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鎖鏈追索真相之九 /

追查真相之九

坐在狹窄幽深的祭壇地下通道裏,徐海城與小張百無聊賴,時間也過得特別慢。小張隔一會兒看一下腕表,嘀咕一聲:“席三虎怎麽還不來?”或者是:“靠,才過了十分鍾。”後來他也懶得再看表,就這麽呆呆地坐著,靠著涼涼的石壁。

時間久了,兩人都有點頭昏眼花,胸口煩悶,特別是眼睛不斷地流淚。知道是因為下麵囤積的幾千顆人頭都是用防腐藥物處理過,藥性在封閉空間裏鬱積太久,帶著毒性。小張看著徐海城,又看看櫃門,意思不言而明。

徐海城心知再不破門,就會中毒暈過去,時間無多,即使是文物也要損壞了。他掏出槍,示意小張後退一點。正在這時,外麵傳來篤篤的腳步聲。他心裏大喜,拍著櫃門,大喊:“席三虎,是不是你?我們在這裏。”

那腳步聲停頓幾秒,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誰?”

“我們是南浦市刑警隊的,被人困在石櫃裏麵,這位老鄉請你幫忙把鎖撬開。”

那人走近,拍著櫃門,有點不敢相信:“你們在這裏麵?”

“是的,我們在裏麵。”

“你們為什麽會在裏麵?”

這個人可真夠囉唆,徐海城按捺著一肚子的不耐煩,說:“說來話長,我們在追查案件,被人關進裏麵。”

“誰把你們關在裏麵的?”

旁邊的小張早已不耐煩,叫嚷著:“你到底幫不幫我們開門?不開我們自己破門了。”徐海城瞪他一眼,責怪他太沉不住氣。外麵的人心中有顧慮,十分合情合理,因為事出意外,要是徐海城在外麵,也得問個清楚才能放他們出來。他真怕外麵的人一走了之,不過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傳來離開的腳步聲,大概在想著兩人說法的真實性。可惜石櫃嚴實,沒有辦法將證件塞到外麵給他看。

“這位老鄉,你可以去祭壇外麵問一下通天寨的席三虎,他知道我們的身份。”

那人慢吞吞地說:“我就是他找來的,他說兩名警察進祭壇幾個小時也沒有出來,讓我來看看。”

小張恨恨地咒了一聲:“我靠。”

徐海城也生氣了,說:“那你還說這麽多幹嗎,趕緊把鎖撬開。”

那人依然慢悠悠地說:“我隻是想問個清楚,萬一你們是被警察同誌關進去的,我放出來不是壞事情嗎。我這就幫你們撬開。”聽他這麽說,徐海城與小張頓時鬆了口氣。一會兒門外傳來撬鎖的聲音。

一分鍾不到,鎖掉到地上,櫃門也被拉開,有人在外麵好奇地張望著。徐海城鑽出櫃子,看著這個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樣貌普通,眉宇沉靜,看來是個慢性子。

“謝謝你,老鄉,我叫徐海城。”徐海城摘下口罩,邊說邊伸出手,那人遲疑片刻才伸出手,說:“我是銅鑼寨的吳春波。”他隻是輕輕一握就飛快地鬆手,目光也從徐海城臉上移到石櫃,似乎他對石櫃的興趣遠遠大於前者。

小張也鑽出石櫃,拍拍身上的灰塵,摘掉口罩,說:“快要憋死了。”心中有氣,他重重拍著石櫃門,說:“老大,怎麽處理?”

“先把櫃門鎖好吧,等我們回來再報上級部門處理。”

小張看著吳春波手裏拿著銅鎖,說:“可是這鎖已經壞了。”

徐海城把封櫃底的石塊重新放好,然後將櫃門合上,拿出手銬扣住原先的門環。小張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說:“老大,這不顯得太招搖了?”

“你有好辦法嗎?”徐海城反問。

小張想了想,搖搖頭。

徐海城看看腕表已近傍晚,不知不覺已經在石櫃待了四個小時,他看了櫃門上的手銬一眼,說:“走吧,今晚得趕夜路了。”說罷,往祭壇走去,小張緊隨著。吳春波猶豫片刻,看了看石櫃以及石櫃上閃閃發亮的手銬,跟了上去。

走到祭壇外麵,太陽已經隱沒在雲層後,席三虎正站在祭壇門口張望,一看到兩人,高興得差點違背祖訓邁進祭壇,幸好他及時收住腳步。“徐隊長,你們在裏麵幹什麽?”

“等一會兒告訴你。”徐海城說,“三虎,我先問你,剛才你守在門口時,看到有人進入祭壇嗎?”

席三虎搖搖頭。

看來那人根本不是從門口進入祭壇的。大概他是看到守在祭壇門口的席三虎,於是就繞到圍牆後麵翻進來,牆內牆外都是齊腳踝的青草,根本不可能留下腳印。徐海城四處張望時,吳春波走到席三虎身邊,兩人互相拍打著肩膀,擠眉弄眼地笑著,看得出來兩人很熟悉。

徐海城心中一動,問吳春波:“要不是你正好來祭壇,我們就慘了。”

吳春波還沒有說話, 席三虎就大大咧咧地說: “ 是我找他來的……”原來他在外麵左等右等,都不見徐海城與小張出來,又礙於祖訓不能入內,心裏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於是他就想到離這裏最近的林區守林人是吳春波,結果走到半路,就碰到吳春波。兩人是小學同學,向來要好,席三虎將事情一說,吳春波就自告奮勇來幫他看看。

“哦。”事情與徐海城想的有點出入,他本來懷疑吳春波就是將自己與小張關在石櫃裏的人。

席三虎看著手表,問:“徐隊長,我們還要不要去白骨溝?要去,就得趕緊,晚上路可不好走。”

“那現在就走吧。”

席三虎背起獵槍,撮唇呼哨一聲,在草地上撒歡的獵狗飛快地跑回來。他對吳春波說:“我帶他們去白骨溝了,等我回來去找你玩。”

吳春波拉著他,低聲說:“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去看看?”問的是席三虎,眼睛卻是看著徐海城,可見他是個聰明人。

徐海城微微一笑,說:“一起去吧。”小張詫異地瞥他一眼,似乎在說,這個人很值得懷疑,為什麽還要帶上他?徐海城拍拍小張的肩,示意他放寬心。

四人就此上路,獵狗跑在前麵,吳春波與席三虎並肩走著,邊走邊說話,聊的全是兩個村寨的瑣事。徐海城與小張跟在後麵。四人的腳程比考察團快多了,所以很快就走進半山腰的原始森林。

森林裏陰風陣陣,鬼影幢幢。電筒的燈光引來不少野獸逡巡不去,獸類眼珠閃爍著綠幽幽的光。小張與徐海城心裏緊張,不時按著腰間的手槍。不過野獸本性怕人,所以隻在周邊徘徊跟隨,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快到白骨溝了。”雖然在黑夜裏,森林裏到處都是樹木,席三虎也對自己的方位了如指掌。徐海城與小張鬆口氣,放下握著槍的手,心想森林原來也沒有傳說的恐怖。

獵狗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席三虎撮唇呼哨,回應他的是獵狗的吠叫聲,十分焦急。席三虎深知獵狗習性,肯定是發現了什麽,於是握著獵槍往聲音傳來方向走去,徐海城三人也緊緊跟著。

沒走多遠,灌木慢慢地變少,樹木也變稀,月色從縫隙裏泄進來,如水般幽涼。獵狗衝著半空不停地吠叫,大家抬起頭一看,隻見半空吊著一隻黑色的狗,已經幹癟,散發著難聞的腥味,蛆蟲在黑色皮毛上不停地蠕動。

席三虎驚愕地說:“黑虎!鬼師家的黑虎!”

徐海城不明白他驚愕的由來,好奇地看著他。

“鬼師家的黑虎是我們村最好的獵狗,居然死在這裏。”他看著吊著獵狗的繩子,“操,哪個獵人這麽缺德,居然下繩套勒死黑虎。”

聽他這麽說,徐海城明白過來,黑虎之死是有人故意為之。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想讓考察團失去一個有力的助手,要知道在森林裏,獵狗的作用遠大於普通人。隻是他想不明白,難道考察團不知道黑虎之死是人為所致?他哪裏知道考察團以為黑虎的死是野豬所為。

席三虎罵罵咧咧一番,將黑虎放下來埋葬好。然後大家尋處幹淨的地方,架起遮棚過夜。吳春波與席三虎準備晚飯時,徐海城拿出記事本理清思路,小張挨近他低聲地說:“你不覺得他很有問題嗎?”

徐海城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吳春波,點點頭。

小張不解地又問:“那你還帶上他?”

“不帶著他,怎麽發現他的問題?”徐海城淡淡地反問。

小張深有顧慮:“在森林裏,他可是比我們厲害。”

“不要擔心了。”徐海城心思轉移到救援隊身上,“不知道救援隊發現考察團沒有?”救援隊裏都是體力超常的野戰士兵與獵戶,速度很快,昨晚應該抵達古榕洞了。

古榕洞。徐海城問過席三虎,他說根本沒有這個地名,事實上白骨溝過去的深山裏,都沒有約定俗成的地名,都是各人自己瞎起的。所以古榕洞在哪裏,他也不知道,隻有讓獵狗跟蹤他們的氣息去尋找。

古榕洞是許莉莉記事本上的最後一站:4月17日,古榕洞,詛咒,石鎖鏈。

〖第九章 石鎖鏈〗

4月17日,天色清亮異常,朝霞瑰麗似錦,似乎是對昨天暴雨的一種補償。鬼師心傷黑虎之死,一宿沒合眼,背佝僂得更厲害。大家都擔心他隨時會垮掉。但是似乎黑虎的死,反而促使他下定決心陪著考察團進入白骨溝內,也許是因為孤寡一人,生無可戀的原因吧,他再也沒有提過山神哭泣之類的話。

大家將樹林裏一棵無故倒下的原木架在白骨溝上,原木的枝丫都被砍掉了,但是圓滾滾的很不好走,何況下麵就是雪刃般的獠牙。鬼師倒是踩著原木,輕而易舉地走到對麵;許莉莉與方離看到下麵的溝塹,身子發軟,隻好手腳並用地爬過去。

等全部人都走過去站在白骨溝的草甸上,鬼師虔誠地跪向主峰方向,口中念念有詞,然後掏出酒囊鄭重地灑酒。這是一個簡單的祭山儀式,大意是告訴山神,若有驚擾請勿責怪,還請山神多多保佑。

儀式完畢,鬼師站起來,率先往原始森林走去。一走進密林深處,陽光消失了。放眼望過去,到處都是三四人合抱的參天大樹,也不知道曆經多少世紀的滄桑。大樹之間又夾雜著粗粗細細的毛竹和灌木,向天空中延展,交錯成網,有些地方連飛鳥也極難穿過。地麵苔蘚類植被非常茂盛,它們一直延伸到樹幹上三四米高的地方,在林間忽明忽暗的光線的反射下,綠森森的非常詭異。那種綠森森的光線折射到人臉上、瞳孔深處,大家相視時,都被彼此青綠怪誕的臉色嚇了一跳。

一些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長著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朵,還有各種各樣的奇異菌類。因為遮天蔽日,樹根與落葉逐漸腐爛,空氣裏有股難聞的腐木味道。

常有樹枝與藤蔓突兀地在空中糾成一團,攔住大家的去路。或是樹根兀然崛起,出其不意地絆大家一跤。沿途也會見到一些不知何故倒在地上的大樹,有些已經腐爛得徒餘其表,一腳踩下去,會嘩啦啦碎成齏粉,依稀可見它的粉末在空中飛騰。

最多見的是猴子,聽到人來的聲響,早驚慌地躲得遠遠的。蛇就顯得悠閑很多,慢騰騰地爬過,偶爾還跟考察團對峙幾秒。

深山裏根本就沒有路,有時候鬼師得用斧頭劈開糾結的藤蔓才能通行。而考察團一邊走一邊要留意山間是否有人類生活過的痕跡,森林的繁殖能力很強大,特別是大樹下麵的藤條蔓延得無處不在,它們可以絞殺千年大樹,也可以消除人類曾經生活的痕跡。再加上遍地的絨絨青苔,即使曼西族曾經在此生活過,也會被遮掩得嚴嚴實實。路上會見到一些碎碗,或是一角貌似塌倒的屋基,但也不能說明什麽。

沒過多久,開始下雨了,點點滴滴從遮天的樹葉裏滲落,道路變得潮濕,光線益發慘綠。

走在旁邊的王東忽然驚呼一聲,鬼師一擺手,示意大家趕緊停住腳步,原來他不慎走進了浮葉沼澤。鬼師摘下獵槍遞給王東,他連忙抓住槍托,梁平與鬼師一起使力,將王東拉出沼澤。

所有事情發生在半分鍾內,等方離回過神來,王東已爬回實地,抖著靴子上的泥土,眼睛裏仍透著驚恐。大家暗呼僥幸,王東踩進的沼澤很小,否則很難脫險。於是大家趕緊繞道,鬼師折下一根長長的樹枝,每到落葉堆積的潮濕地就先戳一番,確信不是沼澤才走過去。

也不知道外麵是晴空萬裏,還是陰雲密布,反正密林裏就是這樣灰蒙蒙的,依稀會看到不遠處有人靜靜立著,麵目陰沉,定睛才發現不過是人形岩石。大家心中感慨,原始森林真是美麗寧靜而又神秘莫測。

到傍晚,天色已近乎全黑,大家終於抵達今天的目的地古榕洞。事先,大家就問過鬼師,為何叫作古榕洞,他說這是師傅取的名字,因為洞口立著一棵千年老榕樹。到達山洞,果然看到一棵老榕樹,樹葉繁茂,合五人才能抱住。洞口正好齊人高,被山藤遮掩著,恍眼根本不會發現。聽鬼師說當年他師傅打獵,看到一隻野兔鑽進裏麵,才發現這裏有個洞穴。當時洞穴口還用石塊與泥土封著,大概是因為風雨侵蝕,其中一部分坍塌形成缺口,才成為兔窩。

鬼師用斧頭劈斷糾結的藤蔓,先進山洞探查,確信裏麵並無野獸,大家才依次鑽進去。裏麵自然黑得純粹,幸好空氣質量還不錯。

鑽進洞裏,才發現裏麵別有洞天,雖然不大,但洞頂很高,地麵平坦微有起伏,似是經人工修整過。洞壁黑漆斑駁,馬俊南伸手輕摸一下,手套上頓時染上一層煙灰,他心中一喜,扭亮頂燈,掃視著整個洞穴,三麵洞壁均有火燒痕跡,毫無疑問,這是人類所為。

考察團其他人看他盯著洞壁,臉露歡喜之色,便圍了過來。

“你們看……”馬俊南指著洞壁煙灰剝落後透出的點點暗紅色,“這是朱砂,這兩麵洞壁當年應該繪有壁畫。”他的聲音比平時略為高亢,顯露出內心的激動。用朱砂繪製壁畫是早期人類的習慣,到近代已基本消亡,所以牆上的壁畫極有可能是遷居的曼西族所繪。

大家搜尋一整天,終於發現明確的曼西族生活過的痕跡,都很興奮。遺憾的是壁畫已被火燒毀,而且看洞內情形,應該是在有條不紊的情況下毀掉的,很有可能就是曼西族自己所為。

“可能當時曼西族遷居到附近住了一段時間,然後又遷往更遠的深山,或是發現更合適的居住地,於是遷走,並燒毀這裏的壁畫。”梁平道,“如果分析屬實,那這裏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個重要的地方,可是……”他環顧四周,這個洞不到二十平方米,三麵有壁,實在是平常,看不出有什麽重要性。

其他人也很疑惑,隻有王東是文化局工作人員,更關心今晚的食宿問題,所以看了片刻,就想找鬼師商量。可是鬼師不見了,他微怔,到洞口張望,洞外黑黢黢的哪有鬼師的身影?

“師傅……”王東高聲呼喊,有宿鳥驚飛,嘎嘎地怪叫著。

其他人被驚動,注意力都從煙熏洞壁轉移到王東身上。“王主任,鬼師哪裏去了?”

王東搖搖頭,臉色凝重。從通天寨出發後,大家都是一起行動,從來沒有發生這種鬼師一聲不吭消失的事情。大家商量一番,決定少安毋躁,等他回來。可是等了約半個小時,他都沒有回來,大家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梁平說:“不能再等了,我們出去找找吧。”

王東搖頭否決他的提議:“梁教授,周邊地形我們完全不熟悉,無從找起,而且我覺得鬼師的忽然失蹤,很古怪。”

“其實……”許莉莉小聲地說,“我覺得昨晚黑虎死後,他就變得很古怪。”

“莉莉你有什麽發現?”馬俊南問。

許莉莉說:“就是覺得他的眼神不一樣,很冷很陰沉,看著很不舒服。”這麽一說,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今天的鬼師確實與往日不同,無論眼神還是說話聲音,不過當時大家以為他是傷心黑虎之死而性情大變。

“會不會有人假冒鬼師?”盧明傑問,假冒鬼師太簡單,反正他一直戴著犬麵具。

“他不是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嗎?怎麽假冒?”向玉良說。

“本來是一直在一起的,直到昨晚。”盧明傑的話讓大家心裏一動,昨晚鬼師追蹤黑虎而去,隨即傳來槍響,然後他回來,說黑虎已經死亡。雖然覺得黑虎這種經驗豐富的獵犬死得未免太容易,但是鬼師的悲傷讓大家懷疑不起來,現在想來這卻是最大的疑點。因為獵狗記得主人的氣息,要假冒鬼師就先要除掉獵狗。

“可是那人假冒鬼師幹什麽呢?”

“不想讓我們找到巫域,或是把我們扔進原始森林自生自滅。”王東說的話讓大家不寒而栗。

梁平畢竟年齡最大,性格也沉穩,遇事很沉得住氣。“好了,別自己嚇自己,現在還不知道鬼師是不是假冒的,也許他隻是太過悲傷,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呢?”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所以其他人都在心裏犯著嘀咕,不知道鬼師究竟想要幹嗎?

忽然方離“呀”一聲,說:“我想起來了,鬼師說過他師傅曾在洞口的榕樹上剝皮做記號。如果這棵榕樹也有記號,就說明我們到達預定的地點;如果沒有,就說明他帶我們到了另外一個山洞,那他就很可能不是鬼師。”

經她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來,一窩蜂湧出山洞,將古榕樹上上下下地搜尋一番,連樹皮上爬滿的斑駁苔蘚都蹭掉,不過都沒有看到記號的影子。眾人相顧一眼,臉色凝重,這裏並不是鬼師所說的古榕洞。

“可能記號消失了。”馬俊南說,“畢竟鬼師做記號距今六十五年了。”

方離小聲地反駁:“我記得鬼師說過,他成年後曾找到這個山洞,榕樹上師傅的記號清晰可見。此後每次來,他都會將記號清理一下。”

有時候她都討厭自己超強的記憶力,就像現在,其他人都被各種可怕的想法折磨著,氣氛沉悶。

“假鬼師帶我們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麽?”許莉莉的這個問題,無人能答,除了那個假冒鬼師的人。不過大家都意識到,某種危險在靠近。

大家在洞口商量一番,最後還是退回洞內,平飭營地,埋灶做飯。

既然搞不清楚當前狀況,隻有靜候事情發生了。

很快做好飯,大家圍著篝火狼吞虎咽一番。不知何處來的風吹著火苗跳躍,偏向洞口。開始大家沒有留意,後來都覺得不對,這山洞三麵有壁,風隻能從洞口進入,火苗應該被吹向裏麵,怎麽反而偏向洞口?

除非後麵的洞壁……

大家偏頭看向後麵的洞壁,黑乎乎的,跟其他兩麵並沒有什麽分別。王東舉著火把在後麵的洞壁上下移動,快到壁頂時,一股強風吹得火苗幾乎熄滅。這時大家也看清楚,後麵洞壁最上方有個不規則的縫隙,因為隱在黑暗裏,不容易看到。

再仔細看後麵洞壁就發現它不是天然的,而是用石塊堆砌而成的,表麵斫平,用火燒過後,恍眼看去跟其他兩麵天然洞壁一模一樣。梁平欣喜地說:“看來我沒有估錯,這裏果然是個重要的地方,否則他們不會費力氣做出假象。”封住洞口,又在隔洞口一段距離封住通道,很容易讓別人誤解,這個石洞隻是這麽一點大。

洞裏有些什麽?大家的好奇心都像篝火一樣燃燒起來。

王東攀到後壁縫隙,用手電筒掃了一眼,裏麵驚起一陣撲翅聲,幾隻蝙蝠從光圈裏飛過。“是個很大的洞,看不到盡頭。”

“看看我們有什麽辦法進去?”馬俊南這位考古人的熱血又開始流淌,聲音裏充滿興奮與期待。

王東用手扳動縫隙的石塊,石塊微晃,石灰簌簌。“石頭已經鬆動了。”聽他這麽說,其他幾人連忙從旁邊搬來一塊大石,踩在大石上,借助柴刀移開幾塊石頭,直到露出一人可以通行的通道。

馬俊南打開頂燈,一束煞白的光束照進黑森森的洞穴裏,洞頂掛著不少烏黑的蝙蝠。他小心翼翼地爬過去,其他人跟著依次往山洞深處走去。山洞彎彎曲曲,兩邊的洞壁殘留著火燒的痕跡,地上全是蝙蝠的排泄物以及殘骸。不過空氣很通暢,吹得盧明傑手裏拿的火把撲撲作響。

看來,一定在別處有個透氣孔,否則這些蝙蝠無法外出覓食。

沿途有受驚的蝙蝠,撲啦啦地亂衝,有幾隻不知天高地厚地撞到許莉莉眼前,把她嚇得差點失聲尖叫。往深處走,洞頂越來越高,隱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空氣益發清冽。走了大約五十多米,到達洞尾,那裏大而開闊,最末端有個方方正正的水塘,火光下微波迷離。

除水塘外,再無他物。大家盯著水塘,都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山洞並非是石灰岩形成的溶洞,本不應有水塘,何況這水塘出奇地規則,應該是人工後天修建的。

梁平沉吟片刻,說:“大家還記不記得曼西族的四方湖傳說?”

經他一提醒,其他人如醍醐灌頂。根據記錄,曼西族的聖湖是四四方方的,所以曼西族有挖四方井的習俗。就像哈尼族家家有火塘一樣。

遠古的文字資料也曾提及,曼西族聚集地,都有個四四方方的水塘作為城鎮村落的中心。

四方井,兩壁火燒的壁畫,XXX符號,毫無疑問,遷居的曼西族確實曾在古榕洞附近居住過,隻是後來又遷居到更好或是更隱秘的地方。

想到這點,方離心中按捺不住地激動,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平靜。她不習慣於在眾人麵前流露內心的情感,所以轉身假裝低頭看水塘。

水塘裏微波**漾,映著她的倒影和模糊的麵容,有點探頭探腦的味道。在她的影子下麵,有條蛇在遊動。出於女性的本能反應,她後退一步,驚訝地說:“裏麵有蛇。”其他人並無多少驚訝,瀞雲山區本來就是蛇類繁多的地方,何況曼西族唯蛇獨尊。

馬俊南好奇地探頭看著:“在哪裏呀?哪裏有蛇?”

方離伸手虛虛一指,順著手勢,馬俊南也看到一條蛇在水塘壁角扭動,隻是扭動的姿勢有點古怪。他調整頂燈對著那條蛇照過去,一會兒“蛇”露出真實麵目。“不是蛇,是條鎖鏈。”

聽他這麽說,大家心生好奇,都聚過去細看,果然是一條石鎖鏈。

因為光線黯淡,水波微漾,所以看起來就有陰影與動感,如蛇般遊動著。石鎖鏈扣在壁角的石環上,做工精致。可水塘裏為什麽會有條石鎖鏈,這個石鎖鏈又有什麽作用?

大家各有猜想,有的說鎖鏈連著水眼,一拉水就會放光。有的說可能當時存放了什麽東西在水塘裏,怕日後找不到,所以拿鎖鏈鎖著……不管如何,討論的結果就是將鎖鏈拉出來看個究竟。

盧明傑將火把遞給方離,單膝跪在水塘邊,伸手欲撈石鎖鏈。忽然聽到有人大喝一聲,那三個字用的是方言,他聽不懂,不過心裏一震,伸到水裏的手又縮回。

大家錯愕,偏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有條人影從黑影裏走出來,腳步略為虛浮。火光與燈光照見那人的臉上戴著斑斕的犬麵具。

鬼師?大家麵麵相覷,如墜雲山霧海。

他又嘰裏咕嚕說出一串話,王東飛快地翻譯:“千萬不要動石鎖鏈。”

許莉莉脫口而問:“為什麽?”

“因為水塘裏有詛咒,遠古的詛咒,巫師的詛咒。”鬼師急促的口氣,比他所說的話要唬人多了。

詛咒?自從進入大山,頻繁地聽到類似的字眼,先是白骨溝裏有山神的詛咒,然後大山的哭泣是種警告,現在又冒出一個遠古的巫師詛咒。說句實話,考察團沒有人相信這些玄乎其玄的傳說。

鬼師似乎看出大家的不信,又說:“他把你們帶到這裏,就是想讓你們去拉這條石鎖鏈。”

“他?他是誰?”

“那個假冒我的人,他殺了我的虎子……”鬼師的眼睛裏暴出凶光,這個病怏怏的老獵人,終於顯露出年輕時的火性。他告訴大家自己在白骨溝追蹤黑虎,結果發現它被獵人做的繩圈勒死,然後看到穿著相同服飾戴著相同麵具的人,隨即後腦遭受重擊暈過去,再醒來已近中午,他回到營地看到考察團已經離開,連忙追過來。

果然有人冒充鬼師!帶大家到這個山洞裏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拉石鎖鏈啟動遠古的巫師詛咒,什麽樣的詛咒需要如此費勁?大家的好奇心就像雨後的春筍,拔出老高的一節。

鬼師年少時,聽師傅說過一個石鎖鏈的故事。傳說在幾百年前,大山裏住著一個十分厲害的大巫師,他熱衷於研製各種各樣的蠱毒,有次他被自己培育的蠱毒附身變成幽靈,便開始殘害無辜。他手下的巫師聯合起來製伏了他,但因為他是大巫師,生命屬於神靈,不是其他巫師可以殺戮的,按照慣例,隻能由神靈來決定他的生死。於是就綁住他的手腳將他沉入聖潭之中,如果他能解開繩索浮到水麵,那就表明他已經洗心革麵,神靈饒恕了他。行刑那天,大巫師看到巫師們拿出精心打造的沉重石鎖鏈而不是普通繩索,就明白巫師們雖然不敢違逆自古以來的慣例,卻動手腳要令他必死。所以臨刑時,他留下這麽一個詛咒:當石鎖鏈拉動時,他會重回人間。

鬼師說的有鼻子有眼,看來石鎖鏈的傳說由來已久。

考察團的成員全是民俗民族學研究者,聽說過成千上萬的古怪詛咒,其中不乏比鬼師所說更為陰森恐怖的,都從來沒有放在心裏。但因為先有人假冒鬼師將大家帶到這裏,又有真鬼師冒出揭露假鬼師的陰謀,再加上一個詭譎的詛咒,所以大家不由得生出異樣心情。

站在水塘邊的盧明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然後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小題大做,摸著後腦勺尷尬地笑了笑。不過其他人都在思索鬼師的話,沒有人注意到他。

從四方水塘來看,這裏曾經是遷居的曼西族的聚集地;從壁畫來看,人們隻在重要的公共場合才會繪製大型壁畫,比如說墓穴、神廟或其他祭祀場合;從山洞采用偽裝形式封閉來看,這山洞應該有什麽東西是遷居的曼西族不想被人發現的。隻是曼西族不想讓人發現的東西究竟是詛咒呢,還是石鎖鏈上另外拴有他物?

“馬教授你怎麽看?”梁平問。

馬俊南說:“這種類似的傳說太多了,通常都是知情人故意放風出來,目的是恫嚇他人,以免其他人因為好奇心拉起石鎖鏈,所以我認為下麵肯定另有玄機。”

梁平點頭讚同,說:“我也是這麽想的。”眼角瞟到方離欲言又止,於是問,“方離,你有什麽看法?”

方離低聲說:“曼西五刑的神判。”

其他幾人頓悟,鬼師剛才講的故事裏,提及的刑法正是曼西古墓所畫的水浸之型。這是另一個有利的證據,證明這裏確實是遷居的曼西族放棄的聚集地。既然是神判之刑,那下麵不是空無一物就是有屍骨。

鬼師察言觀色,知道考察團這幫人不以為然,於是撲到潭邊擋住大家,著急地說:“不可以拉動石鎖鏈,千萬不要拉動它。”

王東好言勸慰他:“師傅你不要擔心,我們聽過很多這樣的傳說,都是沒有科學根據的。這世界根本就沒有幽靈。”

鬼師聽得生氣,說:“你們沒見過不見得就沒有,那個假冒我的人帶你們到這裏根本就沒安好心,你們這麽聰明的讀書人,會看不出來?”

他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無端端有人假冒他,將大家帶到這個山洞然後一走了之,這樁事本身就十分蹊蹺。所以大家心裏也開始犯嘀咕,看著水裏的石鎖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拉起它?

就在考察團一幹人舉棋不定的時候,雜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起來,來者人數不少。大家心生戒備,不自覺地聚攏在一起。馬俊南調整頂燈,掃視著來路。雪白的光柱裏晃過一隻黑洞洞的槍口,跟著砰的一聲巨響,馬俊南的頂燈應聲而碎,他渾身一震,猶然不敢相信地看著玻璃碎片從眼前掉下。其他人也是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跟著又是砰的槍聲,王東手裏的電筒也熄滅,他一個激靈,趕緊鬆手,電筒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著。現在隻剩下方離手裏的火把了,她戰戰兢兢地舉高,遠離身體,打算一聽到槍響就鬆手。

不過槍聲沒有再響起。有幾個人依次走進火光範圍內,當先一人手裏拿著槍,身上穿著的衣服、戴著的麵具與鬼師一模一樣,隻是背不再佝僂。其實他與鬼師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特別是眼神,隻不過沒有誰會想到有人要假冒鬼師。

假冒鬼師的人後麵跟著四個身著巫師羽衣、臉戴瞳子麵具的巫師。

是瞳子會!

考察團各人憂心頓起,耳邊回響著王東的話:瞳子會要人三更死,那人挨不到三更一刻。看來無日穀偷窺夜祭惹下的禍根並沒有解決,隻是瞳子會有心麻痹考察團,讓大家無所忌憚地進入原始森林。

其中一個瞳子會巫師身材小巧,目光總在方離臉上遊移。起初方離因為突**況神經緊張,沒有留意到他的異常,被他盯的次數多了,不免好奇地凝視著他,他卻飛快地收回目光,縮著身子躲在其他瞳子會巫師身後。方離疑竇叢生,覺得這人身上散發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但細想,自己怎麽可能會認識瞳子會巫師呢?

鬼師從震駭中回過神來,厲聲說:“我與你們瞳子會今日無仇,往日無怨,為什麽要殺我的虎子?”想到慘死的黑虎,他眼睛圓睜,滿是仇恨。其實這話問得很多餘,瞳子會之所以殺黑虎,是因為它認得主人的氣味。要想假冒鬼師把大家帶到這個與遠古詛咒相關的山洞,當然要先除掉黑虎。不過既然除掉黑虎,卻為什麽還要留著鬼師的性命呢?這點讓大家想不明白。

“拉起鎖鏈。”當先一人冷冷地說。

“絕對不可以。”鬼師斷然拒絕,忽地眸子精光暴漲,“是你,是你!我聽出你的聲音,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可是救過你的。”

“就因為你救過我,昨晚我放過你,你這頭蠢驢不知死活又跑回來!”假冒者口氣很衝,將麵具揭下扔在地上,一腳踩裂。

除了王東外,考察團其他人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看到假冒者揭下麵具後露出的廬山真麵目,都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假冒者就是在無日穀裏為考察團帶路的老春頭。再細想,腦海裏忽然澄清如鏡,瞳子會為什麽在無日穀放過考察團?又故意讓老春頭帶領迷路的考察團到通天寨?看來都是預謀好的,就是為了帶考察團到古榕洞,好讓一幹人在無知無覺下拉起石鎖鏈。如果不是鬼師及時趕到,他們已經得償所願。

石鎖鏈下麵肯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剛才考察團對鬼師的話十分懷疑,那麽現在至少信了八成。大家互遞眼色,開始尋思對策。

山洞裏回**著鬼師怒不可遏的罵聲:“你這個王八蛋,你殺我也好過殺虎子。”他握著獵槍的手青筋畢露。

“他娘的,老子是後悔,昨晚應該連你也一起幹掉。”老春頭拿槍指著鬼師,“把石鎖鏈拉起來。”

“不可以,你沒有聽過那個詛咒嗎?”

老春頭摸摸後腦勺,眼睛裏閃過仇恨,說:“當然聽過,所以我用二十多年時間來尋找這個山洞,現在,拉——鎖——鏈。”最後三個字他一字一頓說出來,用普通話。

鬼師堅決地搖頭。老春頭二話不說,又開了一槍,子彈貼著鬼師的頭頂飛過,打得牆壁上火星點點。考察團一幹人驚得連連後退,但鬼師卻是紋絲不動,彰顯山裏人的硬朗作風。老春頭十分惱怒,但也拿他沒有辦法,槍口對準離著水塘最近的盧明傑。

“我這就拉,我這就拉……”盧明傑連忙舉起雙手示意他不要開槍,一邊嘴裏念叨著,一邊對方離使眼色。可惜方離自小在都市長大,碰到這種情況缺少應對經驗,完全沒有明白盧明傑的意思是讓她把手中火把扔掉。火把是唯一的照明,一旦扔掉,洞裏漆黑一團,老春頭不能開槍,而考察團人數又占著上風。

看到方離對自己的暗示回報以迷惑不解,盧明傑無奈地在水塘邊蹲下身子,撈起石鎖鏈。嘩啦嘩啦的水聲與叮當叮當的鎖鏈撞擊聲響起。

鎖鏈在水裏泡得久,很滑膩,盧明傑拉得很慢,繼續給方離使眼色,她依然沒有明白,蹙眉看著他。鎖鏈很長,開始比較細,漸漸地變粗,越到後麵越沉重。鎖鏈環環相扣十分精巧,想象不出是如何打造而成的。

隨著鎖鏈的拉動,有陰影從下麵浮上來,考察團和瞳子會的巫師都圍著水塘,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晃**的水麵散發出流離的波光。待陰影浮到近處,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自主地吸口長氣。洞內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降到冰點,還有一種冥界特有的陰涼。

盧明傑停下手中的動作,石鎖鏈在水波搖晃中宛如一條長蛇,中間套著兩個洞環,環裏套著兩隻小巧森白的腳,腳的主人身著黑色巫師服,衣服已經破爛不堪,絲絲縷縷地掛在她的身上,從衣服縫隙裏露出的肌膚都是森白的,包括她的臉。她大約四十歲,眼睛睜著,瞳仁呈暗紅色,長長的頭發像扇子般地散開,與活人唯一的差別就是缺少一口氣。

許莉莉看得膽怯,緊緊地抱住方離的胳膊,低聲說:“怎麽是個女的?”

“人類最初的巫師都是女的,後來男尊女卑,才漸漸地以男巫取代女巫。不過曼西族一直保留女巫的習俗……”盧明傑瞪方離一眼,言下之意,這種危險時刻還隻關心傳道授業解惑。方離心裏直犯嘀咕,這盧明傑搞什麽,為什麽一副的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樣子?直到看到手中的火把,才忽然明白過來,衝他點點頭。

老春頭又說:“把她拉上來。”

“什麽?”盧明傑假意驚愕,“把屍體拉上來幹嗎?她不是說自己會爬上來的嗎?我還是鬆開讓她自己爬上來好了。”說著他鬆開了手,嘩啦啦的水聲與叮當叮當的鎖鏈相撞聲頓時大作。

“你……”老春頭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盧明傑麵前的水麵,正想給他一個警告。方離將手中的火把扔進水裏,滋滋幾聲,洞裏漆黑一片。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大家都悚然一驚,連大氣都不敢喘。石鎖鏈似乎已滑落到水塘底部,發出脆生生的撞擊聲。異常安靜的山洞裏響起一陣嘈雜聲,由遠及近,聲音古怪且讓人心裏發毛。

“什麽聲音?”

“是從頭頂傳來的……”

不管是考察團,還是瞳子會都在竊竊私語。

吱啦一聲,眼前亮起小小的火苗,原來是瞳子會的一個巫師忍不住劃亮火柴,所有人都抬頭仰望。水塘上的洞頂特別高,火光照不到,仰頭也隻看得到一片漆黑。那聲音漸漸變大,而頭頂的黑暗似乎也直壓下來。

“我靠。”盧明傑震駭至極,脫口而出。其他人也看清楚了,紛紛色變。密密麻麻的蝙蝠俯衝下來,咯唧咯唧聲不絕於耳,那巫師手中的火柴燒沒了,洞裏又漆黑一團。大家驚慌躲避,亂成一團,互相推搡,不時傳來“哎喲”叫聲。

瞳子會的巫師臉戴麵具,相比考察團占著很大便宜,再加上鬆明火把的火光阻止了蝙蝠的進攻,所以他們很快退到一側,貼著牆壁站著,氣喘籲籲地看著考察團與蝙蝠們繼續糾纏。

蝙蝠越湧越多,這些畜生不識疼痛,前赴後繼地往人臉麵上撞,不少撞得腦漿破裂,地上很快積起蝙蝠的屍體,洞裏血腥迷漫。就連瞳子會這群見多識廣的山裏人,也看得心驚不已,老春頭揮揮手做出撤退手勢。五個人沿著洞壁依次往外走,光明隨著他們的移動也漸漸遠去。

兩隻蝙蝠緊緊地貼著向玉良的眼鏡,他連抓幾下都沒把它們弄走,心裏著急,渾然忘記身側就是水塘,一腳踩空跌進水裏,渾身一寒。他不識水性,哇哇大叫:“救命……”水直往喉嚨裏灌。

鬼師聽到求救聲,朝洞頂“砰”地放一槍。槍聲驚住蝙蝠,它們尖叫著散開。梁平趁機從口袋裏掏出手電筒,擰亮,隻見考察團一幹人或背抵牆壁,或蹲在角落,或趴在地上,都十分狼狽。水塘裏向玉良載浮載沉,僅有一隻手露出水麵。

鬼師連忙將槍擱在水塘邊,跳進水裏,抓住下沉的向玉良。他的衣服吸足水,十分沉重。鬼師人瘦小,費勁地將他拉到水塘邊,攀著塘邊籲籲地喘氣。不料剛剛散開的蝙蝠又盤旋而下,龍卷風般地卷向鬼師。

水塘邊考察團一幹人看到這種異象,驚懼地瞪大眼睛。隻見鬼師猛然劇烈地**幾下,攀著塘邊的手無力地滑落,然後仰頭栽進水裏。那股龍卷風般的蝙蝠散開,又往其他人身上撲來。

失去鬼師的援助,向玉良又重新下沉,上下撲騰,弄得水聲嘩然。

馬俊南趴在地上,匍匐到水塘邊,攀著鎖鏈爬下去,伸手抓住向玉良。

後者嗆了不少水,已經神誌不清,一見有人相救,頓時如八爪章魚般地纏住他。馬俊南想要伸手拉鬼師,無奈被向玉良纏得太緊,自己都快透不過氣,隻好眼睜睜地看著鬼師下沉。

那群猝然而來的蝙蝠又猝然離去了,留下一地的蝙蝠屍體,洞裏彌漫著難聞的臭味。許莉莉一陣惡心,掐著喉嚨幹嘔不止。馬俊南費力地將向玉良推上水塘,後者趴在地上,哇哇地吐出一攤水。聽到向玉良與許莉莉的嘔吐聲,其他人也覺得喉嚨癢癢,似乎有毛毛蟲在爬動。

馬俊南攀著鎖鏈再下到水深處,鬼師的身影已被下麵的黑暗吞噬。

他無可奈何地爬回塘邊,滿臉沉重地說:“鬼師他……”

大家又是一震,看著水麵悠悠漂浮的犬麵具,都覺得不敢相信,剛才還活生生地和大家講話的人,就這麽一下子沒有了?水塘波光粼粼,折射到塘邊一幹人眸子裏,明滅不定。

蝙蝠從後麵衝向考察團眾人,掠過他們的耳畔與頭頂,往脖子裏鑽……直到大家爬到外麵,這群蝙蝠才罷休,刺耳的尖叫聲遠去。大家癱坐在地上,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默默地更換濕衣服,或拿出急救藥箱擦拭傷口。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營地裏一片沉寂。篝火畢剝畢剝地響著,爆開的火苗照著每一張沉重的臉。

都知道原始森林裏充滿危險,隱蔽的沼澤地、神出鬼沒的瘴氣、凶猛的野獸……可是沒想到最大的危險是人類。瞳子會處心積慮地將大家引到這個山洞,拉起石鎖鏈,雖然沒有傳說中的遠古詛咒,卻讓鬼師離奇地死亡。

失去隊友令大家心情沉重,暗處虎視眈眈的瞳子會又令大家十分不安,這兩樁事猶如千鈞巨石壓在心頭,又有著什麽樣的未知旅程等待著考察團呢?

梁平拍拍手,對大家說:“不早了,都睡覺吧,有事等到明天再說。”

王東先守夜,其他人鑽進睡袋,起初都睡不著,閉上眼就有黑壓壓的蝙蝠盤旋而下……但漸漸地,行走一天的疲倦和驚嚇過後的虛脫摻雜而來,在搖晃的火苗與洞穴獨有的安靜催化之下,眾人還是進入夢鄉裏。

即使是睡著,也是充滿警惕的,所以一點異響傳來,所有的人都驟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響,嘩啦嘩啦,那是水聲。叮當叮當,那是石鎖鏈敲打石頭發出的聲音。

向玉良彈起,驚恐地說:“它爬上來了,它爬上來了……”這句話猶如香檳酒的瓶塞,一拔之下,恐懼的**四處噴溢。所有人都在回想鬼師所說遠古的巫師詛咒:當有人拉動石鎖鏈,我會重回人間……“它爬上來了,它爬上來了……”睡袋裹得很緊,向玉良扭動著,像一隻蠶。盧明傑從自己的睡袋裏爬出來,惱怒地按住他,說:“別亂說話。”盡管嘴裏如此說,身體仿佛在某處開著一個孔,就像輪胎的氣嘴一般,正滋滋地往外泄露著膽氣。

向玉良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嘴裏依然嚷嚷個不停:“爬上來了……”

嘩啦的水聲漸停,而叮當聲依然有節奏地響起,並且越來越響,似乎正在靠近。躲在睡袋裏一直抱著腦袋掩著耳朵的許莉莉幾乎要暈厥過去,旁邊的方離飛快地穿衣服,可是手在顫抖,紐扣怎麽扣也扣不上。

守夜的王東打開電筒,大聲說:“大家不要自己嚇自己,可能是水眼冒水,衝著鎖鏈才發出的聲……”話還沒有說完,向玉良高亢地尖叫:“它來了……”尖叫聲硬生生地截斷王東的話,將大家剛剛萌生的一點鎮定掐滅。隨後,向玉良撞開盧明傑的手,扭動著往帳篷外爬。

除了蜷在睡袋裏的許莉莉,其他人都起來了。聽到他的話,梁平拿著電筒跑過去一看,向玉良手腳都在睡袋裏,僅有腦袋露在外麵,在盧明傑的屁股下一拱一拱。他的臉頰燒得通紅,兩眼散發著異樣的光芒,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梁平幫忙按住向玉良,方離連忙拿來感冒藥與水囊,小心翼翼地塞進他嘴巴裏。

“啊!”方離尖叫一聲,手指鑽心地疼。梁平低頭一看,原來向玉良死死地咬住她的手指。梁平連忙去掰向玉良的牙關,他卻擺動著腦袋不讓他得逞。方離痛得冷汗涔涔。其他人圍過來,驚駭莫名,卻又手足無措。看向玉良,嘴唇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深深地陷進方離手指裏。

一縷鮮血在他牙縫裏蔓延,他的眼睛充滿邪惡的笑意,任誰都不會相信他是那個溫良有禮的向老師。

王東知道再耽誤下去,方離手指難保,一咬牙,拿手電筒狠狠地砸向玉良,他兩眼翻白暈過去,緊咬的牙關鬆開。方離連忙縮回手,手指已被咬得皮開肉綻,露出白白的指骨。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直抽冷氣。盧明傑連忙拿藥水幫她消毒包紮。

營地裏稍稍安靜,隻是這安靜很快地被吧嗒聲攪碎。剛才大家隻顧著向玉良,沒有留意到,不知何時石鎖鏈的相撞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吧嗒,約隔半分鍾又是一聲吧嗒,兩聲間隔老遠,但正在靠近營地。聲音如此有規律,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象,一個人拖著沉重而遲緩的腳步走來……

考察團眾人麵麵相覷,臉色灰土。王東臉色幾經變換,還是下定決心轉身走到後麵的洞壁,站在大石上,打開頂燈。大家都聚到他身後凝視著他,包括晚起的許莉莉。隻看到他腦袋左右移動一番,然後渾身劇震,顫聲說:“真的有人!”

盧明傑跳上大石,攀著洞穴張望,隻見不遠處有人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而來,一群蝙蝠飛在前麵擋住他的臉容。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他們都認得,是鬼師的,並且還在濕漉漉地滴水!

難道是鬼師?他根本就沒有死?可是大家親眼看著他沉下去,而且當時大家待在水塘邊時他一直沒有浮上來。難道他是在水底待了一個多小時,攀著石鎖鏈重回人間?果然有幽靈嗎?

盧明傑與王東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打一個寒戰,跳下大石對大家說:“快,收拾東西,我們離開這裏。”其他人一哄而散,收睡袋、收帳篷、收拾背囊。越是害怕手腳越笨,收拾的時間越長。特別是許莉莉,不是掉了這樣,就是拉不起背囊,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王東與盧明傑將向玉良連著睡袋一起抬起,至於他的背囊隻有扔掉了。考察團諸人爭先恐後地往洞外走,剛走到洞口,感覺到身後灰塵簌簌,所有的人都回頭,隻見一群蝙蝠尖叫著飛出洞穴,一雙濕漉漉的手攀住洞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