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愛的有恃無恐

世界上有一種叫小孩子的生物有時是很討厭的,以索取為理所當然,以得到為天經地義,以失去為彩蛋命中,哪怕生理上已經成年很久,心理上卻仍不能斷奶,像吸血鬼一樣拚命汲取著他人的信任和愛,有恃無恐。

一直到初中畢業,我還保留著孩童般幼稚而圓潤的臉龐。

這可能要歸咎於營養不良造成的發育遲緩,直到初三我才迎來首次遺精,因為初二的時候已經上過生理課,所以我很淡定,既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魂飛魄散,隻是淡淡地想,這下終於長大了。

可所有人還都把我當沒長大的小孩子。

那種一個小孩子混在一群正在發育的少男少女之中的悲傷,你們是沒法理解的。

已經談戀愛到了打KISS地步的男女同學從不避諱我。

我說,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他們很不耐煩地說,去去去,趕緊滾一邊去,你一個小孩子懂個屁!

……

我們那時會把體育測評計入中考成績,雖然事先就知道自己的成績好不到哪裏去,但被告知全班墊底之後,我還是像個慫包一樣哭了一晚上。

我有兩個數學老師,他們的關係是這樣的,一個教我幾何,一個教我代數,教代數的是我的班主任,而教幾何的是教代數的老婆。

我大哭的樣子難看到爆,幾何老師看不下去了,那天晚上就帶我去他們家,月亮很大很圓,從學校到他們家要走兩三裏地的樣子,中間路過一條小河,要過橋,幾何老師就那樣緊緊拉著我的手,生怕我掉到河裏去,一路上她都細聲暖語地安慰我。

代數老師那天晚上有應酬,喝得爛醉如泥。

我到他家時,他早就睡著了,但是沒脫衣服,渾身散發著刺鼻的酒氣。

幾何老師不肯休息,把我當成了她七歲的兒子一樣來照顧,煮了牛奶和雞蛋,然後坐在餐桌一側看著我吃完,鼓勵我說,不要哭不要怕,你那麽聰明,學習也很刻苦,一定能考上重點高中。

東北農村都是一鋪坑,一家人睡在一塊兒。於是,那晚我就睡在代數老師和幾何老師中間……

次日,我把宿醉醒來的代數老師嚇了一跳。

他問我什麽時候來的,我說昨晚。我的代數老師就各種淩亂,他說他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幾何老師說看我昨天哭得可憐,就把我從學校帶回家。

代數老師超爺們,躺在被窩裏鼓勵我說,你哭個屁啊,完犢子,好好學代數指定能考上。(注意請用東北話發音。)

早起的幾何老師在做早餐,她說,幾何更重要。

……

於是兩個人就劈裏啪啦爭了那麽一會兒。

明晃晃的陽光照進屋裏,他說快起床吧,一會兒要遲到了。

於是這一天早上換成了代數老師牽著我的手去上學。

而那一年我都十六歲了,他們還拿我當小孩子,會走過來拍拍我的頭,有時甚至會捏我的臉,但是我心裏想的是,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經是大人了,你們不知道而已。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特權,任性會被寵愛,錯誤會被原諒,再平凡無奇也會被誇天資聰穎,然而事實上,我並不是小孩子,我得到了額外的一份愛,如果無以回報,至少不可以拿這種無中生有的特權為武器,在與施愛者的關係裏擺出有恃無恐的架勢。

可惜那時我不懂。

可是如果懂了這些的話,還是小孩子嗎?

我當時的英語老師更有趣。

有一天他和我們的語文老師打架,被人高馬大的語文老師暴打了一頓,受到奇恥大辱的英語老師從學校的廚房找了一把菜刀回來要砍人。語文老師一看形勢不對拔腿就跑,兩人繞著操場跑了無數圈。隨後是在全校師生的圍觀下,幾個體育老師把英語老師給製伏了,然後把憤憤不平的英語老師綁在電線杆上談判。

英語老師脾氣爛到爆,火氣來了就像被引燃的火焰山,大家輪番去勸他,從白天一直勸到晚上,他都不肯原諒語文老師,怒氣衝衝要宰了語文老師,於是大家就那麽綁了他一晚上……

好慘!

英語老師第一段婚姻的愛人是他的學生,後來他的愛人離家出走。(在我們《鄉村愛情》一樣的黑土地裏上演著瓊瑤阿姨的戲碼,真的有一種脫線感。)

英語老師那段時間給我們講課時,講著講著就會哭,講不下去了他就喝水,喝著喝著人就高了,其實他那個白色大瓷缸子裏裝的是60度的二鍋頭。

班裏幾個調皮蛋逃課去打遊戲機,被英語老師逮到,他就扇他們的耳光,響亮得我的心一緊一緊的。

兩個學生鬧矛盾打架,他的處理方式是一人一根木頭棍子,他搬了椅子邊上一坐,然後大喊,開打!

……

更可怕的是,英語老師的英文爛到爆,講課時會把自己講糊塗了,他就跑出教室去和同行請教,回來繼續給我們講。

每次聽他的課我都昏昏欲睡。

可是他對我卻格外和風細雨,像是生怕動粗嚇到了我一般。

偶爾他會向我們求助,記得有一次,他和現任老婆吵架,那婆娘一氣之下回娘家了,一走就是半個月,人也無音訊,他懼了,怕像前任老婆一樣一去不回,決定告假去嶽父家接人回來,於是拜托我們幫他照料他養的……幾頭豬。

我們一行五人去英語老師家裏留宿並且負責……喂豬。

英語課代表最搗蛋,一到家裏就發現了好吃的,然後我們又發現了好玩的,然後我們就邊吃邊玩忘記了嗷嗷待哺的豬。脫離了宿管老師的約束,我們五個人折騰到後半夜才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看就要遲到了,我們幾個臉都沒洗抓了書包就往學校飛奔,餓了一上午肚子的我們在第四節課的時候才感同身受(……)地想起了英語老師家裏的幾頭豬。

等我們大汗淋漓地跑回英語老師的家,發現豬急跳牆,紛紛自行逃竄覓食去了,害我們一下午沒上課到處去找英語老師的豬,結果還是丟了一頭……

我們覺得特別對不住英語老師,讓他賠了夫人又丟豬。

我們以為他會拎著菜刀追我們,結果他大咧咧地說沒事沒事。

秋收季,英語老師一邊上課一邊收莊稼,又來找我。可是我一見他遠遠地過來就跑回去倒在**,用最白爛的演技說,老師啊,我生病了啊,肚子好痛!

英文老師好脾氣地說,好好養病。

很多年後我想起自己那種像草履蟲一樣的本能反應,趨利避害,不念恩情的自己,就覺得一陣陣惡心。

其實我不止欠英文老師一個對不起,我還欠我的老師們好幾個謝謝你。

你們拿我當沒長大的小孩子,任我恣意妄為。

世界上有一種叫小孩子的生物有時是很討厭的,以索取為理所當然,以得到為天經地義,以失去為彩蛋命中,哪怕生理上已經成年很久,心理上卻仍不能斷奶,像吸血鬼一樣拚命汲取著他人的信任和愛,有恃無恐。

我花了好多年才懂,為什麽自己不配有人去愛。

張嘉佳說,真心對你好的人不會很多,一個也別弄丟了。

微博上我轉發了這一句,還把它當成格言寫在這篇文章裏,記在心底,也借花獻佛送給你。

沉溺在愛的海洋裏,有恃無恐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