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玉過流光永珍惜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麽?”

“是的。”

“宓允風呢?”

“他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以後大概再也看不見了吧。”

“宓妃色呢?”

“她削發出家了,孔老夫人憐惜她,讓她住在沈府的佛堂裏。將軍回來後想見見她,但被她拒在門外。”

“掬影呢?”

“她帶著舍蘭的骨灰走了,以後大概也見不到她了。”

“鐲子找到了,沈狐回來了,舍蘭死了。這個案件算不算完結了?”

“應該算吧。”

“那麽,我們也該回家了。收拾東西吧。”

“是。”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外照射進來,萬俟兮靜靜地看著蘇姥姥收整行裝。這一趟陌城之行,至此也終於要劃上了休止符。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蘇姥姥去開門,外麵站著的,竟是沈迦藍。

他將一封信呈到萬俟兮麵前,信箋上隻寫了四個字“與汝有約”。落款“四”。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萬俟兮長長的歎了口氣,起身道:“姥姥,我去見下沈狐,你繼續收拾,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

“是。”

萬俟兮跟著沈迦藍走到彤樓。樓下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桌上沒有糕點,隻放了大小各異的三個盒子。

沈狐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見她到了,伸個懶腰道:“今天天氣真好啊,對不對?”

“我很忙,有事快說。”

“這麽冷淡?”沈狐歎氣道,“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人,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去偷藥救你的,雖然是隻救了一半,但若非如此,還是早死了。”

“多謝救命之恩。”

她謝的如此快,沈狐反而一怔:“咦?”

“謝過你了,我走了。”萬俟兮轉身就走。沈狐連忙道:“喂,我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嗎?你幹嗎一幅很討厭我的樣子?”

“我跟一個明明應該失憶,結果卻沒失憶的人沒有話好說。”

沈狐撲哧一聲笑了,眼睛晶晶發亮:“原來你是為這個生氣……難道你就真的那麽希望我把你給忘了嗎?”

萬俟兮驀然轉身瞪著他,表情冷如寒冰:“並且,你此後假裝失憶,還故意纏著謝思瞳,表現出一幅親熱模樣,沈狐,你做戲給誰看?”

“這麽說就是吃醋了?”沈狐笑得更開心了。

萬俟兮嘴唇一抿,再次轉身就走。這下,沈狐再也坐不住了,跳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柔聲喚道:“唯兒!”

這兩字如閃電,把她劈了個正著。

萬俟兮渾身僵硬地站著。沈狐將她轉過來,麵對著自己,嘻嘻一笑:“唯兒!”

“你……叫我什麽?”

“唯兒,唯兒,唯兒!你的名字叫萬俟唯,不是麽?”

萬俟唯……多麽遙遠的一個名字,可是乍聽入耳,卻又如此熟悉,仿佛是宿命刻好的一道印,無論過去多少時光,始終不會消弭。

萬俟兮的眼睛無可遏止地濕潤了起來。

沈狐輕輕一歎,柔聲道:“我之所以故意假裝失憶,除了想氣氣你外,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正在設局捕捉舍蘭,但是她那麽聰明,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令她警覺,所以我配合你,讓你假借逼供我之名,將所有人召集到大廳,讓她沒有起疑……我以為,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有默契的,我不信你會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我……”萬俟兮隻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而我沒有失憶,是因為迦藍配出了解藥——你應該知道,他是個天才,不隻武功,醫術天文、奇門五行樣樣精通,想必與你那個天賦異秉的妹妹相比,也絲毫不差。但更重要的是,我說過我不要忘記你,我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冬日旭暖的陽光,信誓旦旦的少年。

這一幕,溫暖如斯。

溫暖分明是她從來排斥和拒絕的東西,但是為什麽這一刻,她竟非常渴望的想要,想擁有,想就此永遠的擁有下去?

萬俟兮抬起睫毛,定定地望著沈狐。

沈狐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到桌旁,指著左起第一個大盒子道:“你知不知道這裏麵放的是什麽?”

萬俟兮搖了搖頭。

沈狐又是撲哧一笑:“某人的記憶還真差。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就此兩不相欠,清清楚楚的說再見吧?你欠我一個賭約,今天,我要你實現!”

萬俟兮有些迷惑,沈狐朝她聳了下肩,示意她打開盒子,於是她伸出手慢慢的掀開蓋子——

瑣裏綠蒙衫,雲英紫紗裙,風過,泛起層層折襇,水般漾開。一條絲巾悠悠飛起,她連忙伸手去那麽一挽,絲巾貼上肌膚,宛如光滑的羽翼,輕的沒有絲毫重量。

“你還記不記得在孔雀樓那晚?我們曾經打賭,是魚先死,還是人先死,你輸了。”

“如果我輸了,就得穿女裝……”

沈狐抱臂,望著她含笑道:“京城第一坊的料子,名針辛七娘的繡功,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麽?”

萬俟兮仿佛有點呆住了,好半響才衲衲道:“我……從十歲起,我就再沒穿過女裝。”

“你可是忘了該怎麽穿?早說嘛,我來幫你好了!”沈狐說著作勢就要上前,萬俟兮連忙抱著衣服往後退了好幾步。

半挑的眉,因吃驚而睜大的眼睛,以及雙頰處浮起的紅暈……這一刻的萬俟兮,總算有了普通女子應有的反應。

沈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彎下腰去。

萬俟兮抱著衣服放也不是,繼續拿著也不是,再加上被他一直取笑,不禁有些惱了:“有這麽好笑麽?”

“不不不,沒啥好笑的,不過,哇哈哈哈……”

萬俟兮終於惱了,摔了衣服就走,沈狐連忙一把拉住道:“好妹妹,別生氣,我跟你開玩笑呢!”

萬俟兮的臉當下變得更紅了。沈狐卻不肯再放開她的手,直將她拉到第二個盒子前道:“有了衣服沒有首飾可不行,打開看看,這套首飾,你喜不喜歡?”

萬俟兮聽他的語氣充滿神秘,不禁起了幾分好奇,當即伸手打開盒子,看見盒裏的東西時,頓時大吃一驚——她怎麽也沒想到,裏麵放的,竟是麟趾鐲!

“你……”

沈狐拿起其中一隻,在她眼前搖了一搖,然後拉起她的右手,將鐲子套了進去。

五色天石,映著白玉般的手,極盡明豔,璀璨生姿。

“很合適呢!”沈狐嘖嘖稱讚。萬俟兮卻連忙縮手,想將鐲子取下時,卻怎麽也拿不出了。

沈狐也不阻攔,笑嘻嘻地看她摘,末了還說一句:“套住了,你還想逃麽?”

“你!”萬俟兮摘不下鐲子,急的汗都冒了出來,“別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了,這鐲子本就是給你的。”

“你……你明知這鐲子不僅僅隻是對鐲子,還另有深意……”萬俟兮說到這裏,猛地收了口,怔怔地看著沈狐。

沈狐臉上那種輕浮的笑意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消失不見了,留下的,隻有認真,隻有誠懇,隻有一雙水晶般剔透的明亮眼睛。

他……在跟自己求婚?

他……是在對自己求婚?!

萬俟兮的手不禁慢慢握緊,一時間,天旋地轉,幾不知身在何處。

麟趾鐲是沈府女主人的象征,沈狐將鐲子送她,也就是在暗示希望她能做沈府的女主人。他、他……他明知道那不可能!

“沈狐,你可知道,我頂冒哥哥之名,乃是欺君大罪,一旦揭穿,萬俟滿門都會遭殃。”萬俟兮的聲音裏滿是絕望。

沈狐溫柔地答她:“我知道。”

“你可知道,我上次逼你喝下薄幸草時,真的以為我們之間就在那裏終止了。”

沈狐繼續溫柔,“我知道。”

“那麽你可知道,我是不能夠恢複女兒身的,萬俟一族的金字招牌不能在我手上倒塌?”

沈狐仍是溫柔,“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萬俟兮眼中霧氣一片,“那你為什麽還要逼我?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就當我們從不曾相識過,不可以麽?”

沈狐注視著她,許久許久,忽然一伸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萬俟兮直覺的想掙紮,卻聽他在耳畔輕輕地說:“因為我還知道,你是喜歡我的。萬俟兮,你喜歡我。”

她整個人頓時因這句話而僵住。

“既然我們彼此喜歡,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萬俟兮的眼淚掉了出來,慢慢地、不勝哀傷地說道:“難道、隻要、彼此喜歡,就、可以、了嗎?沈狐,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啊……”

“隻要我們一起努力,根本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沈狐托起她的臉,以指尖擦去她的淚水,非常非常溫柔地說道,“你為什麽不看看我給你的第三份禮物是什麽呢?”

萬俟兮拚命搖頭:“我不看!你在**我,你用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來**我拋棄責任,拋棄家族,繼續犯錯……”

沈狐歎了口氣,挑起眉毛道:“真的不看?”

萬俟兮搖頭。

“我再問一遍,真的不看?”

萬俟兮還是搖頭。

“好吧。”沈狐推開她,拿起最小的那個盒子轉身就走,邊走邊道,“人家本來真的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懇求我爹把先帝賜給我爺爺的那麵免死金牌拿了出來……”

萬俟兮一愕,驚道:“什麽?”

然而沈狐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往前走,歎氣道:“本還想著,這下就可以解決一切麻煩了,誰知道人家不稀罕,連看都不看一眼,唉唉唉,我真的是好失敗啊……”

“等等!”

“金牌啊金牌,你說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人家都不要你……”

“我說等一下,沈狐……”

“沒辦法了,隻能把你還給我爹,繼續鎖在密室裏了……”

“沈狐!”萬俟兮腳尖一點,飛身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將他轉了回來,看見的卻是沈狐笑得不知道有多狡猾的臉。

這家夥!分明、分明是故意的!可惡!

沈狐將盒子遞到她麵前,懶洋洋道:“喏,現在肯打開看了?”

萬俟兮瞪了他一眼,指尖剛碰到盒蓋,沈狐突然又道:“等等!”

“嗯?”

“你可得想好了,要不要打開。我爹說了,這裏頭的東西,隻能給自己家的人。”沈狐朝她眨眨眼睛,然後還吐了下舌頭。

萬俟兮停下,指尖在盒邊上猶豫著,將開未開。

沈狐雖然還在笑,但呼吸卻明顯的摒止了。

風輕輕的吹,彤樓屋簷下的那隻銅鈴叮鐺叮鐺的響著,整個世界驟然而空。

隻剩下那兩根纖長的手指,停在鎖邊,仿若開天劈地的那把神斧,混沌世界會否清明,全賴它是否一動。

靜止的時間太長,沈狐不禁緊張地舔了下發幹的嘴唇。

也就在那時,那兩根手指動了,帶著種說不出的緩慢韻律,輕輕一拂,從此花紅柳綠,萬物複興……

“喀哢”一聲,盒子上的鎖開了。

蓋子跳起,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一麵金牌,在陽光下閃爍著,映得她和他的眼睛,全都染上了希望的光澤。

而那光澤,還有個名字。

叫做——

幸福。

靈犀歎有濃情意,玉過流光可珍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