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文/夏茗悠

[一]

每個周末,你總能看見一些女性,她們在暴雨天望眼欲穿地搜尋出租車,她們在擁擠的地鐵裏頑強地刷睫毛膏補妝,她們在黃色擁堵的高架上從車窗裏探出一張張焦急的臉……是的,她們在下班高峰時逆流而動,大無畏地趕往市中心參加聚會。

十年前她們也常聚會,但與當年放學後因不願與閨蜜立即道別而在甜品店隨意逗留不同,如今她們從班級裏最受男生喜歡的女孩變成外企HR,從升旗儀式上代表班級發言的女孩變成銀行職員,從偷偷溜上宿舍天台看流星的女孩變成獵頭顧問,從帶領同學彈劾老師的班委變成投行精算師,在這些成長過程中,她們學會了掩飾偽裝、甄別謊言和評頭論足。因此她們知道,如果缺席了閨蜜聚會,後果將會非常可怕。

[二]

王旗已經站在公司樓下等了半小時,別說空車,連載了客的出租車也沒見一輛。雖然和目的地相距不遠,但目的地正好處於兩站地鐵之間,下地鐵後的步行距離用高跟鞋去丈量還是覺得有點遠。可是目前看來,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段打車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回到公司大廳吹了會兒空調,拿出手機在微信群發了條:“打不到車,有人路過淮海路新天地這塊嗎?”

尹銘翔很快回複:“我堵在南北高架威海路口了。”

幸好李禾多及時伸出援手:“那我讓我男友改道吧,我們在瑞金二路。”

由於改道接了王旗,禾多一行反而最晚到店,男友在店門口領了停車卡先去停車,禾多帶王旗進門,自報“李小姐訂的位”,被店員領了進去,陳萱、尹銘翔和夏秋已經點了茶水坐著聊天。

“你男朋友呢?”

“去停車了。”禾多往夏秋身邊坐過去。

為了避免被壓住裙子,夏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她穿一件小尖領的白裙,包臀的長度,但腰側垂下很長的白紗裙擺,看起來又有點像長裙。

王旗一邊在夏秋對麵找位子坐下一邊說:“你今天怎麽穿得這麽女神?”

夏秋抬眼見王旗身上的裸色蕾絲上衣笑起來:“我本來是想穿一條像你這樣的粉色裙子,可我媽不讓,說太透了。”

“這哪兒透?我裏麵還穿了打底衫。”

“我那件裏麵本身有襯裙,我也覺得不透。”

“你媽太保守了。”

陳萱插話進來:“不過穿成像我和王旗這樣的在公司也算異類了。我們同事還經常說我太敢穿,我隻是穿了裙子而已。”

王旗馬上點頭附和:“對對對,我也是異類,她們都完全不打扮。”

“怎麽可能?外企女白領不都應該穿精致套裝拎小香包的嗎?”

“才沒有。其實根本沒時間打扮,而且打扮了也沒人看,工作時間裏可能忙得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真正可能打扮的,應該是高層吧,她們也有經濟實力去打扮。”

“可你都算異類了,應該在公司很出眾,怎麽不好找男朋友?”夏秋問王旗。

“她太挑了啊!”禾多在旁邊驚呼,“追她的人很多很多的。”

“我一點都不挑,我很想找男朋友好嗎?但是找不到啊。”

“前男友找了別人?”

“沒有啊。他還蠻想複合的。”

“那幹嘛不跟他複合?我覺得他蠻好的。”

“我也覺得他很好,對你特別好。”

“可是他是處女座,處女座和射手座怎麽可能在一起?”

“哪有人會真的因為星座不合而分手……”夏秋哭笑不得。

“不是因為星座分手,而是他有處女座的特點,特別愛管人。”

而王旗的最大特點是愛玩,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一點沒變。她是哪怕感冒發燒到38.5度,隻要接到邀請,仍會趕場去K歌的人。

高中時和王旗關係最好的是夏秋,王旗家在崇明,離學校很遠,那時候大橋還沒建好,她回家得坐渡船,所以有時周末懶得回家就住夏秋家,和夏秋擠一張床。但即便是如此親近的閨蜜,夏秋也不太能明白王旗為什麽那麽受男生們歡迎,她不是最漂亮的女生,也不是最活躍的女生,同樣不是最風趣、最可愛、最能幹的女生。

幾乎每個班都會有這樣一個女生,男生們對她的迷戀像傳染病一樣蔓延,看著像跟風,可卻個個都顯得至死不渝。

王旗長得不像全智賢,可全智賢有張照片拍得走樣和王旗相像了起來,男生們偏要把這張最不像全智賢的海報貼在寢室裏,聲稱全智賢是自己的偶像。

王旗的魅力還不止如此。她在校外有個男友,在校內還有個男友,卻一點也不影響她的人氣。即使時隔十年,班裏男同學聚在一起喝酒把其中一個灌醉了,逼問他喜歡王旗還是他前女友——

“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王旗。”男生紅著臉的樣子和十年前一樣。

可是就這樣一位“那些年我們追的女孩”,實際卻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無憂無慮。沒有人比李禾多更了解王旗的秘密。雖然李禾多在高一時還曾經為了“誰是和夏秋最要好的閨蜜”和王旗在樓梯上大庭廣眾吵了一架,但後來她發現,王旗是個比夏秋有趣十倍的朋友。

大二那年有一天,李禾多和前男友一起逛商場,無意間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略像王旗,因為對方身邊也有男伴、且肢體動作幅度十分大,疑似正在吵架,她並沒有馬上上前與朋友相認。等到對方的男伴拂袖而去,而女生上前拽他卻被甩開之後,李禾多看見了她轉過來的臉淚流滿麵。

於是李禾多幾乎立刻就明白了,王旗並不是不重感情,隻是太重視其中一份感情,並不是不在乎所有人,隻是太在乎某個人。

當她坐在餐桌對麵看著王旗用手撐著下頜看似認真地說“你們給我介紹男朋友啊”的時候,她深諳王旗是在說笑。

但夏秋永遠都聽不懂玩笑:“那什麽星座是和射手座絕配的?”

王旗翻著眼睛想了想:“白羊和獅子。可是我不認識什麽白羊座的人,獅子座……唔……我認識的所有獅子座不是你前男友就是禾多的前男友。”

“讓我想想我還認不認識別的獅子座。”

夏秋話未說完,就被李禾多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你還真的要給她介紹啊!”

“對呀。”

李禾多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籲了口氣,嚴肅地對王旗說:“別逗她,她什麽話都會當真的。”

王旗決定換個話題,轉頭問陳萱:“對了,你婚禮準備得怎麽樣了?”

陳萱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夏秋身上,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急需一個什麽話都當真的聽眾,但凡出現一點質疑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自圓其說。

“我們不結婚了。”

四下安靜了兩秒,夏秋見女主角的視線指向自己,於是點點頭:“結婚是挺煩挺累的,以後我結婚也不想辦婚禮,如果能旅行結婚就好了。”

“我是說不結婚,你們不知道‘不結婚’是什麽意思嗎?我們不結婚了,”陳萱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分手了。”

[三]

事實上隻有夏秋一個人沒在第一時間聽懂“不結婚”的意思,大家隻是太過震驚以至於暫時失語。李禾多回過神追問道:“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交往五年,都快成為親人了,最終卻會分手?

陳萱自己也理不清為什麽。

“我不能跟他去深圳生活,他父母也不讓他跟我到上海來。之前他過來陪了我一年,他父母已經氣壞了。他是客家人,而且是家裏的長子,他父母一直不喜歡上海女孩,更希望他找一個廣東女孩,至少生三個孩子,還必須要有男孩。我爸媽一聽生三個孩子什麽的就非常生氣,也不同意我嫁他,我爸媽說供我讀牛津,不是為了去給人當家庭主婦的。”

陳萱語無倫次地說完,不確定是否能讓大家信服。她生怕有人問出和她自己心裏一樣的問題:“從認識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客家人,為什麽分手在五年之後?”

幸好尹銘翔身為男生沒那麽複雜的心思,不懂深究,立刻就幫她把話題轉移到對客家人的控訴上了:“客家人不能嫁,我認識的客家人都是家裏生一大堆,重男輕女,他們那邊一點都不尊重婦女,現在這種年代了,竟然吃飯時女的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陳萱配合地點點頭:“是啊,就是這樣。他跟我說分手是為了讓我幸福,不想我受委屈。”

一般而言,太冠冕堂皇的話,王旗和李禾多是習慣性隻信一半的。可是這次連夏秋也沒能照單全收,她沒有接話,沒有反駁任何事,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麵的陳萱。雖然夏秋是標準的上海生、上海長的上海姑娘,但誰也不知道同時她又是客家人,她爸爸是更加標準的客家人。

夏秋自然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了解那些客家人的規矩,可規矩說到底是人定的。

夏家不是沒有挑剔的婆婆和難纏的小姑,可是爸爸在新婚第三天就摔了杯子撂了狠話:“這是我媳婦,也就是我的家人。除了我媽,誰敢讓我家人難堪,誰以後永遠別進我家門。”誠然,奶奶是被賜予了“特權”,可又有哪個年邁的母親敢在這樣的狠話麵前故意試探兒子的底線呢?

即使過春節時整個家族幾十號人聚在一起,爸爸身為當家主事的,也從不讓家裏的女人進廚房忙碌。男人過年慶祝,為什麽女人就要辛苦?所以每年春節都花錢外請了廚師。

爸爸沒說過分手是為了讓媽媽幸福,因為他知道怎樣才能讓她最幸福。

陳萱自己並不相信這樣的分手理由,可是她找不出別的理由。如果缺少一個理由,她就會變得惶恐不安,而她迄今為止,已經變了太多。

進高中第一天,陳萱和一個男生吵架,吵著吵著出其不意就抓住對方胳膊咬了一口,又快又準又狠。這個身高一米五五的小個子女生經常能把人嚇得跳起來,大部分的時間她喜歡像東北人那樣盤腿坐在座位上,十分獨特。她曾經無拘無束無法無天,隻有她能勝任勞動委員,是因為隻有她會把偷奸耍滑不幹活的男生打到跪地求饒。更多的時候她不需要動用武力,在那之前就已經用伶牙俐齒戰勝了對手。從來沒有人指責她過於凶猛,因為她長相過於萌。

如果你長得像精靈般的維族小姑娘,那麽你打幾個人都不會被討厭。

這個世界的殘酷就在於,公認性格最好的李禾多由於相貌平凡,每一任男友都是自己辛苦追來的;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陳萱卻分別創下了這個班的兩個記錄——“第一個談戀愛”和“與全班最帥的男生談戀愛”,而陳萱高二就去了英國。

上大學後有幾個女生家境變得好起來,但在上高中時,班裏真正稱得上白富美的女生隻有陳萱一個,她高中之前讀的是貴族學校,大學讀的是學校中的貴族,如果不是看她分享的照片,大家都不知道牛津大學長什麽樣。照片裏的她靈氣十足,兩根細長的小辮子留到腰,聽說隻會用描點畫圖法解函數題的外國同學在她麵前都碎成了學力為零的渣。

大學畢業後她從英國回上海,做了投行精算師,已經和現在的男友在交往,準備嫁入豪門。她一直都在其他女生仰望的高度,沒有人知道那個高度上有些什麽,是什麽改變了她。

全班同學大聚會時做遊戲,輸的人要被搞個惡作劇,輪到陳萱輸了,被搶了電話,讓男生打給她男朋友故意惹對方吃醋。前麵幾個輸的人被笑鬧過都無礙,隻有陳萱被搶走電話時臉色都變了,太明顯的著急失態,大家見她這樣並不敢鬧得太厲害,男生隻說了兩句,很快就把手機還給了她,可她竟然神色凝重地在一旁繼續打了近半小時的電話反複向男友解釋。

從前那個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的小姑娘不見了。她曾經被全班寵著,所以全班都認為全世界就該寵著她,我們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

從分手這件事看來,陳萱一點也不擅長解釋。現實是隻有喜歡她的這些人寵著她,他們聽著她支離破碎、邏輯混亂的前因後果就心軟了,他們決定找個靶子猛烈攻擊,好讓小姑娘覺得自己沒那麽悲慘。

所以眾所周知,缺席的人下場總是非常可怕。

王旗覺得,到了這個環節,赫連瑛差不多可以出場了。她問禾多:“誒?你今天怎麽不叫上赫連?”

“叫了啊,但她要參加S牌的酒會。”

赫連同學,誰讓你因為商業酒會放了閨蜜鴿子?

[四]

“為什麽我覺得赫連最近越來越高端洋氣了?平時看她微博和朋友圈,不是參加酒會,就是在哪裏喝下午茶。”這個話題果然引起了陳萱的好奇。

李禾多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們奢侈品行業通常都是約在那些高級場所談事嘛。”

“她不是獵頭嗎?怎麽又變成奢侈品行業了?”

“她是奢侈品行業的獵頭。”

“怪不得!和時尚圈沾邊的人果然不太正常。你們看她微博的照片嗎?穿著像外圍女,表情像非主流。我覺得赫連變化好大。”

禾多和王旗同時大笑起來:“你放心,她絕對不長照片上那樣!她和照片上那位完全是兩個人!”

“哦對!”夏秋受了啟發忽然想起,“上上周我見了她,真的好胖。”

“比上次我們一起見她的時候更胖了嗎?”禾多問。

夏秋歪著頭回憶了片刻:“更胖了一點。而且皮膚不好,長了好多痘痘。”

“呃,我們上次一起見她的時候她就腿好粗了。”

“什麽?”有一段時間沒見赫連的王旗驚呼出聲,“赫連怎麽會腿粗?她的腿不是一直又細又長的麽?”

“真的很粗。”夏秋遺憾地說。

“真的很粗。”禾多遺憾地重複,“她照片一直是選角度和PS的。”

王旗雖然對赫連談不上特別喜歡,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我很長時間沒注意她腿了,可我記得高中時她的腿很長很細。”

“粗略估計現在的她體重是高中時的三分之四。”

夏秋點點頭:“好在她已經嫁出去了。”

“說到這個,她和她老公簡直是毀三觀組合第一名,我認識的人裏麵沒有比他們倆更極品的了。”

王旗不甘心在腿的粗細話題上略輸一籌,立刻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也並不算十分情報不靈:“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和她老公的故事,她老公婚前腳踩四條船,她是小五上位對不對?”

尹銘翔糾正道:“沒那麽誇張,隻是‘腳踩三條船’、‘小四上位’。”

“誒?怎麽可能?他們看起來好恩愛。”這對帥哥美女夫妻檔看上去那麽養眼,關鍵是赫連的丈夫對赫連溫柔又體貼,稱得上模範丈夫,至少除他之外,夏秋從沒見過一個男生把女孩子喜歡的服裝品牌研究得那麽透徹、為女朋友買所有衣服,認識他之前,夏秋還以為那種在女朋友生日時為她拚一整麵愛心狀照片牆的男生隻活在電視劇裏。

“是的,他們整天都在秀恩愛。所以我一直看不懂她老公這個人,”禾多搖著頭一籌莫展,“如果他對赫連是真愛,為什麽又腳踩三條船?如果不是真愛能裝這麽真,那城府該有多深?”

尹銘翔說:“肯定是真愛。他們倆之前分過一次手,後來赫連好像找了個占星師還是什麽的,算出來她的真愛在英國,她想來想去英國除了這個前男友沒有別的人,所以才去找他複合的。”

聽見“占星師”時王旗已經被飲料嗆著了。

“你怎麽連這麽奇葩的事情都知道?”

“赫連自己跟我說的。不過說真的,她在她老公交往過的所有女人中還是算最漂亮,所以她是真愛很正常。”

“她老公交往過的所有女人你都見過?”

“赫連都給我看過照片,大概是赫連從網上找出來的。”

“天哪!赫連居然有閑去網上搜出他所有女人的照片。”禾多真心佩服赫連令人驚奇的能力。

“她和她老公還有一個私密相冊,裏麵有六七百張他倆的自拍,她也給我密碼叫我去看了……”

陳萱不得不打斷尹銘翔的話:“所以你就去看了?你到底是在什麽心理狀態下會去看這種東西啊?”

她指著尹銘翔問夏秋:“你當年怎麽會看上腦容量這麽小的家夥?”

原本正埋頭苦吃的夏秋抬頭笑起來:“他當年腦容量沒這麽小。”

尹銘翔搶回發言權:“當時是赫連跟我說‘我和他又複合了,給你看照片’,然後我才去看的,我哪知道是數以百計的照片?”

“……然、後、你、就、去、看、了,所以你還是奇葩。”陳萱總結道。

禾多淡定地補刀:“而且我發現你才是赫連的閨蜜,你這個臥底。”

男生舉雙手投降求饒。

“赫連有一點讓我特別不能理解,她見人就說自己老公多窮多沒錢,她老公的家境可能沒她家好,可是也差不到哪兒去吧?好像她老公爸爸是江蘇的處級幹部,能有多窮?用得著天天掛在嘴上說嗎?真那麽窮的話,哪來的錢天天給她買禮物?”

“其實赫連家也沒有她自己說得那麽富。她微博上照片裏拍的小別墅其實不是獨棟別墅,而是疊加別墅,也並不是她家出錢買的結婚新房,而是他老公家在江蘇的房子。”

“她還說她去英國的時候有富二代追她,要送她蘭博基尼。真的嗎?”尹銘翔問陳萱。

陳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拿他打趣的機會:“她怎麽會跟我說?我又不是她閨蜜。她隻不過借助在我家幾天,我們沒有任何交流。

“不過這根本不合邏輯,你不用考慮是真的。有富二代為了追她用蘭博基尼送她回家倒還有可能。”

“赫連這個人真的很喜歡誇張。那天她跟我說她和人撞了車,對方罵罵咧咧的,因為撞得比較嚴重,交警叫來了吊車,她說‘當我被吊在半空的時候,我從車窗裏探出頭衝他喊,跟我拚後台?要不然我們就來拚一拚’。恕我想象不出赫連描述的那個畫麵,就算出動吊車,什麽時候吊車會允許被吊的車裏麵還坐著人?而且我們都知道她沒有什麽後台。”

上大學後有幾個女生家境變得好起來,赫連就是其中一個,但也隻是“父親升為部門負責人、家境劃分到中產階級範疇”的程度。在兒時小夥伴麵前高調炫富的時候,她怎麽能忘記眼前這個人小時候到自己家串門時吃過自己媽媽興奮地抱回家的臨近保質期的打折冰淇淋?

她的小夥伴完全看不出赫連和“後台”這個詞有什麽聯係,隻記得有一次司機開錯路導致陳萱險些趕不上回英國的航班,她匆忙地打了兩個電話,最後是以“市政府VIP”身份走的貴賓通道,由機場派專人專車直接送到飛機旁邊,也許想象陳萱站在飛機舷梯上衝什麽人喊一喊“跟我拚後台”要比想象赫連被吊車吊起來發飆的畫麵容易得多,雖然陳萱不可能那麽神經。

[五]

“我還有個猛料……”禾多剛開了個頭又突然打住,用懷疑的目光看向尹銘翔,“等一下,你是赫連的閨蜜,你不能告訴赫連。”

男生立刻豎了三根手指:“我發誓,絕不告訴赫連。”

禾多剛想說,又被夏秋阻止。“他口風不緊,肯定會告訴赫連。他是赫連的閨蜜,可是他都把赫連跟他說的統統告訴我們了。”

“有道理,還是不能說。”禾多點點頭。

另兩個女生又吵鬧起來:“不行,快說,我們要聽爆料。”

禾多篤信夏秋,所以任憑尹銘翔怎樣發誓賭咒都無濟於事,最終他還是被禾多的男友幫忙強行拖離現場,去買單結賬。

隨著男生們漸行漸遠,禾多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赫連和她老公快結婚那段時間,她對她老公非常認真地說,‘我們就這樣維持表麵的關係,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幹涉好了’。她老公忽然慌了神,跑來找我商量該怎麽辦。”

“她想玩什麽?她還想談戀愛的話就不要那麽早結婚啊。”

“她想被包養。”

王旗咳嗽了半分鍾,她終於領悟不該在別人爆猛料時隨便喝飲料。

“什麽情況?有錢的是她,怎麽說也應該是她想包養別人。”

“可是赫連覺得這樣的‘有錢’不夠,她想要‘擁有私人飛機’那種級別的‘有錢’。”

陳萱搖著頭表示難以置信:“赫連為什麽會變得這麽物質?”

“因為她羨慕她圈子裏其他白富美,整天遊艇、超跑、Bikini party、時裝發布會什麽的。”

“我不認識那種白富美。”陳萱說。

“我也不認識那種白富美。”夏秋說。

王旗說:“不用問我。”

“好吧,那赫連的圈子有點奇怪。總之她當時是很認真地在考慮找人包養自己。”

“那最後怎麽解決的?”

“她老公隻有哄她咯,那段時間給她買了很多很多禮物,把她哄得開心了她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問:“赫連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物質的?”

“從上大學開始的?”王旗這麽猜測,因為赫連大學裏的女生們一向以物質、愛攀比聞名,也許赫連就是受了她們影響。

“我覺得她上大學時還好,應該是去英國以後變的。”禾多將視線轉向陳萱,很想從她臉上找出關於赫連在英國生活狀況的蛛絲馬跡。

但陳萱再次表示一無所知:“我真不是她閨蜜。”

無論是誰都不會懷疑,高中時的赫連是她們所認識的最風花雪月的純情少女。她和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中的男孩談著青梅竹馬的戀愛,她的小男友又高又帥又溫柔,以至於聽了她童話般描述,大家都以為這男友是她編造的,但後來這個真的很完美的男生和她的每個閨蜜都見過麵,大家就有點理解為什麽赫連會大半夜的跑上寢室樓天台去看流星雨然後感動得淚流滿麵了——再沒有人比她更像言情小說女主角。

可是這時,陳萱忽然想起高中時的一件小事,女生們一起到陳萱家玩的時候,赫連看見書房的照片中有個與陳萱年齡相仿的男生,便指著問陳萱:“這帥哥是誰啊?”

“唔?哦,那是我堂哥。”

赫連問的第二個問題讓陳萱感到有點意外:“你堂哥家像你家一樣有錢嗎?”

陳萱很想反問一句“我堂哥家有沒有錢關你什麽事”,不過覺得沒必要,隻輕描淡寫地回答她:“嗯,比我家更有錢。”

“那你能介紹我認識一下你堂哥嗎?”

時隔數年,陳萱依然能回憶起當時赫連那雙清澈卻狡黠的大眼睛。

如今她忽然有點明白,也許赫連從來都沒有變過。而現在她忽然有點好奇,是什麽經曆導致赫連不屑於掩飾和偽裝了。

[六]

每個周末,你總能看見一些女性,她們在飯局之後深夜的路邊不經意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去變回沒心沒肺的萬人迷或無憂無慮的富家女,裝作一如自己最美好的及笄之年那樣,她們為了自己而假裝,也不僅是為了自己。隻有那些不幸的聚會缺席者的,會被揭底大會撕裂得粉碎,但也許她們不在乎,也許她們才是一如既往的人。

十年的跨度,有什麽改變不了?

十年的跨度,足以使兩個人的關係走過一個輪回,從陌生人到情侶,再到普通朋友。

禾多把王旗和陳萱分別送上出租車,然後回過頭問夏秋:“要不要幫你攔輛車?”

“不用,我男友開車來接我,應該就快到了。”女生把長發撩向肩後,動作優雅得使人深感柔弱。

雖然禾多很了解柔弱僅僅是她的外在風格,卻還是忍不住擔心起來:“可大晚上的,你一個人站在路邊也不安全……”她扭頭去征求自己男友的意見,“要不我們陪她等一會兒吧?”

禾多的男友幾乎什麽都聽她的。

於是尹銘翔接著對禾多說:“那也我陪你們等一會兒。反正我得和你男友一起去停車場拿車。”

這一刻,夜晚街道上的車燈宛如一條光的河流沿著時間的軌跡飛馳而過,夏秋專注地期待著,仔細地觀察每輛從遠方朝自己開來的車,她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浮現,白紗裙擺一次又一次被晚風帶起來。

黑色的奧迪車停在她麵前,她駕輕就熟地自己打開車門——不是副駕駛而是後排座位。

每個開過車的男人都知道,正常情況下,當男友開車時,女友坐在什麽位置;當司機開車時,乘客坐在什麽位置。

可是尹銘翔絕對不會記錯,夏秋剛才說的是“我男友開車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