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向晴空·晴天有時落淚

我們終不能插手彼此的命運。

這一雙單薄幼小的手,絕不可能彈劾天體,覆雨翻雲。

1

偶像劇和映畫裏念念不忘的場景。

晨曦微光中,滿臉淚痕的女孩對著冉冉升起的朝陽大聲呼叫:“我愛你——再見——”

起風天台上,閑散少年胡亂仰臥,啃著紅豆麵包,看天空雲卷雲舒,想青春無言心事。

漫漫櫻花雨,戀人執手相看,雲朵變幻,誓言飛往永恒裏。

……

那麽多**、平淡或唯美的場景,都是你有關天空的回憶。

但你一定沒有遇見過,對著天空講冷笑話的女孩吧?

而且是沒完沒了、極度無聊、無人應和、自己卻哈哈笑到流淚的女孩。

向晴空卻遇見過。

2

“真是衰,怎麽好巧不巧被邱道長給抓了個正著!”一個麵容俊逸,身穿白色醫師製服的年輕男子懊喪地將通往天台的鐵門一腳踢開。

空曠中有風一躍而起,穿過洞開的門,從男子的雙腿邊繞過,順著樓梯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徒留下被撩撥得“吱嘎”作響的鐵門,還在心神不寧地搖曳著。

“呼……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找到個沒有嘮叨沒有監視沒有說教的自由自在的地方,那一定就是這裏了!”

男子長籲一口氣,一腳踏上“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住院大樓的頂層天台。他胸前佩戴著塑膠名牌:向晴空(腦科見習醫師)。

作為國家最高醫科學府“國立疑難雜症醫科大學”的優秀畢業生,向晴空在畢業前夕收到了數家一流病院和大型科研機構的offer。經過一番權衡,向晴空順利進入現在這家病院的腦科實習。

而之所以最後會選擇這家醫院,則是因為……

其實在念書的時候,向晴空就有個綽號叫“開腦手sky”(還好不是“開膛手Jack”),可見他的“腦外科縫合技術”有多麽的精湛。在學校期間,他擔任第一助手,輔助教授、醫生完成了若幹個超高難度、在世界上都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大型手術。雖然並不是主刀,他的臨場反應和嫻熟技巧,仍獲得了從執刀醫生到協同護士的交口稱讚。

總而言之!向晴空已是國內醫學界最被看好的超人氣新星之一。

然而卻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外形俊朗身材頎長能言善辯氣質卓越智商一流近乎完美的向晴空,其實是個對什麽事都心不在焉興趣缺缺的懶散家夥。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時刻,這家夥給人的印象大多是“懶散”或“傲慢”,成天都是“哈欠連天”,與人交往“愛搭不理”,做起事來“沒精打采”,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永遠也找不到興奮點的無禮又遲鈍的白癡。

不,對於向晴空來說,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

那就是……

手術ing?!

No!(手術也能勉強算是聚精會神認真完成吧!)

其實是……

搭!訕!美!女!

是的,他之所以最終決定進入相對冷門待遇一般的“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的腦科工作,就是因為——

這家醫院是出了名的“醫學界美女集中營”!

於是就在剛剛,總算進入“見習期第三日”的他,已經第六次因為“無心鑽研本職工作,嚴重影響護士工作”這一罪名,被拎進監督醫師的辦公室,給劈頭蓋臉臭罵一頓。

“那些基本功練習我閉著眼也能做到超完美一百分,每天的病床巡視都有值班醫生還要我跟著幹嗎,與其對著那些老掉牙沒新意的病例浪費時間,還不如忙裏偷閑和我的工作搭檔搞搞聯誼加深感情……”向晴空一邊在寬敞天台上閑**,一邊不服氣地嘟囔。

“為什麽都已經第三次了,小摩還是不答應和我約會呢?難道骨感美女對我的魅力有免疫?那麽下次還是換圓潤型的Peachy……”

天台四下開闊,隻有一方小型水塔遮蔽視線。向晴空徑直走到邊緣地帶,俯瞰整個醫院。雖已臨近初夏,晨風仍有些涼意。

“上早班什麽的,真是太討厭了。”向晴空打了個哈欠,將敞開的白色製服輕輕收緊。

然而身後隨即飄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由於台風肆虐,導致商店招牌被風刮落,當街並排行走的五人不幸被招牌砸中……”

什麽?五人被招牌砸中?!救命啊!大清早的,醫護人員和設備儀器都嚴重不足,千萬別出這麽嚴重的事故啊!

冷汗“噌”地冒上額頭,向晴空轉身想要下樓待命,前方卻又飄來一句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下文——

“……但是隻有三人被砸傷,請問這是為什麽?”

哈!隻有三人受傷?那還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等等!什麽叫“請問這是為什麽” ?

“喂,我說,受傷就受傷,哪來那麽多為什麽?這院內廣播的用詞也太奇怪了吧……”

不對啊!頂樓天台怎麽會有院內廣播?而且!這無風無雨的大晴天哪裏來的台風呀!

這真是……活見鬼了吧!

刹時間,各色以醫院為背景的鬼事怪談紛紛鑽進向晴空的大腦,一縷冷汗沿著他的脊背向上攀爬。

“是誰……在那邊說話?”終於弄清楚聲音的來源,向晴空戰戰兢兢地向前方的水塔走去。

“因為……”

他那聲哆嗦的詢問竟然有了回應!這下他終於分辨清楚,那應該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因為……那是麥當勞的招牌呀!”清脆歡快的聲線一路上揚,隱約含有笑意。

“哈啊?!”向晴空大驚失色,他佝僂著身體,沿著水塔牆沿慢慢向前行進,並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就知道你想不出答案!因為……麥當勞的招牌是‘M’啊,所以隻能砸傷三個人嘛!你看你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真是笨死了!”她那嬌嗔的語氣中,卻又有著擋不住的悲哀。

向晴空終於看清隱匿在水塔背後的,果然是一枚纖弱女子的背影。她正站在天台邊緣,朝向陽光尚未企及的西南方,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語。

“喂……”原來虛驚一場,向晴空沒好氣地叫她,“我說你天還沒亮就一個人在這天台上講冷笑話,有意思嗎你?”

然而她並不理會他,沒有搭腔也沒有回頭。

向晴空又往她那裏挪了幾步,正要再說話,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終於看見,就在那女孩的正前方,被她身體遮擋住的正前方,還有一張輪椅,上麵坐著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蒼白男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地聽著身後的女孩講著並不好笑的冷笑話,任晨風撩動他額前垂墜的黑發,任露珠濡濕他眼角細密的睫毛。

那兩彎緊緊閉鎖的睫毛,表明他正處於深度昏迷中。

“喂,你到底是什麽人?他怎麽了?”向晴空向前一步,看清男人輪椅上的吊牌:風間樹。

“啊……你就是……”向晴空驀然想起,自己剛來這家醫院的第一天,就聽邱醫生說過,這裏不久前剛接收了一例“心肺功能障礙繼發型假性腦死亡”病患,這種病症的發病原因是由於心髒功能極度受損而導致大腦假象性死亡,目前這種病例在國際上都較為罕見。邱醫生還告訴他,等他通過了見習基礎訓練課程,就會考慮讓他進入臨床研討委員會,參與到第一線的治療中。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遇到了這種狀態之下的他。

那麽,他身後的女孩應該就是……

——聽說這小子來頭不小,否則那個女孩怎麽會如此死心塌地,跟著這個幾乎沒得治的人?

——那個叫風間樹的家夥,家裏有上億資產,可惜是廢人一個,好像還和家裏斷了關係,什麽都撈不到呢。

——難道都是這女孩養活他?可住院費加治療費,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吧,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喲。

……

那些從未留意過的流言蜚語,此刻卻那麽清晰地凸顯在腦海中。

“你是……”向晴空的心中竟莫名平添出些許敬意,昔日的“搭訕小王子”此刻風采盡失,變得木訥羞怯。

然而女孩卻像從未感受到他的存在般。亦或是此刻在她的宇宙裏,隻有她和輪椅上的他,還有天,和地。其餘萬物,皆可遺棄。

她的目光深邃迷離,遠眺千山萬水,仿佛看到了光陰盡頭的彼岸。

“你看見了嗎?越過這清晨白茫茫的水汽,在西南往南的沿海地帶,那裏就是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城市。雖然汩羅城終年潮濕多雨,海邊常有颶風海嘯,但那裏也有我們的朋友,和我們共同的記憶。隻是有些往事,你我都已記不起……”

她的喃喃自語,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就像烈日當空的大晴天,突然下了一場太陽雨。這邊光線仍舊明媚耀眼,那邊雨絲卻已百轉千回。向晴空的眼角眉梢,竟被突然濡濕,陷入一場沒來由的感動中。

他那毛茸茸的情緒,被她的溫潤聲線妥帖熨燙,內心回歸一片寧靜。他的雙腳不自覺地向後退,深怕打擾到她和他最甜最暖的小世界。

離開天台之前,向晴空聽見女孩努力上揚著聲線,把冷笑話說得像雲朵一樣好聽。

“有一顆豆,跌倒了,它氣餒,情緒低落。這豆就是我,有什麽能鼓勵它站起來呢?答案就是你!因為有一樣東西,叫‘豬鼓勵豆’。風間樹,你聽見了嗎……”

“喂,風間樹,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孩陪著你,你這家夥怎麽還舍得不醒過來呢?”向晴空在心底輕聲說。

這是“搭訕小王子”向晴空,第一次遇見那個叫藺子涼的女孩。

沒有一句交談,搭訕完全失敗。

3

“病人腦電波基本穩定,脈搏和心跳保持低速狀態,目前生命跡象仍舊微弱,沒有蘇醒的可能。”做完本日的例行巡檢之後,邱醫生下了結論。

一眾見習醫生頻頻點頭,向晴空竟也在筆記本上認真填寫著記錄報告。自從那次在天台的偶然遇見,向晴空便格外關注起這個病人,不僅從此再不缺席每天的巡檢,甚而開始積極關注治療的進度。隻是……作為一個見習醫生,有太多實質性的核心內容,是無法參與其中的。

“風間樹……”他的嘴裏輕聲念叨著,眼睛看向病**那具無聲無息的軀體。他沉墮進那麽幽深的睡夢中,究竟是什麽煩擾讓他寧願長睡不醒?

一抬頭,向晴空的目光迎上病床邊的藺子涼。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到病房中巡檢,然而每一次都會遇見她。有時候她興高采烈,容光煥發,那是她聽到他有所好轉的消息。有時候她麵目蒼白,無精打采,那是她剛剛結束了一天疲累的學業。有時候她絮絮叨叨在說著些什麽,他知道那是她在給他講冷笑話。有時候她伏在床邊昏然入睡,然而她的手,卻仍然緊緊握住病**的他,用抵死不鬆開的力氣。

而此時此刻,她眼神空洞,仿佛什麽都再也無法進入她的世界。

是的,日複一日的堅守和失望,又有多少人能夠咬牙挺住?

“邱醫生,今天的結果還是和昨天一樣,對嗎?”她的語調平靜冷淡,卻仍透露出一絲期盼。

“很抱歉,小涼,目前……我們仍舊無能為力。”邱醫生搖頭。

“嗯。”她那麽順從地點點頭,好像早已坦然接受這一切。

“藺子涼,你不要……”心頭蔓延過一絲疼痛,向晴空試圖安慰她。

“沒關係。”她竟然抬頭看著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雖然勉強,但倔強的微笑。

然而向晴空的嘴唇竟有些哆嗦,“搭訕小王子”瞬間丟了瀟灑,漲紅了臉頰,說不出一句話來。

“咦,向醫生今天是怎麽了?不像平日裏能言善道的他啊!”有人揶揄他。

“你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用不了多久,一定會讓風間樹恢複健康的!”

如同遊戲中的角色長按“O”鍵終於儲存滿了能量,緊接著向晴空狠狠按下“×”鍵,將豪言壯語傾瀉而出。

說完後,自己都因為興奮和害羞,而不停地猛搓著雙手。

然而邱醫生卻慢悠悠地歎了口氣,仿佛是在說:“如果光靠信念和善意就能救人,還要醫生幹嗎?”

“謝謝你。”藺子涼被這份好意所感動,眼中竟隱約有了淚花,“你……是新來的實習醫生吧?”

“邱醫生,求你了,就讓我加入臨床研究委員會吧!”

醫院擁擠喧鬧的走廊中,向晴空緊緊尾隨著剛剛做完手術的邱醫生,一路苦苦哀求著。

“不行。”邱醫生摘下口罩,對他第一百零六次深深搖頭,“要我對你說多少次,不完成基礎課程,不通過院內資格考試,是絕不可能被允許加入的!”

“可是,我的技術絕對過硬沒問題啊!去年那個TIA手術,我可是第一助手啊。就算在咱們醫院,估計都沒幾個人能……”向晴空急不可耐地想要說服他。

“聽著,向醫生,”邱醫生突然站定看住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力,“要想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醫生,光有高超的技術是絕對不夠的。要進入臨床研究委員會,你需要用你的行動去證明。”

然後他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身徑自離去。

“那我應該怎麽去證明啊?喂,你別走啊,邱醫生……真是的!”向晴空懊喪地一拳狠砸在牆壁上,“我是真的很想幫她啊!這樣還不夠嗎?”

“所以,這就是你所謂的‘充滿**和挑戰、贏得無數榮譽和尊敬的、很有前途的職業’?”

向晴空的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冷冷聲線。他不禁身體一顫,回過頭叫道:“哥,你怎麽又來了。”

“來看看自己的親弟弟有什麽問題嗎?”那個身材頎長,麵容英俊的男子,嘴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走上前來,輕拍弟弟的肩膀,“看來,向醫生的職場生涯並不是很順利哦。”

“哥,我的事不要你管。”

“怎麽樣?要不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我的IT公司跟我一起幹?”向舞川同樣再一次試圖說服對方。

“哥,要我對你說多少次,我很熱愛也很擅長這份工作,我不想改行。”

“嗬嗬,做哥哥的我還不了解你?你這小子向來渾渾噩噩大大咧咧,怎麽可能喜歡這麽細致繁瑣的工作?”

但是,要如何讓你知道,現在的我,遇到他們之後的我,已經不是你所了解的那樣了……

4

雖然我一直是一個“總也找不到人生的重心和方向”的家夥,老天卻如此偏愛,慷慨地賜予了一點點天賦和一點點小聰明,便輕易取得其他人付出數倍努力都未必能獲得的成績。

但是,仍然有人會說:“有什麽了不起,那家夥隻不過有個什麽都幫他安排好的哥哥罷了。”

是的,如果用“優異”這個詞來形容向晴空,那他的哥哥向舞川簡直就是“傳奇”——

體貌俊美,心性高遠。白手起家,曆三年之時打造上市IT公司,擔任總裁。

最重要的是,他隻有二十七歲!

向晴空常常在想,也許哥哥便是他命中注定為之牽引的那顆恒星。

這麽多年來,這個比他大五歲的兄長,如指明的燈塔,似導航的儀器,處處成為他被比較的對象,被激勵的方向。

……

——媽,這次學年考我得了全班第一欸。

——是嗎。你哥哥有入圍數學奧賽最終PK喔,晚上一起去幫他慶祝一下!

……

——小空,你真運氣啊,有個這麽優秀的哥哥,他一定很照顧你,什麽都會幫你做好吧?

——是啊,家裏有了這樣一個寶貝,爸媽對你壓根兒就不會管太多吧?

……

——不要這麽說啊,其實向晴空也是那種很搶眼的男孩子嘛。

——要怪就怪他那哥哥簡直神奇得不像人,如果我是他,早就不堪壓力離家出走了吧!

……

——喂,你叫什麽來著?……哦,想起來了,你是向舞川的弟弟,對吧?

……

散落於沿途的記憶,俯首皆是這樣的片段。

剛開始向晴空尚能咬緊嘴唇,固執地堅持著:不是自己不夠優秀,而是哥哥太過優秀。

然而慢慢地,就像烈日籠罩下的幼苗,就算生長得還算茁壯,當它一仰頭隻看到遙不可及炫目灼燒的強光,一低頭隻瞥見自己孤單慘淡不值一提的暗影,無論如何都會慢慢泄氣低頭,蔫敗下去吧。

是的,這些年來,向晴空任由自己從最開始的蓄意叛逆,到後來的慣性對抗,從最開始刻意不與哥哥走同一條路上學,到後來終於背道而馳彼此越行越遠。

後來的他不得不承認,之所以選擇醫生這個職業,一是因為自己確實還算有些天賦,不用花太多力氣便能輕鬆搞定,二是實在想要離哥哥的職業和生活遠一些,再遠一些。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4

初夏傍晚時分,天空突然降落一場涼雨。

“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住院部的頂樓天台上,站著一個獨自淋雨的俊朗青年。肆無忌憚的雨點揉搓著他的黑發和皮膚,他卻安靜注視著城市的西南方向,絲毫不為所動。

——要進入臨床研究委員會,你需要用你的行動去證明。

眼前出現邱醫生那意味深長的一眼。

——我會再給你一些時間,請你好好考慮。

耳畔響起哥哥向舞川充滿期待的勸說。

——謝謝你。

腦海中浮現藺子涼蒼白憔悴的臉龐。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渾渾噩噩的家夥了!”向晴空對著天空大喊出聲,“我真的好想幫幫她!告訴我,應該怎麽做啊……”

身後的鐵門突然被撞開,護士小摩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了門口。

“向醫生,邱醫生讓我通知你趕緊去六樓病房,因為……因為風間樹,他突然出現了蘇醒的跡象!”

5

“腦電圖平直,經顱腦多普勒超聲呈腦死亡圖形,體感誘發電位p十四以上波形消失……”慘白的電腦熒光幕前,是向晴空聚精會神的臉,“雖然各項指標都和真正的腦死亡相差無幾,但實際上是由於心肺功能受損而引發大腦皮層活動的低迷,因此可以算是人在潛意識中的一種自我保護,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算是真正的腦死亡。”

他飛速敲打著鍵盤,時不時拖動鼠標滑輪,眼睛在屏幕上逡巡瀏覽,不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有用的信息。

“所以,如果嚐試著治療恢複他受損的心髒,是不是就有可能讓他處於假死狀態的大腦回複正常?那麽,是不是要和心髒科的譚醫生探討一下?”

他的雙眉擰緊,絲毫沒有留意到辦公室牆上的掛鍾,已經“當”的一聲敲過了十二點。

“唔……”向晴空終於感覺疲累,他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起身去自動販貨機買一罐咖啡,好支撐他挑燈奮鬥的下半夜。

午夜的醫院走廊,已經不能用“安靜”這種程度的詞語來形容了。撤走了白日裏的喧囂忙碌,徒留下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那深灰色的死寂中,漂浮著不知多少夜不能寐的痛楚靈魂。

——哢噠。

漆黑夜色中,突然傳來一聲異響,向晴空的汗毛一凜。

“哎呀,別那麽疑神疑鬼嘛,其實這是我往自動販貨機裏投幣的聲音呀。”向晴空嘻嘻一笑,按下“炭燒咖啡”選項。

——哐當。

又一下更為誇張的撞擊聲。

“哈哈,都說了別那麽膽小嘛,咖啡掉進取貨處當然會有聲音咯。”向晴空扮個鬼臉,將咖啡取出來。

——哧啦。

夠了!

誰不知道這是你拉開易拉罐吊環的聲音,隨即響起的應該是“咕咚咕咚”的喝水聲吧!

然而……

——吧嗒,吧嗒,吧嗒……

不絕於耳的拍打聲從深邃走廊的盡頭傳來,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仿佛被灌注了一千噸水銀,那腳步聲沉緩疲憊,又像是剛從水裏被撈上來,每一步都走得潮濕粘膩。

“不是吧……”向晴空捧著咖啡不敢喝,更不敢回頭看,隻覺得脊背一陣陣發涼。

——吧嗒,吧嗒,吧嗒……

那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在直打哆嗦的向晴空身後停住。

“媽呀……別殺我呀……摸我也不行……更別和我搭訕……我對女鬼沒興趣呀……”向晴空屏住呼吸。

然而他的身後卻突然沒了動靜,既沒有那可怖的腳步聲,也聽不到任何的呼吸聲。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十秒鍾。

向晴空輕輕舒一口氣,正要呷一口咖啡,後背卻突然被一個鈍物給碰上,帶著濕潤的觸感和微弱的溫度。與此同時,他的耳邊響起了氣若遊絲的聲音:“給我……咖啡……”

“哎呀!女鬼跟我討咖啡喝啦!”汗毛直豎的向晴空一下子跳起來,正要拔腿狂奔,卻突然覺得那聲音實在是非常之熟悉……

他停下腳步,慢慢回頭……

果然是!

“不用每次遇到你,都非要把我嚇得半死吧!”向晴空大口喘著氣,努力平複驚魂未定的情緒,“藺子涼,你大半夜的幹嗎?”

“我……”藺子涼的聲音有氣無力,她塞給風間樹幾枚硬幣,“幫我買罐咖啡吧。”

借著販貨機白花花的光線,向晴空終於看清楚眼前的女孩:濕漉漉的黑發垂墜額前,瘦削的臉頰上,是她失神的眼和蒼白的唇,有水滴順著她的鼻翼滑落。而她的格子襯衣和深藍牛仔褲,以及那雙白色帆布鞋,都已被水浸透了。

一抹尖利的疼痛襲上心頭,“外麵下雨了?”他裝作很疲憊地抹一把臉,也順勢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嗯,是啊,走在半路突然下了陣雨,隻好一路跑來了。這裏的夏天可真是討厭。”藺子涼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為什麽不攔輛的士呢?”向晴空把硬幣塞進販貨機。

“一晚上打工掙來的錢,全花在打車上,沒這個必要吧?”女生抿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著她倔強好勝的表情,怎麽就越發地心疼呢!向晴空懊惱地搖搖頭,把販貨機裏取出的東西遞給她:“快把頭發擦擦幹吧。”

“咦?壓縮毛巾?我好困呀,我要咖啡。”

“嗯,咖啡喝我的好了,”向晴空把在手上捏了半天的“炭燒咖啡”遞了過去,看著她猶豫的眼神,他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啦,我還沒喝過,也絕不是想用咖啡來跟你搭訕。”

“嗬嗬,謝謝。”藺子涼忍不住笑了。

接過咖啡的瞬間,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他的微溫。

6

昨夜尚是暴雨滂沱,今日便已陽光明媚。

然而比初夏天氣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傾瀉於周遭的紛擾流言。

——真的好失望哦,原來向醫生真的是這種人。

——我覺得是那個女生有問題吧?還以為是至死不渝感天動地的癡情種,還不是見到帥哥就犯賤?

——不過在醫院裏就那什麽什麽,也太誇張了點吧。不過反正她男朋友已經腦死亡,什麽都不知道的,真的好可憐哦。

……

剛剛結束上午課程的藺子涼拎著保溫桶,疾步穿過“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的住院部長廊。那些充盈四周猜度閑言,宛若利劍一般刺入耳膜,她卻根本無暇理會——多痛都不想理會。

一上午的雕塑材質課程,藺子涼都在進行“赤色土穩定性實驗”。試了好幾種輔料配方,不是粘合劑的粘性過強,就是整體可塑性較差,或是極易與感光四葉草發生不穩定的化學反應。一下課,藺子涼又趕回宿舍,匆匆取來小火慢燉了一上午的龍骨蓮藕湯。她甚至連頭發也隻能隨便挽在腦後,臉上和手上還殘留著來不及清洗幹淨的赤色土碎渣,便急忙趕往醫院。

她隻是擔心湯會涼。

隻是怕他醒來看不見自己,會心慌。

一推開病房門,藺子涼看見向晴空正站在風間樹的病床前,低著頭對護士小摩說著些什麽。一看見她進來,他們便馬上分開,裝成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

“怎麽了,是阿樹他有什麽情況嗎?”

“這……”小摩吞吞吐吐,被向晴空盯了一眼之後便徹底閉嘴,低著頭迅速離開了病房。

“沒什麽,我隻是問小摩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什麽的。”向晴空開始擠眉弄眼。

“哦……”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咦,看得出來你很失落嘛。放心啦,小摩沒答應我,你別吃醋了哈哈哈!”向晴空拚命耍寶。

“撲哧”一聲,藺子涼笑出來。

“喔喲,你終於笑了。”向晴空無奈攤手,“雖然你不吃醋我還真蠻失望的。”

藺子涼一臉“被你打敗了”的表情,轉身看向病**的那個人。

雪白的床單下,躺著的依然是無知無覺的他。他的雙眼無聲合攏,仿佛這世上的紛擾快樂全都再與自己無關。有時候又覺得他睫毛微顫,仿佛下一秒就會醒來。因為在室內待了太久運動太少,他的臉頰愈發的蒼白,瘦削雙唇緊緊抿著,仿佛是在和誰鬧著脾氣。

她忍不住撫摸他額前的黑發。

風間樹,你醒醒,請你醒醒。

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時光仿佛回轉到天台上的那個初遇清晨。向晴空突然又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局外人,離她那麽近,卻什麽都不能做,如同身處千裏之外,隻能遙遙守望。

“風間樹……他……”向晴空差點脫口而出。

“他怎麽了?”

“他的病……沒什麽進展,”向晴空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不過,他的病情還算穩定,這已經很不錯了。”

“哦……”看著她眼中的光燃亮又熄滅。

突然有護工推門進來,看見沉默佇立的兩人和病**的一人,急忙紅著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卻在轉身出門前狠狠盯了一眼藺子涼,眼神中寫滿猜測和不屑。

她卻隻是呆呆看著病**的風間樹,絲毫不以為意。

“小涼,”他頭一次這麽叫她,“昨天晚上的事……真是對不起。”

“昨晚的事?”她莫名。

“嗯……沒什麽。”他再一次將想說的話咽回去。

向晴空真是憎惡自己現在的樣子。然而他也終於明白,在這個女孩的眼裏,所有與風間樹無關的事,她一句都聽不進去。所有與風間樹無關的人,她一個都看不到。

既然她的眼中隻有你……你這小子,還真是狠心得可以!不過你等著,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給揪起來,我不會讓你再這麽逃避下去了!

7

院長辦公室。

“所以,這個《關於風間樹病例嚐試使用‘冰凍療法’的可行性分析報告》,是你寫的?”院長大人合上一疊文件。

“是的,”向晴空點頭,“就目前國外的一些治療案例來看,這種方法雖然有風險,但成功率還是很高的。所以,我想試一試。”

“唔……”院長大人右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向晴空轉頭看向身邊站著的邱醫生,他的雙眼平視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於是他隻得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院長大人,你看我是不是能夠加入風間樹這位病人的專項臨床研究委員會呢?”

“嗬嗬,”院長大人輕笑出聲,將報告擱在寫字台上,“小向啊,關於你的專業素養,我想我們都是知道的。可能在我們醫院裏,甚至在我們國家的腦科研究領域,你都能算是第一流的人才……”

“嗯嗯。”向晴空有些興奮地摩挲著雙手。

“隻是……最近在醫院裏,有些不太好的傳聞啊。”院長大人頓了頓,眉宇擰成結,“關於你的傳聞。”

心裏“咯噔”一下,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本來嘛,年輕人喜歡交朋友,也沒什麽打不了的,隻是……”院長大人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如果把病人的家屬也給牽扯進來,我們就要重新衡量一個人的道德品質了。”

“我……”向晴空囁嚅著雙唇,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應該就是昨夜發生的那件事,現在幾乎是整個醫院的話題中心。

結束了深夜咖啡館工作的藺子涼,冒著大雨在午夜時趕到了醫院,正好碰到了通宵工作的向晴空。看她已經渾身濕透,向晴空便把她帶到醫生辦公室,讓她換一套自己備用的幹淨衣服,同時幫她把濕掉的衣服撐好晾幹。當穿著向晴空的襯衣的藺子涼正在辦公室裏擦頭發時,另一個值班醫生蔡醫生正好走了進來……

於是謠言四起。

加上向晴空原本就給人以“喜歡搭訕擅長搭訕不搭訕不能活”這一根深蒂固的印象,以及數個頗有姿色的腦科小護士添油加醋的控訴,“午夜辦公室桃色事件”被誇張地渲染出數個版本,其中最有戲劇色彩的一個是:有人說自己親眼看見他們當著病人的麵親熱,把剛剛蘇醒的病人又給氣暈了……

其實向晴空對這些無稽之談並不怎麽在乎,他隻是擔心藺子涼會承受不住。後來他發現對於這些流言,藺子涼早有一套自動過濾係統,這讓他既放心又失落。

沒想到現在,由於自己一時疏忽帶來的麻煩竟然愈演愈烈,甚至化身成橫亙眼前的巨大岩石,讓自己跨越不得。

“怎麽了,向醫生,你沒什麽想解釋的嗎?”院長大人盯了他一眼,“你知道,這種事情無論在哪個醫院,都是絕對違反醫生道德標準的。由於反響極其惡劣,按照醫院規定,等你見習期滿我們將不會和你簽訂聘用合同。”

“院長大人,我……”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熱心,竟然會被顛倒混淆成一場噩夢,向晴空根本無從解釋,“我沒什麽好說的。”

“那麽,邱醫生,我想你會同意院方的做法吧?”院長大人看向一直靜默不語的邱醫生,征求他的意見。

“我……”邱醫生終於開口。

向晴空心裏一陣打鼓:完蛋了,這個邱醫生向來看自己不爽,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掃地出門了。

“我……昨晚我也在場,向醫生和那位病人家屬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麽。”邱醫生說道。

什麽!我沒聽錯吧?!向晴空瞪大眼睛看著邱醫生。

“邱醫生,你……”院長大人也同樣是一臉莫名,“你確定?”

“是的,昨天晚上,我和向醫生一起留在辦公室研究風間樹的病情,那個叫藺子涼的女孩來醫院的時候我也在場,所以……”頓了頓,邱醫生繼續說,“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是別人虛構杜撰的。”

“怎麽會是這樣?那就是說,蔡醫生是在胡說八道?不像話,太不像話了。”院長大人氣得直跺腳,“這不是在糟蹋醫院聲譽嗎?到底是何居心!我這就叫蔡醫生過來問個清楚!”

“可能蔡醫生沒看到我吧,當時我在裏間做實驗。”邱醫生沉吟道,“當然,向醫生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否則也不會給人這樣的誤會。總而言之,還是我對科室裏的見習醫生們關照得不夠,所以這都是我的責任。”

“哎……怎麽能怪邱醫生呢,算了算了,這事我就不予追究了。”院長大人擺擺手,“不過,進什麽臨床研討委員會的事,為了避嫌,還是算了吧。”

“不。”邱醫生的聲音幹脆堅定,“向晴空這個人,我要定了。”

“哈啊?”這一次向晴空沒忍住,吃驚得當場叫出聲來。

“邱醫生,你……這是為什麽呢?一個見習醫生,再怎麽優秀也不至於這麽重要吧,值得你這樣去為他爭取?”

“我打算試一試向醫生的治療方式,也就是‘冰凍療法’。如果向醫生不參與其中,那就成了科研成果剽竊。對於醫院來說,這個紕漏要比現在的所謂‘醜聞’要嚴重得多吧?”

“可是……”院長大人顧慮重重。

“就病人目前的狀態來看,這是唯一可行的治療方式了,”邱醫生說道,“況且,如果因為避嫌而不讓向醫生參與,不正表明他們之間有什麽嗎?別說向醫生了,這讓病人家屬以後怎麽待下去呢?”

“好,看在邱醫生的麵子上,我就破一次例,”院長大人咬咬牙,下了決定,“向醫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

一直沒說話的向晴空,早已感動得眼中晶亮一片。

院長辦公室門外的幽深長廊。

“邱醫生,為什麽?”

走在前麵的邱醫生脊背已經微微有些彎曲,他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作為一個合格的醫生,光有高超的技術是絕對不夠的。你知道,醫生還需要具備什麽條件嗎?”

“我……”向晴空答不上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邱醫生背對著他,卻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我給你惹了那麽多麻煩。”向晴空慚愧地說道。

“不,我在你身上看到的,”邱醫生重複道,“其實並不是你的手術技巧有多高超,也不是你的臨床判斷做得有多準確,更不是你的分析報告寫得有多精彩……而是,你牽係在病人身上,為他全心付出的那一顆心。”

那一顆,全力以赴的心。

8

拉開“重危高等病房”的門,便有一股消毒水氣味撲麵而來。然而夾雜其中的,還有花朵的淡雅馨香和糕點的清新奶香。

向晴空興衝衝地闖進來,想告訴藺子涼自己將會加入“風間樹臨床研究委員會”這個好消息,卻發現她並不在病房。然而她的背包仍擱在桌上,保溫桶的蓋子也沒蓋好,裏麵的熱湯隱隱散發出熱氣。

“不是上課的時間,也不可能是在打工,小涼她去哪兒了呢?”

向晴空走到窗前,又下雨了。猝不及防的雨,宛若誰突然決堤的悲傷。

9

頂樓天台。

“哐當”一聲,天台的鐵門被人一腳踢開。

“小涼!”

果然是在這裏!向晴空連忙撐起傘,跑向呆立雨中一動不動的藺子涼。

雖然頭頂暫時有了一方晴朗天空,然而肆虐雨點仍然跟隨風勢,打著旋兒拍打在兩個人的身上。

“小涼,你在這裏幹什麽呢?”向晴空向前靠近一點。

“我……我在看我的家。”藺子涼沒有回頭。

“你的家?”向晴空不解,“這裏能看到你的家?”

“嗯,”她點點頭,“就在那邊,飛過那片海,越過那座山,我的家就在那邊。”

向晴空啞然失笑,前方是滂沱迷蒙的一片,哪裏可以看到?

“唔……是嗎,”他小心翼翼回應她,“是不是想家了?”

往昔歲月娓娓道來,就算天寒地凍仍能感覺溫暖。

“那麽,你為什麽要離開家呢?”向晴空第一次打探起她的過去。

“因為……我們已經不可能再留在那裏了……什麽……都不能再把我們分開……”藺子涼的聲音迷茫又堅定,“那些流言也好,或是課業太緊打工太累也好,隻要老天不把阿樹帶走,那就什麽都不能把我們分開!不,就算老天要帶他走,我也會跟著他,陪著他……”

“小涼……其實,風間樹他……”向晴空心痛至極,忍不住想要告訴她:風間樹已經有了蘇醒的跡象,或許很快就能回到她的身邊了。

然而,眼前的人卻像電池突然耗盡的玩具,瞬間變成了一堆沒有生命的冰冷塑料,癱軟倒下。

“啊,好燙。”向晴空一把接住濕淋淋的她,手裏擎著的雨傘被狂風掀翻,打了幾個滾消失在天台的邊界。

斜靠在他肩膀上的藺子涼慢慢睜開眼睛,她的表情委屈又倔強:“可是,我覺得我,就快沒有力氣支撐下去了。”

“小涼,你發燒了,你需要治療,我這就背你回病房。”

“向醫生,你總是這麽照顧我,謝謝你。但是,還是別麻煩你了,別人看到了又要到處去說些什麽了,這對你不好。放心吧,我自己能行。”她掙紮著站起來。

“別,別跟我這麽客氣,”向晴空一個勁兒地搖頭,“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

“不,向醫生……”她轉身要走。

“別叫我向醫生,叫我晴空好嗎?”他竟然有勇氣拉住她的手。

“晴空……”藺子涼轉過頭看著他,嘴裏喃喃地念。

滂沱暴雨中,向晴空看不清她的眉眼,看不清在她臉上肆虐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隻聽見自己的聲音,緩慢、勇敢又堅定。

“小涼,我……讓我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