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野生麻雀有良心,但態度老忽冷忽熱也讓人吃不消
溪川在老師們心中卻遠不如在同學們心中受歡迎。
吳女士和年級主任在一起回辦公室的途中聊起:“我覺得柳溪川並不具有衝狀元的實力,她很浮躁、懶散,又驕傲。”
“可她這次是文科班第一啊,去年區統考也超過我們學校第一了。”
“我知道校長引進她是為了最後有個亮眼的成績,我不否認她的確屬於第一梯隊,但你看看我從陽明打聽來的更多的排名數據。”
她把手裏的成績單資料遞給年級主任。
“她一直在非重點班,有時考試連非重點班前三都進不了。我們都知道高考第一梯隊最後拚的是心態,穩定是個重要判斷依據。所以柳溪川,怎麽說呢……”
年級主任也蹙眉搖了搖頭:“走鋼絲啊。”
吳女士點頭道:“其實最不穩定的因素,還是她至今沒把學籍轉過來。”
數學老師與兩人擦肩而過,聽見對話內容,稍稍放慢了步伐。
“那現在怎麽辦呢?”年級主任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來。
吳女士卻加快步伐進了辦公室,打開自己電腦的顯示器,壓低聲音:“再沒有比他更穩定的學生了。”
顯示器是條始終保持在最高位的直線——謝井原一直以來的考試排名匯總。
“謝井原?”年級主任困惑起來。
“這次考試,他確實和柳溪川不相上下,但以往曆次考試他的排名實在漂亮太多。”
“這是當然。”年級主任笑,“他就沒下過年級第一。”
吳女士趁熱打鐵:“當初動員柳溪川從陽明轉來,是因為誰也沒想到謝井原會轉文科。”
年級主任擺擺手:“不是文理的問題,關鍵是謝井原拿過奧數金獎,已經進入保送範圍了,不用參加高考啊。”
“所以我的意思是……”她語速放得緩慢,“為什麽要給他這個保送名額呢?”
年級主任不解,但很快恍然大悟。
吳女士又以退為進:“不過這當然還得由您定奪,從學校層麵綜合考慮嘛。”
年級主任陷入了思索。
放學後,鍾季柏在操場打籃球,見謝井原背著書包來找自己,下場喝水。
鍾季柏有不少低年級的小迷妹,她們平時總愛來看他打球,眼下發現他走向謝井原,看台上發生一陣男生看不懂的騷亂。
“什麽時候回家?”
“你先回吧,我今天要加練,這個周末就要去陽明打比賽了。”
“市高中聯賽到現在,你們哪邊贏得多一點?”
“陽明暫時比我們多贏一場,過了這周末可就不一定了。”
謝井原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們跟陽明打比賽的最好成績難道不是平手嗎?”
“別說出來嘛,要對自己有信心。他們下一屆的王牌做交換生出國了。”
謝井原揶揄道:“丟不丟人?你們的勝利都以人家缺席為前提。”
鍾季柏反嗆:“你們學業組更丟人,考不過柳溪川就把人家挖牆腳弄過來。”
男生挑起眉,較真起來:“我考不過柳溪川?你開什麽玩笑?我就是不擅長史政,有本事她跟我比理化。”
“行行行,你最棒了,寶貝。”鍾季柏敷衍道。
謝井原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哎?我記得去年咱們聖華就得了一塊奧數金牌,陽明幾塊來著?四塊吧?聖華競賽班有點菜啊。”這個攻擊直擊要害。
謝井原回過身退著走了幾步,笑著衝他放狠話:“你晚上別回來了!”
很難理解,遠處看台上眾迷妹的興奮程度宛如炸了一顆手雷。
數學課後老師正準備離開,看見溪川又停住,衝她招招手:“柳溪川,你來一下。”
“你的學籍還沒轉過來嗎?”
提起這個,溪川就嫌煩:“隔三岔五就在打電話催,但陽明那邊的老師說轉學籍沒那麽快。”
“那你抓緊吧,這些手續可是越拖越麻煩,將來如果沒學籍的話,你隻能回陽明高考了。”
溪川不太在意:“嗯,知道了。”
數學老師又加重語氣:“千萬別大意了,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回了座位。
芷卉也好奇:“劉老師找你說什麽?”
“提醒我趕緊轉學籍。”
“你怎麽到現在還沒轉好啊?”
“我打過電話,陽明那邊要麽說管學籍的老師今天不在,要麽說讓我抽空回去一趟,還有老師勸我幹脆別轉了。”
“陽明當然不願意放你這個尖子生走了。”
“其實我無所謂,在哪邊高考都沒關係。”
她是無所謂,誰知因此倒黴的成了別人。
A班的江寒出現在教室後門口:“謝井原,馬老大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年級主任笑眯眯地示意謝井原坐,他笑起來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年的全國數學聯賽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次學校慎重考慮之後還是決定選拔你去參加。”
謝井原愣了愣,他現在在文科班,雖然理論上能拿到保送資格,但保送也有各大學組織的麵試,以前學校從沒有讓高三生繼續參賽的先例。
“馬老師,我都高三了,複習緊張,很難兼顧。”
“你大賽經驗豐富,又拿過一等獎,相信不會占用你太多精力,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拒絕。”
年級主任長歎一口氣:“你要知道學校選擇你,不僅是看中你的實力,也是給你一個機會。為學校拿了獎,你的保送也能一並解決。”
謝井原聽出他在暗示什麽。
“我已經夠格保送了。”
“夠格的人不止你一個。”年級主任慢吞吞地說道,“可保送名額有限,競爭是很激烈的。”
“說說看,誰夠格跟我競爭?”
“蔣璃。”
謝井原差點笑起來:“她最遠走到冬令營,二等獎。”
“但她現在選理,而你選文。理科生憑奧數獎項保送才名正言順。”
這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謝井原反問:“既然奧數獎對文科生沒用,我又何必參賽?”
“那不一樣,你為學校爭得額外榮譽,保送就是獎勵。”
男生垂眼分析了局麵,再開口:“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參賽,或者參賽後沒拿到一等獎,學校都不打算讓我保送。”
“你很聰明,一點就通。”年級主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為學校,也為自己,全力以赴。”
謝井原高二時拿到IMO金獎(International Mathematical Olympiad,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當時清華招生辦的老師很看重他,其實他本來已經不需要讀高三,更不用參加高考。
可當時父母有些猶豫,讓他自己慎重考慮。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他的天賦就明顯異於同齡人,沒有從那時就跳級速成,現在自然也不會以此為第一選擇。
高考是人生的必經之路,當時的他不想借競賽跳過這項體驗。
可是今非昔比。
首先,曆史不是他的強項,文科數學又不能體現他的優勢,選文科對他來說是環繞立體式的吃虧。
其次,競賽和高考完全不是一個思維體係,全身心投入競賽隻會更大程度地侵占他複習語文、曆史、英語的時間,甚至對高考數學都沒什麽幫助。
但對學校來說,這確實是橫豎都賺的策略。
逼謝井原參賽,他的底子擺在那兒,沒丟幾個月,也許有機會為學校添個高中聯賽一等獎。
即使他沒拿到一等獎,學校也可以順理成章找借口不給他保送名額,他參加高考還有機會成為文科狀元。
保送非要學校推薦這流程到底誰發明的?意義何在?
他有點想學柳溪川轉校。
“借我看一下數學月考壓軸題……”芷卉轉過身,看他少見地在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擺了擺,“哎!”
謝井原回神:“怎麽了?”
芷卉指指自己試卷上做錯的壓軸題:“壓軸題。”
他從抽屜裏找出自己的試卷遞給她。
她拿了試卷並沒有急著轉身回去:“你不高興?”
他搖搖頭:“沒事。”
“低氣壓都寫在臉上了。”
他笑笑:“因為奧數競賽之類——”沒等他把話說完,芷卉已經充滿崇拜之情地雀躍起來:“今年又要參加奧數競賽嗎?好厲害!”
謝井原微怔,苦笑:“會影響高考複習的。”
芷卉做了個元氣滿滿的手勢:“你一定可以兼顧!”
男生有點無奈。
說到底,如果京芷卉在分班考中沒有考砸,他就不會有眼前的麻煩了。
但即使在這時候,他也沒意識到這充分條件在邏輯上並不成立。就算京芷卉考砸,他不跟著轉班明明也不會有麻煩。
他心煩意亂,最後垂下眼瞼,語氣顯得冷淡:“我現在不想談這個,特別是跟你。”
“我怎麽了?”芷卉怔住。
他輕輕點了點她手裏的試卷:“你管好自己。”
廣播響起:“請全體高三學生到演講廳集合……”
他第一時間起身從後門離開。
芷卉看著他的背影從門口消失,感覺心裏堵著了。
野生麻雀有良心,但態度老這麽忽冷忽熱的也讓人吃不消。
高三年級動員大會。
演播廳裏副校長口若懸河,嘴裏不斷蹦出“升學率”“重點率”“一本率”“二本率”之類的饒舌詞語。年紀主任坐在旁邊麵帶微笑,頻頻點頭。
學校創造過這樣的輝煌啊!幾乎每個學生心裏都冒出諸如此類畸形的自豪感,也沒想過不論過去怎樣輝煌,都跟他們沒有直接關係。少數頭腦清醒者,比如芷卉,當然在想別的事情。
演播廳的舞台以深青色幕布為背景,一般人都以為那從來不拉開的兩塊布後麵是結結實實的牆麵,也許還不太美觀,由於粉刷得粗糙,留下了一些形狀各異的鼓起的包,所以才要用幕布遮起來。
這是正常人的邏輯。
真相往往出乎常人意料。高二值周時負責打掃演播廳和藝術樓衛生的芷卉知道,幕布的後麵其實是一塊巨大的玻璃,玻璃外麵是幽靜的小花園,有矮小卻蔥鬱的綠色植物和怪石堆砌的叫作假山的東西,往外,是厚實的褐紅色磚牆,與學校建築的整體風格相一致。再往外,就是學校旁邊住宅區裏白色的樓房了。
她盯著舞台上蠱惑力非凡的副校長,思緒卻已經飄向別處。
一連幾天,她沒和謝井原說上話,先前做運動會動員時的默契仿佛一場幻覺。
中間隔了月考,有人歡喜有人憂,因為成績和名次的差距,她與他的距離也顯得遠了。
他今天的態度好像回到高一高二時,對她避之不及。
她煩躁得手心冒汗,瞅準時機偷偷溜出了演播廳。要去的地方自然是背麵的花園。
隻是有些事預料不到。
她一腳踩進小花園,就看見熟悉的男生倚著秋千架背對陽光,手裏拿著詞匯手冊。兩人第一時間四目相對,連做出點不癡呆的表情都困難。這地方平時很少有人,她本來以為是無人知曉的“私人屬地”,現在卻變成了兩人的“共有財產”。
盡管對視時間隻有短短兩秒,謝井原也看出了她的不開心。
京芷卉的情緒都是寫在明麵上的,開心時眼睛熠熠生輝,不開心時眼瞼垂著,會回避看人。
他大多數時間猜不出她為什麽開心,為什麽不開心。
但現在他很清楚,是因為自己。
轉班不是她逼他轉的,選文科也不是她逼他選的,非要把眼下進退維穀的局麵和她捆綁在一起,太牽強了。明明沒有聯係,是他希望存在聯係,有碰瓷嫌疑。
更何況京芷卉月考三十三名,對她來說不算好成績,她的心情本來也好不到哪兒去,可她轉過頭來對他笑,給他鼓勵,除了時機不對,哪裏有錯。
他在心裏罵過自己,趕在女生轉身逃竄之前把她叫住了。
“哎?”芷卉在被點名的瞬間停步,保持一個不標準的弓步,手下意識地劃拉了兩下,姿勢不太好看。
“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謝井原說。
這個歉道得幹脆利落,出人意料。
會幹脆利落說“對不起”的謝井原突破了她的想象。
京芷卉同學,請控製好內心的雪崩。
別再眨眼了,看起來蠢。
還有弓步也快收一收。
趕緊想句話說。
她想起來有必要解釋一下自己沒生氣。
還有必要解釋一下自己不是因為生氣才掉頭就走。
因果關係完全顛倒了。
“我隻是不知道哪兒惹你生氣了,以為你不想跟我說話。”
“不是你的問題。”他有點苦笑的意思,不想圍繞這個話題繼續糾纏,停頓片刻,“你怎麽也翹了動員大會?”
“太無聊了。”她聳聳肩,“高考還需要動員嗎,誰不是拚盡全力的?而且聽那些去年前年高考重點率數據對我們又沒有實際幫助。”
“我記得你以前在A班最‘循規蹈矩’了。”
芷卉笑著自嘲:“可能因為現在是K班差生,破罐破摔了吧。”說到從A班到K班的角色轉換,她突然想起,“對了,那天體育課上你跟林峰說了什麽悄悄話?他轉身就老實地把場地讓給了我們班。”
“用月考數學壓軸題做交換條件。”
“你怎麽會提前知道考題?”女生驚呼出聲。
“這次是許老師出卷,他們每個人出題都有偏好套路,我能猜個大概。”
懊惱的表情寫在芷卉臉上:“早知道也讓你透個題給我!”
男生笑起來:“對高考也沒有實際幫助,高考題我可猜不中。”
“這倒是。”她感慨道,“真羨慕你對數學得心應手,我可能是數學白癡,連解題過程都看不懂。”
“哪一步?”
芷卉微怔:“嗯?”
“壓軸題從哪裏開始看不懂?變形轉化成方程有唯一解問題?”
為什麽突然提起壓軸題?
芷卉這才想起上次對話中斷在問壓軸題這裏。
她被逼著自己努力回憶:“那裏懂了,但是後麵……”
“第三問可以先畫個圖,設函數h(x)=y=1/t-a的圖像在函數m(x)=y=2/(t+1)的圖像下方……”
這個人把解題步驟記在腦子裏嗎?還口述?
“等等,我記一下……”她有點慶幸自己參加動員會還帶了筆記本,急忙在秋千上坐下。
輪到年級主任說話時,學生們已經都昏昏欲睡了。
“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命運搏鬥!”
準確地說,現在更要緊的是與瞌睡搏鬥。
“不僅要學會全盤兼顧,還要懂得主動出擊,偏科是你們現在最大的敵人,得意隻會讓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高三,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誰能夠屏住最後的一口氣堅持住……”好像是故意為自己的講話設計效果,他說到這裏,按下手裏的遙控器,身後的幕布徐徐打開,“誰就能擁有優秀的成績和美好的未來,撥雲見日……”
在幕布完全拉開之前,他就已經做出了示意讓大家看他身後圖景的手勢。
學生們先是覺得陽光刺眼,接著看見小花園裏的謝井原和京芷卉。
瞬間全場**,亢奮起來,開始驚呼起哄,掀起了聖華建校以來從未有過的高考動員會**。
年級主任一頭霧水地轉身,愣住了。
兩人根本聽不見會場內聲音,渾然不覺地討論著數學題。
男生正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函數圖像:“這個交點是,二分之一……”他無意中一抬眼,瞥見了演講廳裏無聲的極端混亂,停頓一秒。
事已至此。
他繼續說下去:“三分之四,而這兩個函數都是減函數,解不等式可得a大於等於三分之二。所以a的取值範圍是三分之二到正無窮。”
背對演播廳的女生恍然大悟,抬頭彎起眼睛:“作圖果然直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