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失去的好處在於，能讓人變得清醒
芷卉沒趕上這段劇情，即使做操時，她也在伸長脖子四處搜尋著年級主任的身影。
體育老師走到她身邊叫了兩遍，才讓她回過神：“東張西望的，在看什麽？”
芷卉從觀禮台邊年級主任的身上收回目光，跟上節奏認真做操。
“你們班參加運動會的名單呢？”
芷卉都快忘了這件事：“還沒……統計好。”
“趕緊的啊，全年級就差你們班沒交了。K班就是K班，什麽事都拖拖拉拉的。”
廣播操結束，年級主任和別的老師一起朝教學區的方向走，體育老師還想逮著芷卉再嘮叨兩句，她沒給他機會：“我會盡快的，我現在就去統計名單。”
廣播裏播放著《運動員進行曲》，芷卉跟隨人流移動，明明看見年級主任離得不遠，她卻怎麽也擠不到前麵去。
就這樣一路緊趕慢趕也沒追上，途中鍾季柏看見她叫了一聲，她也沒聽見。因為廣播聲音太大，她叫年級主任，年級主任也沒聽見。
好不容易進了教學樓才把年級主任堵住，芷卉一手撐腰，半彎著身體喘了會兒氣，語速很快：“馬老師，給我張自主招生考試推薦表吧。我知道這次分班考試我沒考好，但綜合以往的考試成績，我是有資格拿這張表的。K班名額實在太少了，如果謝井原和柳溪川沒有空降K班，我肯定也能拿到推薦名額。”
可是廣播聲壓過了她說話的聲音，年級主任聽得斷斷續續，根本沒聽明白：“你說什麽？”
芷卉急促地喘著氣，重新整理思路，言簡意賅提高音量：“馬老師！給我一張複旦推薦表吧，我知道您還藏了一些機動名額！”
非常湊巧，《運動員進行曲》就在她說完前半句時戛然而止，於是偌大的教學樓隻剩下她高呼的後半句話久久回**，四周的學生都駐足看向她，場麵十分尷尬。
年級主任惱羞成怒：“你胡說什麽！哪有什麽機動名額！”
芷卉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她，於是放低音量：“對不起，老師，我隻是想要張推薦表。”
“推薦表已經分配完了。”
“我聽說公開的有50個名額，另外還有非公開的10個……”
圍觀的同學竊竊私語，鍾季柏剛走到門口，在人群外圍看見芷卉，停下來沒急著回教室。
年級主任有點窘迫：“你聽誰說的？”
芷卉猶豫著，決定不隨便出賣老師：“大家都這麽說……”
“你們少道聽途說。”年級主任生氣地掃視了一圈圍觀同學，“心思都給我用在學習上。”
他說完拂袖而去，周圍交頭接耳的學生也漸漸散開，隻剩芷卉蒙在原處，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鍾季柏見她一直愣著，過去拉了拉她，小聲耳語：“就算真有非公開名額，你給公開了，他就更不會給你了啊。”
女生這才恍然大悟。
年級主任回到辦公室還憤怒難平，第一時間就拽著K班班主任告狀：“你們班那個京芷卉，簡直無法無天！”
班主任對京芷卉的無法無天毫不意外，抬頭時語氣淡淡的：“她又闖了什麽禍？”
“她剛才公然指責我私藏推薦名額，真是口無遮攔！”
“複旦推薦名額嗎？”班主任蹙眉，“她怎麽還在鬧？”
“她這麽吵吵嚷嚷，影響多不好！”年級主任看起來急需她的支持。
班主任沉默點頭。
“到處宣揚，搞得我假公濟私似的！我留名額是為什麽？還不是為了學校！”
“是，她不懂事。”
“按成績分的50張表是對好學生的獎勵，剩下的10個機動名額是要撈一撈錄取線邊緣的學生，她京芷卉兩邊不靠，你讓我怎麽處理？”
這說辭班主任也不是第一次聽了，她禮貌性地附和道：“我理解。”
“你理解沒用，你要讓她心服口服嘛。按這次成績排名，她確確實實就是沒入圍，不過她考複旦還比較穩，有別的同學比她更需要這個加分。”
下一節正好是英語課，班主任收拾教材準備去教室：“我會讓她明白的。”
“對，你勸一勸她，要有大局觀。”
班主任離開後，年級主任鬆了口氣，喝著水自言自語：“她家長也真是不上心，一次都沒來找過我，看來還是不在乎這個推薦名額啊……”
班主任幾乎是把教案摔在講桌上的，雖然距離上課還有兩分鍾，但K班學生僅察言觀色也知道大事不妙，都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回座位。
“上課前說兩件事情，關於複旦大學的自主招生報名表……”
芷卉聽見“自主招生”這個關鍵詞，條件反射般抬起頭。
“每個班都有限定推薦名額，我們班有兩個。”班主任稍作停頓，“謝井原、柳溪川，下課到我辦公室來拿表。”
謝井原意外地抬頭，隻能看見芷卉的後腦勺，她蔫蔫兒地低下頭。
“這個推薦表，是按照各班成績排名分配的。沒拿到推薦的同學，應該先檢討自己是不是有資格，而不是成天去想些歪門邪道渾水摸魚，這隻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和麻煩。”她說著把目光轉過來，指向某個特定對象，“京芷卉，明白了嗎？”
同學們好奇地偷偷回頭看她。
芷卉倍感難堪，聲音微弱：“明白了。”
鍾季柏比別人多了解一點前因後果，覺得班主任這樣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有點過分，故意裝無知打岔調笑：“表不夠分就再打印一張嘛。”
班級裏響起零星笑聲。
班主任卻沒有半點幽默細胞，剜了鍾季柏一眼：“任何入場券都不是無限量的，非要擠進自己力所不及的考場，很快也會被淘汰出局。”
同學們一個個被唬住，不敢再隨便發出聲音。
班主任繼續說教：“人生中的每一次成功都是馬拉鬆的終點，需要全程努力，光想著在最後關頭跳一跳是沒用的。但失去的好處在於，能讓人變得清醒，知道哪些不屬於自己……”
芷卉從小就是優等生，從沒當眾受過這種委屈。她狠狠咬住牙，把指甲掐進手心，才忍住沒在這一教室看熱鬧的目光中如他們所願地落下淚來。
雲萱趁班主任不注意，拿出手機在桌肚裏給媽媽發去微信：“重大新聞！京芷卉沒拿到複旦自主招生的名額，還被班主任訓了一頓！”
得到了消息的雲萱媽媽掩飾不住笑意，給她回了條微信：“知道啦，你安慰安慰她吧。”
她知道雲萱可沒那份閑心，而她自己放下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換件漂亮衣服，匆匆趕往京芷卉家——這來之不易的以牙還牙的機會怎麽能放過呢？
雲萱媽媽和芷卉媽媽本是大學時代的閨密，從前兩家住得近，平時交往多，兩位媽媽都有些愛較勁，雲萱成績比芷卉差，芷卉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雲萱媽媽因此常年憋著一口氣。兩年前雲萱爸爸生意失敗需要還債，不得已賣了房子重新在郊區購置住處，雲萱媽媽要強，跟芷卉家來往的次數明顯減少了。
因此這天聽見敲門聲，芷卉媽媽打開門，看見是雲萱媽媽站在外麵，一時微怔。
“悅瓊啊，家裏醬油沒了，借我一點。”雲萱媽媽笑著說。
芷卉媽媽疑惑片刻：“從你家到我家11公裏，你過來就為了借醬油？”
對方笑嘻嘻跟進了門：“我應該想個更好的借口再過來，這不是覺得搬家後好久不聯係了嗎？”
芷卉媽媽滿腹狐疑，走進廚房。
“聽說芷卉現在又跟我們萱萱同班了，多好呀。”雲萱媽媽用寒暄的語氣說道。
芷卉媽媽拿著醬油出來，頓時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恐怕同班不了多久了，芷卉很快就會轉回A班的。”
“哦。”她看起來有些失望，“分班考砸了還能轉班啊……有錢人家孩子就是不一樣。”
“這和家庭條件沒關係，我們芷卉本來就有實力，隻不過是一次考試失誤。”
“也是啊，有實力。不過我怎麽聽說芷卉沒拿到複旦自主招生的名額，還被老師訓了呢？”
“複旦名額下發了？”芷卉媽媽疑惑道。
“哎？你不知道嗎？”雲萱媽媽裝作恍然大悟，“孩子肯定沒敢告訴你，K班的複旦自主招生名額分配完了，聽說是排不上她。”
芷卉媽媽出奇地憤怒：“這怎麽可能？”
雲萱媽媽鬆鬆地拉住她的手：“你別生氣啊，雲萱考不好的時候你不也常勸我放寬心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們家芷卉已經夠努力了，上不了複旦不代表將來……”
芷卉媽媽六神無主，拿起包：“不行，我得去趟學校。”
芷卉媽媽殺到英語辦公室時，謝井原和柳溪川正在聽班主任說填表需要注意的事項。
“要用鋼筆填寫……”
女生小聲插嘴：“黑色水筆可以嗎？”
班主任白了柳溪川一眼，根本不想理她，繼續說下去：“填寫過程中注意不要有塗抹。”
敲門聲響起，三人同時看向門外。
辦公室門開著，芷卉媽媽在門口探頭探腦：“馬老師在嗎？”
班主任起身：“馬老師已經下班了，請問您有什麽事？”
謝井原從她進門就認出了她，介紹道：“阿姨，這是我們K班班主任，我現在也和京芷卉同班。”
這沒頭沒腦的介紹讓芷卉媽媽一頭霧水。
首先——
這位少年，你是誰？
芷卉媽媽把他從頭打量到腳，腦袋裏警鍾長鳴——要萬分警惕芷卉在K班早戀。
早前在A班時，芷卉媽媽當然對“萬年第一”謝井原的大名如雷貫耳，但名字和人從來沒對上號，作為家長，她對孩子的長相也沒那麽執著關心，隻記得叫謝井原的學生是芷卉學業上難以戰勝的競爭對手。
總之，眼下是敵軍，將來想通了則是威脅指數滿點的敵軍。
聽這意思，對方是京芷卉的媽媽，鑒於京芷卉沒拿到複旦推薦表而自己拿到了的前情，以柳溪川的高情商，第一反應是把手中的推薦表藏到身後。謝井原卻沒有這種覺悟，還大大咧咧把推薦表拿在麵前，急得柳溪川在心裏翻了一百個白眼，想當場捶死這豬隊友。
芷卉媽媽大步走進來和班主任握了握手：“您好。”
“您好，您是京芷卉的媽媽？我姓吳，我們副校長也姓吳，所以您叫我小吳就行。”
芷卉媽媽開門見山：“小吳老師，聽說我們家芷卉沒有分到複旦的自主招生名額？”
“推薦表是按成績發的，我也沒有權力剝奪別人辛苦得來的機會。”
“按成績發，芷卉怎麽可能拿不到？”
班主任終於逮著機會嘲諷，微笑起來：“我不知道京芷卉同學是怎麽跟您說的。雖然她一直瞧不上K班，鬧著要轉回A班，但就是在K班她也不算名列前茅，至少按成績是沒有拿推薦表的資格。”
芷卉媽媽難以置信，經班主任的目光提示，終於注意到謝井原手上的自主招生推薦表，擰著眉頭，目光在兩個學生臉上來回掃視。
言下之意是，這男生比芷卉的成績還好？
是敵軍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