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死羈絆
——VOL.01——
[命運]
陽光將窗外斑駁的樹影倒影在窗紗下，風吹得影影綽綽，仿佛摩蒼此刻繚亂的心。
他的手緊抓著身旁的椅子靠背，掩飾內心猶如潮水般洶湧澎湃起來的不安。
棣煥說得對，他非常在意雪眠。
當他將雪眠從閻王手裏搶回來時，雪眠就是他的責任，他給她重生，希望她成為驕傲自信的隱族人，不是讓她再入輪回受難受苦的。
雪眠是他的軟肋，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的雪眠。
如棣煥所說，雪眠若在他手中，他就要受製於他，難以與他為敵。
“雪眠呢？”
摩蒼向來自負聰慧絕倫，無所不能，氣死閻王爺也是小事一樁。
然而，此刻，他隻能暗暗地祈禱老天爺，千萬不要再降災於雪眠，他願意替雪眠承擔一切的苦難，保她的一世無憂。
“啪！啪！”
棣煥不再裝腔作勢，詭笑地看著摩蒼，拍拍手掌，以掌聲為信號傳出指令，好戲正式拉開帷幕，他是寫戲本的，又是看演戲的。
不一會兒，有個披裹著厚黑鬥篷的人影被推入複華樓，那人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望著眼前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身影，隱隱有熟悉的氣息，鑽出鬥篷，飄飄嫋嫋地拂向摩蒼，沁入他的口鼻，刺激著他的神經。
那氣息，還夾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摩蒼死死地盯著黑鬥篷，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微微發顫的聲音輕輕地問：
“雪眠，是你嗎？”
“唔唔……唔唔……”
鬥篷中傳出難受的聲音，回應著摩蒼的問話。
是雪眠！
摩蒼倏地睜大眼睛，豁然掀起鬥篷，看到了他最不願意在這裏見到的人。
雪眠的雙手被反縛在身後，嘴中塞著布巾讓她難以發言，她右手臂的衣裳被血染紅了，而淩亂披散在蒼白麵頰邊的發變成了最初的皚皚白雪色，猶如小鹿般圓碌碌的眼睛成了染血的粉櫻色……雪眠的傷還沒有完全複原，無法發揮返璞散的功效了。
“雪眠。”
摩蒼一手拿掉布巾，一手心疼地撫摸著雪眠的臉，才幾日不見，她的小臉就瘦了一大圈，蒼白而憔悴。
“師傅。”
雪眠不管被縛綁的手，整個人“撞”進摩蒼的懷中，急切地問：
“師傅，你還好嗎？”
棣煥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在旁作壁上觀，欣賞著師傅重逢的好戲。
摩蒼和雪眠一碰麵，彼此眼中隻剩下對方，連他的存在都忽視了，棣煥興味地觀察著雪眠，她眼中滿滿是對摩蒼的眷戀和關切……她對摩蒼的感情，不隻是徒弟對師傅的依戀。
“你看，我都沒有變樣子，所以我很好的。”
摩蒼揉揉雪眠的腦袋，將她散亂的發撩到耳後，解開了綁著她雙手的繩子，撕開了她染血的袖子，用他屋內的傷藥替她包紮好右手臂裂開出血的傷口，最後，他將雪眠緊緊地擁在懷中，輕歎了一口氣。
“雪眠，你為什麽不走遠點呢？”
如果她逃得夠遠，回到璿璣穀，那麽，就不會再被棣煥抓回攝政王府了，也不用再遭罪了。
想到突然沒了聲音在旁圍觀的棣煥，他就像個鬼魅幽靈，在摩蒼心中產生巨大的陰霾，心沉沉地墜入穀底，他該如何讓雪眠擺脫棣煥呢？
“因為師傅在這裏，我不能丟下師傅不管。”
雪眠一時忘記棣煥在旁虎視眈眈，貪戀地仰起頭望著數日不見的摩蒼，雙手緊緊地環著他的背，吸取他身上的力量，喃喃地重複著：
“幸好，師傅沒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當她被赤狐打昏帶會攝政王府，她就知道了，棣煥的目標是她，恐懼和惶然突然詭異地消失了，因為再多的惶恐都無法幫她對抗棣煥的。
高宗皇帝在《容成訓言》中已經注定她的命運，她是無法逃脫的。
既然如此，她就來麵對，不能讓摩蒼替她受罪，她願意用自己來換取摩蒼的周全，報答他對她的再造重生之恩。
她已經失去爹爹和娘，唯一的依戀和溫暖就是摩蒼，她舍不得離開他，但她更舍不得連累他。
“雪眠，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
摩蒼微笑，溫柔地撫摸著雪眠柔軟的發，再看到她這副真實模樣，不期然地想到最初埋葬在雪中的少女，明白了當日她的絕望，他卻不準她以死解脫。那麽，命運降於她的苦難，就必須由他這個改變她生命軌跡的人來承擔。
時至今日，摩蒼才發現，屬於“容成隱棠”的過去無法埋葬，也不能逃避。若他無法改變她的命運，那麽，他會和她一起來麵對。
雪眠……他可憐的雪眠……
摩蒼的心陣陣抽疼，他多想她永遠留在璿璣穀，迎著盛開的百支蓮歡笑。
“摩蒼，雪眠，哦，不，應該是隱棠，容成隱棠，你們也該敘完舊了吧？”
終於，旁觀已久的棣煥，冷冷開口，打斷了摩蒼與雪眠情意綿綿的對視和擁抱。
魔魅的聲音瞬時將雪眠從再見的欣喜中拉出來，戒備地回頭，望著連爹爹無能無力阻止其野心的棣煥——她的叔叔。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的本名，那麽，他應該也知道藏在皇族容成氏的“隱”了。
“我該叫你叔叔嗎？”
雪眠努力地將棣煥對她產生的巨大壓迫感甩一邊，將護著她的摩蒼推到她的身後，雙腳有些發軟，但堅定地走向棣煥，她的勇敢讓摩蒼驚訝，仿佛一夜長大，她不再懼怕。
“你應該稱呼本王皇叔的。”棣煥笑得十分邪魅，一手扣住了雪眠的下頜，“這麽美麗的皇侄女，皇兄把你藏得太久了。”
“放開你的手，別碰雪眠。”
摩蒼有些衝動地過來撩開棣煥失禮的手，看不慣他以睥睨眾生的姿態對待雪眠。
“哦？”
棣煥不以為然地挑眉，摩蒼不僅在意雪眠，對雪眠的占有欲似乎也很強烈。
“師傅，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的。”
雪眠反而安撫摩蒼，小手輕輕地拍拍他的手，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正視著危險人物棣煥，直截了當地說明她的立場，她要保護摩蒼。
“皇叔，你知道我是隱棠，那你也清楚高宗皇帝的隱諭吧？”
衛麒不愧是褚恪皇帝的心腹，所有的真相他比其他皇族人都清楚。
“皇侄女，你看來什麽都知道了。”
見嬌小的雪眠，克服恐懼走向他正視他，棣煥莫名地欣賞起她來，雖然雪發粉眼，長相與疏允神似，但她比優柔寡斷又陰鬱沉悶隻會逃避他的疏允有趣多了。
“我是褚恪皇帝的女兒，也是現在疏允皇帝的姐姐，我又是高宗皇帝說的誕生在容成氏中發色瞳色與眾不同的族人，必定掌央啻國的傳國玉璽，成為皇帝背後的真皇帝。”
雪眠緩緩地拉出掛在頸項下的玉扳指，她也擁有著央啻國的權利，直視著棣煥高深莫測的眼，命令：
“既然我是高宗皇帝數百年前就認定的天命所歸之人，那麽，皇叔，我以隱帝之名命令你，立刻放了我師傅，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
如果這是她的命運，她接受，至少能夠保護她在意的人。
——VOL.02——
[噬心蠱]
隱帝！
高宗皇帝認定的天命所歸之人！
雪眠！
從向來怯弱謹言的雪眠口中說出來的隱情，仿若驚雷轟頂，直擊摩蒼的心，震得他的魂魄都顫動了。
摩蒼定定地望著背對著他對棣煥下令的雪眠，那一襲猶如上等雪色絲綢的長發，柔柔地垂在她身後，挺直的背脊如同堅硬的壁壘，以守護的姿態橫亙在他麵前。
仿佛在一夜之間，她蛻變長大，成了直麵危機的戰士，不肯再躲在他的背後，讓他為她擋去風霜雨雪……摩蒼的心，在這一刻變得百味雜陳，好像那個怯生生仰望著他渴望著他認可的小小雪眠，消失了。
短短數日，一係列的變故，迫使雪眠以驚人的速度成熟，成熟得麵對她曾極力逃避的人和事。
雪眠所說的高宗皇帝，就是與隱族伊祁蓮關係匪淺的容成皝。
隻是，為何在數百年前，容成皝會認為容成氏會出現發色瞳色與眾不同的族人呢？為何他會認定此人就是天命所歸之人呢？
摩蒼的疑惑，也是棣煥的疑惑。
棣煥眯起眼睛，充滿危險味道的目光，盯著雪眠手中的玉扳指。
這翠色玉扳指他認得，那是父皇曾戴過的龍環，後傳給當太子的褚恪，象征著儲君的權力。
原來，褚恪未曾將龍環傳給東宮的疏允，而是留給他隱藏起來的隱棠。
那麽，在褚恪心中，他認定的天命所歸之人也是隱棠吧？
所以，無論他多麽想磨滅隱棠的存在痕跡，多麽想隱藏隱棠的與眾不同，到最後，他還是將命運的選擇交給了隱棠。
“哈哈……”
棣煥突然大笑起來，枉費褚恪十多年的“處心積慮”，忍受苦肉分離，到頭來還是機關算盡，無法逃脫既定的命運，他千方百計對他隱藏的秘密，自動送上門了。
“你笑什麽？”
雪眠微皺眉頭，心中漾起不安，若棣煥不認“隱帝”的賬該怎麽辦呢？
“皇侄女，你知道隱帝意味著什麽嗎？”
本以為雪眠外表乖巧嫻靜看起來又膽怯柔弱，棣煥沒料到關鍵時刻她也是很有魄力的，敢自認隱帝對他發號施令，對她的欣賞再加一分。
她若心甘情願成為隱帝，那麽，他會如她所願，而她必須對隱帝之名負責，付出她該付出的代價，承擔她該承擔的義務。
“難道你連高宗皇帝的隱諭都要無視嗎？”
雪眠力持冷靜，她不能自亂陣腳，她有爹爹傳給她象征儲君權力的玉扳指，還有高宗皇帝指定的與眾不同的樣貌，認定她是隱帝，是皇帝背後的真皇帝，就意味著她才是真正掌握央啻國至高無上權力的人，是掌握著生殺予奪權力的人，即使是攝政王棣煥，也要聽命於她。
她要堅持高宗皇帝的隱諭，必須讓棣煥認這個天命……畢竟，高宗皇帝對容成氏來說，是個絕對不能逾越和褻瀆的存在。
摩蒼靜靜地看著雪眠與棣煥交鋒，再一次發現，以前躲在他身後畏縮怕生的小小少女，真的長大了……他既欣慰又心疼，這成長的代價太沉重了。
“不，本王會聽從高宗皇帝的隱諭，奉你為隱帝，遵循你的命令。”棣煥盯著雪眠笑得更加詭異，“但是，你既然要當隱帝，就要承擔隱帝的責任，再創高宗皇帝時的輝煌，讓央啻國成為燎跡大陸的至尊聖朝，這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
棣煥相信與族人模樣迥異的雪眠，必有特殊的能力，高宗皇帝才會在數百年前就認定隱帝的存在。他直覺認為隱帝的出現，一定會成就央啻國至尊聖朝的地位，重現高宗皇帝時的盛世，不僅老天爺半天，冥冥之中連高宗皇帝也為他的千秋偉業鋪路。
聞言，雪眠怔了下，明白了棣煥的意思，她回頭看了眼表情凝重的摩蒼，成為隱帝，也意味著她要放棄屬於雪眠的一切，放棄與摩蒼之間的羈絆，放棄關於隱族的一切，回歸容成隱棠，成為皇族一員。
“好，我會承擔隱帝的責任。”
她會盡自己所能，保護摩蒼和其他隱族人，報答他們曾給她容身之地。
“很好。”棣煥滿意地頷首，緩緩地從懷中掏出小小的檀香木匣子，捏出一粒褐色丸子，意味深遠地瞥了眼摩蒼，對雪眠道，“皇侄女，吃下這粒丸子，本王就相信你的誠意，立刻放了摩蒼。”
“雪眠，不要。”
未待雪眠回應，摩蒼一個箭步上前，將雪眠拉到他懷中，醫者的天性讓摩蒼敏銳得感覺棣煥手中的丸子，不是穿腸毒藥，就是攝魂迷藥。
“師傅，請你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雪眠反而安慰起摩蒼，揚起純粹幹淨的笑靨，一時晃了摩蒼的神，她飛快地接過棣煥手中的丸子扔進嘴中，吞咽，快得讓摩蒼措手不及。
“啪！啪！”
棣煥讚賞地拍手，對雪眠刮目相看，難怪高宗皇帝會留下那樣的隱諭，隱帝果然有人與眾不同的魄力。
“這丸子叫做噬心蠱，丸子中包裹著未孵化的蛹，隻要進入人體就會化蛹成蠱，若不喂蠱藥餌，就會啃噬著人心為食。”
於是，棣煥心情愉悅地說明雪眠吞咽的丸子為何物，毫不意外地看到摩蒼臉色驟變。
“當然，本王不會害皇侄女的，本王會定期給你藥餌，讓你和蠱和諧共處，共創千秋偉業。若你背叛本王，就得承受蠱蟲噬心之痛，日日不得安生。”
蠱蟲……在她體內……
雪眠反射性地捂住胸口，難受得幹嘔起來，臉色刷白，棣煥是想讓她成為他的傀儡吧？
“棣煥，你太卑鄙了，雪眠不是你的玩具！”
摩蒼惱怒，摟著幹嘔不止的雪眠，他行走在燎跡大陸諸國，自然知道噬心蠱的存在，噬心蠱最毒辣之處在於沒有藥餌，體內的蠱蟲會將人心啃噬殆盡，讓人失心而死，無藥可醫。
不過，給他時間，他一定能夠找出殺死蠱蟲的辦法，他絕不會讓雪眠淪為棣煥的玩物。
“摩蒼，皇侄女用她換了你，你可以走了。”棣煥對摩蒼的怒火不以為意，反而閑閑地說道，“至於淳熙和燕韶，畢竟是央啻國的臣子，隻要他們的弑君嫌疑不消除，就算是高宗皇帝再世，也不會枉顧王法徇情的。”
“你！”雪眠驟然止住幹嘔，難以置信地瞪著出爾反爾的棣煥，揚聲怒吼，“你必須放了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
“棣煥，隻有我為你所用，你才會放了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吧？”
摩蒼終於發現，他和雪眠都被棣煥玩弄在股掌之間了，狡猾邪惡如棣煥，當他確定他是神祗之後，他的野心需要他，就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師傅，你在說什麽？你快走啊！”雪眠急了，如果摩蒼不能從棣煥手中逃脫，那她剛剛所做的一切就毫無意義了。
“哈哈，摩蒼，你的腦袋終於變聰明了。”
棣煥又大笑，檀香木小匣子遞向摩蒼，裏麵還有一粒噬心蠱，那是他為摩蒼準備的。
“你們身上有著本王不知道的詭譎能力，為了以防萬一，本王隻能用這種手段留住你們。所以，摩蒼，請吧，本王想要的人，隻有你和皇侄女。”
“師傅，別，你走吧！”
這回換雪眠阻止摩蒼，她死死地抱住摩蒼的腰，使勁地搖頭，她不要摩蒼也成了棣煥的傀儡。
“雪眠，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這話不是騙你的。”
事已至此，見識了棣煥各種手段之後，摩蒼也淡定了，他的初衷是保護他的族人，保護他的雪眠，用自己來交換也在所不辭。
而且，他要破解噬心蠱，再也沒有比“以身試蠱”更好的辦法了。
於是，摩蒼拿起小匣子中的噬心蠱，緩緩地放進口中，笑著吞下去。
總有一天，他會徹底掙脫棣煥的束縛，帶雪眠離開的。
——VOL.03——
[決意]
淳熙府邸。
空氣沉悶而壓抑，作為主人的淳熙大人，望著齊聚一堂的族人，眼中沒有任何擺脫牢獄之災的喜悅，隻有深深的無奈和擔慮。
從璿璣穀出來的精英戰力——玄晏、浮嵐、龍曜、白藏、朱冥等避人耳目，偷偷地來到淳熙府邸匯合，準備回璿璣穀，因為他們的任務以十分意外的方式完成了。
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無罪釋放，從天牢放回家，依然是新皇需要倚重的顧命大臣——中書省長官和禁衛軍統領。“弑君”一事仿佛誤會一場，攝政王棣煥親自去天牢接他們出獄，對他們客氣有加，弄得千方百計想要與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取得聯係的白虎守護者白藏和朱雀守護者朱冥滿頭霧水，事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圓滿落幕。
再者，被禁錮在攝政王府的摩蒼和失蹤的雪眠齊齊出現，安然無恙地來到淳熙府邸……隻是，監視著攝政王府舉動的幻惑師浮嵐和青龍守護者龍曜，似乎知道什麽內幕，表情很凝重。
而從嬤嬤那裏追到攝政王府的玄晏，臉色更加難看，本來就孤僻少言，又冷下了臉，完全是個少年閻王爺，他的糾結的目光一直在雪眠身上打轉，幾度想開口，但都欲言又止。
燕韶統領擔心攝政王棣煥又抓住什麽把柄，暗中知會淳熙大人他的立場後，就安生呆在自個兒府邸，沐浴焚香，清除入獄的晦氣。
在場所有人關注的目光都聚焦在若無其事的摩蒼和雪眠身上，等待著他們的表態，好確定這場風波真的告一段落，隱族百年來最嚴重的危機得以解除。
摩蒼斂起在族人麵前慣有的笑容，看了看坐在他身旁安靜又乖巧的雪眠，在攝政王府經過他兩日的調養，她的傷恢複也很快，元氣精力複原之後又能發揮返璞散功效保持普通人的偽裝。
他們以尋常人的樣子出現在淳熙府邸，能夠讓出穀的這些族人放心不少，至少他們不會知道他們曾受的傷有多重，這樣，對他們接下來的表態反應不會太激烈。
隻是，摩蒼眼神有些複雜地瞄了眼浮嵐，他和小龍曜一直監視著攝政王府的動靜，不可能瞞過他所有的事情。
如今，他和雪眠也顧不了太多，暫時能夠穩住局勢和棣煥就不錯了。
“我和雪眠決定留在敕揚城。”
終於，摩蒼開了口，目光掃視一圈，然後直直地望著淳熙大人，避重就輕道：
“攝政王知道隱族的存在，我必須留下來與他周旋。”
摩蒼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摩蒼，這樣太危險了。”
白藏立刻出聲反對，潛伏皇城數日，他比誰都清楚作為權力之爭中心的敕揚城，到處都充滿了危機，波濤暗湧，他們不能再卷入其中了。
“是啊，摩蒼，你現在是隱族族長，不能再輕易冒險了。”
朱冥附和白藏的話，向來嬌豔的麵容因為敕揚城的變故而黯淡下來。
“摩蒼，你考慮清楚了嗎？”
淳熙大人不反對也不支持，想起他以前在文淵閣翻閱時發現的容成氏之隱，了然的目光掃過沉靜的雪眠。既然棣煥知道隱族的存在，他應該是確定了摩蒼是伊祁氏人，那麽，棣煥絕對也知道皇族內的隱情，這隱情大概和雪眠關係匪淺。
既然摩蒼表明立場，那麽淳熙大人要明確他的態度，他要留在敕揚城，他一定要跟他說明伊祁氏和容成氏的羈絆。
“我決意已定。”
摩蒼不想向他們解釋太多，也不可能告知噬心蠱的事。
他希望他的族人能夠藏身璿璣穀不被發現，敕揚城的血雨腥風由他這個新任族人來解決，由他一人麵對棣煥就夠了，不想太多族人牽扯其中，淳熙大人和燕韶大哥要避開棣煥安全撤離，也得等待合適的時機，否則，被棣煥確認他們也是伊祁氏人就後患無窮了。
“白藏、朱冥，你們即刻啟程回璿璣穀，向長老院報告我的決定，請他們放心，我處理好自然會回去的。”
摩蒼這麽一說，白藏和朱冥隻能聽命，他們知道無法幹涉他的決定，隻是有些不解地看向一同留下來的雪眠，玄晏問出了他們的疑惑。
“哥，雪眠為什麽也要留下？”
玄晏從嬤嬤那邊大概了解一些情況，知道攝政王棣煥也將雪眠當目標，他要得到雪眠……想起雪眠的身世，她會留下，玄晏知道這其中有蹊蹺，不然以摩蒼的個性，他是不會讓雪眠跟著他涉險的。
“玄晏，我想留在師傅身邊。”
雪眠突然抬起頭，替摩蒼回答了玄晏的問題，不能讓玄晏知道真相，否則他一定不肯回璿璣穀的。如果，他的存在也曝光，棣煥為了實現他的野心，絕對會不折手段得到玄晏，讓更多的伊祁氏人為他的盛世野心衝鋒陷陣的。
“雪眠……”
玄晏動了動唇，不知該說什麽，他了解雪眠對摩蒼的依賴，但是，她留下來絕對是凶多吉少的。玄晏有些怨憤地瞟了摩蒼一眼，他明知雪眠身份特殊，明知敕揚城對雪眠來說禍福難測，怎麽會同意她陪同呢？
“雪眠姐姐，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回璿璣穀嗎？”
小龍曜依依不舍地拉著雪眠的手撒嬌，自從她出穀拜師學藝，接著就發生一係列變故，他就很少見到雪眠姐姐了。他和浮嵐監視攝政王府時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看到過雪眠姐姐受傷現出原形的模樣，真的好擔心她留在這裏又會受那個攝政王欺負。
“我都好久沒跟你一起玩了，雪眠姐姐什麽時候才會和摩蒼哥哥回來呢？”
“龍曜，我和師傅很快就會回去的。”
雪眠摸摸小龍曜的頭，微微一笑，心底卻一片茫然，她真的還會有再會璿璣穀的那日嗎？
“那麽，我也會留下來的。”
帶著七彩麵具一直站在角落裏的浮嵐，以不容置喙的口氣說出他的決定，伊祁氏和容成氏的生死羈絆，是數百年前的容成皝種下的因果，他要負責的。
摩蒼瞅了浮嵐一眼，七彩麵具的偽裝讓他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在翔雲樓浮嵐對雪眠異常的態度……浮嵐的確該留下來，他的疑惑，或許浮嵐可以替他解答。
“我相信浮嵐會隱藏好自己的。”
摩蒼的話讓這次的風波正式告一段落，該留在敕揚城的留下，該回璿璣穀的回去，未來的風起雲湧，他會擋住，努力不讓風波蔓延至璿璣穀的。
玄晏在與白藏他們離開淳熙府邸回璿璣穀時，經過雪眠身側，他停止腳步，與她對視：
“雪眠，跟我回璿璣穀，我會保護你的。”
“玄晏，保重。”
雪眠隻是輕輕地搖頭，目送著曾陪她騎馬射箭的少年失望地離去，他落寞的背影莫名地揪疼她的心。
“雪眠，我們走吧！”
摩蒼握住雪眠的手，離開淳熙府邸，回到攝政王府。
現在的他們都不能違抗棣煥。
因為噬心蠱。
——VOL.04——
[逼宮]
他恨棣煥！
剛剛登基的央啻國新皇帝——年僅十三歲的疏允，胸口的恨意在翻騰著，抿緊唇，繃著臉，陰鬱地看著信步走進坤慶殿的攝政王棣煥。
他裝腔作勢地行了個禮，就擅自屏退了他的左右內侍。
“本王帶來一個與皇上關係密切的人，她和我們可是一家人。”
自從父皇過世，他倉促繼承皇位，棣煥就給他下馬威，以“弑君”嫌疑將他的兩個顧命大臣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送進天牢，他以攝政王的身份把持了朝政。
飛揚跋扈，攬權專製，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誰也不敢冒險得罪他落個身首異處的異常。
他完全將他當成了蓋玉璽的傀儡皇帝，說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弑君”是他，說誤會一場無罪放人也是他，現在又自作主張帶個家人介紹給他……不會是連他的後宮也想幹涉，弄個女人當他的皇後成為“家人”控製他吧？
疏允不滿地扯了扯嘴角，可惜向來忌憚於他，隻能順從棣煥的意思，請他將帶來的人進來。
當疏允看到棣煥帶來的人時，心中頓生疑竇重重，來人是當初替父皇看診的江湖神醫和身上有他影子的助手少女，想到棣煥剛剛的話，愕然地瞪大眼睛看著少女，她……她……
“她叫隱棠，容成隱棠。”棣煥指著少女向疏允介紹，興味地觀察著疏允變幻的麵容，“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因為她的與眾不同，一直被藏在民間，你們姐弟才不得相認。”
他的姐姐？！
不，不可能的！
父皇從來沒說過他在民間有孩子，父皇那麽疼愛孩子的人，他不可能將親骨肉藏起來的！
而且，眼前的少女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為什麽父皇會不認她呢？
然而，她與他的五官真的太像了……他又想起最初在坤慶殿匆匆一瞥的震撼，絕不是偶然的相似，那為什麽父皇至死都沒有提過隱棠呢？
疏允陰鬱優柔的麵容變幻不定，目光複雜地瞅著隱棠，打量著她：她纖細而嬌小，看起來比他大一兩歲的模樣，清麗的眉宇之間，他看到了熟悉的憂鬱之色，仿佛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有著難以紓解的鬱悶。
與其說她身上有他的影子，不如說是他像她，他們都有點像突然駕崩的父皇，五官柔和清雋，不像攝政王那邊麵容輪廓犀利深刻，會給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是嗎？”許久之後，疏允深吸一口氣，不以為然地道，“皇叔說她是朕的姐姐，有什麽證明嗎？”
棣煥已經將他當傀儡控製，他憑空弄出一個隱棠來當他的姐姐，意欲如何呢？
“皇侄女，讓皇上看看先皇留給你的信物吧！”
棣煥指示著隱棠，斜睨著端坐在上的疏允，嘴角微微勾起，冷笑在他嘴邊漾開。
可憐的疏允，他大概不知道連他父皇都放棄了他。
隱棠回頭看了眼摩蒼，摩蒼以眼神示意她按棣煥所說行事。
棣煥說帶她進宮認親，讓她與疏允姐弟團聚。
其實她和摩蒼都知道，進了皇宮，她就不再是雪眠，而是隱棠，注定成為隱帝的容成隱棠。
她不是來認親，她是來逼宮，逼疏允麵對成為傀儡中的傀儡的事實。
隱棠幾乎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慢慢地從衣襟中拉出掛在頸項下的玉扳指，有些無奈地麵對一見玉扳指就臉色大變的疏允，輕聲說道：
“皇上，這是爹爹留給我的禮物。”
隱棠無法叫疏允弟弟，她曾嫉妒他擁有爹爹的注視，嫉妒他成了爹爹的寶貝……可當她知道真相之後，她反而同情深宮之中的疏允，爹爹注視他，也許是透過他在想念她。
如今，疏允繼承皇位，卻成了棣煥的傀儡，現在又被她這個突然冒出來姐姐逼宮，她怎麽敢叫他弟弟，與他敘姐弟之情呢？
那是父皇帶的玉扳指，疏允認得。
母後曾說過，等他再大一點，父皇會將玉扳指交給他，因為玉扳指象征著儲君的身份。
然而，有一天玉扳指從父皇的手上消失了，他以為父皇要將玉扳指交接給他，興致勃勃地等待著，等到父皇駕崩，他也沒有等到父皇的玉扳指。
原來，父皇將玉扳指給了別人……他不認可他這個太子嗎？
恨意在疏允眼中一閃而過，妒意在他心中翻騰，看向隱棠的目光充滿了怨憤，棣煥帶她究竟想幹什麽呢？
“皇上，她的確是你的親姐姐。”棣煥走向疏允，從懷中掏出《容成訓言》，翻到高宗皇帝藏有隱諭的那一頁，“而她的特別之處，就在於高宗皇帝曾說過的話，皇上請看。”
疏允的目光從隱棠身上收回，順著棣煥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容成訓言》中被特地劃線標明的話，全身莫名地僵硬發寒。
高宗雲：“有朝一日，容成氏中出現發瞳之色與眾不同的族人，須頂禮膜拜，奉為隱帝，掌央啻之璽，容成子弟謹記。”
隱棠的與眾不同，真是高宗皇帝說的那樣嗎？
疏允狐疑的目光再次投向看起來發色瞳色與他無異的隱棠，棣煥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釋：“皇上現在看到的隻是隱棠的偽裝，並非隱棠真正的模樣。皇侄女，現出你的原形，讓皇帝感受你的與眾不同吧！”
聞言，摩蒼默默地掏出從幻惑師浮嵐那邊拿到的“歸真丸”，這“歸真丸”的效用和浮嵐覆在七曜結界上的歸真靈術一樣，會讓他們返璞散的偽裝自然而然地現出原形，顯露真正麵具。
隱棠接過摩蒼的“歸真丸”，吞入口中。
她知道當著疏允的麵變回原來的模樣對疏允會有多大的震撼，但是，她暫時無法違抗棣煥，隻能聽他的話，讓疏允麵對現實，她要成為隱帝。
疏允目瞪口呆，看著隱棠的頭發變成皚皚白雪之色，看著她望著他的眼睛變成春日盛開的海棠花，襯得她白皙的肌膚猶如上好的羊脂玉在閃亮，他腦中隱隱響起父皇兒時抱著他失神懷念的話語：
“你的發是皓皚千年雪，你的眼是解語海棠花，你的膚是白潤羊脂玉……你是神的眷顧……”
“皇上，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她是你姐姐，是先皇認定的真正儲君，是數百年高宗皇帝認定的天命所歸之人，她是你我都要頂禮膜拜的隱帝，請你交出傳國玉璽，由隱帝掌管。”
棣煥冷酷的話語，瓦解了疏允的心，他聽到有城牆在他的心中崩塌，他的世界也分崩離析，隻有仇恨在瞬間積聚成了洶湧的大海，波濤翻騰，有個聲音在風暴中叫囂著。
總有一天，他會殺了棣煥，殺了隱棠，殺了一切將他當成傀儡的人！
總有一天，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才是央啻國的皇帝！
什麽隱帝？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