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音樂盒裏的星光在水
——VOL.01——
[噩夢般的意外]
雲朵好像軟乎乎的棉花糖漂浮在清朗的天際，冬陽溫暖的光芒透過雲層投射在摩天掄上，仿佛為摩天輪披上一件金光熠熠的薄紗，閃爍著夢幻的光亮。
摩天輪猶如盛滿幸福味道的橙子，在陽光下緩緩地轉動著，從低往高追追趕趕，努力地攀向不接近天空的最高端。
在摩天輪的第一個車廂格子裏，坐著滿臉笑意的少女和溫柔微笑的少年，彼此相對的視線裏，有一顆顆紅心在躍動著濃濃的情意，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
“棠歌，等會兒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我們來許願哦！”少女興奮地仰起頭，聲音不由地亢奮起來，“棠歌的願望是什麽呢？”
“我的願望啊？”和煦如春風的笑意在少年的唇邊閃動，他伸出手把少女攬進他的懷裏，親吻著她的額頭，低低柔柔地在少女耳邊說，“當然是得到丘比特的祝福，和洛洛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棠歌真狡猾，那明明是我的願望嘛！”少女佯裝不悅板起臉瞪著少年，可少年的笑意讓她無法裝太久，甜滋滋地應著他的話，“丘比特一定會祝福我們的。”
“洛洛的手，我會一直牽著。”少年神采飛揚，好像有星星在他眸中一眨一眨地發亮，“我會讓洛洛幸福的。”
“棠歌，我們這麽幸福——”少女好像想到了什麽，頓了頓，小臉暗下來，情緒低落下來，“是不是拋棄海淩換來的？我們本來一直是三個人的，可我傷害了海淩……”
“洛洛，別胡思亂想。”少年認真地捧起少女的臉，安慰著她，“我和海淩的競爭讓洛洛很為難，但我們都會尊重洛洛的選擇，洛洛沒有拋棄任何人。”
“是這樣的嗎？”少女有些不確定，“但海淩馬上就要出國，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我們了。”
“傻瓜，那家夥可是我一輩子的對手，怎麽可能見不到呢？”少年不以為然，不想少女因此鑽牛角尖，忙不迭地轉移地話題，“洛洛，摩天輪到頂點了，我們來許願吧！”
“好！”少女甩了甩腦袋，再次咧開嘴，如花笑靨重新綻放，望著窗外染著金光的雲彩，她跟著少年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默默地在心裏許著願。
當摩天輪轉過最高點，由高處往低處轉動時，旋轉的速度突然變大，原來輕輕搖晃的格子擺動的弧度變大了，劇烈地振動起來。
少女霍地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失控的摩天輪，臉色刷地煞白，完全沒有防備的身體在格子跌撞著。
“洛洛！”少年大驚失色地扶住少女，惶恐在他眼中閃爍，仍堅定地給少女信心，“別怕，有我在呢！”
但兩人都失去了平衡，跟著格子一起擺撞著……
“啊！”
摩天輪仿佛脫韁的野馬，無法被駕馭，旋轉的速度驟快驟慢，毫無規律地搖晃著，格子內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棠歌！”少女膽顫心驚地抓緊少年，看著隨時都可能轟然倒塌的摩天輪，恐懼在她的血液裏泛濫開，“我——”
嘎嚓！嘎嚓！
鋼鐵摩擦發出的刺耳聲打斷了少女的話，下一瞬，少女和少年乘坐的車廂格子從摩天輪上脫落，墜向地麵，發出巨大的“轟”聲。
格子車廂撞扁了，少女和少年被分開，卡在兩端無法動彈。
四周一片喧鬧，場麵混亂不堪。
鮮紅的血染紅少女的頭部，滑過她蒼白如紙的臉，凝結了她嘴邊殘留的笑。
渾身是血的少年眼神渙散地看著眼前血淋淋的少女，魂飛不散，心跳仿佛停止了。
“洛洛……洛洛……”
他悲痛欲裂地呢喃著少女的名字，艱難地想要向少女伸出手，可折斷的骨頭毀損的神經完全不受他大腦的控製，鋪天蓋地的疼痛攫取了他的知覺，過多的失血一步步地把他推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洛洛……洛洛……”
飄忽的聲音觸動了陷入昏迷的少女，猶如回光返照，緊閉的眼皮抬了起來，視線變成了血紅色，映入眼簾的是渾身是血的少年，絕望揪住了她的心髒，眼前的畫麵變成了噩夢的根源，占領了她所有的反應神經：“棠歌！”
最後一絲意識在她慘烈的叫聲中，灰飛煙滅。
她和他的世界就這樣毀滅了……
“棠歌！”
我尖叫著從惡夢中醒來，雙手攥得緊緊的，指甲掐進了掌中，但毫無知覺，所有的意識仍停留在那個夢中，全身的神經都被恐懼的蔓藤攀纏著，心跳都緩慢下來。
棠歌……我不要這樣和棠歌分開……
棠歌……我不要我們的幸福就這樣被毀掉……
棠歌……不要離開我……
“菲菲！”耳邊傳來擔憂的聲音。
用夾板固定的左手臂纏著繃帶吊在脖子上的海淩，倏然竄進了我的世界。
我眨了眨惺鬆朦朧的眼睛，目光慢慢地聚焦在海淩臉上的青紫和擦傷，失去意識前的畫麵閃過我的腦袋，我猛地清醒，反射性地從**跳起來，揪著海淩沒受傷的右手，慌張地問：“海淩，棠歌呢？”
我、棠歌、海淩在路邊糾纏被八卦記者逮到，為了擺脫八卦記者的窮追猛打，海淩加速行駛撞到東西，而後麵八卦記者的計程車也追尾撞上海淩的車，棠歌就像夢中一樣渾身是血地抱著我沒有放開手……
這次，棠歌用他的身體幫我擋住了所有的危險，奮不顧身地保護著我，而血腥的畫麵刺激了我，記憶之湖再度被喚醒了，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個海淩隱瞞的真實棠歌無法開口的意外，以噩夢的形式在我記憶的空白處複活了，拚上記憶拚圖裏最慘烈的一片。
我也豁然明白，為什麽以前做到和棠歌兩個人的夢時會從美夢變成噩夢，斷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分開我和棠歌，重複著我和棠歌的分離……
承載著幸福的摩天輪，原來就是我噩夢的根源，磨滅了我的回憶，毀了我和棠歌的世界。
海淩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仔細地打量了我許久好像在確認我的身體狀況，冷峻麵容的神情越來越複雜，海藍色的眼眸閃爍不定，聲音暗啞低沉：“菲菲昏迷了很久，還好都沒有受傷，醫生說醒了就沒事。”
“海淩，快告訴我，棠歌呢？”
海淩的答非所問，讓我的神經一根根地緊繃起來，不詳的預感猶如陰雲在我心頭密布，腦中閃過車禍時棠歌受傷的畫麵，心懸了起來。
“菲菲，這一次，是我的錯。”海淩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痛苦在藍眸上蔓延，自責地囁嚅著，“我把你們卷進危險裏了。”
“海淩，棠歌到底什麽了？”海淩的避而不答，漸漸地瓦解我緊繃的心緒，惶然不安在四肢百骸間竄開。
我急切地想知道棠歌現在的狀況，卻又怕聽到會讓我崩潰的消息，腦子裏一片混亂。
“菲菲，我很抱歉。”海淩閉了閉眼睛，慘然地看著我，“棠歌手術後沒有醒，，醫生說他還在危險期，現在加護病房裏。”
轟！
有什麽東西在我腦中炸開了，扯痛了通往心髒的那根神經！
棠歌沒有醒！危險期！
我好像回到事發時那片肆虐的暴風雪中，全身不可抑製地顫抖著。
“棠歌！”我踉蹌著腳步，推開了麵前的海淩，跌跌撞撞地衝出病房，揪住走廊裏的護士，“告訴我，加護病房在哪裏？我要見棠歌！”
——VOL.02——
[隻是意外而已]
棠歌，會死嗎？
我雙手不停地顫抖著，撐在加護病房外的探視玻璃窗上，望著病**昏迷不醒被一堆複雜儀器包圍著的棠歌：腦袋和肩膀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滲透的血漬，在他蒼白麵容的襯托下，顯得異常觸目驚心。他鼻子上戴著氧氣罩，透明罩子內籠著一層淡淡的霧氣，仿佛在告訴我棠歌的呼吸微弱而緩慢。
病床旁連接著的心電監護儀，“滴、滴、滴”地響著，曲曲折折的線條在屏幕上蔓延著，代表著棠歌的生命跡象，那條綿延的生命線隨著棠歌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想到不久前在星星湖畔給我暖心笑容的棠歌，現在卻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心緊縮成一團，仿佛鋒利的刀片在上麵磨蹭著，一陣陣鑽心的疼。
淚水不知不覺脫離了眼眶的束縛，濕意在我臉頰泛濫開，滑過嘴角，是鹹濕苦澀的味道，好像我此刻的心情。
棠歌的保護讓我毫發無傷，這是以他生命受威脅為代價換來的，可除了感動，更多是讓我惶恐。
棠歌，為什麽要那麽拚命保護我呢？
我寧願自己受傷，也不要這樣看著棠歌為我一腳了踏進鬼門關。
就算是災難，我也想和棠歌共同承擔，就像摩天輪的事故一樣，兩人一起毀滅，我不願讓棠歌獨自攬下所有的危險和痛苦。
棠歌，你一定堅持住，一定要醒過來，知道嗎？
棠歌，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對抗大魔王，不可以輕易向死神投降，明不明白？
棠歌，你不可以這樣丟下我不管，我還要把星星湖畔的美好記憶找回來還給你呢？
棠歌，拜托你快點睜開眼睛，別讓我為你擔心恐懼下去，好不好？
棠歌，我真的好害怕……我已經把棠歌弄丟一次，我不想再失去棠歌第二次了……更不想被棠歌拋棄……
“菲菲。”跟著我來到加護病房外的海淩，一直站在我的身邊，聲音沙啞幹澀，“棠歌，他會沒事的。”
真的沒事嗎？
那為什麽棠歌還沒脫離危險期呢？
我緩緩地抬起眼睛，木然地看著海淩一如既往的冰川臉，他的安慰沒有讓我安心，反而因為隨時都會失去棠歌的恐懼，讓我把憤懣遷怒到海淩身上。
“為什麽海淩要逼棠歌呢？如果海淩沒有出現，棠歌現在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了？”
那麽，現在我會和棠歌在翔明中學的各個角落，找尋我散落的記憶碎片，而不是無能無力地站在加護病房外看著昏迷不醒的棠歌了。
“對不起，菲菲。”海淩平靜地接受我的指責，微微垂下了頭，沒有受傷的右手顯得有些僵硬地側在身旁，聲調倏然沉重，“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克製自己的擔心不來找菲菲，那麽，也許就不會發生讓菲菲這麽傷心的事了。”
海淩自責冷靜的話語，仿佛一把錘子敲著我的腦門，讓我猛地驚醒。
發生這樣的事情，雖然因海淩而起，但根本就不是海淩願意看到的。
我遷怒於海陵，責怪著海淩，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此刻的海淩，心裏並不會比我好受。
而且，追根究底，我才是罪魁禍首。
是我任性地“離家出走”來找棠歌，這麽自私的行為讓海淩擔心，讓我海淩失望，讓海淩麵對棠歌時失去了理智，也讓海淩不想再隱瞞才會逼著棠歌要做個了斷。
如果，一開始我沒有認識棠歌和海淩，他們現在也許仍是在各個方麵都要比個輸贏的競爭對手，隻會討厭對方，並不會仇視彼此，是我讓他們的矛盾激化的。
而今，的確是我們三個該做了結的時候，我不想棠歌醒來之後，再看到他們爭鋒相對互相攻擊的模樣了。
我緩緩地把視線從病**的棠歌那裏收回來，轉過身背靠著玻璃窗，冰冷的觸感讓我混亂的腦袋清醒了一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把惶恐和焦慮從心頭壓下去。
“海淩，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恨棠歌的原因嗎？”然後，我開口繼續意外發生前的話題，抹幹了眼淚，“是因為發生在摩天輪的事故嗎？”
這次不需要逼棠歌來說出意外的內容，也不需要海淩把他隱瞞的事實告訴我。
尋找記憶之旅，隻剩我一個人，我也要完成對棠歌的承諾——把完全的記憶拚圖找回來還他。
海淩倏地睜大眼睛，藍眸閃過一抹恍然，表情有些複雜：“菲菲想起來了？”
“嗯。我一直沒有告訴海淩，過去熟悉的事物會刺激我記憶的恢複，就像這次車禍的畫麵，會觸動腦中封存的意外印記，我的回憶就會通過夢境還原。”我淡淡地陳述著，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不讓任何一絲打擾棠歌的可能存在。
棠歌的顧慮我來掃除，棠歌的期待我來完成，然後，我才能心無旁騖地守著棠歌，等他醒來和我一起找剩餘的記憶。
“那個意外，我知道菲菲不會怪棠歌的。”海淩瞄了一眼加護病房內的棠歌，悲哀的霧氣在藍眸中升起，聲音卻毫無波瀾，“但是，當我看著菲菲一天接一天地沉睡消瘦，我就無法不去怪棠歌，是他的疏忽讓菲菲頭破血流，是他的喜歡把菲菲拖入了地獄，是他沒有保護好菲菲。菲菲是我最喜歡的女生，當舞會上菲菲選擇了棠歌，我退出不想再為難菲菲，隻要菲菲幸福快樂就好。可棠歌差點毀了菲菲，我不能原諒他，這樣的他沒有資格和菲菲在一起。”
愛之深，恨之切吧？
海淩對我越在乎，對棠歌的恨也就越深把？
“所以，海淩把我從棠歌的世界裏帶走？”我想起我選擇棠歌後，海淩就打算出國，回到他母親的國家——意大利，於是，他順便把我帶走，讓我“拋棄”了棠歌吧？
“那時棠歌和菲菲一樣昏迷不醒，但是，當他漸漸蘇醒的時候，菲菲的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醫生說菲菲長期昏迷的話可能變成植物人。我就和你爸爸商量，帶你出國找更好的醫生，不能這樣看著你沉睡。”海淩的目光有些飄離，好像陷入了回憶中，“到意大利半年後，菲菲終於清醒了，同時也失去記憶。那時，我想那是老天爺給我機會，讓我來保護菲菲，於是，我決定把棠歌從菲菲的世界裏完全抹去，不想讓他和菲菲有任何關係，因為我不想再看到菲菲受傷了。”
“這一次，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不管要用什麽手段，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再受到傷害，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海淩那時說的話，是他對我的承諾，一直都沒有改變。
然而，海淩患得患失的極端保護欲和控製欲，讓我不得不瞞著他來找棠歌，卻給棠歌帶來了災難。
“海淩，摩天輪的事故，隻是單純的意外而已。”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海淩和棠歌一直都無法看開呢？
為什麽他們一直糾結著“沒有保護好我”的問題呢？
棠歌和海淩都忘了，那事故不是人為可以改變的事實，棠歌不需要承擔責任，海淩也無須因此恨棠歌，那麽，悲劇也不會再發生了。
“意外？隻是意外而已？”海淩喃喃地重複著我話，忽然苦笑著，棱角分明的臉上有著抑鬱的影子，“菲菲一向樂觀，從不會埋怨什麽。可我無法忍受最在意的人傷得那麽重，無法看開，隻能祈禱著老天爺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地保護菲菲。”
“那麽，看著現在生死未卜的棠歌和毫發無傷的我，海淩依然認為棠歌不能保護好我嗎？”海淩當時的心情，就像我剛才因棠歌怨他一樣，那種怨憤會讓人變得極端偏執而已。
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不管怪誰都無法讓時光倒流，那麽，我隻想守著棠歌，看著他醒來對我微笑著說沒事，就已經足夠了。
海淩默默地看了棠歌許久，藍眸漸漸地暗下來，整個人慢慢地像是墜入了深海，憂鬱爬上了那張清俊的臉龐，惶然在他的瞳孔深處湧動著。
“因此，菲菲決定離開我嗎？”
——VOL.03——
[造化弄人的錯]
海淩茫然若失的問題，瞬間刺中我那顆已經傾斜到棠歌身上無法保持平衡的心，心中的天平隨著意外倒塌了。
可是，一想到陪我重生的海淩，他對我的付出，他對我無微不至的保護，我就無法灑脫地跟海淩劃清界限，無法說出離開他的話，那樣會傷害海淩的。
我目光閃爍地看著海淩，心中百轉千回。
加護病房外的空氣，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因為我的沉默，慢慢地凝結成了霜。
“海淩，棠歌呢？棠歌怎麽樣了？”
焦慮慌亂的女生，伴隨著“咯噔咯噔”的急促腳步聲，打破了我和海淩間的沉重氣氛。
我偱聲望去，就見向來優雅的棠阿姨，驚惶失措地朝我們跑來，一見到左手纏著繃帶吊在脖子上的海淩，驚呼出口：“天哪，海淩也受傷了，小小水沒事吧？”憂心忡忡的目光掃向我。
是海淩打電話通知棠阿姨的吧？
“棠阿姨，我沒事。”我澀澀地搖頭，回頭望向加護病房內昏迷的棠歌，胸口仿佛壓了塊大石頭，難受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是，棠歌……”
棠阿姨順著我的視線望去，臉色倏地蒼白一片，雙唇不由地顫動起來，朦朧的水霧在他黑亮溫柔的眼眸上升起，心疼之色在水霧中彌漫開。
海淩自責地垂下頭，垂過他臉頰的金發黯然失色，沒了往日閃亮的光彩：“棠阿姨，我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了棠歌。”
“棠阿姨，對不起。”我歉然地跟著海淩低下了腦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的責任更大，“都怪我，如果棠歌不是為了保護我，根本不會受這麽重的傷，都是我害了棠歌。”
如果棠歌少保護我一些，他的傷也會輕一些吧？
棠阿姨把視線從棠歌身上轉移，麵對我和海淩，淺褐色的大波浪卷襯托著她的臉白如新雪，眼中隻有憂慮和憐惜，慈愛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流連，伸出優雅白晰卻在發顫的手，溫柔地撫著我和海淩的臉頰，毫無責怪我們的意思：“海淩，小小水，這隻是意外，不怪你們，我們一起為棠歌祈禱，他會沒事的。”
棠阿姨的話，讓我眼眶再次發紅，滾燙滾燙的淚水霎那間湧出，緊緊地咬著唇地點頭，對，棠歌不會有事的……他和棠阿姨一樣善良，怎麽會舍得丟下我們讓我們傷心呢？
“棠歌很堅強，不會輕易被打敗的。”海淩的聲音暗啞哽塞，藍眸氤氳著一層水氣。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憂色和絲絲惶然瞬間肅清，淩厲之色閃過他冷峻的五官， “棠阿姨，菲菲，棠歌就交給你們了，有任何情況通知我。我去處理媒體的事情，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打擾到棠歌養傷的。”
“海淩，別忘了你才是媒體關注的焦點。”棠阿姨微微皺著眉，不放心地交代，“好好保護自己。”
終究，海淩還是把這事當成他的責任了。
“海淩，小心點。”我不敢去想象這次意外因為海淩的身份，會在電視網絡上會掀起怎樣的波瀾，隻希望大家都安然無恙，別讓悲哀擴散開來。
海淩是人氣極高的電影新貴，所承受的輿論壓力比我和棠歌要多得多。如果媒體把所有的陳年舊怨挖出來，不但會影響海淩的形象，相關人等都要卷進去，事情也會變得複雜起來……海淩非常清楚事態不及時遏止而任由八卦記者挖掘下去的嚴重性。
“放心，我知道該怎麽應付。”海淩恢複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超然冷靜，從容不迫地帶著傷離開了醫院，背影強勢而孤單。
“小小水，別哭，棠歌會好起來的。”棠阿姨心疼地看了看棠歌，一手握住我的手，惶恐不由地從顫抖的手傳遞給了我，一手卻溫柔地擦拭著我的眼淚，“乖，陪我去找醫生，我要知道棠歌具體情況。”
我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點頭。
“病人腦部、頸部、肩部在車禍中都受到撞擊，嚴重外傷致使腦部內出血，淤血擠壓著神經導致病人昏迷不醒。目前病人的情況十分不穩定，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都是危險期，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醫生的告知，猶如黑煞煞的濃雲迷霧盤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我和神情凝重的棠阿姨坐在加護病房外的休息椅子上，麵對棠歌所在的方向，仿佛深處寒冷的極地，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冷颼颼的。
棠歌……你一定要堅持住……絕不可以放棄的……
“叮當！叮當！”
我默默地為棠歌祈禱著，抬起手搖晃著棠歌為我戴上的守護之鏈。
銀亮的光芒讓我的心髒猛然一滯，若守護之鏈還在棠歌手腕，也許棠歌就不會受傷了！
可棠歌把守護都給了我……是我害了棠歌……
“這手鏈是棠歌的寶貝，是最喜愛的女孩留給他的。”棠阿姨的視線聚焦在守護之鏈上，苦笑著，“棠歌這孩子太死心眼，執拗又專注，一旦認定就永遠都不肯放手。隻是我沒想到他苦苦尋找的洛洛就是海淩口中的菲菲，這兩個家夥從小到大在大人看好戲的目光中爭奪第一，沒想到連喜歡的女孩都要通過競爭還贏得，結果卻一再傷得遍體鱗傷。”
我倏地按住守護之鏈，濃濃的悲傷在心底如漣漪般**漾開，在我的血液裏流淌著：“對不起，我忘了棠歌，把他一個人留在回憶裏，對不起……”
“去年棠歌在遊樂園出事故清醒後，就瘋狂地想找洛洛。但洛洛失蹤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於是，棠歌天天都做著噩夢，整個人消沉抑鬱下去。”棠阿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棠歌，仿佛沒有聽到我的愧疚之語，淡淡地陳述著，“棠歌的笑容仿佛隨著洛洛的銷聲匿跡而消失了，在聖誕節的深夜，棠歌突然才複活，他告訴我他要去新蘭女校。直到在電視台遇見海淩和小小水，我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卻無奈又無力，無法插手。棠歌說要靠自己把那些丟失的回憶找回來，他一直很努力地接近小小水，讓小小水注意他……如果這是棠歌要的幸福，我和他爸爸都不會阻止。”
摩天輪帶來的噩夢不但糾纏著我，也從來沒有放過棠歌。
它變成大魔王的詛咒，把我、棠歌、海淩三個人，都吞噬了。
如果，我不曾認識棠歌和海淩，該多好啊！
“棠阿姨，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和海淩離開把棠歌拋棄在過去，我不該把棠歌一個人留在悲傷中，是我辜負了棠歌……”眼淚，猶如洶湧澎湃的洪水衝垮了河堤，飆出我的眼眶，在我的臉上肆虐開。我耷拉著腦袋，愧疚得無法麵對棠阿姨，就算她不怪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曾經帶給棠歌那麽多的痛苦。
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人的惶恐和絕望，棠歌從沒有跟我提過。
原本最親密的人對麵不相識反而被當成陌生人的痛苦和失落，棠歌沒有跟我抱怨過。
看著我一片一片地找回記憶拚上記憶拚圖時的欣慰和愉悅，棠歌毫無保留展露出來。
棠歌要的很少很少……隻是找回我腦中屬於他的那片記憶……
但是，我給棠歌是很多很多的傷和痛……他為了保護我卻連命都搭進來了……
嗚嗚……棠歌……
“傻孩子，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棠阿姨把哭泣的我摟進她的懷裏，慈愛的撫摸著我的頭，“我相信小小水不會辜負棠歌的，棠歌也不會舍得就這樣離開小小水的，所以他一定會度過危險期，一定會醒過來的。”
“棠歌一定會醒過來的……”我喃喃地重複棠阿姨的話，恐懼和悲傷占領了我的心，眼淚無法停止，模糊的視線裏仍是棠歌那張蒼白無血的臉。
棠歌……
——VOL.04——
[音樂盒的記憶]
煎熬而漫長的二十四個小時，一分一秒地繃緊我的神經。
寸步不離地守在加護病房外，我連眼睛都不敢閉上，等著醫生的最新病情報告。
謝天謝地！
醫生說棠歌的血壓、心跳、呼吸等情況都已經穩定下來，安全度過危險期，雖然還沒未清醒，但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然後，我和棠阿姨才被允許進入加護病房看棠歌。
懸掛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稍稍往下放了些，繃得最緊的那根弦，在到達臨界點前也悄悄地鬆弛開。
“小小水，你先好好地照看棠歌，我去打個電話告知海淩和其他人，免得他們擔心。”棠阿姨彎下身，心疼地撫著棠歌的臉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眸中有著疲憊之色，“我順便回家給棠歌拿些換洗衣物，一會兒就回來。”
“嗯。”我應了棠阿姨一聲，視線緊緊地膠在棠歌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無法移開。
長長的濃密睫毛猶如沾濕的蝶翅，跟著眼皮無力地垂下，遮住了那雙溫柔得像一泓清泉的深邃黑眸，讓我看不到裏麵被珍視著的自己，也看不到棠歌的誠摯情意，心突地有些慌。
而透明氧氣罩下的舒緩有規律的呼吸，告訴著我威脅棠歌生命的最大警報已經解除了，他很努力地戰勝了死神，努力地在吸取能量恢複著……
“棠歌，你要再接再厲，我們都等著你醒過來哦！”我不知道棠阿姨何時離開了加護病房，房間裏隻剩下我和棠歌兩人。我坐在病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棠歌，握起他的手，貼在我的臉頰上，冰冷的觸感凍疼了我的心，趴在他耳邊，喃喃低語著，“棠歌，我想起了摩天輪的意外，不準你再為這事為難自己了。那不該成為棠歌的難言之痛，因為它不是棠歌的錯，更不是棠歌的責任，所以，棠歌不可以自責哦！”
棠歌安安靜靜的，充當著世界上最忠實的聽眾，接收著我在他耳邊的絮叨。
“棠歌總是在意沒有保護好我讓我受傷，可當棠歌全身心保護我卻讓自己遍體鱗傷時，我的心裏更難受，我寧願此刻躺在**的人是我，不想棠歌為我背負這麽多的痛苦。”
“棠歌，過去的意外，我們都不要在意了，好不好？好不容易老天爺讓我們再相遇再相戀，我不想棠歌被過去牽絆著，更不想棠歌一直活在噩夢裏。我隻要棠歌快點醒來，幫我找過去的美好，陪我把拾掇記憶的所有碎片……”
“我要棠歌陪著我，一起牽著手創造美好的新回憶，一點一滴地珍惜現在的時光，所以，棠歌不準耍賴不起來……”
“我喜歡棠歌，好喜歡好喜歡，想和棠歌在一起，看著棠歌溫暖的笑容，聽著棠歌的笛聲，跳我喜歡的舞給棠歌看……這一次，我會一直陪著棠歌，不會再留下棠歌一個人了……”
“……所以，棠歌也不可以留下我……”
加護病房內靜悄悄的，除了儀器的“滴滴”聲和我“喋喋不休”聲。
時間緩緩地流淌著，若有若無的糖果香飄進我的心。
神經一鬆弛，鋪天蓋地的疲倦感就向我襲來。
我握著棠歌的手一邊嘀咕著，一邊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趴在棠歌的床邊睡著了，夢中是一片陽光燦爛和鳥語花香。
波光粼粼的星星湖，青草綠蔭的湖畔大樹下，我和棠歌肩並肩頭靠頭，依著粗大的樹幹，閉著眼睛，懶洋洋地曬著陽光，交握的雙手閃爍著太陽的光亮，幸福的感覺在心底蔓延著……
“小小水，醒醒。”有人輕拍著我的肩膀，喚著我。
是棠歌嗎？
棠歌醒了嗎？
“嗯？”我睜開惺鬆的眼睛，夢中的晴空碧樹瞬間消失，棠阿姨關切的麵容在我麵前漸漸地放大清晰，然後發現自己正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靠在棠阿姨的懷裏睡著了，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囁嚅著，“我怎麽在這裏？”
我記得我是在床邊和棠歌說著話，怎麽會回到走廊來呢？
“之前你在加護病房內睡覺著，為了不影響棠歌，醫生讓我抱你出來睡的。”棠阿姨輕撫著我的腦袋，憐惜不已，“小小水這兩天都沒有好好休息，累壞了。”
原來是這樣的，看來我睡得滿沉滿久的。
我反射性地伸長脖子望向加護病房內，但空空如也的病床讓我的心瞬間凍結，睡意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驚恐地從棠阿姨懷裏蹦起來，叫起來，“棠歌呢？棠歌怎麽不見了？棠歌在哪裏？”
“小小水，別擔心，棠歌沒事。”棠阿姨被我的一驚一乍嚇到忙不迭地拉著我的手安撫，解釋道，“醫生給棠歌做了全麵檢查，情況很樂觀，剛才把他從加護病房轉移VIP病房。可以去看棠歌了，所以我才把小小水喚醒的。”
“太好了。”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撫著胸口失序的心跳，感覺自己剛才地獄天堂跑一圈回來，心髒好像坐上雲霄飛車，忽上忽下的。
於是，棠阿姨帶著我到了樓上的VIP病房，棠歌正安詳地躺在潔白的病**，那些複雜的儀器和各式各樣的插管都消失了，他能自由自在地呼吸著，把生命的主動權爭取回來了。
盤旋在心頭的惶恐陰影，有些消淡了，我的呼吸也順暢起來了。
“棠歌一定聽得到我們的話，感受得到我們的擔心，所以才會這麽堅強地熬過來，努力地加油著。”棠阿姨微笑著整理著回家帶來的行李，滿臉的欣慰，“棠歌喜歡的音樂盒，我也帶來了，這裏麵的曲子他常常一邊聽一邊跟著吹笛，我想對他的蘇醒應該會有幫助。”
“音樂盒？”
我愣了一下，有風吹過記憶之湖，**起陣陣漣漪。
“這是棠歌特別為小小水定做的。”棠阿姨拿出一個精致華美的星星造型音樂盒，和我一起坐在床邊，把音樂盒棠歌耳邊。然後打開盒子，旋轉的麵板上是一名立著腳尖優雅地伸展著雙臂的白瓷女孩，她的手腕上戴著一串可愛小巧的銀鈴鐺手鏈，“棠歌說過，這是來不及送給小小水的禮物。”
棠歌為我定做的音樂盒？
來不及送給我的禮物？
我驚訝地看著音樂盒裏的女孩子旋轉起來，熟悉的旋律仿若泉水般流淌出來，在我腦海裏炸響，那是棠歌為我所作的《星光在水》！
伴隨著輕揚歡快的笛聲，一個舒暢甜美的女生合著曲子唱響了：
星光落在水麵，你的眼睛在發亮……
我整個人霎那簡化，那個女聲是我的！
熟悉的感覺在血液中沸騰裏來，有什麽東西在湧動著，促使我不自覺地跟著旋律重疊著女聲吟唱起來：
……
湖麵**起漣漪，我心因你迤邐。
手牽著手，肩並著肩，
望著數億光年外的點點繁星，
為我們的未來閃爍著光彩。
星光在水，我們依偎。
星星湖畔，一生相伴。
記憶之湖的湖水源源不斷地在四肢百骸間間流竄著，微波粼粼的漣漪驟然強烈起來，變成洶湧澎湃的浪潮，衝過了鎖著記憶的那把鎖，過往的一幕幕排山倒海地在我腦中翻騰開了。
美麗夢幻的星星湖畔，閃閃發亮的漫天星鬥，“叮當叮當”跳著舞哼著歌的洛洛，溫柔吹著長笛為我伴奏的棠歌……
那些被我遺忘的和棠歌有關的記憶，爭先恐後地在那片大腦的空白裏搶占著位置。
原來，藏在音樂盒裏的《星光在水》才是我記憶的鑰匙。
我淚流滿麵，任由自己被解放喧囂著的記憶眼眸，哽咽著聲音，為棠歌唱著這一曲的《星光在水》……
星光在水，我們依偎。
星星湖畔，一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