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風間樹·或許風有羈絆02

12

一年前。

汩羅城。

海嘯災難過後。

幽藍透明的氣泡緩緩上升,在逆光的映射下“吡啵吡啵”碎成粉末。細末繼而幻化成涼雨,洋洋灑灑從半空中墜落,卻又在快著地時變成輕柔的白色羽毛,悠悠****,無處投遞。

藺子涼仰望天空,那是她從未曾見過的奇異光景。

這可是夢境中的wander land,亦或是平行境界裏的無憂樂園?

她正要開口輕喚,輕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愛人。

然而羽毛倏忽變色,褪色成灰轉瞬全黑,隨即自燃起一叢火苗,在半空中焚毀殆盡,化成青煙一縷。緊隨其後的,悠然上升的藍色泡沫再不似之前那般輕盈,急轉直下成垂墜的深藍色水滴,越來越腫脹飽滿,加速度向她發動攻擊。

如夢似幻的場景終於變成驚悚可怖的畫麵,藍色水分子宛若囂張暴怒的怪獸,誓要將這一切湮沒摧毀。

“救我!阿樹……”

臂膀向上伸在半空,藺子涼滿頭汗水地醒過來。

白色的房間,深色的夜,各種龐大的儀器圍繞身邊,空無一人。

怔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猛地坐起身來。

“阿樹,阿樹,你在哪裏?你有沒有出事?”

藺子涼試圖跳下床,纏繞身體的管線一下子把她絆倒,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霎時間,儀器發出的異常報警聲響成一片。

很快有值班醫生和護士跑進房間,七手八腳地將她抬回到**,又是一陣忙亂的檢測。

“藺子涼,你剛剛醒過來,身體還相當虛弱,不可以隨便下床,”為首的男醫生麵色冷峻地交代道,“一會兒幫她做個全身檢查。”

“醫生,求求你告訴我,阿樹怎麽樣了?”藺子涼捉住醫生的手,苦苦哀求道。

“阿樹……你說那個跟你一起進來的風間樹?他……可能情況不太好。因為之前心髒就有問題……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期。”醫生搖頭歎息道。

“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求求你。”藺子涼的情緒已處於崩潰邊緣,“抽血,抽我的血,還是要心髒移植?我的心髒很健康……”

“病人我們會盡全力搶救,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醫生回過頭對身後的人說,“給她打一針抗驚厥鎮定劑。”

“阿樹……阿樹……求你救救阿樹……無論如何……求求你……”

淡藍色泡沫漂浮升騰,在空氣中汩汩喧嘩,越來越大聲。氣泡擁抱結合,凝結成水滴。水滴匯聚粘連,列隊成河流。河流融合,流淌成海洋。

是的,那漫無邊際,將一切都埋葬都包容的……海洋。

曾經那麽懼怕的海洋,此刻卻是讓自己安心入睡的溫暖花房。

再一次睜開眼。

“小涼,你醒過來了,太好了……”緊緊抓住她的雙手,蕭零然哽咽難言。

“零然,我……”隻覺得渾身無力,藺子涼勉強笑了笑,“我睡了多久了?”

“聽醫生說,你上次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前了。”零然擰開床頭櫃上的保溫桶,“是不是餓壞了?這幾天都是靠輸液維持你身體所需的營養,要是有胃口的話,就嚐嚐鬥城煲了一整夜的諾曼底紅花海鮮湯。”

“嗯……”藺子涼勉強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卻沒有接過蕭零然遞過來的湯,而是兀自翻身下了床。

“小涼,你去哪兒?”零然問道。

“我去看看阿樹,他在哪個房間?”她向門口走去。

“小涼!”零然一把拉住她,“你不要衝動,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放心吧,零然,我不會像上次那樣情緒失控了,”藺子涼對她微笑,宛若悲傷廢墟裏綻開的一朵孤單的花,“經曆了這麽多事之後,我……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呢?”

“小涼……”看她似乎已將一切都看得通透,蕭零然卻覺得心生悲涼,“小涼,其實……風間樹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真的?”她的眼底閃過一抹驚喜顏色,嘴裏喃喃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嗯。”蕭零然點點頭,卻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眼神。

隻不過,隻不過……

他可能再也不會是,你的風間樹。

而是——一個陷入永恒時間中的毫無知覺的睡王子。

“小涼,還是先把湯喝了,把身體養好,再去看風間樹吧。”蕭零然再次把湯遞給她。

藺子涼拿起調羹抿了一口,臉上卻猝然變了顏色。

“怎麽了,小涼,是湯的味道不好嗎?曾鬥城這個家夥真是的!”

蕭零然接過她舉在半空中的調羹,自己嚐了一口:“欸?味道還不錯啊!”

“可是……零然,我喝不出來,”藺子涼麵色煞白,聲音顫抖,“這湯是苦是鹹,我什麽味道都喝不出來。”

夜涼如水。

汩羅城最好的綜合醫院,午夜時分空無一人的幽靜走廊。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孩身披月光,正踽踽獨行。

她穿過連接普通病房和重症病房的漫長走廊,一路走得緩慢而忐忑。

終於,她在一間病房門口站定,房門上的卡片上寫著:風間樹。

她深吸一口氣,“吱”一聲推開了房門。

屋內並沒有拉窗簾,月光如流水般傾瀉,湮沒房間裏的一切。整個屋子籠罩於一片銀白色的光暈之中。

藺子涼如貓一般悄無聲息地走進去,連呼吸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阿樹……”終於無法抑製地輕喚出聲。

病**沉睡的那個人卻沒有半點回應,如同遊離於另一個世界,是她碰不到摸不著無法著陸的世界。

藺子涼的耳邊,又響起白日裏醫生的話:

“那個跟你一起住進醫院的叫風間樹的男病人,已經確定脫離了危險期。不過……因為他這次的溺水狀況相當嚴重,已經傷害到了腦部神經,並且此前他的心髒就已經數次受損,可能……他的大腦會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也就是有生命但無意識,至於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我們現在也很難說清楚……還有,病人家屬希望你不要打擾他,如果你的出現會給病人的康複帶來麻煩,我們院方也希望你暫時不要去接近他……”

是什麽讓此時的我們變得這麽近,卻又那麽遠?

失散在命運的漩渦裏。

藺子涼閉上眼,迷離淚光讓她更加看不清黑暗中的男子。

“啪嗒”一聲,屋裏的燈被人打開,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小涼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夏錦茗驚詫地捂住嘴,“一聲不吭地,嚇死我了。”

藺子涼慌忙道歉:“對不起,錦茗,我、我隻是想看看他。”

“傻瓜,我怎麽會不讓你見他呢。”夏錦茗拉住她的手,“小涼姐,我想樹哥哥現在最想見到的人,也一定是你吧。雖然……他現在還不能跟你說話。”

兩個女孩並肩站在窗前,一同麵向那白色的病床。在那上麵躺著的,是他們共同的王子。

這真是很奇妙的感覺。本該是死敵一般的對立關係,此時的她們卻是同呼吸共進退的知己、姐妹。

風間樹的身體被白色被單覆蓋。此時的他呼吸平穩,知覺全無。他像是正在一場好夢裏逗留玩耍,完全不知醒著的世界裏,正有人為他傷心欲絕。

“醫生對我說,說阿樹的家人不希望我來看望他,說會打擾到他的康複,所以我才……”藺子涼解釋道。

“應該是樹哥哥的媽媽吧,她……”夏錦茗低下頭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阿樹他……還能醒過來嗎?”藺子涼顫抖著聲音問道。

“這……醫生說很難說,從醫學的角度上來看,樹哥哥他已經算是……腦死亡了……”夏錦茗咬著嘴唇,她多麽希望這全都不是真的。

“所以……”藺子涼難以置信地搖頭。

“所以要看樹哥哥的決心有多大吧……”夏錦茗握住她的手,體溫將力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藺子涼的體內。

“你知道嗎,醫學上有很多病例,是已經腦死亡的病人又重新恢複知覺,醒過來的。這完全要看病人的體質和求生意誌。”看著藺子涼的眼睛,夏錦茗點點頭,“樹哥哥他一定舍不得離開你,一定會醒過來的。小涼姐,你要相信他。”

“真的……嗎?”

“嗯……小涼姐,我一直相信愛情會賜予一個平凡人以偉大的力量,會在庸常的生命裏點燃奇跡。

兩個女孩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是信念,給予她們堅持的勇氣。

“你在這裏幹什麽?”尖利的咆哮將寧靜的夜撕扯開一道口子。

“阿姨,你怎麽來了。”夏錦茗大驚失色。

“我不是讓你看好阿樹嗎?怎麽屢次三番地……被這個女孩子給打擾呢!阿樹已經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你是想要他的命嗎?”樹媽媽幾步衝過來,將藺子涼向外推。

“阿姨,我……”藺子涼想要解釋,卻被樹媽媽猛地一下推倒在地。

“我不想再看到你!阿樹已經為你付出了全部,是你把他害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你……”歇斯底裏的嘶吼慢慢變成無力蒼涼的哭喊,在這樣的夜晚聽上去顯得尤為可怖。

“對不起,對不起……”藺子涼低著頭,任眼淚一滴滴打在地板上。

除了道歉,她什麽都不能做,她無論做什麽都無法安慰這個傷心欲絕的母親。

窗外月牙半彎,宛若是誰無法治愈的傷悲。

和風煦暖,光線明媚的早晨,剛剛醒來,病房裏便聚滿了興高采烈的朋友們。

“要是我的話,根本就會舍不得出院啊……”田丁見的目光尾隨著穿梭忙碌的小護士。

“啪”的一聲,蕭零然一個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那我索性讓你住進太平間,天天看個夠!”

“啊!那鬼地方哪裏有小護士啊!好啦,零然不要生氣了嘛……”田丁見屁顛屁顛地跑去哄她。

一時間病房裏隻剩下曾鬥城和藺子涼。

“他們兩個一直都這樣鬥來鬥去,我看要一直鬥到老了。”藺子涼把衣服雜物放進行李包裏。

“是啊……”曾鬥城小聲應和了一句,又沒話了。

“鬥城……”想了想,藺子涼說道,“……謝謝你。”

“小涼?”曾鬥城吃驚地看著她。你不是……已經很討厭很討厭我了嗎?

“謝謝你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小涼對他點頭微笑,目光流露出誠摯。

在那個暴雨肆虐,波浪滔天的海邊,曾鬥城不顧藺子涼的抗拒,非要將她早已遺忘的事情告訴她,非要讓她徹底狠下心去麵對真相。

“小涼,你會不會怪我太殘忍?”曾鬥城問道。

“不會,怎麽會……”藺子涼搖搖頭,“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清醒。謝謝你讓我知道,我一直生活在多麽幸福安全的玻璃房子裏,卻不知道珍惜。謝謝你讓我知道,爸爸、阿樹,還有我的那麽多的朋友們,都是那麽努力地在保護著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原來我……真的過得很快樂。”

“小涼,你真的不怪我了?”曾鬥城的雙唇微微有些顫抖。

“鬥城,像你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朋友吧。”

“嗯……真正的朋友,永遠的朋友……”曾鬥城的笑容也變得輕快起來,看來她真的已經釋然,“小涼,我來幫你一起收拾吧。”

“吱”一聲,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藺子涼回頭:“爸爸,你怎麽來了。”

進來的中年男子,臉上有一點尷尬:“小涼……我……我來接你回家。”然後他又補了一句,“當然,如果你還願意……跟我回家的話。”

爸爸的身後,走出一個形容溫婉的女子:“你好,小涼,我是……”那女人語塞,不知該如何委婉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好讓對方更容易接受。

“啊……”藺子涼愕然,“你們……”

爸爸見她有些尷尬,連連擺手道:“小涼,如果你不接受的話,也沒關係……”

“爸爸,”藺子涼搖搖頭,走到女人麵前,對她溫柔微笑,“請你……好好照顧我的爸爸。”

“什麽?”在場的人都詫異萬分。

“阿姨,請好好照顧我的爸爸,”藺子涼握著她的手,笑盈盈地說道,“爸爸他晚上睡覺很貪涼,要給他蓋好被子;爸爸吃飯不太愛吃青菜有點挑食,要提醒他補充維生素;爸爸有時候脾氣不太好喜歡抽煙,要多陪他說說話給他準備點口香糖零食什麽的……”

“小涼,謝謝你……接受我。”女人感動哽咽。

“不,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重新給我爸爸……一個家。”藺子涼發自內心地感歎道。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

“家”就是那個無論我受到什麽傷害,轉身就能回去的地方。

“家”就是那個隻要天黑下雨感覺疲憊,最想立刻到達的地方。

“家”就是那個當我一無所有哪怕輸了全世界,至少還有一席之地容納我的快樂悲傷的地方。

爸爸,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謝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收拾起滿滿行囊,被親人朋友前後簇擁著,藺子涼終於出院了。

雖然,在這一場意外的災難中,她徹底喪失了她的味覺,她也再也不能守候在心愛的男孩身邊。但是……她終於擺脫了過往歲月裏留下的心結,她終於打算將所有記得不記得的沉屙盡數拋棄。

是的。

再也不是那個愛哭的、害怕水的、任性的、不知珍惜的藺子涼。

變成了一個愛笑的、喪失味覺的、懂事的、感恩惜福的藺子涼。

更強大、更勇敢的藺子涼。

漂泊到世界盡頭,遺失在年華彼岸,亦不會害怕、不會退縮的藺子涼。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藺子涼迎麵遇見了正匆匆趕來的夏錦茗,她們隻是互相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並沒有交談。

然而,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

是夜,汩羅城水運碼頭。

雖然已是深夜,碼頭上仍舊人來人往,隻因今夜的最後一班遊輪即將啟程。

運送貨物的商人,依依惜別的旅人,背負行囊的工人,購買紀念品的遊人……所有的人都在抓緊今夜這最後的機會,兜售思念,販賣眼淚。

在這如織穿梭的人流中,有一個女孩正引頸期盼,四下張望。她梳著利索的馬尾,穿著單薄的秋衣,背著簡單的行囊,不時抬手看表,左顧右盼。

她一定是在等待著什麽重要人物,在這寂寥深沉的秋夜裏。

當輪渡的汽笛聲長久地響起,催促未至的旅客抓緊時間上船,然而女孩要等的那個人似乎仍未出現,焦急神情溢於言表,她開始不安地來回踱步。

碼頭上的遊人漸漸散去,起航的鳴笛響到了尾聲,看來,她等的那個人今晚是不會來了。

女孩失落地低下頭,眼淚打在深色的水泥路麵上。

“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呢……阿樹,你知道我在等你啊,你為什麽不來呢,阿樹……”

出人意料地,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女孩的呼喚:“小涼姐,我……我來晚了。”

藺子涼詫異地回過頭,是氣喘籲籲的夏錦茗,正推著一張輪椅向她走來。

而深陷在輪椅中沉沉睡著的,正是……風間樹!

“錦茗、阿樹……你們來了。”藺子涼一下子哭了出來,那是驚喜的眼淚,“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們不會來了。”

“要把樹哥哥帶出來實在太不容易了,我跟保鏢說帶他去做超聲波檢測,又在檢查室門口把保姆給支出去買東西,這才偷偷把他給運出來的,還有他這麽多的藥物和器具。”夏錦茗遞給藺子涼一個大包裹,“你們抓緊時間上船吧,我怕樹哥哥的媽媽很快就會發現他的行蹤,很快就會追過來了。”

“好。”藺子涼接過輪椅,上麵的男子睡得安詳深沉,完全不知身邊的世界正天翻地覆地變化著。

“小茗,跟我們一起走吧,”藺子涼說道,“否則,阿樹的媽媽不會放過你的。”

“不……不可以,”夏錦茗哆嗦了一下身體,“我不可以離開這裏,我還有……自己的家人……”

“可是……”

“小涼姐,總是要有一個人來承擔的。如果連我都走了,樹哥哥的媽媽一定不會饒了我的家人,他們會傷心死的……”頓了頓,夏錦茗繼續說,“況且……你們兩個人的世界,已經滿得再也不需要別人了。”

“小茗……”藺子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放心吧,未明城的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是全國最好的醫院,樹哥哥在那裏一定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就是辛苦你了,要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她。小涼姐,如果你在那裏有什麽困難,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聯係啊……”

“小茗,謝謝你。”

藺子涼推著輪椅,趕在渡輪的甲板收起之前上了船。

“小茗,這次我和阿樹一起離開汩羅,什麽人都沒有通知,包括我的爸爸、鬥城還有零然他們。所以,要麻煩你幫我解釋一下,請告訴他們,我會努力,我會過得很好,我不會放棄學業,也一定會照顧好阿樹,我會……真正地長大。”

“放心吧,小涼姐,我不會透露你的行蹤,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們。如果……如果樹哥哥醒過來,一定要告訴我啊。”

“小茗……”藺子涼哽咽無言。

深夜的海水拍打著碼頭,轟鳴的船隻離岸起航,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相距越來越遙遠,然而彼此惦念和牽掛的情緒,卻絕不會因為距離的變遷而消失不見。

如同天上星子眷戀著喧囂人間,一眼萬年,亙古不變。

“樹哥哥,雖然……雖然這一次,你並沒有開口求我,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和小涼姐一起離開這裏,去過你們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知道的。你心裏一定這麽想對不對?所以,我才自作主張地答應幫助你們。在你的包裹裏,有我這些年的全部積蓄,希望能幫到你們。你們還有那麽多的路要走,請一定要堅強,要快樂,要永遠幸福地在一起……樹哥哥,你說你會不會欠我太多了呢?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幫你,你還真是個麻煩精哎……”

夏錦茗迎風揮手道別,熱淚傾瀉滿臉。

阿樹,我們就要離開汩羅,前往未明城了。

這一路,將會充滿曲折,但我絕不會迷茫軟弱,不會哭泣,也決不放棄。

這一次,換做我用生命,去保護我此生最重要的戀人。

請你跟我走。

因為是彼此支撐的兩個人,所以就算全世界都崩裂,也請不要害怕。

13

日光耀眼的房間裏,夏錦茗終於完成了漫長的回溯,她接過芊笛遞過來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所以……後來小涼和風間樹就來到了未明城,風間樹在這家醫院治療,小涼一邊在‘夜紗’打工,一邊在大學裏念雕塑課程?”這簡直就是曲折離奇的電影情節,讓阿奏難以置信。

“是的,”夏錦茗點點頭,“其實小涼姐到了未明城以後,並沒有立即跟我聯係。後來她給我寫過一封信,跟我說他們一切都很好,讓我不要擔心。我憑著信上的郵戳才找了過來,想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過得很好。結果……我就看到了正四處找工作、急得團團轉的小涼姐,我知道她一定遇到了麻煩……”

“所以,你就想幫她?你就來找我說要支付給我雙倍的錢,隻要我肯留下藺子涼?”阿奏吃驚地問道,“可是你哪裏來的錢?你明明把所有積蓄都給了他們啊。”

“嗯……”夏錦茗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於是我就留在了未明城,一邊悄悄看著小涼姐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忙,一邊就在一些地方打工掙錢,洗盤子派傳單還是送報紙什麽的,能掙錢的活兒我都幹,隻要能幫上樹哥哥和小涼姐……”

“啊,原來你付給我的那些錢,全是你打工掙來的,我還以為碰到了個有錢人家的……腦殘大小姐……”阿奏驚歎道。

“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貪錢嗎?”芊笛忍不住瞪他,“趕緊把多收的錢還給小茗姐姐啦,不,全部都還給小茗姐,你這個黑心鬼、守財奴!”

“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阿奏越說越沒底氣。

“辛苦也好,艱難也罷,這些……都沒那麽重要。隻是希望……”

夏錦茗向前走幾步,來到了重症病房裏惟一的一張病床前,在那上麵躺著的,是渾身插滿管子、正處於昏迷中的風間樹。

“隻希望,樹哥哥他能夠安然醒過來……”

“可是,風間樹的情況怎麽會突然惡化了呢?”阿奏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這個樣子了,向晴空他們剛剛給風間樹做了全身檢查,現在正在進行研究會診,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作為風間樹的“官方”未婚女友,尹棉見終於開口說話。

“可是,你怎麽會打電話給我?藺子涼呢?今天開始,她就沒有再來‘夜紗’上班了呀。”阿奏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應該到哪裏去找她,隻能打電話給你。”夏錦茗痛苦地搖頭。

“她說,她要離開未明城,回到她的家鄉汩羅,不知道現在……她會不會已經離開了?”阿奏歎氣道。

“怎麽可以這樣呢,小涼姐怎麽可以不管樹哥哥了呢?她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在樹哥哥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怎麽可以離開他?她是個騙子……騙子!”夏錦茗咬牙切齒,語氣中難掩痛楚。

“不,不是這樣的,是風間樹……他想要藺子涼離開他……”尹棉見搖著頭否認道。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夏錦茗瞪著大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尹棉見。

“因為……因為……”尹棉見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將這殘忍的真相告訴她。

“因為樹哥哥他……活不長了?”哆嗦著嘴唇,夏錦茗的聲音在顫抖,“他……要死了?”

輕輕一眨眼,她的眼淚終於落下來,碎裂在地板上。

宛若在這一瞬間支離破碎的心髒。

病床旁的治療儀,突然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報警聲。

14

我曾愛過一個女孩。

我曾看著她的眼睛,將言語化成匕首,一刀一刀刺在她的心髒上:“我想你搞錯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也根本不認識你……從頭到尾,我隻有一個愛人,她的名字叫尹棉見,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曾拚命按捺住心跳,將久別重逢的狂喜化為不動聲色的冷漠:“我叫風間樹。謝謝你來看我。但是真抱歉,我……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了。”

我曾無所畏懼那狂風暴雨,於天崩地裂中將她緊緊抱住,誓不放手。我在她的耳邊溫柔呢喃:“小涼,別害怕,我來找你了……”

我曾在她大意走神,或是驚慌失措的時候,不容分說地吻上她的唇,將拳拳愛意和無敵勇氣注入進她的身體裏,告訴她:我愛你,請你要努力。

我曾在她遇到危險,或是目眩神迷的時候,用雙臂為她支撐起一小片天地,告訴她:有我在這裏,一定沒問題。在她每次思念我的時候,我都可以為她乘風破浪,卷雲而來。

我曾滿心歡喜地接過她烤成爛糊的餅幹,一口一口仔細嚼完,然後裝作很滿足地對她說:“我喜歡的口味啊,又香又焦,脆生生的。謝謝你哎,小涼。”不,那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甜美幸福感。

我曾將她橫抱在胸前,自顧自地向前走。在她抗議時把臉湊得更近,與她四目相對:“拜托,你買那些蠟燭、麵具、玩具,難不成是想一個人窩在家裏開生日party?也太不夠意思了吧。”然後,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入夜的時候,我在沙灘上為她點燃最璀璨的煙花。

我曾挑釁地看著她微微漲紅的臉,霸道蠻橫地威脅她:“我想要你,送我一個獨一無二的雕塑作品。記得,一定是從原料到造型,從顏色到意義,都必須是世間惟一、獨一無二哦。”

我曾敲開她的房門,頂著鼻子上亮起的幾粒汗珠,俏皮又不經意地說:“我叫風間樹,住C棟,有空過來玩。”

我曾在無數次遇見她的海灘,終於鼓足勇氣走上前去,努力對她笑得瀟灑又帥氣,卻又漲紅著臉顫抖著呼吸說一句——

“我,喜歡你。”

世界回歸原點,宇宙以你為眸。

有人說,當你的生命即將燃盡,那些過往歲月中最珍貴的片段,會如同電影膠片一般,逐格慢放,倒數重播。

那麽,此時此刻站在我麵前的你,可是來與我道別?

15

未明城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急救室。

各種儀器的運行聲此起彼伏,醫生護士的交談聲不絕於耳,器皿工具的碰撞聲清脆響亮。而這喧囂風暴的中心,便是躺在急救病**處於重度昏迷中的風間樹。

“請盡快將輸氧量調至最大值。”

“馬上給我最新的大腦活躍程度分析報告!”

“病人血壓持續下降,並伴有囈語等意識模糊症狀!”

“……”

急救室裏的數個醫護人員緊張地忙碌著,而朋友們卻隻能在外間的走廊上焦急地等待。走廊與急救室隻隔著一層透明的鋼化玻璃,卻像間隔著生與死的遙遠距離。

“怎麽病情會突然惡化呢?為什麽會這樣?”夏錦茗泣不成聲。

“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風間樹他……活不長了。”咬了咬牙,尹棉見如此說道,“應該說,從他清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生理機能便持續退化。藥物也好,物理治療也好,都沒取得什麽實質性的效果。”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夏錦茗抓住尹棉見的手,無助地看著她,“小涼姐呢,她答應我照顧樹哥哥的!而你又是誰呢?誰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我是風間樹的……朋友。”

是的,我們永遠隻會是這樣的關係,朋友關係。

我從來不是他的什麽“未婚妻”,這隻是個自欺欺人的可笑把戲!

“風間樹剛剛恢複知覺時,他的腦細胞便馬上開始成片成片地死亡,之前是半身麻痹,後來上肢、手臂什麽的都不太能動了。但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堅持著,硬撐著。現在……可能病症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了……最後,他會出現心髒麻痹的症狀,呼吸衰竭……而死。”

雖然無比殘忍,尹棉見還是一字一句地對夏錦茗說出了真相。

此時的她,心裏有一點點後悔。

如果結局早已注定,我們是不是應該放開那些無謂的抵抗,好讓相處的時間再延長一些,好讓溫暖的記憶再醇厚一點?

那些自作聰明的小伎倆,不過是讓真愛你的人錯過更多,浪費更多時間,更添一些傷心而已。

“可是……可是小涼姐,你在哪裏呢?你再不來……就無法見到樹哥哥最後一麵了……小涼姐……你快回來吧……”夏錦茗無力地依靠在牆壁上,再不敢看那玻璃幕牆後的艱辛戰役。

——咚咚咚。

芊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沒有,我去小涼姐的家裏看過了,房東說她已經退了房子,離開那裏了。”

小摩也從走廊的另一邊跑過來:“醫院裏也沒有……我把住院部門診部化驗部太平間頂樓天台花園廁所統統找了個遍,沒有人說看到過她!”

阿奏跌跌撞撞形象全無地從樓梯口衝過來:“汽車站也沒有,火車站也沒有,輪渡也沒有,飛機場也沒有……”

眾人大驚失色:“什麽!難道你這麽快就去了這麽多地方!?”

阿奏口吐白沫:“是我動用了個人型男魅力發動闊太太客戶們找關係去調查的啦……”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無所獲的搜尋。

夏錦茗緊盯著急救室門上那發光旋轉的紅燈,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得無力地閉上眼睛,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小涼姐……

突然,喧囂猝然而止,紅燈停止旋轉,急救室的門“嗖”的一聲打開了。

向晴空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一下子圍了上去,卻沒有人敢問他什麽,隻是瞪著眼睛神情緊張地看著他。

向晴空摘下淡藍色口罩,迎向大家殷切期待的眼神。他知道每個人都想聽他說出那個令人振奮讓人微笑的好消息。

然而……

他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撥開眾人的圍繞,一個人奪路而逃。

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在他身後,傳來邱醫生低沉的聲音:“我們……已經盡力了,風間樹的呼吸已經逐漸衰竭,現在隻能依靠呼吸器來勉強維持,估計他……撐不過今晚了。”

無法抑製的慟哭如海嘯般翻湧襲來。

頂樓天台。

雷陣雨過後的微涼天氣。

向晴空站在天台邊緣,抬頭看向太陽正要掙紮露臉的天空,無法抑製正汩汩溢出的淚水。

是誰曾說過,隻要抬起頭,就能不流下這傷心欲絕的眼淚?

是誰曾說過,隻要站得高,就能不再害怕這喧擾紛爭的世界?

是誰曾說過,隻要盡全力,老天總會對堅持到底的人網開一麵?

是誰曾說過……

夠了!夠了!

都是謊言!

為什麽……

為什麽在這天地宇宙間,在這日月星辰下,再勇敢的心,卻仍舊軟弱渺小得不值一提?

究竟,誰能掙脫命運的予取予求,在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中逃出生天?

“小涼……阿樹……”

心痛到了極點,向晴空嗚咽難言。

“哐當”一聲響,鐵門被人推開,立刻有夏日的風倉皇逃竄。

向晴空回過頭去:“哥……你……怎麽來了。”

是的,站在眼前的,正是那個眼角眉梢與自己極其相似、脾氣性格卻大相徑庭的孿生哥哥向舞川。向晴空慌忙抹掉臉頰上的淚水:糟糕,怎麽會在如此狼狽的時刻,被哥哥給抓個正著……

“哥,我……”向晴空索性心一橫,搶在他前麵說道,“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晴空,你怎麽了?”向舞川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誰說我是來叫你回去的?”

“哥,你……”向晴空怔住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愛過一個女孩?”向舞川突然換了話題。

這個如星辰一般明亮卻遙遠的哥哥,這個從未在他麵前流露太多悲喜的哥哥,這個被他如神祗一般頂禮膜拜卻日益疏離的哥哥。

向晴空這時才意識到,這麽多年來,自己隻看到哥哥的光環,隻看到哥哥的榮耀,而那個會痛會哭也會彷徨無助的最真實的哥哥,自己實在關注得太少。

“哥……我……”向晴空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是gay呢。”

“嗬嗬,也不怪你,是我自己從來沒和你說過,”向舞川笑著搖搖頭,“為什麽要說呢?因為我根本……從來就沒得到過啊。”

“不會吧,你這麽優秀,還有你搞不定的女生?”向晴空詫異道。

“怎麽會沒有?”向舞川一挑眉,用自嘲的口吻說道,“我追她……已經追了整整……十三年了……”

“什麽?哥,她可真夠絕情的啊,吊了你這麽久。那她結婚了嗎?有戀人嗎?”

“晴空,她……已經不在了。”向舞川低垂眼瞼,神色溫柔。

“她去哪兒了?移民了?”

“她……在幾年前死於一場車禍,而在車禍前幾年,她也已經結婚,有了孩子,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向舞川緩緩搖頭,“她,從來就沒接受過我。”

“哥……”向晴空難以置信,“你怎麽這麽傻啊?”

“我傻嗎?不……我不覺得,我覺得很幸福呢。”向舞川看著自己的弟弟,咧開嘴輕輕笑起來。

“幸福?一直追索著可望不可即的東西,應該是會無比痛苦吧?”向晴空不解。

“晴空,你該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是我們竭盡全力也追不到,是我們耗盡心血也得不到的……”

“是的,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向晴空又想起風間樹,想起藺子涼,想起那麽多發生在自己身邊無奈又無力的事情。

“但是……這並不是說,我們可以放棄,我們可以任由那些遺憾伴隨我們直到老去啊。”

“哥……”

“我要說的是,晴空,在你還有夢想,在你還有目標,在你還有魂牽夢縈拚了命都想得到想保護的那樣東西的時候,去努力試試看吧。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別讓自己後悔。”

“可是……這一次我做得很糟,我沒能救回風間樹。”

“晴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個渾渾噩噩的小子,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回到我身邊,跟我一起幹。但是剛剛,其實我一直都在急救室外看著你,看著你揮汗如雨,看著你全力以赴,我覺得很開心,我弟弟終於找到了讓他拚了命也要去完成的夢想了。晴空,你長大了。”

“哥,我懂了,我會加油的。”

離開天台的時候,他回過頭說道:“哥,我這個周末回家吃飯,你也回來吧?我好想念老媽做的起司薄餅,小時候我們總是一起搶著吃呢。”

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向晴空遇到迎麵走來的尹棉見。

“棉見,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牽扯到這件事情裏來,害你也這麽難過,”向晴空誠懇地道歉,“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不,我為什麽要走?”尹棉見抬頭看著他,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嗯?”

“既然重新回到你的身邊,我想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她的聲音雖輕柔,卻無比堅定,“我不要再等個三年。”

“棉見,你……”

“向晴空,我一直都……好喜歡你。”

16

日光傾城。

雨季已經結束,未明城鋒利灼熱的盛夏正要來臨。

明亮整潔的病房裏,是一如既往的舒適寧謐,白色的床單,未開啟的儀器,窗台上的白色花朵,正迎著午後的光線笑得甜美燦爛。

“哧啦”一聲響,病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徑自向病床走去。

她是那麽地輕手輕腳,仿佛怕吵醒**正熟睡的那個人。

“阿樹……我來了……”她蹲下身,一往情深地看著病床,就像看著她的愛人。

然而這空無一人的病床,卻無法給她任何回應。

“阿樹,我來晚了,是嗎?”她吸一下鼻子,“我就你知道你會生氣!”

有風輕輕掠過窗台上的花朵,宛若回應她一般輕輕點頭。

“阿樹……你不會怪我走開了幾天吧?誰叫你……之前不理我呢?”女孩故意嘟起嘴,仿佛在和戀人撒嬌耍脾氣,“還有了未婚妻?嗯?你還真是挺會演哎!讓你演呢!向晴空他們,已經把所有真相都告訴我啦!你的陰謀詭計全都敗露啦!你完蛋了你!”

得意地眨眨眼,女孩繼續說道:“嗯……不過我這幾天離開呢,其實是給你準備禮物去了。”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背包,從裏麵掏出一枚晶瑩閃亮的小玩意兒。

那是兩隻璀璨剔透的玻璃天鵝,正迎麵相擁,耳鬢廝磨。用最甜蜜美好的姿勢,在這陽光下閃耀出最幸福的光澤。

“你討厭死了,說你要和棉見結婚,害我真的相信你了。但我也沒錢給你買什麽貴重的禮物,”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女孩趕緊伸手抹掉,“所以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玻璃製造廠,花了兩天時間才做好這個禮物……”

“這是我親手做的哦,快點看看你喜歡嗎?”她把玻璃天鵝擱在床頭櫃上,仿佛在等待著他的評價。

突然,女孩又一把將天鵝搶回到手裏:“哼!既然你在騙我,那天鵝就不給你了!”

“阿樹,你為什麽要騙我呢?為什麽不等我回來呢?既然我都等了你那麽久,等著你醒過來……阿樹,你也該等等我啊……至少,該跟我說一聲再見吧……阿樹,我不哭,我不會再哭了,我已經長大了,阿樹……”

夏風輕輕吹起,撩撥著病床中央平躺著的一本深棕色皮革筆記本,那是風間樹的日記本。

微風將泛黃紙張翻到最後一頁。

小涼:

我知道你會怪我不告而別。

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突然離開,什麽時候又會突然回來。

於是這一次,我那麽竭盡全力地醒過來,其實隻是想微笑著和你道別。

小涼,我愛你。

小涼,再見。

雖然不舍,仍要說再見。

風間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