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白蛇

在徐海城與陳三好嘮嗑的這段時間裏,楊月接好了於浩的斷骨,小阿裏測出了所在位置的GPS。龍卷風將他們甩在萬蛇穀附近,離著目的地聚龍洞大概還有一天的行程,這算是墜機帶來的一個小小福利,免去大家跋涉之苦。

大家商量一番後,開始往瀞雲群山的主峰摘星峰方向走去,聚龍洞就在摘星峰之間的雞蛋巨石下麵。拉赫曼帶著小白蛇在前麵開路,小阿裏緊隨其後。因為於浩受了傷,他的登山包便由小阿裏背著。一個人背著兩個幾十公斤的登山包,小阿裏還是行走如風,可見身體素質之強悍。

小阿裏後麵是唯一的傷員於浩,楊月緊隨其後,然後是陳三好,徐海城墊底。

一路都是參天大樹,纏繞著各種各樣的青色藤蔓,密密麻麻,像是掛著一麵麵的綠簾子。因為樹木太過茂盛,天光不能直接照到地麵,隻能經由綠葉折射,所以下麵的光線是幽綠色的,飄飄浮浮,不太真切。

森林裏很安靜,偶爾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鳥鳴,幽靜中透出幾分詭異。又或是灌木叢簌簌作響,讓人疑心暗生後,卻又歸於平靜。

六個人體能都不錯,速度很快,約莫走了一個小時,地勢開始向下,慢慢地便走到了低窪山穀。依然是草木繁茂,但與剛才的森林略有不同。剛才森林裏全是高大的樹木和各種攀援藤本,這裏種類更豐富,不僅有高大喬木、攀援藤本,還有低矮的灌木、被子植物、孢子植物、苔蘚植物等等,又因為山穀地勢低雨水充足,空氣潮濕,沒有季風,所以各類植物都自由生長,參差錯落,層層疊疊,很有種萬類霜天競自由的氣勢。

大家停下腳步,紛紛舉起望遠鏡觀察,除了徐海城。

隔著半年,再次踏入萬蛇穀,讓他有種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感慨,似乎聽到了密集槍聲在耳邊回響,似乎看到群蛇潮動。這裏曾經灑下南浦大學考察團成員、瀞雲救援隊的戰士和瞳子會巫師的鮮血,早已蹤跡全無,隻有植被的侵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哇,好多蛇。”陳三好怪叫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紛紛轉過頭鄙夷地看著他。

陳三好尷尬地抓抓頭皮說:“我最怕蛇,一看到他們就想尿。”

“除了拉赫曼,沒有人喜歡蛇。”於浩放下望遠鏡,拉起防護口罩和風鏡,“這就是萬蛇穀,穿過這裏就到聚龍洞了,可能有瘴氣,大家小心點。”

其他人也紛紛拉下防護口罩和風鏡,全副武裝,依然按照剛才的陣列前進。

一路都是蠕動的毒蛇,五彩斑斕,粗細不等,或在草叢裏遊弋,或倒掛在樹枝上,或在花樹上盤成一團,打眼一看還以為是朵花。不時有蛇從眾人的靴子上爬過,或是從樹枝滑落到眾人肩膀上,吐著長長的舌信子,麵目猙獰,好在大家都穿得嚴實,除了感覺惡心,並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Take care。”走在最前頭的拉赫曼突然大叫了一聲,停下腳步。

緊隨其後的五人嚇一大跳,趕緊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隻見頭頂光影閃動,好多樹蛇從樹上滑落,身體扭成S型,非常迅速地朝著六人所站的方位滑行。樹蛇主動攻擊人類,並不是少見的事,但是這麽多樹蛇集體攻擊,還是很罕見的。

大家連忙圍成一團,背靠著背,揮舞著登山杖。

雖然樹蛇數量龐大,攻擊迅猛,但是毒牙咬不穿作戰服,攻擊就變得毫無意義。因此,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很快地,地上摞起一堆樹蛇的屍體,更多的樹蛇落在地上,溜走了。不過大家也不太好看,渾身沾滿蛇血、鱗片和碎肉,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我靠,這些蛇瘋了嗎?”陳三好一臉嫌惡,扯過旁邊的幾片樹葉擦去衣服上的汙穢。

“樹蛇是會主動攻擊人,但這麽多樹蛇主動攻擊,是有點古怪。”

徐海城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忽然想起拉赫曼會馴蛇,對蛇的習性應該有一定的了解,於是用不太熟練的英文問,“拉赫曼,這些樹蛇怎麽了?”

拉赫曼思索了一下,用登山杖鉤住一條準備溜走的樹蛇。

樹蛇齜牙咬向他的手腕,拉赫曼伸出兩指,靈活地捏住樹蛇的七寸,樹蛇立馬老實了。拉赫曼把衣服的拉鏈拉開一條縫,纏繞在他脖子上的小白蛇滑了出來,湊近樹蛇,蛇頭頂著蛇頭。片刻,小白蛇遊了回來,重新纏住拉赫曼的脖子。

拉赫曼丟開樹蛇,用英文說:“它們害怕,非常害怕,所以攻擊我們。”

於浩一臉疑惑地反問:“害怕?它們害怕什麽?”

拉赫曼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徐海城思索片刻,看向樹冠,隻見繁茂的枝葉之間隱約露出一角白色,不像是天空,倒有些像是布匹。

“看上麵。”

大家紛紛舉起望遠鏡,朝上看。在望遠鏡裏,這塊白布就特別明顯……

楊月脫口而出:“降落傘。”

“那個混蛋丟下我們自己跳傘,沒想到落到這裏來了,真是老天有眼。”陳三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知道他活著還是死了?”

於浩低聲吩咐:“拉赫曼,你爬上去看看吧。”

拉赫曼點點頭,抱著樹蹭蹭蹭地往上爬,他自小在森林裏長大,爬樹就像吃飯一樣尋常,動作之靈敏不輸猿猴,一會兒就爬進濃密的樹葉裏。再過一會兒,他從樹葉裏探出頭,比畫著X手勢。

“死了?”陳三好詫異地說,“活該,要不是撇下咱們自己跑,就不會死了。”

於浩大聲地問:“怎麽死的?”

拉赫曼指指樹枝上掛著樹蛇,比畫一個咬的動作。看來駕駛員落到這裏後,受到驚嚇的樹蛇主動攻擊他了,他掛在降落傘上沒能躲開。該如何安置他的屍體呢?於浩猶豫不決,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明白他的意思,說:“他已經死了,埋在土裏和掛在樹上,並無本質的區別。再說,萬蛇穀太潮濕了,埋了很快就會腐爛,還不如掛在樹上,被軍方找到的概率更大一點。”

“我也是這麽想的。”於浩籲口氣,招呼拉赫曼下來。

徐海城拿出戰術軍刀在樹上刻了一個記號,又在地圖上標記了一下,說:“對不起,這位兄弟,如果我們能活著回來,一定替你收屍。”

陳三好覺得刺耳,嚷嚷著:“徐隊長,你這話我不愛聽,什麽叫如果我們活著回來,我們一定得活著回來。”

徐海城懶得搭理他,說:“走吧,時間不早了。”

這麽一耽擱,天色開始變暗了,預定的行程是注定走不完了。大家抱著能走多少就走多少的心態,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半個小時後,天已經黑了,到處都是暗影憧憧。山穀的夜晚危險重重,遇到一個沼澤就會全軍覆沒,所以大家決定安營休息。

找了一個地勢稍高的平地,先點燃營火,用火把燒了一圈四周的土地,驅走蛇蟲鼠蟻,然後有的搭帳篷,有的砍柴,有的做飯,六個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整出一個似模似樣的營地。

吃完飯,楊月給於浩換藥,重新包紮,看她動作熟練,徐海城有幾分相信她出生於中醫世家了。於浩受了傷,又奔波一天,早就體力透支,吃過藥後就沉沉地睡過去了。此時已經深夜,夜色很濃,周圍漆黑一片,十分安靜,安靜得隻有高空樹葉被風吹拂的簌簌聲。然而這隻是表象,誰也不知道黑暗中藏著什麽,也許就是一條饑腸轆轆的虐食者。

值夜是必不可少的。於浩受了傷,自然不用再值夜,剩下五個人每人兩小時,大家都想好好睡一個長覺,都不想守中間那段,隻好抽簽決定了。徐海城從旁邊拔了幾根草,拿在手裏,讓他們隨便抽,按照長短順序,小阿裏排了第一,然後是拉赫曼、陳三好、楊月、徐海城。

“我靠,真是點背。”陳三好唉聲歎氣。

徐海城見狀,便說:“我跟你換吧。”

陳三好喜出望外地說:“謝謝徐隊長,徐隊長真是人民的好警察。”

生怕他後悔,趕忙進了帳篷,鋪開睡袋鑽了進去。

楊月皺眉說:“徐隊長,你原本就有嗜睡症,這樣,真的合適嗎?”

“沒事。”徐海城說著,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眼淚都出來了。

楊月猶豫片刻,從登山包裏拿出藥瓶,遞給他。“試試我的藥吧,真的很有效。”

她背著營火站著,瞳仁越發幽暗,就這麽切切地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心裏老大不自在,這種不自在跟昨晚想叫住她的衝動一樣,並不是內心自發,而是外來強加的。他猶豫一下,還是拒絕了。“真不用,我有藥。”

楊月的眼神變得幽怨了,不言不語。

不自在瞬間變成了歉疚,徐海城不願意再麵對楊月,拿起睡袋走進帳篷,鋪開後在陳三好旁邊躺下。他又困又累,因此一躺下就閉上眼睛,但是旁邊的陳三好似乎不肯睡覺,翻來覆去,後來幹脆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徐隊長,我有情況要匯報。”

“什麽情況?”徐海城強打著精神,睜開眼睛。

“楊小姐對你有意思。”陳三好說完,自己先掩著嘴巴笑了。

徐海城白他一眼,但是麵對楊月時的異常心境,又覺得很奇怪。

“陳三好,你對著楊小姐是什麽感覺?”

陳三好一下子來了精神,從睡袋裏鑽了出來,低聲說:“想睡她。”

徐海城斥了一句:“正經點。”

“正兒八經地說,就是想睡她。徐隊長,我跟你說過,草鬼婆身體裏的蠱越厲害,她的魅力也越大。”頓了頓,陳三好收起正兒八經的臉色,朝徐海城擠擠眼睛,“徐隊長,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不是。”

“別騙人了。”陳三好委瑣地笑著,“都是男人……”

徐海城不想再跟他廢話,閉上眼睛,任他大呼小叫,也不再搭理,很快跌入了黑沉的睡夢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心裏模糊掠過一絲不安,他頓時驚醒,聽到樹枝燃燒發出的嗶剝嗶剝聲。轉頭看向外麵,火光將拉赫曼的影子投到帳篷上,瘦瘦小小的一個,正在擦拭軍用作戰服上的汙穢。

他看起來有點不同,是什麽不同呢?徐海城閉上眼睛模模糊糊思忖著,片刻,又睜開眼睛,完全清醒了,一直盤在拉赫曼脖子上的小白蛇不見了?大家在森林裏行走的時候,穿著作戰服,遮得嚴嚴實實,沒看到小白蛇有沒有在他脖子上,但是剛才在營地吃飯的時候,他拉下拉鏈,沒有小白蛇。

想到這裏,徐海城爬了起來,走到外麵。

拉赫曼看到他,很有些驚訝。

徐海城指指他的脖子:“Snake?”

拉赫曼摸摸脖子,比畫了一長串手勢,然後起身進了帳篷,留下一頭霧水的徐海城,他完全沒有看明白他的手勢。換班的時間其實還沒有到,但看拉赫曼理所當然的樣子,徐海城也懶得叫住他了。他點燃一根土煙,慢慢地抽著。森林的蚊子飛蛾一團一團地撲了過來,撲在營火上,發出滋滋滋的單調聲響。

抽到第三支煙的時候,徐海城感覺到一道目光盯著自己的後背,他神色不變地將煙抽完,扔進火堆,假裝抓癢,實則從後腰抽出手槍,然後迅速地轉身,瞄準目標方位。隻見二十米外的灌木叢上方探出一顆腦袋,戴著直升機駕駛員的頭盔。

他見到徐海城轉身後,飛快地蹲了下去,灌木開始簌簌作響。

“站住。”徐海城大喝一聲,衝了過去。

這一聲將帳篷裏的人全驚醒了,紛紛出來查看。隻見徐海城握著槍,動作靈敏地越過幾叢灌木,跑到二十米外的一叢巨型灌木前,左顧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麽。

於浩拔高聲音問:“徐隊長,怎麽了?”

徐海城拎著手槍走了回來:“有人在偷看我們。”

於浩驚喜地問:“是曼西族人嗎?”

“不知道,太遠,看不清楚,他戴著駕駛員的頭盔,身高也差不多。”徐海城看著拉赫曼,發現小白蛇又盤在他脖子上了。“拉赫曼,你看到駕駛員的時候,他戴著頭盔嗎?”

楊月翻譯了一下,拉赫曼肯定地點點頭。

徐海城又問:“他確實死了嗎?”

拉赫曼再度肯定地點頭。

於浩詫異地說:“徐隊長,你懷疑是駕駛員?沒有理由呀,如果是他,他應該堂堂正正地找上來,沒必要躲起來偷看我們。”

徐海城略作思索說:“天亮後我想回去看一眼。”

“不行,這絕對不行。”於浩堅決地說,“我們耽誤不起時間了。

再說你回去毫無意義,駕駛員要是還活著,他要不來找我們,要不就自己回瀞雲了。他要是死了,你去看一眼,也看不出什麽名堂。偷看我們的不是曼西族人,就是瀞雲山區附近村寨裏的人。”

陳三好抓抓後腦勺說:“是呀,徐隊長,這回我同意於大少爺的看法。”

徐海城想回去看一眼的目的,並不是關心駕駛員的生死,而是想看看拉赫曼是不是動過什麽手腳?直覺告訴他,這個瘦小如猴子的南亞人,不是那麽簡單。當然,這個團隊裏沒有一個簡單的。

他看著拉赫曼,突然回來的小白蛇和這個“駕駛員”之間有關聯嗎?

拉赫曼迎著他的視線不閃不避,倒是他脖子的小白蛇有些躲躲閃閃。

“就這麽決定了,大家都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於浩揮揮手,其他人都回了帳篷,除了陳三好和徐海城。

徐海城將槍插回後腰,在營火邊坐下。“你不回去睡?”

“算了,再過一個小時輪到我值夜,睡袋裏爬進爬出太麻煩了。我就陪徐隊長坐會兒,順便聊聊天。”陳三好挨著徐海城坐下,朝他伸伸手,“來根煙。”

徐海城扔了一根給他,他點燃,輕咳幾聲。“徐隊長,你在懷疑什麽?”

徐海城當然不會實話實說:“我們做警察久了,疑心重,職業病,改不了。”

陳三好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湊近徐海城耳邊,低聲說:“徐隊長,你也覺得那條小白蛇不對勁,對不對?蛇跟蛇對話也就算了,你說哪有蛇,能聽懂人話,還能跟人交流的呀?”

“可能是拉赫曼懂蛇語吧,再說,小白蛇是拉赫曼養大的,所以能交流吧。”

陳三好搖搖頭,一臉“你想得太簡單”的表情。“徐隊長,我懷疑它不是一條蛇。”

小白蛇怎麽可能不是蛇?徐海城不解地看著他。

“前些年,我倒了個大鬥。因為太大了,國內不好出手,就約在金三角交易,賺了不少,足夠我這輩子遊手好閑了。手裏有錢,我就想著瀟灑走一回新馬泰。到馬來西亞時,住在一個金盆洗手的江西老表家裏,他承包一片山林種榴蓮,離雲頂高原賭場特別近。我就想去賭場轉幾圈,試幾手。老表不讓我去,說雲頂賭場特別邪性。他的馬來鄰居親眼看到,雲頂賭場開業之前一輛車拉著十來個孕婦上了山,隔著一天又拉著她們下山,她們的肚子全平了,但沒見把小孩子帶下山。”

徐海城還沒有聽明白,但已經讓他後背隱隱發涼了。

“其實亞洲應該有四大巫術,泰國降頭術、湘西趕屍術、苗族製蠱術……”陳三好頓了頓,故作玄虛地說,“馬來西亞養鬼術。夭折的小鬼據說怨念很大,靈力也很強。”

聽到這裏,徐海城終於完全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條小白蛇其實是小鬼附體?”

這時陳三好又開始打太極了:“我不知道,我隻是這麽猜的,既然能把鬼養在木偶身上,當然也可以把鬼養在小白蛇身上,徐隊長你認為呢?”

徐海城沒有說話,之前他一直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是經曆過這麽多波譎雲詭的事件後,他也沒辦法再堅定地一條路走到黑。世界如此浩瀚,人類所知所見還不足以草率地下定論。當然,陳三好是旁門左道中人,對世界的理解很多時候跑偏了,他的話也不足以采信。他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引導,上回說曼西族不肯出山,這回的養小鬼,這個盜墓賊究竟想幹嗎?

“你的蠱怎麽樣了?”

陳三好摸摸肚子說:“老樣子,吃藥了,就一點事都沒有。”

“明天,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就能找到曼西族隱居地的入口了,你想過那裏會是什麽樣的嗎?”

陳三好狡黠地笑了笑,反問:“徐隊長想過嗎?”

這個老狐狸,真是滴水不漏呀。

“應該跟通天寨、蟠龍寨差不多吧。”

“徐隊長,我覺得我們明天沒那麽順利。”陳三好看看腕表說,“徐隊長,換班的時候到了,你要陪我一起值夜嗎?”

“不了,我去睡會兒,你小心點。”徐海成搖搖頭,起身往帳篷裏走。

陳三好的口風太緊,耗上一夜也不見得能套出什麽,他決定再睡一會兒,明天是非同尋常的一天,他得保存體力。正如陳三好所說,明天不可能太順利,他也是這麽想的。

事實上,第二天出乎意料的順利。

從營地到聚龍洞這一路,除了小阿裏一隻腳踏進沼澤裏靴子裏爬進幾十條吸血螞蟥,其他都不叫事兒。走出萬蛇穀的時候是中午,草木一下子稀少了,到處都是瘦骨嶙峋的岩石,兩旁山峰崢嶸,如同刀削斧斫,散發著一股壓迫人的森冷氣息。

盡頭是個黑黢黢的洞口,很高很大,天然的石頭犬牙交錯,猙獰畢露。

聚龍洞,徐海城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各種記憶碎片在腦海裏呼嘯而過。

站在山洞口,一股陰涼的氣息撲麵而來,讓走得一身臭汗的眾人精神一振。山洞裏一片漆黑,各種流水聲逶迤傳來,有的幽怨如同琴泣,有的宏大如同鼓打,交織匯合,像一場大型的交響樂演奏。

“拉赫曼,還是你領頭,小心一點。”於浩低聲吩咐。

拉赫曼點點頭,打開T6頭頂燈,小心翼翼地往裏走。雪白的燈光所照之處,一片光彩瀲灩。晶瑩剔透的石鍾乳、石筍、石幔、石簾、石蓮花層層折射燈光,向黑暗處遞進,形成層次分明的光流,美不勝收。洞壁經過長時間的流水腐蝕,石幕不是片片浮雲狀,就是朵朵蓮花狀,在燈光映照之下,像浮雕一樣栩栩如生。

除了徐海城,其他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景,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

順著水流,經過一個又一個的大洞小洞,眼前赫然是一個幽綠的深潭,麵積足有籃球場這麽大,波光粼粼。深潭後麵掛著一道三折瀑布,大概是因為現在不是雨季,水流並不激烈,潺潺有聲,反而顯得幽靜柔美。瀑布裏的水不停地注入深潭,奇怪的是水始終不會溢出來。

陳三好詫異地說:“沒有路了,咱們走錯了?”

於浩冷靜地說:“沒走錯,就是這裏。”

陳三好愣了愣,掃一眼四周,確信無疑地說:“沒有路了呀,這裏已經到底了。”

“路在這裏。”於浩指著深潭。

陳三好吃驚地看著他,說:“怎麽可能,這個一看就是無底潭。”

於浩懶得再搭理他,往水潭邊走了一步。

徐海城一把攥住他說:“別過去,裏麵有蟒蛇。”

話音剛落,潭心像是掉進石塊一樣,**開一圈圈的漣漪,漸漸地形成一個旋渦,旋渦開始比較小,無聲無息,漸漸地越來越大,水聲嘩然。一個黑影從潭底浮了上來,龐大的身軀不停翻滾。大家連忙後退。

剛退出一丈外,隻見一條巨大的尾巴從旋渦裏伸了出來,掃過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

要不他們退得及時,現在應該都被掃進水潭裏了。

陳三好脫口而出:“我靠,這麽大的蟒蛇。”

尾巴落回水潭裏,濺起水花無數,跟著水麵就像沸水一樣晃**,然後探出一個臉盆大小的三角蛇頭,兩隻乒乓球大小的蛇眼放著凶光,氣勢洶洶地盯著大家。大家頓時心裏發毛,陳三好躡手躡腳地後退幾步,想著要是情況不妙,立刻轉身逃跑。

於浩低喝一聲:“拉赫曼,看你的了。”

拉赫曼拉開作戰服的拉鏈,取下脖子上盤著的小白蛇放在地上。小白蛇扭動著細細的身軀滑向水潭。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巨蟒收起凶狠的目光,低下不可一世的腦袋看著小白蛇。而小白蛇則昂著拇指大小的腦袋看著巨蟒,看上去似乎是在交流。

噗的一聲輕響,帶著一點點破空聲,從徐海城的耳畔掠過。他詫異地偏頭,看到身邊的小阿裏舉著一把BBQ-901式麻醉槍,槍口正冒著縷縷白煙。麻醉槍是管製槍支,隻有部隊和警察局配備。不過,於浩既然能調動軍用直升機,有麻醉槍也不稀奇了。隻是他背後站的究竟是軍隊呢?還是那個神秘單位?

忙於跟小白蛇“交流”的巨蟒並不知道危險臨近,等感覺到麻醉彈的接近時,已經遲了。麻醉彈打中它的軀體,幾秒內完成了注射。估計對它龐大的身軀來說,針紮的感覺如同人類被蚊子叮了一下,所以它隻是驚了驚,有些迷惑地擺動著腦袋。

小阿裏趁機又射出第二槍,這回命中蟒蛇的七寸附近。

蟒蛇終於意識到不對,身軀一卷,攪得水花四濺。

拉赫曼撮唇呼哨一聲,小白蛇轉身往回遊,動作敏捷如閃電。

小阿裏趁機射出第三槍,藥效開始發作,蟒蛇的動作有點遲鈍,沒能躲開。

緊跟著第四槍、第五槍……一共八槍,悉數射中蟒蛇。一開始,巨蟒圓睜著蛇眼,想要撲到岸上,隻是身軀不受控製地亂翻亂滾,拍得潭水都漫了出來……大概兩分鍾後,巨蟒的翻滾變得無力,蛇眼不甘心地半開半合著,龐大的身軀失去了動彈的能力,往潭底沉落,漸漸地,變成幽潭一團不停下墜的黑影。

一直屏住呼吸的眾人齊齊籲了口氣。

拉赫曼拿起小白蛇,重新盤回脖子上,輕輕撫摸著它的腦袋,似是嘉獎。

於浩拍拍小阿裏的肩膀說:“槍法真好。”

小阿裏咧嘴而笑,將麻醉槍收回登山包裏。

陳三好納悶地問:“於少,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它?”

於浩說:“曼西族視蟒蛇為神靈,這條蟒蛇是他們的守門神,殺了它,咱們就別想活著回來了。”

陳三好又問:“於少,你怎麽知道水潭裏有蟒蛇?”

於浩稍頓一下,說:“徐隊長告訴我的。”

陳三好詫異地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麵無表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他確實在報告裏寫過,獵狗追蹤方離的氣味到水潭邊,看到潭裏有一條巨蟒。於浩肯定是看過自己的報告,但是知道水潭有蟒蛇,不一定是從報告裏看到的,畢竟他父親於從容與曼西族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這些麻醉藥大概能讓蟒蛇昏迷四個小時,通往曼西族聚居地的入口就在水潭裏,大家動作快點。”於浩說著,開始脫軍用作戰服,露出裏麵的潛水服。

“於少,你怎麽知道水潭裏有路呀?也是徐隊長告訴你的?”陳三好看了一眼徐海城。

徐海城不說話,看著水潭心潮起伏,原來水裏有路,那麽方離也許真的活著。春花婆婆說方離活著,他很願意相信,但心裏到底還是有懷疑,她沒有葬身蛇腹,又去了哪裏?現在這點疑慮終於消失了。

於浩不快地看著陳三好,說:“陳師傅,你的問題真多。”

陳三好嘿嘿笑著說:“不好意思呀,於少,我這條爛命不值錢,但也不想丟了。”

“陳師傅,你放心好了,我師兄是做好萬全準備的。”一旁的楊月說著,脫去外麵的軍用作戰服。

於浩從登山包裏拿出潛水麵罩和氧氣瓶,不耐煩地說:“陳師傅,你要是怕死,就在這裏守著好了。”

陳三好瞪大眼睛,假裝生氣地說:“於少,你說什麽話呢,我陳三好是怕死的人嗎?咱們一個團隊,當然是共同進退了。”

於浩嘿嘿地笑著,並不言語。

徐海城回過神來,按捺下起伏的心境,開始思索眼前的形勢。於浩如此熟悉這裏的地形,多半是他父親於從容告訴他的。看來於從容非常了解曼西族的情況,難怪曼西族要除之而後快。既然曼西族要除掉於從容,斷然就不會給解藥,於浩說他手裏握有籌碼,是什麽樣的籌碼能讓曼西族改變意見?於浩的目的真是隻是取解藥嗎?為什麽軍隊會給他提供如此多的便利?還有他邀請自己加入究竟是為了什麽?他招徠來的人都有特殊能力,足夠完成這次的行動,反而是自己似乎並不能幫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