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14] 親密時形影不離,所以疏遠會顯得落差更大

謝井原最近的確成了“流量小生”。

他有傳奇加身,在“長得帥”的基礎上又平添魅惑。崇拜和喜歡混在一起,變成來勢洶洶的流感,擊倒低年級學妹不計其數。

早晨他剛進學校,拉開儲物櫃門,劈頭蓋臉地掉出了一堆花花綠綠的信封,嘩啦啦散了一地。

謝井原內心感到有些無力。

這也……太能塞了。

要知道儲物櫃隻有一條縫,不是一個投遞口。

這種對鍾季柏而言習以為常的事,讓他多少有些不適應。怎麽會一夜之間突然變得受歡迎?他想不明白。

“學長,操場對麵左數第三棵樹下見。”鍾季柏湊過來偷看他手中拆開的那一封,“呃——學校裏還有哪棵樹沒成告白專用地?”

“你怎麽看見樹都能興奮起來?”謝井原把信塞給他,麵無表情地鎖上櫃門,背起書包就走。

已經習慣避重就輕小能手的套路,鍾季柏忽略了關於樹的幹擾話題:“我明明是對你興奮,第一次收到這麽多情書吧?訪問一下,什麽感覺?是不是樂開花了?”

“你不是經常收到嗎,你很高興?”

“你這人真沒勁兒。”他摸摸腦袋,假裝感到危機,“看來我校草的位置要讓人了。”

“我對校草不感興趣。”

鍾季柏想到了什麽:“對校草不感興趣,那是對校花感興趣了?”

謝井原不置可否,壓根懶得回應。

鍾季柏發現了新大陸:“原來,你喜歡的是……”

這也沒能留住謝井原的腳步。

芷卉和溪川到得早,正在離儲物櫃不遠的後門口說話,謝井原進教室得經過她們,鍾季柏一副參透驚天機密的表情,跟在後麵。

溪川難免懷疑:“你倆怎麽神秘兮兮的?”

芷卉也好奇起來。

“學妹組團來給冰箱送情書,你們說他的魅力是不是越來越大了?”

芷卉、溪川異口同聲:“是啊。”兩人對視一眼,繼續異口同聲揶揄道,“越來越帥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溪川在芷卉肩上猛拍一下。

芷卉詫異:“嗯?”

“你要走桃花運了。”

“為什麽?”

溪川轉轉眼珠:“如果異口同聲,一定要拍一下,被拍的人走桃花運,拍的人走財運。”

“你還信這個?”

“日常迷信。”

謝井原被一群損友嘲得不好意思,戴上耳機,其實還是聽得見。

芷卉朝溪川使使眼色:“被送情書都麵無表情,你見過謝井原其他表情嗎?”

“見過啊,演講比賽前瘋狂緊張。”

“怎麽緊張的?快給我講講!”

謝井原用凶狠的眼神警告了溪川,頗具威懾力。

溪川不敢造次:“你……還是自己去問他。”

鍾季柏湊過來:“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馬上就要月考了,還在走廊裏嘻嘻哈哈!”一群人被吳女士的厲聲訓斥轟回了教室。

同學們紛紛迅速躥回到自己座位,佯裝翻開手邊的書本。

吳女士又狠狠剜了一眼剛落座的四人,開始訓話:“有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一時領先不代表次次都能領先。”

溪川小聲嘀咕:“又被她針對了。”

芷卉小聲回應:“是在說我。”

吳女士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小動作,又把目光轉過來:“在K班找到點優越感根本不值得你們沾沾自喜。不進步就等於退步,別人用你休息的時間來拚命往前趕,你們一點都不覺得慚愧嗎?”

“學習也是要勞逸結合的嘛……”這種時候,也隻有鍾季柏敢對吳女士撒嬌。

“勞逸結合至少得跟上大部隊的進度,都吊車尾了也不反省反省自己時間都浪費在哪裏了,等進了墳墓,有的是休息的時間。”

鍾季柏吐舌頭。

“社會有多殘酷,高考就有多殘酷……”吳女士繼續滔滔不絕下去。

溪川再次壓低聲音:“有她的地方最殘酷。”

“附議。”芷卉點點頭。

洗腦訓話太無聊,溪川在抽屜裏擺弄起了手機:“接下去……我們得一起準備複旦自主招生考了吧?”

芷卉驚訝地側過頭來:“有什麽能準備的?”

女生把手機上的搜索結果對芷卉晃了晃:“有了,書單。”

溪川很天真地以為照著書單去校圖書館就可以一次性把書找齊,其實聖華和陽明兩校的情況有些差異。陽明是寄宿製高中,許多學生有去圖書館上晚自習的習慣,圖書館利用率非常高,也更成規模。比起來,聖華這邊的圖書館,至多算個圖書室,館藏量有限。

芷卉知道,既然參加過自主招生的學姐發的這個書單是公開信息,A班的諸位肯定早就行動起來了。而《哲學簡史》那類書,全部庫存也不會超過5本。

兩人果然從圖書館無功而返。

溪川抱怨道:“聖華也太窮了。”

“A班有30多人呢,館藏有多少都能一掃而空。你可能想象不到,以前有過幾次搶參考書的經曆,我們班還有人去其他班借學生卡把書借光,這樣別人就借不到了。”

“怎麽會有這種風氣?”

“一開始隻是極個別的人競爭意識過強,但是在那種環境裏,經曆過一次,發現‘還有這種操作?’,下次搶先去做的人就會更多,好像動手晚了一定會吃虧,然後自我辯解耍點小聰明也是情勢所迫。”

芷卉正說著,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李悅三人組從轉彎處與自己擦肩而過。

幾乎條件反射般,她停住腳步,回身叫道:“李悅!”

五個女生同時在走廊上停下。李悅也回過身,眼神有點閃爍:“怎麽了?”

芷卉張了張嘴卻一時沒說出話來,回想起時唯在班委會上透露的內情。

自保嗎?

就在她發呆的當下,李悅默默把手中的三本《哲學簡史》藏到自己身後。

她們三個人就已經借走了五本書。

芷卉注意到了,苦澀感從心髒出發,直抵每一根神經末梢。

李悅因緊張而催促:“有什麽事嗎?”

態度十分冷漠。

芷卉莫名地有點想哭,搖了搖頭,勉強擠出個笑臉:“祝你考試順利。”

李悅竭力不去看她所在的地方,轉身離開前擺出一張厭煩臉,仿佛理解不了芷卉喊人又說沒事。但她的厭煩,是內心有愧的人為了掩飾心虛而強裝出的厭煩,隻有先指證對方舉止怪異,才好撇清自己的嫌疑。

芷卉還在原地停了片刻。

溪川察覺到她們幾人短暫的沉默中有秘而不宣的較量,好奇地問:“什麽人啊?”

“競爭對手。”芷卉表麵平靜,挽過溪川的手肘回北邊教室去。

女生間的友情總是有點複雜,親密時形影不離,所以疏遠後會顯得落差更大,沒有“不鹹不淡”的中間帶。

芷卉總是搞不懂那種突轉,又很重視友誼,因此遭遇過格外多的挫敗。

小學時要好的閨密突然有一天拒絕了她分享的糖果,她就思前想後兩個禮拜,想自己做錯了什麽。又過了幾天,爸爸從東京出差回來帶了文具禮物,特地囑咐她給朋友們一人一份。

芷卉很焦慮,猜測閨密大概又會拒收,卻說不出兩人間出了什麽問題。因為要麵子,她非要裝出傲慢的樣子,表現得好像是她不想送,而不是對方不願收。

爸爸批評她古怪小氣,她又覺得委屈,最後哭哭啼啼好一通,鬧得雞飛狗跳。

媽媽忍不住去向對方父母打聽孩子間是不是鬧了矛盾,才知道是對方家長教育了孩子,“女孩子不能隨便收別人給的零食”,完全與芷卉無關。

上高中後,她也有過類似經曆。有一陣,時唯突然對她冷淡起來,外出同遊的邀約被拒絕,找借口時也閃爍其詞。漸漸地,除了上課時她都見不著時唯的人影了。孤獨之餘,她有點莫名其妙,心裏免不了反省自己又是哪裏做得不好。

是組織班級活動太積極,搶了時唯的風頭,還是做化學實驗時找李悅組了隊而忽略了時唯?

時間點碰巧在時唯看出她喜歡謝井原之後不久,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時唯認為這是件丟份兒的事,對她有些譴責?

揣測久了,她自己心裏積怨也多了,賭氣似的故意和李悅她們走得更近,頻繁相約出去玩,唯獨冷落時唯一個人,連一起叫外賣也不喊她。

內心戲如此豐富,時唯卻從頭至尾渾然未覺。

半個學期過去,芷卉才知道,原來是時唯有了些其他煩惱,和她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中間還有些來來往往的女孩,她掏心掏肺地認定她們是朋友,實際上隻是一廂情願。

從小到大,因為升學、性格,還因為遇到像李悅這樣的女孩,她們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已經變成另一個人,她曾經要好又不再親密的朋友多的是,人成長起來,很快就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麽敏感脆弱了,新朋友總會再有。

柳溪川算新朋友嗎?

籠絡全班作戰計劃的筆記本上,在她的名字旁邊,芷卉打上了第一個意為成功的標記。

可是沒有正常人會在高三交朋友吧,幾個月後大家就要去不同的大學,甚至是不同的城市,聚少離多,這也許就是媽媽一直在說的人生分水嶺。

雲萱的名字就在溪川名字的上一行,她選擇把目光移開了,動作和李悅麵對她時如出一轍。

書架上最醒目位置的相框中,放的是她和李悅她們的合照,可她記得疊在後麵的是一張她和雲萱的合照。

它一直藏在那裏,她也不太懂自己為什麽沒把它扔掉,隻是選擇把它擋住。

和雲萱疏遠的原因能找到很多,既強調了自己的無奈,說起來也能理直氣壯,可潛意識裏她說服不了自己。

——你是應該回A班,你和她們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