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風間樹·或許風有羈絆

我害怕沒有你的夢境。

我討厭沒有你的街景。

我逃離沒有你的回憶。

可是你已不在,可惜你已不在。

此時此刻,悲傷攻城略地。

1

睜開眼的第一秒,他以為自己身在天堂。

白色無痕的天花板和牆壁,如暴雪般傾瀉進入的光線,寂寂無聲的房間裏,隻聽得見心跳儀發出的“嘀嘀”聲和輸液管裏的“滴答”聲。

一定是死了,才看得到如此璀璨的光,才能聽得到如此微弱的聲響。

風間樹揉了揉眼睛,努力適應太過強烈的光線,卻發現自己的身邊正圍著一群穿著白衣的……天使?

風間樹仔細打量著他們,“天使”們也全都默不作聲表情凝重地看著風間樹,好像他才是個罕見的天外來客。

麵麵相覷的短暫對峙之後,一個較為年輕的“男天使”終於反應過來,他興奮地叫道:“他醒了!”

其他的“天使”們這才如夢初醒,臉上流露出欣喜神色,一股腦兒衝上來,將他團團圍住。無數雙手在他身上摸索、揉捏、拍打著,然後,他們又用各種管道、儀器、工具在他的身體上比劃操作起來,病房中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忙亂。

“我……醒了?”

風間樹的身體動彈不得,他看向那個年輕的“男天使”:“你是說,我醒了?”

“男天使”點頭如搗蒜,一個勁兒地說:“沒錯,風間樹,你醒過來啦!看來我的‘冰凍療法’真的有效果啊!”

“原來……”風間樹深吸一口氣,“我沒死。”

“你當然沒死啊!”“男天使”雙手叉腰,爆發出一陣囂張狂笑,“有我在你怎麽會死呢啊哈哈哈哈……”

“可是……”像突然想起了什麽,風間樹的眼神四下逡巡搜索,“小涼,小涼呢?”

“你是說藺子涼?現在的話,她應該剛剛結束上午的課程,去咖啡店打工吧。”“男天使”伸出一隻手,“我叫向晴空,是你的主治醫師……的助理。”

“哦,”風間樹心不在焉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她……應該很快會來吧?”

“嗯,”向晴空點頭道,“隻要沒有課,或者不是在打工,小涼她……幾乎都會在這裏陪著你。跟你講話聊天,念日記給你聽,幫你洗澡換衣剪指甲,簡直就是訓練有素愛心兼備的高水準護理人才啊……”

向晴空忍不住耍起了貧嘴,然而語氣中透露出淡淡醋意。

“是嗎……”風間樹的笑容苦澀無奈,“真是難為她了……這樣來回奔波,一定很辛苦吧。”

“可不是嘛,她又要念書又要打工,還要照顧你,每天燉湯給你喝,自己隻舍得吃幹糧,”向晴空撇撇嘴說道,“就像個女超人,什麽都打不倒,永遠都很有元氣。”

“全都是她在照顧我?”風間樹詫異道,“我們的……家人呢?”

“看來,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向晴空歎一口氣,“你們不是在汩羅,是在一個叫未明城的地方,這裏是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你目前是在腦科進行住院治療,據我所知……你們在這個城市裏沒有親人,也沒什麽朋友,都是藺子涼她一個人負擔著你們生活和你治療的所有費用……”

“哦……”風間樹不再言語。

“我知道的情況就是這樣,至於來這裏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未明城的心髒治療技術在國際上都很有名吧,還有,小涼插班學校的雕塑係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向晴空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這些都隻是我的猜測,也不知該不該對你說。”

“哦,謝謝你。”風間樹虛弱地笑了笑。

“哎,不用,不過你能醒過來就好了,小涼的辛苦付出也算是有了回報。這對我們醫院的醫生和病人來說,也算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向晴空看著儀表上跳動的數據,低頭詢問道,“對了,你還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風間樹仔細感受著身體回歸後的一點一滴,那久違的溫暖真的很美好。

突然,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嘴唇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腿會沒有感覺?”他哆嗦著問。

向晴空連忙在他的雙腿上一陣按摩,同時問道:“這裏有沒有感覺?這裏呢?還有這裏?”

然而風間樹卻隻能慘白著麵容,頻頻搖頭。

向晴空終於停下動作,歎一口氣:“看來,我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因為你的心肺功能受損極其嚴重,大腦活動雖然被身體自發地進行了抑製保護,但是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因為你長時間陷入深度昏迷,大腦的部分機體缺氧狀況相當嚴重,有一部分甚至已經窒息壞死……”

“這是暫時性的,還是……”風間樹追問道,“我……還能再站起來嗎?”

“這很難說。但隻要堅持進行物理治療,恢複行動能力應該還是有希望的。不過……”遲疑了一下,向晴空決定還是把真相告訴他,“就目前來看,我們並不知道你大腦的損傷已經到達了怎樣的程度。也就是說,雙腿沒知覺可能隻是其中的一個方麵,很快你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會出現問題。不過也有可能不會再有問題,現在都不好說。隻能在症狀出現後抓緊進行治療。”

“也就是說……”風間樹難以置信。

“雙腿麻痹可能隻是個開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頓了頓,向晴空下了結論,“如果說你的身體是一根鏈條,那麽它可能很快就會崩壞斷裂……”

“而下一個壞掉的齒輪會是哪個,還會壞幾個齒輪,會崩壞到怎樣的程度……隻有老天才會知道。”

向晴空的話宛若晴朗天空突然出現的閃電霹靂,在風間樹的耳畔炸響。

剛剛醒來不久的他,腦中頓時空白一片。

這時,護士小摩走進病房,在向晴空的耳邊輕聲低語。

向晴空衝她點點頭:“我這就去。”

然後,他看著風間樹,雙眼中寫滿信心:“你要是有什麽地方覺得不舒服,就趕緊告訴我,隻要能在第一時間進行治療,就一定不會有問題。”

他轉身對正忙碌著的其他實習醫生交代道:“麻煩你們待會兒把風間樹身體的詳細數據狀況匯報給我。”

直到向晴空離開病房,風間樹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他的雙眼迷蒙失焦,仿佛靈魂已沉墮進無盡的虛空裏。

2

如果死亡是別離。

那麽我會在與你分別的前一秒,用力揮手,大聲道別,然後笑著看你轉身離去。

如果再會亦是別離。

我不要無望的生和瑣碎的痛,將我與你相愛的一點一滴,全都風化焚毀,消耗殆盡。

別離的痛,一次足矣。

我不要這猶如千針穿刺的痛,蔓延此生,無休無止。

凝望著慘淡刺眼的天花板,眼淚在眼眶中糾結成型,微微一閉,輕鹹水滴墜落進無聲的悲傷裏。

夠了,就到這裏吧。

拖遝,徘徊,累贅。

就到這裏吧。

一切的一切,甜美的,傷懷的。

都到這裏吧,都到此為止。

風間樹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全世界的勇氣都吸進五髒六腑裏。

然後,他摸索著床沿,努力支撐起身體。

病床的旁邊,放著一張輪椅,看來醫生對他的病情早有預計。

咬著牙,豆大的汗珠沿額邊墜落,風間樹拖著毫無知覺的腿,努力地向輪椅移動著。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害怕碰翻床頭櫃上的水杯和玫瑰。他多麽地想要完全憑借自己的力氣,去完成一件事。

哪怕,隻是從**爬起來,再坐到輪椅上這麽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因為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這或許要拚盡全身的力氣。

終於,他穩穩地坐在了輪椅上,嘴角綻放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

是的,我還不算那麽沒用吧?多想讓你看看。

隻是……

風間樹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轉動著輪椅出了病房。

這是個完全陌生從未接觸過的世界,他憑著牆壁上的標識和沿路的詢問,下了幾層樓,搭了一次電梯,又轉過幾道走廊,終於找到了腦科辦公室。

剛準備敲門,風間樹聽見屋子裏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邱醫生,你說什麽?”男人的聲音中透露著詫異。

“是的,情況不容樂觀啊。”是另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可是,風間樹已經醒過來了啊,這就證明‘冰凍療法’是有效果的啊。”

“小向,你來看看風間樹的這張身體參數表,各項指標都呈明顯衰退的趨勢。就是說,他身體的各項機能指標,都比一般人的要低很多。而且……會越來越低。”

“怎麽會這樣?按理說,‘冰凍療法’會抑製住他心髒的疾病啊。”

“是的,但是你忘了,他的大腦也同樣受到了損傷,腦細胞已經開始壞死,‘冰凍療法’隻是拖延了細胞壞死的時間。當他一旦恢複了知覺,腦細胞會再次開始成片成片地死亡,直到……他的生命終止。”

“也就是說……”

“他的半身麻痹很快會向上蔓延,接著是上肢、手臂,然後是頭部,病人會出現呼吸困難、意識幻覺、思維模糊等症狀,最後是心髒麻痹,呼吸停止。”

“……”

大段大段的沉默,卻在風間樹的腦中如驚雷炸響。好不容易積蓄儲存的勇氣傾瀉一空,風間樹頹喪無力地癱軟在輪椅上,宛若屍體一般再無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輕聲喚他:“風間樹,你在這裏幹什麽?”

“哦,沒、沒什麽,我出來找廁所,不知道怎麽迷了路。”風間樹抬起失魂落魄的臉,胡亂地敷衍著。

“哈啊?你的病房裏有洗手間啊。”眼前的女孩擺擺手,“哦,對了,你才剛剛蘇醒,一定對這裏不太熟悉。來,我來送你回去吧,我是這裏的護士,我叫小摩。”

“好的,謝謝了。”風間樹垂下頭去,聲音無力得宛如魂魄已然抽離,“小摩,待會兒能不能麻煩你叫向醫生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對他說。”

3

“什麽?”向晴空大叫出聲,“你不是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風間樹看著他,此時的眼神和聲音都平靜如水。

“可是……為什麽呢,你為什麽要我這麽做?”向晴空難以置信。

“其實你……喜歡小涼吧?”風間樹問道。

“哇塞!你怎麽知道的啊?你不要胡說啊!”向晴空一下子跳起來,“藺子涼可是你的女朋友啊!”

“嗬嗬……”風間樹低下頭笑了笑,“我隻是隨便猜猜,難道真的被我猜中了嗎?”

“我……”向晴空一時語塞,氣急敗壞地直擺手,“你不要瞎猜了,沒有的事,這是沒有的事!”

“其實……喜歡也沒什麽啊。”風間樹幽幽地說,他的語調讓向晴空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不要胡說八道了啦!你是不是還沒跟她聯係?你有她電話沒?趕緊給她打個電話吧!她一定會高興得瘋掉!對,醫院病人家屬登記表上有她打工地方的電話,來來來,我來幫你打這個電話,要是你沒勇氣打的話……”向晴空用絮絮叨叨掩飾自己的緊張。

“向醫生!”風間樹伸手按住他正在撥號的手,“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可是……”向晴空呆住了,“藺子涼是你的女朋友啊,她那麽愛你,對你那麽好,現在終於等到你醒過來,你卻要我去追她?”

“是的,她是個好女孩,她不可以再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要……”

“因為……”風間樹抿了抿嘴唇,下定決心似地說道,“關於我的病情,我都知道了。剛才你和邱醫生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向晴空無言以對。

“我和她是再不會有以後了,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了。”

“可是……”躊躇了一下,向晴空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所以,如果有個人喜歡她,追求她,對她而言,我想這是最好的事吧。”說完這句話,風間樹咧開嘴笑了起來,窗外的燦爛光線在他的唇邊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所以……你就要我追求她?代替你照顧她?”向晴空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卻說不出來的難受。

“也不完全是這樣,”風間樹搖搖頭,“你是喜歡著她的,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事到如今,向晴空已無需再否認。

“當你第一次提到她的名字,眼睛裏就閃過一抹溫柔的顏色。我想,任何一家醫院裏,都沒有一個醫生在提到他的病人家屬時,會又心疼又生氣,會又讚歎又憐惜,會知道她的來龍去脈,會擔心她的飲食起居,會在乎她的一言一行,除非他……喜歡她。”

“你……”向晴空不得不佩服他敏銳的觀察力。

“我警告你,別太得意啊,我會吃醋的!”風間樹故意耍起小孩子脾氣,“說實話,誰舍得把這樣一個可愛又堅強的完美女朋友拱手讓人呢?其實我……真的好舍不得……”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悲傷大肆來襲:“我們已經……好久沒見麵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想我呢……”

“怎麽會不想?每天一打完工便拎著湯匆匆趕來,沒事的時候在這裏一賴就是一整天,對著你說話唱歌發脾氣,有時候還會偷偷幫你梳小辮子在你臉上畫眼鏡玩得開心不已。說實話,我從沒見過這麽能自娛自樂自說自話的女孩,完全把你當成在午後小睡的大懶蟲,把別人都當成空氣。所以,是你好久沒有見她了。但她……每天都生活在和你一起玩一起鬧的快樂裏,活在充滿希望的等待裏……”向晴空把心裏的話一口氣說完。

再也無法抑製傾瀉而出的眼淚,風間樹哽咽無言:“小涼……”

“風間樹,能被這樣一個女孩愛上,你真的很運氣,很有福氣……”向晴空喃喃道,“所以……我答應你。”

“什麽?”他吃驚地看著他,“你真的答應我?”

“是的,但是我,並不是想幫你一起騙他,我……”看著他的眼睛,向晴空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堅定,“我要和你競爭,我要憑自己的實力追到她,我要讓她幸福。”

“是的,我相信你有這個資格,你一定可以一路陪她走到底。”風間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你不可以提前退場,絕對不可以,我和邱醫生會盡最大努力治好你,你自己也絕不可以放棄。”

“好,先不談這些了。小涼可能很快就要來了,我們先商量一下一會兒該怎麽辦。其實我想到了一個計劃,可能要請你再找一個人,來協助我們一起完成……”

這,便是整個陰謀的誕生之初。

4

關於我和你。

如果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我們要做的,隻是在漫長的歲月裏挑揀篩選,將快樂淘汰出局,將悲哀縫成習慣。

我們要做的,隻是努力說服自己,要學會遺忘,要順應承受,要勇敢堅強。

是不是隻有這樣,才不會不甘心?

不會終於努力說服了自己,卻又輾轉反側後悔不已。

為什麽?

為什麽風暴都已平息,遊人都已離去,卻惟獨剩我一個不肯退場。

既然上帝都已經寫好了結局。

5

手裏捏著尹棉見的手機,風間樹的眼睛定格在3.5英寸顯示屏上。雖然畫麵並不算清晰,卻仍可看見畫麵的中央,是一男一女擁抱在一起。女孩雙臂低垂,任男孩把她緊緊擁在懷裏。

風間樹拿著手機,半天沒有動靜。他的眼神燃亮又熄滅,就像內心波動起伏的情緒。

怎麽了?這不是你一直想看見的場景嗎?

從假裝失憶,從擁有尹棉見這個未婚妻,從鼓動向晴空追求藺子涼的那一刻起,這樣的結局便已經注定。

隻是……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快,我沒想到結束會這麽快。

從睜開眼睛回到這個世界上,到此時的世界再次分崩離析,不過是日升月落的七日之間。

翻江倒海的情緒,在風間樹的心裏翻滾折騰,讓他怔忡失語,苦不堪言。

“看來……他們的進展還算不錯。”尹棉見從他手裏拿過手機,一張張翻看著。

“怎麽?”風間樹猛地抬頭看向她,眼睛裏投射出一股怒火。

“沒什麽啊,隻是覺得,你的計劃很高明而已。”尹棉見輕笑出聲,“我想,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在如此低落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人還會不為所動。”

她又補充說道:“被男朋友甩了,背井離鄉,一無所有,卻有個英俊帥氣的年輕男孩記得她的生日,為她買蛋糕,帶她放煙花。這真是……小說和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浪漫情節。”

“是嗎……”風間樹低下頭去。

“當然啦,所以我說你告訴向晴空小涼生日這一招實在很高明。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按照你設定的路線加速前進,”尹棉見意味深長地瞥了風間樹一眼,“你……應該很高興吧?”

“我……”坐在輪椅上的風間樹,看上去是那麽的綿軟無力,壓根看不出有一星半點的欣喜神情。

“好了,你就別擔心了,好好養病吧,也不要讓我這個‘未婚妻’太過擔心嘛,”尹棉見俯下身來,在他的麵前輕輕揚了揚右手,“雖然這隻是一枚鋯石戒指,卻也是身份的證明呢。”

“能不能閉上你的嘴。”脫口而出一團火氣。

尹棉見一愣,隨即微微抿了抿嘴:“那你好好休息。”然後轉身出了病房。

風間樹不解恨地操起床頭櫃上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向牆壁。

“可惡!”

破碎一地的,是誰欲走還留的真心。

6

合上病房大門,尹棉見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

好艱難,沒想到演一場皆大歡喜的戲真的好艱難。

每一次,在他麵前的遊刃有餘,在她麵前的凶狠無比,都是自己竭盡全力的賣力演出。

在陌生人麵前假裝歡喜,假裝凶狠,卻惟獨要在喜歡的人麵前笑得雲淡風輕,這樣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一個拚命勉強仍覺得好辛苦的角色,該如何演下去?

故意在她麵前炫耀結婚鑽戒,偷拍他和她的擁抱照片然後給他看,這些全都是自己苦心調配的催化劑。再堅持一下吧,畢竟這是他拜托給自己的事情,畢竟風間樹對藺子涼拚命按捺的情意,已經呼之欲出,就快不能自已。

所以就算是受些委屈,遭人白眼和唾罵,那又有什麽關係?

或許,在演出的背後,自己仍想努力去證明些什麽吧。

證明他對她的愛意,就算是失去生命也無法停息。

就像我對你。

向晴空,就像我對你的一心一意。

尹棉見抹掉臉上的淚水,洋溢出堅定的笑意。

7

撥開一叢低矮灌木,屋前是大朵迎風招展的葵花,綠茵草地上的露天咖啡座,永遠是這裏最受客人歡迎的位置。而屋後,則是主人精心伺弄的溫室花園,常年盛開著繽紛奇異的花朵,氤氳著纏繞不散的迷迭香氣。

位於繁華地帶的“夜紗cafe”,如同盛綻於城市森林的芬芳花朵。

烈日將一切都焚毀的喧囂午後,風間樹從“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啟程,從南裏區的最北部向外北區的最南部進發,試圖橫穿三條熙來攘往的商業大道,抵達城市最繁華的中心腹地。

一路上,他走得艱難緩慢,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尚未抵達滾燙的水泥路麵便在半空中蒸騰消散。他伸手抹一把臉,拐杖在地上點出“咚咚”的有力節奏。

是的,風間樹成功突破醫生護士以及尹棉見的層疊包圍,僅僅依靠兩根拐杖,一個人艱苦跋涉三點四五公裏的直線距離,終於在黃昏時分到達了“夜紗cafe”。

眼看前方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目的地,風間樹卻突然止住了腳步。他站在離她不足十米的地方,大口大口喘著氣。

突然,他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伸手拚命抹著頭上臉上的汗水。然後,他又用手指梳理頭發,將衣角褲腿拉扯平整。

就像個初次約會的少年,戰戰兢兢。

一陣忙亂過後,他終於對自己目前的狀況表示滿意,卻在抬頭向前張望的時候,再次丟失了魂魄,不能動彈。

這時,有一縷西沉光線輕盈地越過“夜紗”的落地玻璃,斜斜地打在麵包櫃的金屬架上,反射出囂張耀目的射線。而他的夢中女孩,正站在那璀璨的光圈中,那麽專注地忙碌著。她穿著製服圍著圍裙,黑發攏在腦後,認真地揉捏著手中的麵團。然後,她從捏得通透的麵團中揪出一小塊,用手指做刻刀,如同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很快地,一隻隻小馬、貓咪、狐狸、烏龜……形態各異的小動物從她的指縫中誕生降臨。陽光給這些麵團製成的動物們披上一件金絲外衣,讓它們看上去活靈活現,如同神跡。

風間樹愣愣地看呆了,然後有眼淚被這耀眼的光給挑了出來,它們撲簌跌**著,順著他的側臉滑落。

頭頂是仍舊湛藍的天空。而院落中的花朵,正在微風中輕輕搖擺,窸窸窣窣,如同在嘲笑著他的情怯。

風間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向晴空的臉。

8

“這是她叫我給你的。”向晴空把一個方形物體塞到風間樹的手中。

“這是……”深棕色牛皮封麵的觸感是那麽的熟悉,風間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我的日記本?”

“是的,”向晴空點頭道,“在你陷入昏迷的日子裏,她幾乎每天都會念一段給你聽,我想,裏麵的內容你應該很熟悉吧?”

風間樹輕輕摩挲著日記本,臉竟然紅了起來:“這裏麵所記載的,是我和小涼相遇以後寫下的日記,竟然……都被她給看光了。”

向晴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何止是她!連我們聽得都快耳朵生老繭了!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裝純情!

“是的,現在……她叫我還給你。”向晴空又說了一遍。

“哦?”風間樹眉頭一挑,冷冷地說道,“看來你們之間的進展很迅速啊,這麽快她就能把我們的過去給放下了。”

風間樹把日記本丟在一旁:“這些回憶,看來可以丟掉了。”

“你!”不知哪裏冒出來的無名火氣,向晴空一把抓住風間樹的衣領,“不是這樣的,小涼不是這樣的人!”

風間樹一把扯開他的手:“怎麽了?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啊,這是我們計劃中的事不是嗎?是我和你都希望看到的結果。”

“所以,你這是在吃醋嗎?”向晴空冷笑一聲,“你不是口口聲聲地說,希望我能給她幸福,希望她能快點放棄你,開始新的感情和生活嗎?”

“我……”

“你要是真的這麽小氣,我會看扁你的,”向晴空重新把日記本遞到他的手上,“沒錯,我是很喜歡小涼,但是,她並沒有接受我。”

“什麽?”風間樹吃驚地問道,“可是,可是你們不是擁抱了嗎?”

“不,那是……道別,”向晴空搖搖頭,“小涼她……要走了。”

“走?”這是風間樹萬萬沒有料到的結局,“去哪裏?”

“是的,她確實放棄了你,但她並沒有接受我,她打算回家了,回汩羅市。”

“……”

“所以,她才會讓我把你的日記還給你。這並不是代表她要拋棄你們之間的過去,而是……”頓了頓,向晴空說道,“她早已把有關你的一切,把那些與你共度的日子,牢牢地印刻在了心裏。”

“小涼……”風間樹哽咽難言。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告訴你這些吧,”向晴空苦澀地笑了笑,“我怎麽可以把我心愛的女孩的底線,全都告訴我的頭號情敵呢?”

向晴空抬頭看向窗外的悠遠天空:“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知道她的心意。否則對於她來說,這是不公平的。至於接下來該怎麽做,你……自己決定吧。”

9

於是突然就喪失了再次靠近的勇氣,風間樹站在“夜紗cafe”的門口,就站在離她不足十米的玻璃窗外,卻如同與她隔了一萬億光年。

“那個人是有什麽問題嗎?一直待在那裏不動哎。”

“是啊,長得還真是帥呀,可惜好像行動不太方便。”

“不會是乞丐吧?難道是新一代的‘犀利哥’?”

“……”

客人之間漫溢而出的紛紛議論,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終於拍打進藺子涼的耳膜。

她猶疑著向外看,終於發現那身披夕陽拄著拐杖傻乎乎地站在窗外的,正是她朝思暮念的那個少年。

不知為什麽,藺子涼竟然“撲哧”一聲笑出來,仿佛在那一瞬間,他們之間的隔閡矛盾全都消失不見,他仍是她那個臭屁又跩跩的明朗少年。

她放下手中正在揉捏的麵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迎向他走出去。

然而風間樹竟然轉身想要逃跑!?

幸虧他行動不便,剛剛跨出一步便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襟。

“你要去哪裏?”她的聲線中隱約有怨氣,像是被男朋友冷落了的女孩,正半撒嬌半發脾氣。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雖然已不是醒來後的第一次碰麵,但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的風間樹會如此緊張,不知所措。

他深吸一口氣,將就快奪眶而出的眼淚和快要跳出體外的心髒給硬生生地壓回去。

“哈!這不是那位叫做……叫那個什麽來著的護工小姐嘛!”他故作輕鬆地轉過身,假裝他們的相遇是一次偶然。

“……”藺子涼看著他,牢牢地盯住他。

“還真是巧啊,你也在這裏喝下午茶嗎?”他一隻手猛撓頭,胡亂打哈哈。

“……”她仍不說話,繼續死盯他。

“聽說這裏的下午茶很不錯吧,尤其是那個什麽……什麽慕斯蛋糕是吧?”他被她盯得有些發毛,開始胡言亂語。

“你……”藺子涼深吸一口氣,宛若一座快要爆發的活火山,在積蓄最後的衝擊力。

“我……”他的虛偽躲閃如同導火索,終於將她引爆。

“你難道會一個人拄著拐棍一瘸一拐走個大半天穿過大半座城直到滿臉死灰滿頭風塵隻是為了去個什麽鬼咖啡店吃個什麽鬼下午茶?!”她歇斯底裏地咆哮起來。

“我……”他弱弱地想要辯解,立馬被徹底KO。

“你就繼續裝吧!”怒吼已完全無法將心中的怨念扯平,藺子涼不顧別人的指指點點,瘋了一般地對風間樹拳打腳踢,“讓你裝!你還裝!你再裝!繼續裝!裝不死!……”

一下子沒站穩,風間樹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藺子涼伏在他的身上,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阿樹……阿樹你不要再假裝不認得我了好不好?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是我做錯什麽了嗎?我一定改正好不好……”

客人們全都圍上來,不明狀況地議論紛紛。

“呃……”事件中的男主角終於發言,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惶惑不解,“……這位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你何苦要這樣……對待我這個病人呢……”

藺子涼一愣,隨即停止了哭泣。

她呆呆地望著他,如同發現自己剛剛緊緊擁抱著的,其實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

“你說什麽?”她的聲音虛弱無力。

“我……我是來還你東西的,”風間樹掏出一本深棕色皮革麵的筆記本,“這是你的東西吧?你讓向醫生給我的。”

“嗯?”藺子涼接過風間樹的日記本,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可是……這……這是你的日記本啊。”

“不,這怎麽可能,這不是我的東西。”風間樹緩緩、緩緩地搖頭,嘴角流淌出讓人絕望的微笑。

“阿樹……你……”藺子涼慘然一笑,又有眼淚跟著汩汩溢出,“你又要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是不是?”

風間樹搖搖頭:“可是我……確實沒寫過這本日記啊,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吧。這本日記另有主人。”

“阿樹,如果你真的不記得了,那我就現在告訴你,這是你的日記本,這裏麵所記錄的,都是你對一個女孩子的思念和愛,都是在你無法見到她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上麵的。而那個女孩……就是我,藺子涼。”她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聲音無力又悲涼。

你可以丟掉你所有的記憶,但你不能全盤否認,那些你曾深深愛過我的證據。

“我想你搞錯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也根本不認識你……”風間樹殘忍地編織著謊言,如同匕首一般,刺在她的心髒上,“從頭到尾,我隻有一個愛人,她的名字叫尹棉見,她是我的未婚妻。”

“阿樹……你怎麽可以這樣……”藺子涼泣不成聲,無法和他再爭辯下去。

“所以我這麽辛苦地到這裏來找你,是為了把這本不屬於我的東西還給你,”風間樹的聲音宛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悲喜表情,“我想,它一定屬於某個人,一定是他最為寶貴的回憶。現在弄丟了,他一定會很著急吧……”

“好,既然你這麽說……”藺子涼站起來,對著他微微欠了欠身,“是我打擾了你,對不起。”

隨後,她轉身推開圍攏的人群,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他的身邊。

“小涼。”身後突然響起他的輕喚。

那是她無比熟悉,卻不知已有多久沒聽到過的甜蜜語氣。

“阿樹,我知道你還是記得的,是不是?”

她欣喜地回過頭,眼前卻隻有那枚日記本。

“你忘了這個。”響起風間樹冷淡的聲音。

藺子涼一把接過本子,一轉身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阿奏……”

在人們的注視和議論聲中,那個英俊挺拔、瀟灑風流的男子,一手攬過藺子涼的肩膀,一邊伸手把風間樹給拉了起來。

然後,他看著風間樹的眼睛,眼神淩厲又堅定。

“我不管你和她以前是什麽關係。從現在開始,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所以,如果有誰讓她哭泣……”

猝不及防地,剛剛對風間樹伸出的援手,突變為充滿攻擊力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風間樹躲避不及,狼狽地栽倒在地。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究竟是什麽竟然讓昔日風度翩翩溫柔體貼的美少年店長此刻變身暴力狂!?

是她!是她!

眾人紛紛看向處於風暴中心的那個惹是生非的女一號。

藺子涼低呼一聲,甩開阿奏的胳膊,奮不顧身地撲向風間樹。而剛剛趕來的芊笛,則死命拉住阿奏,不讓他再次上前。

如同無數煽情小說和愛情電影中的經典橋段,女主角用身體緊緊護住受了傷的男主角,那是一種完全出於本能的姿態。

“無論是什麽原因,既然他不懂得珍惜……”阿奏恨恨地說。

“他是病人,他失憶了,不要再傷害他了,求求你,阿奏……不要再打他了。我相信他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要再怪他了。沒關係,我真的沒關係……”

藺子涼泣不成聲地抱著風間樹,芊笛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阿奏則耷拉著腦袋,鬆開了握緊的拳頭,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四周圍觀的客人們無不傷懷動容,唏噓不已。

老天啊,該如何把我從這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解救出去?

還是我,索性就該放棄抵抗,束手就擒?

風間樹無力地癱倒在人群中央,任心愛的女孩緊緊抱住自己羸弱殘破的身體。

命運啊,請索性賜予我滅頂之災萬劫不複的運氣。

10

將最後一盤“奇跡動物園全麥小餅幹”從烤箱裏拿出,藺子涼在上麵均勻地撒了一層糖霜。然後,她用拇指和食指輕柔地捏起一隻隻小動物,把他們安置在舒服柔軟的紙盒中。她溫柔地注視著她的孩子們,一邊將紙盒合攏,紮上一根彩色緞帶。

多好,如果可以,她多想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連空氣中都漾著輕甜的美好小世界。

還有……那麽善良,那麽溫暖的人。

她抬頭看向在料理台旁站著的阿奏,他仍是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阿奏……”藺子涼輕聲說,“最後一盤餅幹也完成了,應該可以販售一陣子了。”

“是麽,”阿奏的聲音喑啞無力,“然後呢?‘奇跡動物園全麥小餅幹’宣布停產絕版了是嗎?”

“阿奏,對不起。”藺子涼低下頭去。

“怎麽會,你怎麽會對不起我呢。”阿奏搖搖頭。

“嗯,那……謝謝你。”她對他露出笑容,發自肺腑的真誠笑容。

“幹嗎要謝我呀?你覺得那時候我是在幫你?”阿奏撇撇嘴,“人家說的可是真心話哦……”

“可是……”藺子涼欲語還休,“對不起。”

“怎麽又對我道歉了?你到底做了多少‘對不起’我的事情?嗯?”阿奏故意蹙起眉頭,“小涼,我都知道的,你不用說了。”

“阿奏……”除了感謝,藺子涼實在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麽好。不,甚至連感謝的話,此時此刻都太過綿軟無力。

“小涼,我說的是真的。我對你的心意,我說要照顧你保護你這樣的話,全都是真的,”阿奏的聲音無比溫柔,輕輕**漾在夜色裏,“隻是我知道,你的心裏隻有他,不可能有我。風間樹這個家夥……真的很有運氣。”

“他……”藺子涼猶疑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告訴他那些過去的事情。

那會是個太漫長的故事。

但是,一旦你聽完這個故事,你就會知道,風間樹曾經做過怎樣的事情。他值得我用怎樣的全心全意,去保護,去銘記。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阿奏問道。

“既然阿樹他確實不記得我了,而且,他也有了即將成婚的未婚妻,我決定還是回到汩羅去。”

是的,回到家鄉去,回到親人和朋友的身邊去。

“那你在雕塑係的學業呢?”

“我在這裏念書,主要也是為了完成我的一個雕塑作品,是用赤色土和近海動植物屍體泥為題材來製作的,這是我和他的……一個約定。”

“好,既然你已經決定,小涼……”阿奏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關於你在‘夜紗’工作的事……”

“嗯?”

“其實剛開始,你並沒有被‘夜紗’錄取,因為你……喪失味覺的緣故。”

“是的,本來已經回絕你了,但後來,有一個女孩子來找我,她說她叫……夏錦茗。”

“什麽,錦茗來找你?”藺子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沒人知道我在這裏啊。”

“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阿奏繼續說道,“她說讓我錄取你,你的薪水由她來支付,用……兩倍的薪水來支付。”

阿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所以,你不要總是謝我了。我不過是個又虛偽又貪財的刻薄老板罷了。”

“就這些?”藺子涼不安地問道,“她沒有再說別的什麽了?”

“沒有……”阿奏紅著臉問,“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怎麽會?”藺子涼搖頭道,“你們大家對我的幫助,是我拚盡全力也無法報答無法償還的……”

說完這句話,藺子涼向“夜紗”的落地玻璃窗外看去。

夜涼如水,月明如鏡,為“夜紗”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外衣。

“嗬,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晚上,我總算知道,為什麽這個店的名字是‘夜紗’了。”藺子涼微笑著說。

夜已夠深沉,濃霧更添一抹迷幻的不確定。

這若隱若現、朦朧幻變的美感,這輕紗漫舞、不明真相的夜色。

多像前景莫辨卻仍要一往無前的人生。

11

一樣的月光。

市立疑難雜症綜合病院,住院部大樓,六樓,風間樹的病房。

窗並沒有關上,夏天的風擁抱著溫柔的月色,撩撥起潔白的窗簾。

病**的人正沉墮在深深的睡眠之中,或許是因為白日裏太過疲累,傷心傷神,此時的他呼吸均勻,聲息全無,隻有床邊的加濕器和心跳儀發出輕微的節奏。

突然,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黑暗中閃進來一個人影。

幽靈般的暗影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樹哥哥,你還好嗎?我是……小茗。”

我是夏錦茗,此刻我就站在你的麵前,宛若時光倒流許多年。

似乎每一次當你無能為力的時候,老天都會把我送到你的麵前。

不管我是悲是喜,無論我願不願意,我都義不容辭,必須幫你。

如同上天注定。

那麽這一次,在這樣深沉的夜裏,在這個異國他鄉的病房裏,在這個毫無知覺的夢境裏,你是否又會用冒失無禮卻不容拒絕的口吻對我說:“小茗,幫幫我,這個忙隻有你能幫我。”

然而病**的男子似乎仍在夢境中輾轉流連,他不安地微微蹙眉,嘴裏輕聲念叨:“……小涼,小涼……”

“樹哥哥,你還在記掛著她嗎?”夏錦茗俯下身,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突然,風間樹的眉峰毫無預兆地一緊,眼角唇邊隨即擰成可怖的一團,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霎時間,各種儀器的叫聲、報警聲淒厲地響成一片,劃破這月光如水的寂靜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