老老實實地寫起了檢討。但謝井原坐在對麵，她沒法認真專注。過半晌，她主動問道：“為什麽要把名額讓給我？”
自主招生考試考的是線上加分，過錄取線後選專業用的，就算他可以憑奧數獎項保送，拿多點保障也不礙事。打遊戲也沒見過撿了98K就不想要八倍鏡的，反正她是理解不了。
謝井原有備而來，對答如流：“我想考交大，複旦的推薦表對我沒意義。”
“要是班主任生氣了，到時候不給你交大的推薦表怎麽辦？”
謝井原埋頭寫字：“那也考得上。”
“哦。”
這麽胸有成竹就有些讓人討厭了……
芷卉低頭寫檢討，又停筆，忍不住偷看謝井原：“我的個人信息你怎麽知道得那麽詳細？”
謝井原點點自己的太陽穴：“一向過目不忘，有用的沒用的都在腦子裏。”
那她這算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
芷卉沉默片刻：“那……推薦表上的自我推薦信，你是怎麽寫的？”
謝井原不解：“嗯？”
芷卉剛才掃了一眼，隻記得他的字跡很漂亮，沒看清具體寫了些什麽：“我是說我們倆平時接觸不多，你對我也不怎麽了解，有點好奇你會怎麽推薦我。”
“別太認真，是從網上抄的範文。”
“哦，那還是要謝謝你。”
兩人又沉默無語，低頭寫檢討。
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這個問題在心中反複困擾，可是芷卉沒有問出來的勇氣，又或者隻是害怕得到與自己的期待截然相反的答案，某種原本曖昧的溫柔在一瞬間被打擊得潰不成軍。
她卻想不透，這世界上許多真相都與自己聽見看見的截然相反。
有這樣一個男生，像突然啟動了開關，亮在你灰暗的畢業班生活裏。溫暖又憂傷的氣息在灼熱的空氣裏慢慢彌散。因為某一個表情，歡呼雀躍，血液沸騰。又因為某一個詞，冰凍三尺，嗬氣成霜。
於是，就從最初的懵懂中緩慢地蘇醒過來，棄繭成蝶，長成內心細密的少女模樣，卻依然探不出對方的種種反常。
為什麽總說時間第一，又浪費那麽多時間為她寫申請作文？
為什麽記得與她有關的一切？
為什麽要把推薦表讓給她，為什麽要寫下她的名字？
為什麽他要對她這麽好？
芷卉不自覺地停下筆，向辦公桌對麵的男生定定地看去，喃喃自語：“不過我為什麽也得寫檢討啊？”
謝井原沒忍住笑，而他笑起來——相當有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