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隻要你瞥我一眼

隻要你瞥我一眼,

我就寧願把愛情和命運之神

賞賜給它人間寵兒的全部歡樂,

毫無保留地拋個經管。

我心靈的安寧來自這雙慧眼,

有如大樹的生命來自樹根一眼。

我生命的神奇而又幸福的花火,

點燃了我歡樂的熊熊大火,

像把我焚毀在甜蜜的幻鄉;

你那慧眼閃射的光輝

眨眼而過稍縱即逝一般,

我的心也沒有什麽兩樣,

當甜蜜的甘霖灑進心田,

一切思緒都將逃遁,

隻有愛情和你仍然占據著我的心房。

——【意】彼特拉克

隨著六月過去,上屆學子們拿到高考成績,徹底畢業後,我們便從高二升入高三,一想到自己頓時成了中學部最大的學姐,也會像他們抱著成績又哭又笑,肩膀上陡然感覺擔子重了很多。一進入高三,整個心態氣氛完全不同。

之前聽說過最多的是黑色的高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三,然而當你開始真正變成高三生,被成堆成堆的試卷,密卷,複習資料淹沒時,那些慘白的紙張就像一座冰雪之城。被凍住的,不僅是我們的身體,還有我們的感情,大家變得又沉默寡言又冷靜自製起來。

連學校都對高三生有了特許,不用做體操,冬季不用立行跑步,我們坐在了高中樓最高的那一層。有時從窗戶往外麵望去,看到那些高一高二的孩子,像初生小鳥一樣,課間在操場上做著廣播體操,或者兩人一排繞著跑步,竟會生出一種“好羨慕”“她們可真好啊”的感歎。

因為即便本身就是女神學霸的葛碎玉也開始抓緊每一分鍾,她的目標是考國內最好的大學,然後留學,她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有一點失敗。而東北小哥,據說也被爸媽念叨起來,什麽“你要給我們爭口氣啊”“我們都指望你了”“考不上大學,你怎麽辦?”,雖然他自己也說“聽得我耳朵都生繭了”,但是張清然給他的那本習題,他也在一題一提認真做著。

高三,真的改變了很多人,哦不,除了一個——張清然。雖然學校都讓我們有了特權,不用上體育課,但張清然卻還是會在課間呼朋引伴,打個幾分鍾籃球。有個女生苦口婆心的勸著其中一個“隊友”:“張清然打籃球,是他成績好,你能麽?他輕輕鬆鬆就能保送,你能麽?”,但那個“隊友”就像被洗腦了一樣,隻聽張清然一個人的,於是那個女孩跑到我這說:“你也不說說張清然。他拖那些人下水,很自私呢。”

她和他關係很好,擔心對方成績受影響,也可以理解。進入高三後我們起早貪黑,原本八節課被加課加到十二節,硬生生擠出時間來學習,老師們恨不能將一天24小時當做48小時來分配。

每天5點不到就起床,原本就嗜睡的我被疲勞攻擊得難以招架。她來找我時,我還正打著哈欠,點著頭,但是聽著聽著,困頓的感覺都不見了,甚至有點生氣。

怎麽就自私了?打個籃球而已,怎麽就變成人品上的問題了。

“張清然每次課間打完籃球回來,精神都特別好,學校效率也高,勞逸結合也是正常的。”可能事關張清然,原本不擅長辯論的我,竟也馬上‘反擊’回去:“再說,短短的五分鍾、十分鍾的時間,真的就能改變什麽麽?底子在那呢。”

對方見說不過我,冷笑了兩聲:“李莫愁,你說這話是站著不腰疼。你覺得什麽勞逸結合,那你怎麽不去啊。你為什麽天天趴在這複習,說到底,人家張清然是保送的,你自己考不考的上,還難說吧!”

平時什麽的還好,一旦涉及到“分數”、“成績”、“大學”、“高考”這幾個關鍵詞,一點點小事都會讓人變得激動易怒,充滿硝煙味。

張清然獲得了全國競賽一等獎,的確是有保送的資格,而我選的是理科,高考考的是理綜,物理化,尤其物理這門,按照以前的情況來看,肯定會拖很嚴重的後腿,到時我和張清然就真的分道揚鑣了。

我也一時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甚至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之前隻是覺得高三跟高二的氣氛完全不一樣,直到現在,才真正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它能影響的,還有我們的人生。

我還能跟張清然同桌多少日子,一旦高三結束,我們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再一起麽?到時他在名牌大學認識更多有趣的新同伴,見識更遼闊的天地,而我呢,是複讀,還是考進不入流的學校再默默的工作默默的活著?這樣走下去,真是連一點交集的可能都沒有了吧。

“會斷開”,這種警訊在我心中拉響。如此的迅速,如此的可怕。

之後幾日,我依舊做著張清然給我布置的練習題,按照他給我安排的複習進程走,然而看著他輕輕鬆鬆的學習,考試,那種“以後會失去跟他聯係”的不好預告就越來越強烈。他走他的陽光道,我過著我的獨木橋,天地兩別。

張清然似乎也感受到了我憂心忡忡的眼神,一臉開朗的他轉過頭,朝我露出一個大男孩的笑:“怎麽了?”

他把裝有豆漿的粉紅色小杯子塞到我手中,給我暖手。天氣一天天的涼了,這樣捂著豆漿,做題的時候,手指都會因為暖和而變得更快一些。

這些日子,我的豆漿是張清然打的,因為他最閑。我見他這麽有空,讓他順便幫葛碎玉,東北小哥也打了算了。

張清然開始還嚷嚷“不要,我隻給你一個人打”,一臉我這麽尊貴我是學霸怎麽可以給別人打豆漿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嫌棄神情,然而我威脅他“不給她們打,那我不要喝”,張清然看著我,掙紮了很久,最後才咬著牙,“打了打了,我就當愛屋及烏了”。

我低頭,撫摸著杯子,身前是一大摞的試卷。

如果是之前,我會覺得這杯豆漿很暖,可是現在卻在想,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天。黑板上方的倒計時牌子上的紅色數字,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再從兩位數變成一位,變成零……也就,結束了吧。

是啊,他這麽輕鬆,是因為張清然不用準備高考,所以沒有我們這種如履薄冰,既害怕“不付出沒有回報”,又擔心“付出了也未必有回報”。

這些金句名言,都是成功者,或失敗者的感悟。而處在中間的人,看到的,又是什麽呢?

希望,絕望。還是茫然與害怕?

“張清然,你是要保送的吧。”每個學校都有幾個名額,像張清然這種尖子生,本身家世背景也很好,肯定是有名額的吧,更不會擔心被人背後做手腳把名額擠掉。

我爬在桌子上怏怏的想,相原琴子努力了那麽久,最後跟入江直樹在一所大學,也是漫畫家憐愛才開的金手指的。然而現實中,真的能有從F班跟A班的人,考到同一所知名大學的人嗎?

張清然一愣,擔心被他看出什麽,我連忙心虛的掩飾:“就是問問。嗯,這樣我才能更好的努力。”努力考進你那所大學,雖然一定會很難。

沒想到張清然隻是喝了口豆漿,悠悠的說:“沒有啊。我拒絕了。”

什麽,拒絕?我完全震驚了!拒絕了別人夢寐以求的保送機會。

張清然優哉遊哉的開口,雙手很愜意的交叉放在胸前,他目光定定的看著我,朝我笑道:“對啊,拒絕了,這樣我才能跟你考同一所大學啊。”

我大腦還沒有從“張清然拒絕了保送這個驚人”的消息消化過來,又馬上被他這句話給弄糊塗了。同一所大學?等等,我怎麽腦袋沒有轉明白?

我狐疑的揚眉:“你成績比我好,還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學?”應該是我向他看齊才對吧。

就算他拒絕了保送,高考分數能上的學校也一定比我好,怎麽看,都得是我拚命,才能考上他的大學吧。

張清然讓我放輕鬆:“我到時會看你最後複習的情況,”他眉宇自信得發亮,像是老早就把這些問題很充分的考慮過,“高考每考完一科,我們就對一下答案,這樣我能知道你分數的大概檔位,然後我考得差不多就行。”

我直愣愣的看著他。

張清然這是什麽腦袋啊,居然連這個問題都考慮過了,還考慮得如此縝密,方案詳細。

想起高二的時候,曾流傳過一個高考的段子,大意是說,女孩子考完之後大哭,說不能跟你一個學校了。男孩聽完道,傻瓜,就知道你考不上,所以我最後兩道數學題沒寫。

當時看完,好多女生好感動啊好感動啊,哪裏去找連自己的前途都默默為你放棄的男生呢。然而,沒想到的是,張清然推敲得更細致,連如何讓我們分數在同一個檔,都想得很清楚。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很開心吧。因為我也是,剛聽完的第一秒的確是被驚喜覆蓋,為我們能上同一所大學感到欣喜,隻是……我默默的低下頭,把眼睛遮在陰影裏。

當初那個讓我見識到外麵世界的人,那個被全校校長都看好,那個籃球打得好,什麽都厲害的人……真的要為了我,去一個二流或者三流的大學嗎?

“你就是這樣想的嗎?”我垂著眼,語氣淡淡的,“你覺得放棄很高的分數,很好的大學,跟我考同一所,我就會開心?”

低落的情緒裏透著一絲怒火,恐怕這些連張清然也聽出了了。他微微一怔,眼神驚訝,有點小心翼翼,擔心我生氣般的,試探著問:“怎麽,你不開心嗎?”

為我付出,犧牲,我當然會開心。可是一時的開心過後呢?卻是濃濃的自責!

你給了我這麽多,而我為你做了,卻是什麽?就是為了讓你從本該的名牌大學,淪落到不起眼的學校嗎?——這就是我的意義?!

是啊,我是多麽希望我們能在同一所大學。我多麽害怕,萬一不同,我們會漸行漸遠,彼此的人生不再有對方的身影。

可是……

“當然不開心!”

我猛的抬起頭,眼神用力的看著他:“我想看到的張清然,是那個拿下全國競賽第一,考上名校的張清然。我想看到的張清然,是能擁有更多人生豐富閱曆的張清然。我想看到的張清然,是非常非常厲害,不斷挑戰著自己的張清然。而不是這樣就行,這樣就可以,輕輕鬆鬆的拿出一分力氣,就比得過人家八分,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的張清然!”

“我想看到的,是這樣的張清然,你懂嗎?”從沒有對張清然說過重話、狠話,然而這一刻,我接連不斷的發聲,讓張清然整個人迅速震驚,甚至神情變得沉默起來。我不是一個讓你犧牲自己,把厲害的你降低到平庸的位置,來配合我的人。

張清然,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好,我也真的很害怕失去你。然而,不能這麽自私。不能因為想要跟你在一起,就讓你放棄本該可以高飛的天地。你是學霸的話,就應該生活在學霸的殿堂,你是雄鷹,就應該飛翔在遼天闊地之間。

張清然整個人都愣住了。最難的數學題不會讓他露出這種表情,最高深的物理題不會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然而在我意思再明白不過的這些話麵前,張清然卻像一個人生觀被顛覆了的人。

他依舊沉默著,隻是手指輕輕顫抖了起來。張清然似乎在努力抑製自己的情緒,到了後來,連肩膀也跟著顫動起來,像是在隱忍什麽。他再次抬起頭,眼眶裏隱隱有點泛紅。

“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可是李莫愁,你有沒有想過!”張清然眼睛上似乎浮現起一抹水色,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我吼道,“萬一我們不在一個大學怎麽辦!萬一我在北,你在南,隔著那麽遠,一年都見不到你幾次怎麽辦?!”

平日的睿智、理性從張清然身上消失殆盡。

“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情況……有沒有想過?”一道自嘲的笑聲從他嗓子裏傳出,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漸漸握成拳頭,張清然低著頭:“一想到要跟你分開,無法跟你考進同一所大學,我就連睡覺都睡不著。”

“我對很多事都很有把握。唯獨,對你,李莫愁,我沒有一分的把握。”他別開臉,伸出左手,扶住額頭,半遮著他的眼睛,不想讓我看到,“因為哪怕隻是一點點,我都會患得患失。”

“一點都不像那個自信的我。”

“真是丟臉啊。”

我的內心掀起一場劇烈的暴風,張清然竟然跟我一樣思考著這個問題,他竟然跟我一樣不想我們走散。當他最後幾句話輕輕落下,我的心仿佛被一片滾燙開水淋過,撲騰撲騰的熱氣,熏得人感動得想當場落淚。原以為擔心被分開,擔心無法考進同一所大學的,隻是我一個人而已。

居然會因此整夜的睡不著,居然也會因此沒有自信沒有把握,聰明的張清然,優秀的張清然,平日完美得偶像一樣的學霸張清然,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優秀自信到極點的麵具被破碎,可是這種“沒有自信”的張清然,會讓我更加的感動。

他紅著眼,看著我的樣子,讓我連先前被他激怒的心情都消散了。好像抱抱他,撫摸著他的頭發。

“笨蛋!”這次輪到我,眼睛噙著眼淚,衝他有力的喊出這兩個字,“為什麽不相信我也能好好努力,為什麽不相信我也能朝著你想進的那個大學努力!”

“這條路,我不是要你停下來等我,也不是要你放棄更好的風景。隻是想跟你一起走。走同一條,走風景更好的那條路。就算掉在你後麵,掉地很遠很遠。沒關係,你隻用保持步調就好了,我可以在後麵追,也可以跑,到了最後,總能追上你的身影吧。”

我仰著脖子,雙手握拳說道。真的不需要你犧牲。你隻用按照自己的步調走著,剩下的部分,我來追趕就好。

俊美的張清然,眼睛也變得紅紅的。他深深的看著我,深呼吸,努力平靜了一下:“但是,萬一,萬一……怎麽辦?”他的聲音終於恢複成跟平日差不多的樣子,“我要考的大學,可是全國名校。”

他正視著我,我也直視著他。

“那我也要考名校。”頓了頓,我開口,就算我物理不好,就算分數還差一些。

但考入名牌大學,不是每個高中生都曾經夢寐以求,想得不能再想的渴望嗎?清然,其實我也是,會做夢的人啊。而現在,我希望這個夢,跟你一起。

跟張清然交談過這些之後,五點我就開始起床,之前是每天六點,現在提前了一個小時。時值嚴冬,天幾乎是黑的,坐在窗戶旁,有時還聽得到風呼呼刮著的聲音,整個城市萬籟俱靜,一堆高樓在冬天裏以沉默的姿勢矗立著,偶爾看得到兩三點燈光。

你會覺得你仿佛是這個世界裏一小片孤舟。沒有人知道。沒有人陪伴。尤其當你看著黑乎乎的天,身後溫暖的被窩,其他人睡得酣甜的對比下,這種形單影隻的“苦行僧清修”,幾乎讓人感到害怕。

努力真的有用嗎?好想再睡睡,一下就好?今天就算了,明天再開始好不好?偶爾腦海裏也有偷懶的小人,向你發出各種**催眠的聲音,我也並不是一個意誌、心性堅韌的人,好幾次讀著讀著,壓力與疲累也讓我恨不得丟開書,大睡一場。

不過每到這時,我就會看看書桌上,張清然送我的那個粉紅色杯子。他的那個,也放在他房間裏平日觸手可及的地方。

於是我會往裏麵灌一些熱水,然後捧著熱乎乎的水杯,頭腦也能更清醒一點。是啊,現在是很苦,但你可是要跟張清然考同一所大學的人,即便再拚命,也是值得的。

除了早上五點起,其他課間,課後,晚自習,瘋狂刷題也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在高二之前,我很少買習題集資料書,買了也很少做。而現在,我做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多,課桌上壘得資料,快要淹沒我的頭頂。

有次葛碎玉轉身找我借塗改液,還被這些書的高度嚇了一跳:“做得過來嗎?”

“能做一些是一些吧。”

不像其他一些同學看到我開始拚命後,隻是說“想跟張清然考同一所大學,隻有葛碎玉才能做到吧”“李莫愁成績就那樣,怎麽可能?”。

一臉素顏,氣質好的葛碎玉卻會對我說:“古印度有一個吸引力法則:當你強烈渴望某個事物的時候,這個事物一定會被你吸引而來。”

不愧是學霸女神,連這些都知道。

那麽,我心中極度渴望的目標,會被我強烈的渴望吸引而來嗎?我瞥了眼張清然。這些天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輕鬆活潑,是全班的異類。開始的時候他隻是幫我按照複習進度表替我輔導,而現在,當我一言不發的開始做著模擬題,仿真試卷,他也會默默的跟我做著同一張試卷,然後再根據我做錯了那些,他為什麽做對,他是怎麽思考的,一一給我講解。

“試卷有個訣竅:不光是解題,還要去看出題人的思路。像這一道題,他給出你三個條件,故意拿走一個,是想讓你采用什麽公式,推導得出什麽?”

其實以他的水平和對知識點的掌握熟練程度,他根本不需要做這些,連試卷都不需要做。但為了第一時間清楚我的薄弱環節,張清然花了極大的時間陪我一起複習。我才是那個要跑完馬拉鬆長跑的人,而他卻是旁邊無私的陪跑者。

張清然認真的拿著紅色的中性筆,像在語文課本上,分析段落結構一樣,把數學題都能劃分出一個又一個的意思,看得我感動又震驚了。以前從不知道,原來做試卷,是要去揣測出題人的思路,線索。

“張清然,你是怎麽想到要先分析這些的?”我目瞪口呆。

“難道不是拿到試卷就懂的事情嗎?”

“那為什麽我拿到試卷,就隻知道要解題解題呢= =” 學霸和學渣之前的差距好像令人流淚啊。

“這樣憑著直覺性去做事不是也挺好的嗎?技巧性的事物多了,也就沒有什麽初心了。”張清然毫不在意的說,隻是看著我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黑眼圈又重了。每天有保證六個小時的睡眠嗎?”

“有的。還按照你教的,中午還會午睡半個小時。”

張清然讓我中午回去什麽都別想,先抓緊睡半個小時午覺再說,中午時間很短,試卷做不完,他就讓我買本英語閱讀理解,專門定時定點十分鍾做一個單元,把速度給練出來。

張清然沒有說什麽,隻是心疼依舊殘留在他的臉上。

課間十分鍾,他將剝好的雞蛋遞給我。現在張清然每天都帶2個煮雞蛋,把雞蛋仔仔細細,剝得一點棕黃色的雞蛋殼都看不見後,才把滑溜溜的白嫩嫩的雞蛋給我吃,說是一天吃一個比較好。

我一邊喝著豆漿,一邊吃著雞蛋,覺得高三雖然很辛苦,但是這種在家被父母照顧得像公主,在學校還有葛碎玉、張清然,還被加餐的感覺也挺好的。

東北小哥在後麵看了,拚命往我們中間伸手:“哥,我也好餓,我也想吃雞蛋……不能見色忘友啊。”

張清然眼神眯成一條線,涼涼道:“我跟你什麽時候是朋友了。”

東北小哥在後麵怨婦狀大哭,滑稽的樣子把我笑得不行,張清然見我被對方逗笑成這樣,才搖搖頭,丟過一個沒剝過殼的雞蛋:“接不到就別吃了。”

雞蛋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東北小哥趕緊反應過來,“嘎嘎”怪叫著,像功夫熊貓顛了兩三下才接到,“嘿嘿嘿,好險好險。”我大笑。在緊張沉重的高三,這些小插曲有時就像凜冬難得一見的陽光,雖然短暫,卻很珍貴。

但是過完年——高考一下子隻剩四個多月!

整個寒假都在補課,除了過年那幾天,即便這樣還有一堆的試卷。親戚們在給你紅包的時候,還會打趣問:“想考哪所大學啊!”“一定要考所好大學。”於是整個過年,記憶裏就隻剩下特別冷的冬天,紅包,和大家的期待。

我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去學校。教室裏掛在黑板上方的倒計時牌,上麵的紅色數字已經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從365天變成90多天,像流沙一樣快速消逝著。班主任說: “你們的高中生涯,隻剩最後三個多月。”

巨大的恐慌與沉默蔓延在整個高三年級,雖然很久之後才開始知道“高中生涯結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開始有人徹夜失眠,有人承受不住壓力,在試卷放下來看到分數後會痛哭失聲,有的得了抑鬱症,回家不再上學,在滿是試卷的教室裏,空下來的座位顯得那麽刺目。

這種氣氛也逐漸傳染到了我們這邊,以年級第一考入高中的葛碎玉,三年以來成績一直全年級前十,就連那時被八卦出父親被雙規被其他人趁機欺負,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然而在最近的一日“摸底考試”中,她的名次一下掉了將近六七十名……

不僅班主任震驚了,全班也跟著震驚了。葛碎玉表麵從容的拿回自己最後一門的試卷,當她從桌子與桌子之間的夾道走過時,好多同學在議論紛紛:“是不是卷子改錯了?怎麽會掉這多名?”“難道是突然發揮失常……唉。”

麵對高考,你怕的不是別的,最怕的,就是那個臨門一腳前的發揮失常。成績差的,一直差,也沒有關係。最令人扼腕的,就是那種高中三年成績都挺好,卻突然考砸了。說什麽是心理素質不過關也好,說什麽真是太可惜了也罷,最終要麵對這個難堪而且恥辱的結果的——還是當事人本身。

葛碎玉臉色平靜,連披散的長發都沒有亂過。課間的時候我上前坐到她旁邊的位置,她維持著姿勢不動,隻是過了好一會,才輕輕開口,“我一道題都解不出來了。”

我震驚的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姿勢僵硬的握住的中性筆。果然試卷上,有好多題都是空白的。

“怎麽辦,莫愁。”葛碎玉看著我,笑容十分僵硬,那是偽裝得已經不記得脆弱時該用什麽表情的僵硬。我連忙低頭一看,她的指甲果然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我連忙握上她的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我笨拙的抱住她,安慰她:“沒事沒事的。”

她渾身發硬,好像一座冰雕,虛弱的生硬才從她喉間喃喃傳來:“我突然好怕,莫愁。”我抱著她,她的頭埋在我的肩膀窩,黑色的長發掃過我的臉龐,好像每一根都染滿了她的悲傷。我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像媽媽安慰小女兒一樣,呢喃著:“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怎麽會不知道心高氣傲的你如此倔強的想要維護你的尊嚴與驕傲呢。我怎麽會不知道你背負的壓力?你強加給自己太多的東西。你怕的不是做題,而是別人異樣目光下的自尊。但是葛碎玉,你天生是活在人群焦點的女王,你一定會被人群投來期待的目光。頭戴皇冠,必承其重。

葛碎玉沒有哭出來,但我的臉頰已經感受到一片濕意。

後桌的東北小哥變越來越沉默,以往讓人笑得前俯後仰的他,現在整日圍困在習題堆裏,偶爾還會突然大吼一聲,把全班人嚇得一跳,就像冬日的困獸。

春日的陽光越來越多,我的心情卻很低落。我對張清然說出我的心願:“我很難過。”我看著試卷,心裏一片悲傷,我說:“我希望葛碎玉壓力不用那麽大,我希望東北小哥能變得更以前一樣搞笑。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和以前一樣。”

正在做題的張清然看了看我,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晚上,下了晚自習,已經十點了。大家紛紛收拾著課本、書包,往回家的方向走,每個人神情漠然麻木,行色匆匆,好像回家的速度能再快一點,到了家之後就能刷更多的題。

我、葛碎玉也正要回家,張清然攔住我們,他手一揮,“跟我去跑個八圈再走。”我和葛碎玉紛紛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張清然在搞什麽鬼?然而張清然卻像是籃球場上最耀眼的明星球員,他的每一個命令,每一個舉動,不容你分說。

旁邊的東北小哥,土頭土臉的從我們桌子這邊經過,他目光呆滯,以往最愛到處打探消息的他,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都沒聽到我們在說什麽。張清然“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伸手捏了一個紙團,砸在東北小哥頭上。

東北小哥這才“如夢初醒”般:“幹啥啊,哥。”

“跟我一起跑步去!”

“哥,我還要回去刷題呢。”

“去不去。”

“去,去,我去還不行麽?”看來張清然積威深重,即便東北小哥做題都做得暈頭轉向了,還是不由得聽從張清然的。我和葛碎玉,看了看,也隻好跟著張清然他們走了。

夜晚的操場黑乎乎的,空曠得像一個大的荒原,我們都快忘了很早之前在上麵上體育課是什麽樣的情景。張清然率性把書包往靠近灰色台階的地方一放,我們幾個相互看了一眼,跟著把沉重的書包放了過去。

幾個塞滿了書和試卷的書包放在了一起,像一個小小的山丘。

“哥,不會被偷麽?”東北小哥居然很擔心,一臉苦大仇深。

“誰會去偷高三生的書包。偷回去做題?”張清然此話一出,我們幾個立刻笑出聲了。大家清脆的笑聲在夜風中回**,沉悶的氣氛這才變得有點活潑起來。

張清然像是一個精神抖擻的運動員,朝我們做著手勢:“好了,大家先跟著我一起做熱身運動!”隨著他“啪”的一聲擊掌,原本上完晚自習累得苦不言堪的我們,好像都變得精神振奮了一些。

少年模樣的張清然,站在前麵,朝我們示範著姿勢: “轉轉腳踝”“壓壓腿,拉伸一下。”居然煞有介事。

之前覺得被張清然拉來這裏跑步,有些浪費時間,然而跟著他做起來後,身心好像都跟這遼闊的深夜融為了一體,呼吸也更加輕鬆。之前在課桌前坐了一整天,變得僵硬的身體,血液也重新開始流通。

“好了!大家跟著我,一起跑。”張清然眉宇之間流露出“team leader”的氣質,而他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讓你有種想要跟隨他的魅力。

“快快快!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