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寂寞的味道

賴加的房間是整個城堡裏最朝陽的房間,清晨的陽光滿滿地從窗戶灑進房間,在正對著窗的**鋪了金燦燦的一層。

**的男子閉著眼睛,濃濃的眼睫纖長美麗,柔軟的黑色短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在枕上,薄薄的毯子已經滑到腰間,略顯蒼白的膚色也被鍍了淺淺的一層金。

任誰也想不到,這個臭名昭著的“惡魔之子”有著這樣孩子氣的睡顏。

一團柔柔的光在陽光中慢慢成形,幻化成一個長著翅膀的少女,她抓起被子,將那薄薄的毯子拉高,然後輕手輕腳地替他掖好。

**的男子忽然翻了個身,長長的手臂看似沒有力量地揮了一下,茉伊拉驚呼一聲,已經可憐兮兮地被壓在那條手臂下動彈不得。

掙紮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從那條手臂下逃出,不曾想,那個家夥再度翻身……

茉伊拉不知道其他守護天使是怎麽當的,可是她這個守護天使當得相當地憋屈,鼓了鼓腮幫子,她放棄掙紮,趴在**,心裏有些懷念那個子小小的少年。想當年……多可愛的小孩子啊,她往他麵前一站,還有很大的身高優勢。

可是這些年,他的身高“咻咻咻”地長,都已經追上聞人霜那隻大狐狸了,唯獨她……不會長個子。

被困在一條手臂下動彈不得的茉伊拉憤懣不已,身為守護天使的尊嚴何在呀呀呀!

“早安。”平板的問候從薄薄的嘴唇中吐了出來。

茉伊拉愣了愣,抬頭,對上一雙銀灰色的眼睛,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沙……沙利葉大人。”所有的不滿一瞬間煙消雲散,茉伊拉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失了神。

賴加有一雙和月之天使沙利葉一樣的眼睛,尤其是隨著賴加一天天長大,竟然愈發地給她一種沙利葉大人就站在她麵前的錯覺,那是她的偶像啊啊啊!

慢吞吞地揚高一條眉毛,賴加眯了眯眼睛,“沙利葉是誰?”

“偉大的,無所不能的……”茉伊拉一臉的癡迷狀,隨即醒悟過來,及時收口,一臉嚴肅地道,“天界有保密條例的。”

“嗯?”賴加湊近了她。

“啊啊,不行!”關鍵時刻,她終於找回了守護天使的尊嚴,“咻”的一下化作一團光,從他懷裏逃了出去。

賴加定定地看著她從他懷中躥了出去,然後慢吞吞地撐著床坐起身,抿了抿唇,垂下頭,任由碎碎的頭發滑下,遮住眼睛。

房間裏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為……為什麽他看起來竟然可憐兮兮的?像被人遺棄的小狗一樣?茉伊拉懺悔了,她小心翼翼地飛到他麵前,他微微側過頭,不看她。

“賴加?”她小小聲地喚他。

他不理。

“賴加……”她拉長了聲音。

他還是不理。

“好嘛,沙利葉大人是天界的月之天使啦。”茉伊拉跪坐在**,第一百零一次妥協。

“哦。”賴加大人終於有了回應,他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起身穿衣。

茉伊拉差不多想一頭撞死算了,這麽多年,她怎麽就是學不聰明啊!

當拜德爾將軍被暗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賴加正安靜地享用著他的早餐,這個惡名在外的惡魔之子,有著一切與冷酷不搭調的生活習慣。

他喜歡陽光,喜歡甜食,比如現在,他麵前正擺著一份甜得嚇死人的奶油千層蛋糕,表層的白軟糖幾乎把奶油凍和杏仁都覆蓋了。

那一看就會讓人心裏直發毛的甜點是他的最愛,關於這一點,連號稱最喜歡糖果的聞人霜都自愧不如。

在他的對麵,擺著一份濃汁飯,而那位號稱不食人間煙火的守護天使茉伊拉正大快朵頤。關於天使為什麽要吃飯的問題得追溯到好多年前,賴加說了一句,“我不想永遠都是一個人吃飯。”

於是我們不食人間煙火的守護天使也被拉下了凡塵。

“你胖了。”麵不改色地吃了一口白軟糖,賴加淡淡地道。

“嗯?”鼓著腮幫子的茉伊拉疑惑地抬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賴加點頭。

“不……不可能!”茉伊拉瞪大眼睛,“我是天使耶!天使怎麽可能會胖!”

賴加扯了扯平直的嘴角,心情忽然愉快起來。

黑衣的老管家淡定地站在一旁,對於自言自語,和空氣交談的賴加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主人,伊裏亞德公爵貼出懸賞令了!”貝克大步走了進來,用他那和美少年表相完全不相符的特有大嗓門嚷嚷道。

“賞金多少?”賴加喝了一口甜得發膩的紅茶,麵上無甚表情。

“五百金幣。”

賴加沉默了,一手撐著下巴,仿佛在思考什麽,其實隻是在發呆。

“主人?”

“再殺一個人吧。”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紅茶,拿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賴加下了結論,然後站起身,走出餐廳。

聞言,茉伊拉一下子噎住了,她匆匆撲棱著翅膀飛到他身邊,雙手死死抱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賴加側頭,淡淡瞥她一眼。茉伊拉切切地看著他,拚命搖頭:“不要再殺人了!”

站在一旁的貝克看著自己冷酷的主人站在原地邁不出腳步,仿佛被什麽東西拖住了似的,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主人最近的行為是越來越詭異了。

“放手。”賴加淡淡地道。

“不放!”茉伊拉咬牙切齒。

“真的不放?”賴加揚眉。

“真的!”茉伊拉表明決心。

“我隻是想解手。”

“……”茉伊拉呆呆地鬆了手。

看著她一臉癡呆的樣子,賴加再一次心情大好,然後回頭看向貝克,“算了,去揭了那張懸賞令吧。”

“主人你?”貝克也癡呆了。

“我們把惡魔之子捉拿歸案,然後去領賞。”

……貝克愈發地癡呆了,自己捉自己嗎?

下午的時候,貝克出去了一趟,回來告知賴加,懸賞令已經被人揭走了。賴加對此事反應極淡,隻是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用過晚餐,賴加如往常般在書房查閱典籍,茉伊拉趴在桌邊發呆。

“困了?”翻過一頁紙,賴加側頭看向腦袋一點一點地茉伊拉。

“怎麽可能!我是天使!天使!”茉伊拉竭力瞪大眼睛,試圖證明發困那種事情不可能在天使身上發生,結果隻惹來賴加的一聲輕笑。茉伊拉鼓圓了腮幫子,正要據理力爭,窗戶卻忽然無風自動,緩緩地打開了。她一下子張開翅膀,擋在賴加麵前,如臨大敵。

“怎麽了?”賴加一手支著額,一手合上厚厚的書冊,抬頭看向窗戶的方向,一個背著奇怪木匣子的男人正站在窗台上。

能夠不驚動貝克和堡中其他人,這樣無聲無息地潛進書房,此人的確不容小覷。

“惡魔之子。”背著木匣子的男人縱身跳入房間,他身上穿的竟是神教教會的衣服。

“是你揭了懸賞令?”賴加有點意外,知道他惡名的人幾乎都已經喪身在他手下,這個人是如何知道的?

“奉祭司大人之命,將你淨化!”那個男人說著,手中升騰出一個光球來。

賴加認得那光球,當初追捕聞人霜的侍衛手中也有這個,所以他並沒有閃躲,任由那團光球將他籠住。直到光芒散去,他依然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

“真遺憾。”賴加淡淡地看著他,隨手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那個男人。

“你……”那個男人吃驚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胸口的血窟窿,“怎麽可能……”

賴加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襯衣上沾到的血跡,微微皺了皺眉,他有潔癖。

“啊……對……對了,你還沒有進化成惡魔,那試試這個吧!”垂死的男人忽然怪笑起來,自言自語著,他拚命扯開了一直背在身後的木匣子。

猙獰醜陋的一團黑影猛地竄了出來,撲向賴加。

那是什麽?!茉伊拉大驚,明明那個男人也是人類,為什麽身上竟然攜帶著這種東西,而且還是如此的強大!

匆忙間,她試圖將賴加抱起來,結果顯然錯估了雙方身高體重的差異,賴加冷不防地被她一拉,跌了個四腳朝天。隻見那團黑色的怪物扭曲著麵容,呼嘯著撲向賴加,茉伊拉哪裏顧得了許多,抱著賴加的手臂,將他拖得滿屋子亂轉。

一陣“乒乒乓乓”之後,茉伊拉終於撐開一片結界,將那怪物擋在結界之外。

“賴加,你沒……沒事吧……”她低頭看向坐在地上的賴加。

“你說呢。”賴加抬頭。

“噗……”看到他鼻青臉腫的樣子,茉伊拉下意識想笑,忙又忍住。

賴加額頭青筋亂跳,閉了閉眼睛,側頭看向結界外,那個不停地撞著結界的怪物,微微皺眉,“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茉伊拉也側過頭,“是啊,那個人明明是人類,為什麽竟會帶著這樣的東西。”

在那怪物不停的撞擊下,結界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紋。

“主人!”貝克聽到響動,提劍衝了進來。

“出去,你不是它的對手!”賴加大聲下令。

眼見著那怪物呼嘯著便要撲向貝克,千鈞一發之時,忽然有團藍色的火焰從窗外卷了進來,將那怪物困住。

被困在藍色火焰中的怪物慘叫哀嚎起來。作為曾經的第五重天的看守天使,茉伊拉有著一種其他守護天使沒有的能力,她可以窺探萬物的心靈。感覺到烈火中那隻怪物的痛楚,她站起身,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來的聞人霜,“放了它吧。”

“放了?它可是惡靈呢。”聞人霜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一團在火焰中掙紮哀叫的黑影。

“它在哭。”茉伊拉輕聲說。

“知道什麽是惡靈嗎,小天使?”側過頭,聞人霜眯著眼睛笑。

“什麽……”

“在漫長的、無止境的歲月中,被孤獨寂寞吞噬了心靈,就會變成這樣失去自我的怪物。”聞人霜微笑著,看著那隻惡靈在狐火下一點一點化為齏粉,“死,於它而言,是解脫。”

藍色的火焰印襯著他幽黑的眼睛,茉伊拉下意識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嗯?”聞人霜有些意外地看向茉伊拉。

“不要難過。”

“哈……真是可愛的小天使。”聞人霜抬手,摸了摸茉伊拉的腦袋。

“放下你的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聞人霜回頭看著鼻青臉腫的賴加,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哼,帶著惡靈的教會人員,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賴加沒有理會他的嘲笑,轉身看向那個委頓在地的男人,“也好,我正頭疼用哪個替死鬼去領賞呢,現在有了。”

“主人,你的意思……”貝克忽然領悟了主人的意圖,他是想隨便抓個人給他安上惡魔之子的名頭去當替死鬼,然後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可是主人,現在已經有人知道您的身份了。”

“無妨。”賴加淡淡地道。

“噗……”貝克也憋住了笑,主人臉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精彩傷痕讓他麵無表情的臉孔看起來實在滑稽。

賴加淡淡瞥了某個罪魁禍首一眼,輕哼一聲,甩袖回房。

“對不起嘛……”茉伊拉扇著翅膀,忙追上了上去。

“哼。”

“我錯了呀……”

“哼。”

“下次會注意的!”

“哼。”

“噗……”

“哼!”

“好嘛好嘛,我不笑了……”

站在原地的貝克眼觀鼻,鼻觀心,對於賴加一路“哼哼”著回房的事情一點也不意外。主人的行為果然越來越怪異了呀……

他轉過身的時候,看到聞人先生正蹲在地上,伸手,用修長漂亮的手指輕輕劃過地麵,那隻惡靈燒剩下的一點白色粉末沾在他的指尖。

“香嗎?”聞人霜忽然開口。

“呃,嗯。”貝克這才察覺到房間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滿溢著一種奇異的芬芳。

“是寂寞的味道。”聞人霜輕輕說。

“什麽?”貝克沒聽清。

聞人霜笑了笑,拍拍手站了起來,轉身看向窗外,“啊,今晚月色真好呀。”

星月滿天,茉伊拉坐在床邊,側身躺在**的賴加已經睡熟了。

窗戶大開著,透過窗,可以看到屋外澄澈的星空,有風拂進來,吹得**的紗幔輕輕舞動著,帶出無數的影子。

驀然,一絲白色的煙霧從窗外飄了進來,像一條隨風舞動的緞帶般,緩緩飄進房間,帶來一陣奇異的芬芳。茉伊拉盯著那絲煙霧看了許久,直到那絲煙霧緩緩飄出房間。她心裏一陣不舒服,回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賴加,抬手撒下一片結界,便追著那絲白色的煙霧跑了出去。

跟著那奇怪的煙霧從走廊裏一路飄進另一個房間,茉伊拉看清了趴在桌上的白袍男子,竟然是聞人霜。

那白霧忽然膨脹開來,如一張網般撲上前,密密地將聞人霜網住,趴在桌上的男子並沒有醒來,隻是輕輕皺了皺眉頭,忽然又舒展開來,唇邊竟是牽了一絲淺淺的笑。

“喂!”茉伊拉匆匆上前,伸手去拉他。

當她的手觸上他的衣袖時,茉伊拉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了。恍惚間,她看到一副圖案奇特的古畫,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那古畫隻輕輕動了一下,眼前便出現了一條狹小的通道,茉伊拉忽然明白,她這是進了聞人霜的內心世界。

那團霧牽著她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漆黑的甬道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越往前走,那腥味便越加濃重起來,狹小的通道也漸漸變得寬敞。

眼前漸漸出現一點光,走到暗道的盡頭,茉伊拉看到了地獄般的景象……

那仿佛是一間很大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有一座很大的血池,血池裏翻滾著無數慘白的肢體,那些殘肢斷臂在鮮豔的**中上下翻滾著,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說不出的可怖。

在密室的一角,蜷縮著一隻小狐狸,渾身髒兮兮的,幾乎辨不出毛色。

密室的門突然“哢噠”一響,茉伊拉匆忙回頭,便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卷了十幾人進來丟在地上,複而又關上了門。

這時,血池仿佛有生命似的蠕動起來,吞吐著血色的泡沫,漸漸凝成一隻巨獸,撲向那些剛剛被拋進來的人類。他們慘叫哀號起來,那些哀號聲仿佛驚動了蜷在屋角的小狐狸,它動了動耳朵,睜開了一直眯縫著的眼睛,眼見著那些人快要被吞噬光了,它忽然縱身一躍,從那血獸的口下搶出一條胳膊,拖到角落,慢慢進食。

茉伊拉怔怔地站在原地,那隻髒兮兮的小狐狸……就是那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男子嗎?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那隻小狐狸每天重複著進食和睡覺,直到那門再一次響起。這一回,被帶進來的,隻有一個人。

是一個漂亮的少女,穿著紅色的長袍,她似乎也被眼前的血池嚇呆了,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血池將邊上幾具尚且溫熱的人體吞噬殆盡。奇怪的是,那血池形成的巨獸竟然對她視而不見,安靜地回到了池子裏。

蜷在牆角的小狐狸抬起身,化為一個髒兮兮,一絲不掛的少年,黑色的長發一直糾結著拖到地上,亂蓬蓬的像是一堆雜草,他走到紅袍少女的身後,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終於出聲:“你是誰,它為什麽不吃你?”

紅袍少女回過頭,看了那野人一般的少年一眼,然後笑了起來:“唔,大概它嫌我不好吃吧。”然後又笑眯眯地問,“你呢?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已經在這裏五百多年了。”野人一般的少年也不知道遮羞,大喇喇地坐下,隨手遞給她一截啃了一半的胳膊,“要不要吃?”

紅袍少女瞪圓了眼睛,立刻搖頭。

“不要嫌棄,這還是跟那個畜生搶來的。”野人少年指了指血池。

“嗯,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野人少年再不理她,低頭大口啃肉,模樣有點瘮人。

紅袍少女低頭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枚糖果,蹲下身遞給他。野人少年戒備地看她一眼,繼續低頭啃肉。紅袍少女也不介意,剝下糖紙,將糖果丟進自己嘴巴裏。

野人少年動了動鼻子,丟開正在啃的胳膊,眼巴巴地看著她。

一直站在一旁的茉伊拉忽然想起來,她見過那樣的糖果,正是聞人霜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

這個紅袍少女……就是他要找的東方曉嗎?

得到這個結論,茉伊拉仔細地看了看那個穿著紅袍的少女,她看起來竟不像是人類,而是……血族!

是吸血鬼!

正在茉伊拉錯愕萬分的時候,那紅袍少女笑著又掏出了一枚糖果,野人少年忙伸手接過,學著她的樣子剝了糖紙,有些迫不及待地將糖果放進嘴巴裏,然後咂了咂嘴。

見他一副讒樣,那紅袍少女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野人一樣的少年也乖乖的。

“你想出去嗎?”她問。

“嗯,可是出不去。”野人少年瞅了她一眼,“我試過好多辦法,可是隻有人進來,從來沒有人能夠出去。”

紅袍少女聞言,難得地皺了皺眉,然後站起身,開始打量那間密室。五百多年的囚禁生活讓這野人少年已經習慣了這樣枯燥重複的生活,為了應付下一次血池進食的時間,它重新變回原形,呼呼大睡起來。

那紅袍少女試了幾次,都沒有將牆麵打破,便也靠著牆坐下,密室裏十分的森冷,那隻小狐狸不知道什麽時候爬到了她的膝上,蜷成一團,蓬鬆的尾巴卷在一起。少女笑了一下,伸手撫了撫它,它便舒服地蹭蹭,眯著眼睛,喉嚨裏還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茉伊拉靜靜地站在一旁,明明知道他們看到不她,可是她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仿佛怕打擾他們一般。

到這裏,聞人霜的記憶忽然明朗起來,紅袍少女將小狐狸帶出了血池。

再一次看清周圍環境的時候,茉伊拉便看到那野人少年正大喇喇光溜溜地躺在一個庭院裏曬太陽,廊上的侍女們一個兩個都驚叫著飛快地捂著臉跑開。

庭院正對麵的門“吱嘎”一聲被打開,正是先前那個紅袍的少女,她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衫,走出門來,“發生什麽事了?”

見到她,野人少年眼睛“騰”地亮了起來,他衝到她身邊,討好地蹭了蹭。

“不是讓你去洗澡穿衣服嗎?為什麽在這裏?”那少女瞪著他。

蹭。

繼續蹭。

野人少年卯足了勁撒嬌。

“洗澡去!”少女回房拿了一件披風丟在他身上,作河東獅吼狀。

野人少年被嚇了一跳,眼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那少女撫額,長歎一聲,讓人抬了兩桶水放到一個大缸裏,然後雙手叉腰,指了指水缸,“進去。”

野人少年不敢遲疑,“撲通”一聲跳了進去,水花飛濺起來,濺了站在一旁的少女一頭一臉。

她瞪了他半晌,見他濕漉漉的,跟落湯雞一樣站在水缸裏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不由得失笑,拿了毛巾給他:“自己洗。”

野人少年接過毛巾,繼續眼巴巴地望著她發呆。

少女繼續長歎,恨恨地從他手中搶過毛巾,往他身上擦:“這樣,像這樣!用力擦!啊……好髒,全是泥,你掉進泥堆裏了嗎!”

“哈……哈哈……”野人少年扭了扭身子,“癢……”

陽光下,濺起的水花亮晶晶的,耀得人眼睛發疼。

記憶再一次停頓……

“這位姑娘,可否將我族族長交還給我們?”茉伊拉看到兩個長著狐尾的老人出現在少女麵前,這樣要求。

“當然。”少女點頭微笑。

“我不是族長!”穿著新衣的少年寒著臉,甩頭不肯認賬。

“霜大人,休要胡鬧,您和白大人已經消失了五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一個,您怎麽可以如此地沒有責任心?!”

“我不要回去,我已經認了主人!”少年不情不願地嚷嚷。

“不像話!不像話!”狐族長老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狠狠敲著手中的玉杖,“跟我們回去!”

“不要!”少年躲在那少女身後,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這位姑娘,請問你已經賜予他名字了嗎?”其中一個長老寒著臉問。

少年抬頭,滿臉希冀地望著那少女。

少女微笑,搖頭,“並沒有。”

“來人,把族長帶回去!”得到否定的回答,狐族長老大吼一聲,兩個孔武有力的女人“咻”的一下出現,一左一右架起那少年。

“曉曉……曉曉……我不要回去!”少年扭動著,還是被架走了。

再然後,記憶再一次斷裂……重新回歸了黑暗。

少年一次又一次試圖逃出去,卻一次又一次失敗。終有一日,他有了足夠的力量,再沒有人可以束縛他。

他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跑回那棟古宅去尋找那個少女。

可是,她已經不見了……

狐族正值內亂,作為狐族族長,已經長大的少年肅清叛亂者,茉伊拉站在一旁,看著那一隻威風凜凜的九尾白狐將它的同類處死,白色的皮毛沾染了鮮豔的色澤。

那是血的顏色。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再沒有人對他那樣微笑……

再沒有人……

曉曉,你在哪裏……

“偷窺很不禮貌哦。”一個淡淡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茉伊拉驚了一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好端端站在房間裏,聞人霜坐在椅子上,蹙眉看著她。

“她就是東方曉?”茉伊拉下意識問。

聞人霜似乎怔了一下,然後懶洋洋地靠回椅背,“你果然看到了啊,有窺探人心的力量的小天使。”

“我不是故意的。”茉伊拉低頭道歉,“因為看到有一團奇怪的霧氣附在你的身上,我才會跑來……”

“嗯,可真危險。”聞人霜抬手。

茉伊拉看清了他手指間捏著的那團白色的霧氣,隱約是一個人形,正在他指間掙紮:“是那個惡靈?!”

“太大意了,竟然沒有注意到它留下的殘餘氣息。”聞人霜甩了甩手裏的白色霧氣,換來它更激烈的掙紮,“你就那麽急切地想要同伴嗎?”他低笑,“可惜,我沒有當惡靈的愛好。”微微收攏了拳頭,那白色的霧氣發出最後的哀嚎,終於消失了。

“它……”

“別小看它,這種可怕的小東西也會窺探人心,抓住人心的弱點,引誘人類成為它的同伴,剛剛差一點……”聞人霜笑,“我就成了一隻新的惡靈了。”

茉伊拉走到他身邊,抬手輕輕捧住他的臉,“其實,你知道,東方曉已經不在了,對不對?”

聞人霜眯了眯眼睛,沒有出聲。

“你是狐族,難道你感覺不出來,這裏並沒有她的氣味嗎?”她說,“她本不是人類,而且身上還藏有異常強大的力量,她不用遵守時空法則,也許,她已經不在這個時空了。”

“真犀利啊。”聞人霜笑了起來,“可是怎麽辦,不找她,我不知道該做什麽。”

被囚在血池中五百年後,再一次被長老帶回狐族的少年繼任了族長之位,可是他要麵對的,是無休止的紛爭。單靠著長老的鐵腕鎮壓,他如何服眾?那些權勢的爭鬥,遠比他被關在血池之中時更為殘酷,正因為不想麵對這些,那枚糖果的味道……才會在記憶中愈發地鮮明起來……

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成為他心中唯一僅剩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