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Helvetii,讓我帶你回家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初秋夜晚九點的廣場上霓虹閃爍,同樣的地點,一年前,她與彼臨曾經來過。那時候還是春天,花圃裏開滿了各色小花,而現在,隻有一片綠綠的草,由於天氣悶熱的緣故,都沒什麽精神的耷拉著腦袋。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彼臨當時讓她在這等待,然後自己隻身一人進了西北角的小巷。雛沿著花圃朝西北方向走,果然看見了一條青石小巷,兩旁的建築都保留著民國時的風貌,尤其以巷子盡頭的那家酒吧,雕花木門綠欞窗,尤其顯得別致。

是這裏。

雛下意識的眯起眼睛,門與窗外都有結界,人類可以進出自如,但是其他族類碰到了恐怕就會有所反應。就是這裏了,不會有錯!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拉響了銅鈴,果然,不出她所料,當她的手穿過結界時,結界猛地收縮了一下。

與此同時,酒吧的門開了。一個人類男子麵色不悅的探出頭來說:“沒看見外麵掛著的牌子嗎?我們不營業了,你還……”視線落到她臉上時,怔了一下,然後皺眉,“喂,小姑娘,你有什麽事啊?”

雛看向左手邊,那裏果然貼著張“本吧拆遷,已不營業”的紙條。“我找崇恩。”

“他不在!”男人說著就要甩門,雛在他額頭虛彈了一下,將他定住,再也動彈不得。男人露出驚恐的神色,開始大叫起來。雛沒理他,徑自走進去,大廳裏的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空****的,顯得非常冷清。

她找了一圈,果然沒看見崇恩的影子,男人不冷不熱的說道:“告訴你他不在了,你找他也沒用。”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沒好氣的回答。

“什麽時候回來?”

“回來?”男人嗤笑了一聲,垂下眼睛自言自語的說,“不會回來了吧……有了正主了,還要替身幹嗎?”

“替身?”

意識到自己失言,他幹脆閉上嘴巴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雛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看得他心裏開始發毛,忍不住說道:“你看什麽?”

“原來如此……”雛說著,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拂,那個男人的臉頓時起了很大的變化,眉目加深,鼻梁變直,原本的國字臉變成了完美的橢圓形臉。雛看著這張新麵孔,目光閃爍,又重複了一遍,“原來如此啊……”

此刻站在眼前的這個人,有張與彼臨頗為相似的臉,雖然沒有他那種融高貴與冷漠於一體的獨特氣息,但就長相而言,已屬美男子中的美男子。

崇恩居然把這樣一個人帶在身邊,用意何在,再加上剛才這個男人的“替身”之說,答案已呼之欲出。

雛勾動唇角開始笑,先是無聲的冷笑,然後哈哈大笑:“原來如此,我總算知道崇恩為什麽那麽恨我了,他居然一直暗戀彼臨,哈哈哈!他原來是個同性戀!哈哈哈!”笑著笑著,聲音逐漸變低,最後痛苦的閉起眼睛,整個人沿著牆壁滑坐到地。

居然是……這麽可笑的理由啊……這麽、這麽可笑!

雲淡風清的崇恩,懶散無求的崇恩,為了幫忙朋友,連神籍也可以拋卻的崇恩,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和艾美拉一樣,不,甚至比她更加狠毒。艾美拉恨她,就明目張膽的欺負她,崇恩恨她,卻表麵上還和她做好朋友,處處幫她……多麽可怕的一個神。

男人顫聲說:“你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人?”雛橫了他一眼,“不,我不是人。”

“難道你也是神不成?”

“神?不,我也不是神。”她站起來,刻意走到他麵前,“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樣子,我是個被崇恩毀了的四不象,人不人,神不神,精靈不精靈。”

男人的唇動了幾下,眼神黯淡了下去,喃喃說:“難道我不是嗎?我雖然還活著,但是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逃吧。”

“逃?別開玩笑了。人,怎麽能夠和神對抗呢?”

雛沉默,半響後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不相信不能。”

男人一顫,吃驚的望著她,她卻已經拉開酒吧的大門走了出去。外麵天已經全黑了,街上一排排的車輛呼嘯而過,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走在這樣的夜幕中,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好象她把這個世界遺忘了,而這個世界也把她給遺忘了。

風悶悶的,一點也不涼,雛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該去哪兒。她還沒完全適應彼臨的神力,剛才穿梭時空,耗費了大半部分的靈元,十二個小時內怕是無法再次開啟時空之門,如果不能回去的話,那麽到哪裏去呢?

她抬起頭,看看昏黃的路燈,再看看空中閃爍的星辰,覺得浮生寂寞,莫過於此。風吹起她的長發和裙子,她下意識的攏了下頭發,這麽一側頭間,看見街道店鋪的玻璃窗上,清晰的折射出她的影子,十六七歲的模樣,空靈的五官,憔悴的臉龐。

——這個樣子的她,分明熟悉,卻又陌生,很近,也很遠,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一瞬間,悲哀感就再度席卷而來,憤怒消失了,怨恨消失了,留下的隻有疲憊,深深深深的一種疲憊。

她覺得自己很累,很想什麽都不想的睡上一覺,在睡夢世界中,沒有欺騙,沒有背叛,沒有嫉妒,沒有陷害,沒有一切醜陋的東西,隻有快樂,最最純粹的快樂……

“小姐?小姐?”呼喚聲將她拉回到現實世界,雛轉頭,店門開了,一個胖婦人衝她招手,笑容可掬的說,“小姐,想買什麽花?別盡站在外麵看啊,進裏頭來看看吧!”

她這才留意到,原來這是一家花店。說不清楚什麽原因,她竟真的走了進去。白色的塑料桶整整齊齊的排放著,各色鮮花爭相鬥妍,五彩繽紛,然而,最最牽引住她目光的卻是角落裏的那一簇——

鵝黃芯蕊,潔白花瓣,細長的綠色枝莖,非常簡單,卻非常好看。

“小姐喜歡這個?這是雛菊,很適合向心上人表白時送哦,它的花語是‘你愛不愛我’。怎麽樣,買一束吧?本店現在優惠期,可以給你八折呢……”店主猶在絮絮叨叨,而雛已經什麽都聽不見,隻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心中回**,像把大鐵錘一樣,重重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你愛不愛我……

原來,雛菊的意思不僅僅是快樂,彼臨肯定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絕不會給她起這個名字。結果,卻一語成讖。

該怎麽辦?彼臨,我該怎麽辦?你愛我嗎?愛的是以前的歐若拉?還是古埃及的赫絲?還是……現在的我呢?

“所以呀,小姐你現在買是最實惠的了……怎麽樣,買一束吧?”店主說著,就熱情的拔出一束雛菊往她麵前遞。

雛後退了兩步,搖頭。

“怎麽?不喜歡這顏色?沒關係,我們這還有紅色的和粉色的,你再看看?”

“我沒有錢。”說完這句話後,雛都不敢去看那個店主的臉,轉身推開玻璃門離開。夜已經很深了,街上稀稀落落的沒什麽人,空氣依舊很悶,整個世界的重擔都似乎壓在了她身上,她很慢很慢的走著,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走得累了,就在一個小區的紫藤架下的露天長椅上坐下,凝望著高樓大廈裏的一扇扇窗戶,燈光星星點點,看上去溫馨的不可思議。

大家都有家,她卻沒有。

曾經她以為天界是家,但天界無情的拋棄了她;曾經她以為孤兒院是家,但修女們都不關心她;曾經她以為跟在彼臨身邊就處處是家,可是兜兜轉轉了這麽一大圈,現在,再回去,何其尷尬。

在沒恢複起記憶前,還身為雛的時候她就預感到那種幸福和快樂都是偷來的,有一天需要償還,現在預感靈驗了,以她最最意外並且痛苦的方式還給她。她做錯什麽了?隻因為愛上了彼臨,並得到了他的愛情的回應,所以,就要遭遇這一切波折麽?

愛情,真的是件又麻煩又無奈的東西。

然而,即使這樣,她還是想回去,回到彼臨身邊,隻要能待在他身旁,永遠待在他身旁,就算不做歐若拉,就算不恢複神籍,也沒什麽關係啊!

愛情,果然無可救藥癡呆到底呢!

她用手抱住膝蓋,然後深深的埋下頭去。沒過幾分鍾,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她身前三尺處,停住了。

她抬起頭,看見一雙溫柔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帶著幾分驚奇幾分探究的望著她,忽然間笑了。“嗨,”她說,“你……需要幫助嗎?”

多麽好聽的聲音。雛淡淡的想,千百年來,沒有人類這樣柔和的跟她說過話。

“嗯,別害怕,我無意冒犯,隻是覺得——也許你現在很需要一杯熱茶?”對方如是說。於是她便跟著她進了她的家。

她不怕,一個人類而已,傷害不了擁有一半神力的她。尤其是,這個人類看起來非常友善,沒什麽殺傷力。

談了些什麽,事後她已不再記得,隻知道那個夜晚她睡的格外安寧。那些煩亂的、抑鬱的、悲傷的、不知所措的情緒通通在那個女子一雙恬柔清亮的眼睛中一一沉澱,然後消弭。

當她再睜開眼睛時,一線晨光透過輕紗窗簾淡淡的映了進來,窗開了一線,風輕輕的吹著,依稀聽的見小鳥的鳴叫聲,再回想昨天的情形,恍如隔世。

手腳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就那樣躺著,晨光一點點的移動著,慢慢爬上她的臉,她沒有眨眼睛。突然,金光爆漲,某種熟悉的感覺瞬間襲來,她先是全身一顫,慢慢的閉上眼睛,雙手揪緊床單,最後,無力的鬆開。

該來的,還是會來。逃不過去,隻能麵對。

雛挺身坐起,下床,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一線。做這一係列動作時她的身體僵硬的就像一隻牽線木偶,然而,當門外那人的身影映入她眼睛的一刻,關節奇妙的放鬆了。

是彼臨……他來接她了……

他找的到她……終這一生,她都不可能逃的開他啊,而且,他就在那裏,她怎麽舍得逃離?怎麽舍得浪費這樣寶貴的時光,不陪伴在他身旁?

痛苦也罷,傷心也罷,委屈也罷,幽怨也罷,能陪在他身旁,也就沒什麽其他可求的了……他是最重要的啊!

彼臨,他是最最重要的。

雛的眼睛一閃,心中做出了決定,走過去,抬頭笑笑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收留她的那個人類女子穿著睡衣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彼臨,卻很聰明的沒有問任何問題。

“打攪你了,姐姐,謝謝你。”雛朝她鞠躬,她連忙擺手說:“哦,沒關係的啦,其實我一個人有時候也會寂寞啊,巴不得多個人陪伴呢……”

彼臨轉身先行,雛連忙追上前,邊跑邊回頭朝她揮手:“姐姐再見!”

眼見得那女子立在門旁,陽光落在她身上,鍍出她的輪廓,莫名的親切。

出了小區後,彼臨打開第九空間,雛跟著走進去,彼此都沒再說話。就這樣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彼臨遲遲沒有停步開啟時空之門,雛也就不問,溫順的跟著他走,她想,他終會停步回頭問她一些話的。

然而,她卻想錯了,彼臨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發問,兩人就在第九空間裏一直一直走著,外麵的世界暗下去了,又一個白天過去,他們究竟要在這裏走多久?他,又在想些什麽?是在生氣嗎?氣她一聲不吭就獨自跑到2003年中國來?還是心中做好了什麽決定,正在考慮該如何開口對她說?

一念至此,她頓時收步,不再往前走。

彼臨雖然背對著她,卻在第一時間感應到她的異樣,也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

“說吧。”橫豎一刀,砍得遲和砍得早沒有區別。她抬眼,很平靜也很淒涼的望著他說,“你想要跟我說些什麽?責備也好,埋怨也好,說你不能再帶著我,要跟赫絲單獨在一起也好……通通都沒關係,說吧,我在聽,也一定……承受的住。”

彼臨沉靜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看著她,看定她,似不經意,又似刻意。那目光太複雜,她猜不出來,也不想去猜,於是便更加絕望的說:“還是……你後悔了?你後悔用一半的神力救了我,沒想到救回的我卻性情大改,不再像以前一樣可愛。你想把神力收回去了,是嗎?你不再要我了,是嗎?說出來啊,說出來吧,我會聽的。彼臨大人,隻要你一句話,一句話就行……”

彼臨突然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壓住了她的聲音,也崩潰了她的故作鎮定。她咬著下唇,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眼淚沒有了,那一半的神力救了她的命,也封印了她的眼淚,她再也再也無法哭泣了。

“彼臨大人……彼臨大人……”她抓緊他的衣袍,像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惶恐得全身都在發抖。

——這微弱的、脆弱的、薄弱的、折煞人的最後一線希望。

“雛……”彼臨低聲喚她的名字,“我對你而言,是這麽不可信的存在嗎?為什麽你會問出這種問題,來傷害我、也傷害你自己?你在害怕什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事情,讓你害怕到連我都不再信賴,隻想將我推開?”

“我沒有……”她的手又揪緊了幾分。

“你有。雛,你不會撒謊,你的目光在遊移,說謊的人通常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現在,抬頭看我,看著我……”彼臨托起她的臉,逼她看著自己,雛的睫毛顫抖著,匆匆垂下,又怯怯睜開,明眸如水,流溢著許許多多的悲傷,許許多多的無奈。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抽搐,很緊張,也很疼痛。雛,他的雛……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最完美的信念和寄托,他悉心照料百般嗬護的純淨瓶子,為什麽就那樣碎裂了?即使拚上全力補回來,但上麵還是布滿傷痕,一道道,觸目驚心。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用另一半神力去使她恢複成從前的樣子!他的雛,他的……天使。

天使搖著頭,哭的無法自己,哭的痛不欲生,哭的,沒有眼淚。於是彼臨將她抱得更緊,將所有想說的、要說的、能說的,統統籍由這個擁抱傳遞給她知曉。

雛在他懷中,慢慢的平靜下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似乎已經很久,又似乎隻不過是短短一瞬,然而空間外的世界卻漸漸亮了,迎來了新的一天。那光線如此明豔美麗,像流水一樣帶走昨日發生的種種不快,還歸純淨。

雛離開彼臨的懷抱,朝光線來源處走了幾步,隔著無形結界,看見地平線上,太陽正冉冉升起。

“大人,以前,我認為落日是最美的。可是現在我才知道,落日永遠比不過日出,因為它帶來的是毀滅,而日出帶來的卻是希望。”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雛伸出手去,既然彼臨遲遲不做,那麽就由她來吧,“開啟,時空之門。”

時空之門緩緩打開,入目所及處,是一片宏偉的金黃色,公元前2528年的埃及像幅畫般呈現在兩人眼前,這一次,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麽呢?

雛閉起眼睛,默默的說了一句:“我要快樂,給我快樂,我要如我的名字一樣,一定一定要快樂!”然後再睜開眼睛,帶著毅然的表情踏入埃及的土地。

她卻不知,此時的埃及,已經掀起了驚天巨變。

一路上都見不到人影,原本喧鬧的市集冷冷清清,天色已暗,整個孟菲斯城都陷入一片暗幕之中,不再像往昔那樣燈火通達。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雛扭頭回望彼臨,彼臨微微皺眉,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到達赫絲的宮殿前,倒是聽見裏麵熱鬧非常,歡笑聲,歌唱聲,匯集成了一片。

太詭異了!要知道,自從胡夫下令逼赫絲禁足後,這裏就沉寂了好一陣子,基本上沒有客人,護衛和奴隸們也都戰戰兢兢,安分守己,現在卻故態重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

兩人穿門而入,隻見花園的空地上,許多奴隸圍著篝火坐著,烤肉喝酒,唱歌跳舞,玩得不亦樂乎。而其中最活躍的,便是赫絲。

她手裏拿著兩個骨製的鈴舌,雙頰緋紅,口齒不清的唱道:“啊,太陽神阿頓,生命的始者!東方破曉,您的美麗灑滿大地。您照耀四方,高踞每塊土地之上。您光輝的擁抱,直至大地的邊際……”邊唱邊醉態可掬的跳到二人麵前,朝他們招手說:“呀,你們來的正好!一起跳吧!”

彼臨一把拖住她的手臂,沉聲說:“這是在做什麽?”

“做什麽?看不出來?”赫絲眼珠一轉,異常嬌媚的笑了起來,“我們在慶祝啊!慶祝新的法老登位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雛震驚:“胡夫死了?”話說出口後,才發覺不妥,再看赫絲,眼中異色一閃而過,很快又恢複成那幅瘋瘋癲癲的樣子,笑道:“他呀,他進他的金字塔永生去了,哈哈!偉大的神阿蒙將與他永遠同在,哈哈!你知道嗎?我三哥拉迪耶迪夫居然當上了法老耶,多麽令人吃驚和感到高興的事情啊,來來來,我們大家都來為他幹杯吧,祝埃及的這位新領袖,帶領埃及走向更加繁榮的明天!”

雛垂下眼睛,胡夫死了……就在她最最不經意的時候死去。赫絲心裏肯定很難過吧?她那個時候肯定又痛苦又矛盾,在愛恨間徘徊,最最需要人支持與安慰。然而那個時候,彼臨卻陪在了自己身邊。

正如她有時候會忍不住嫉妒赫絲一樣,赫絲對她,又是怎樣一種心態呢?毫不在乎?還是雖然在乎,但並不說破?

她再抬頭看向彼臨,這個時候,他心裏又在想些什麽呢?

彼臨什麽都沒想,他隻是接過赫絲手中的鈴舌說:“你累了,別玩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要!我一點都不累,我還要喝,還要跳……我告訴你,我唱的歌可好聽了,整個埃及我的歌唱的最好,誰都比不過我!誰都比不過……”赫絲一邊大聲抗議,一邊被他半拉半拖著帶回了臥室。

主角離場,其他人都停了下來,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雛深吸口氣,走過去將赫絲剛才掙紮時跌落於地的鈴舌拾起來,揚眉說:“繼續啊,別讓音樂停了。”

“可是公主她已經走了……”

“有什麽關係?”雛淡淡一笑,“我來替她接著唱。”

鼓聲響起,琴聲飄揚,她舞動鈴舌,和著樂聲輕輕地唱:

“太陽走了 月亮走了

四個季度織出滄桑

在紫曼蘭的星空下

哭泣著你供奉了千年的信仰

那坦開的記憶 仁慈的憂傷

火焰浸染你金色的裙邊

Helvetii,來,讓我帶你回家

潘多拉是個邪惡的女巫

明悉了人類最脆弱的渴望

貪婪與毀滅淩**織

把希望放在匣子的最底下

為這隱然的快樂

你才甘心踩著荊棘刺流浪他方

Helvetii,來,讓我帶你回家

那些曾經應允過 期待過

沒看見 不記得 的清秀理想

在痛楚中隨足跡凋落

我們的餘年都會在路上度過

因為道路有 一輩子那麽那麽 漫長

Helvetii,來,讓我帶你回家……”

“那些曾經應允過、期待過、沒看見、不記得的,清秀理想,在痛楚中隨足跡凋落。我們的餘年都會在路上度過,因為道路有,一輩子那麽那麽的漫長……”唱至此處,聲音已澀,她停下來,弓著背,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覺自己像被誰狠狠地割了一刀,而那一刀,已將她的心髒徹底分開,歌聲與舞蹈,都隻不過是在加速她的死亡。她雖然非常清晰的知道這一切,卻完全沒有挽救的辦法。

隻能那麽眼睜睜的看著,活生生的痛著,這永恒的生命,真的是世間最最殘酷的一種不幸呢……

跳躍的火光映襯著雛的臉,陰影重重,明明滅滅。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鈴舌,很輕很輕的、如同夢囈般的說道:“Helvetii,讓我帶你回家吧……”

——瑞亞,希臘神話中的時光女神,也是第二代神後——

遠遠的宮殿那頭,彼臨站在窗邊,看到了雛的舞蹈,眼眸由淺轉濃,比海水更深藍。

他不是笨蛋,不會將雛複活後一係列的異常行為理解為是偶然,必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但是他的雛,顯然不打算把真相告訴他。

可是,那歌聲又如此悲涼,仿佛是在告訴他,她就要離他而去,並且這一次離開後,就再也找不回來。

為什麽預感會這般不祥?

正當他為此出神時,一隻手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身後響起赫絲略帶醉意的嘟囔聲:“在看什麽?不許看別的,你要看我!”說著將他的身子轉過來,捧住他的臉,逼他看著自己。

彼臨就任由她擺布,靜靜的站著不動,沒有轉移開視線。

兩人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後,赫絲皺眉,然後搖頭很不高興的說:“我叫你看我啊!”

“我看著你。”

“你看的真的是我麽?告訴我,你眼中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埃及的公主赫絲麽?”赫絲沮喪的放開手,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倚在窗邊朝外看,邊看邊說,“真不知道是我的不幸,還是你的不幸……彼臨,你說你找歐若拉已經找了幾千年,這段時間真漫長,漫長的即使是神也揮霍不起呢。也許你自己並沒有發覺,你的愛情其實已經變了質,你愛的不是我,也不是歐若拉,而且飄渺無望的愛情本身吧?”

“什麽?”彼臨震驚。

赫絲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輕輕地說:“人們總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所迷惑,而感受不到自己的真心。如果不看著我,看不見我,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誰呢?”

無邊暗境,浮起一人淡淡的影子,白色長袍如月光般輕柔皎潔,瀑布般的金發隨風飛揚,那女子站在那裏,分明眉眼清晰若斯,但一瞬間,又變模糊,像滲在水中的顏料,逐漸淡去。與此同時,另一張臉出現在腦海中,越來越近,越來越鮮豔,嚇了他一跳。

——雛!是她?

她如初見時一樣,隻有六七歲大,穿著單薄的舊衣服,光著腳,神情怯怯的走過來,在行走的過程中,一點點的長大,到得近前時,已變成十六七歲的模樣,剔透純淨一如水晶。不知道為什麽,隻要看見她,彼臨便覺得自己的心由浮躁轉為平靜,泛起絲絲喜悅。他對她露出微笑,剛想伸手迎接她,突然間,天地旋轉,雛身後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嗖的將她卷了進去!

“雛!”短促的音節帶著難以言喻的焦慮在耳旁響起,怔忡不過一兩秒鍾,等他再回過神來時,發現剛才那個聲音原來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並且,身旁的赫絲正帶著一副“瞧,被我說中了吧”的表情斜眼看著他。

彼臨很快冷靜下來,低聲說:“雛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

彼臨沉默五秒鍾後回答:“歐若拉,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但是雛……”他的目光穿透牆壁望向花園,雛站在那裏,眉目深幽,下巴尖秀,膚色素白一如陶瓷。

“……是我的生命。”他深吸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雛,是我的生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