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飛花留夢輕踏浪(5)
小小的沁河縣衙,從知縣到捕役,對威名赫赫的賀王府本該毫無威懾力。但基於賀王被認定是內賊所殺,府中之人各自忐忑,看旁人固然疑心重重,也擔憂自己被人疑心,這兩日無不謹小慎微,對著衙裏的小公差們也不敢有所失禮。
如今瞧著知縣帶著公差們盡數撤出,一方麵暫時鬆了口氣,另一方麵不由對朝中使臣的到來捏著把冷汗。
小知縣不敢拿賀王府這些人怎樣,使臣奉皇命而來,一切說不準了。稍有疑心,好不好先打上幾十杖,丟入獄中百般刑訊,能不能活著出來就難說了。
於是,少了縣衙公差四處巡睃的目光,很多人抓住了這短暫的空白時段,卸下緊繃的麵具,找素日交好的同僚或友人吐一吐這些日子想說卻不敢說、不便說的話,或做些想做卻不敢做、不便做的事。
阿原各處看了一圈,便潛入賀王的臥房中,再一次仔細察看現場,希望能找到一星半點與小玉或左言希有關的線索。
除了屍體被移走,臥室基本保持著原狀。血腥味已淡了許多,卻依然絲絲縷縷的清香在屋中縈纏。
阿原看那金鴨香爐中的香料,早已燃盡涼透,隔了這麽幾日,不可能還這般芳香。
她嗅了幾嗅,走到了床榻邊,便覺香氣更深了些。
抬眼看時,卻見帳中以銀鏈懸著一枚銀製石榴紋鏤空銀球,下方還用珍珠、琥珀做了小小的流蘇墜子,做工十分精湛。
阿原短短的數月記憶裏,並未見過這樣的銀球,卻曉得這銀球實際上是個銀製香囊。這種香囊被稱作帳中香爐,乃是在鏤空銀球內安置兩個同心機環,環內置一小小圓缽,用以盛放香料。因其設置機巧,不論在帳中如何轉動,哪怕跌落在衾被間滾動,圓缽都會保持著水平,球內燃著的香料便不會灑到衾褥間。
阿原打開銀香囊,果見裏麵有雪亮的銀缽,中間盛著滿滿的香丸,雖未點燃,兀自香氣馥鬱,正和屋中所飄的淡淡清香氣味一致。
想來這香囊也是那位薛夫人所製,雖懸在帳中,但賀王心情不好,自然沒那心情賞香,也便沒人去點燃這香了。
阿原拈過一顆香丸,細細聞時,便能辨出其中有沉香、藿香、丁香等名貴香料,沉香行氣止痛,藿香和胃化濕,丁香舒緩心境,算來都對賀王的傷病有些益處,大約是特地為賀王所製的香料。
正沉吟時,忽聽得屋外有細微的腳步聲,阿原忙收好香囊,縱身躍起,握住大**方頂蓋支架,藏於帳帷頂部,悄悄向下觀望。
門被小心推開,卻是靳大德帶著賀王的一名侍衛悄悄蹩了進來。
二人緊張地四下尋找著什麽,卻又顧忌著被人察覺,並不敢胡亂翻動。
半晌,靳大德急急地低問道:“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那侍衛搖頭,“我不會瞧錯。服侍更衣的侍女是最先發現王爺遇刺的,驚得奔出來時第一個便遇上我。我一邊讓她們通知言希公子和總管,一邊進來看時,就看到一塊絹帕飄在門檻內,當時還特地彎腰瞧了瞧,上麵分明繡著一樣的百合花,還有個‘蔓’字。我想著言希公子或你老人家過來必會處置,所以也不敢亂動,誰知後來就不見了!”
靳大德沉吟,“那時都誰去了?”
侍衛道:“先是薛夫人、趙夫人帶著侍兒進去哭叫,再就是言希公子過來,將我們都趕出屋,又命趕緊報官。再後來你老人家也到了,都不曾有機會進來。我出門時,那絹帕好像就不見了。”
他皺眉回憶著,繼續道:“夫人和侍兒們當時似乎都嚇壞了,應該都沒留意那帕子。我想來想去,都覺得是言希公子收起來了。但他並未跟人提起,我也不敢亂說。”
靳大德歎道:“這麽看著,多半是他收起來了。據你所說,那天不隻你們兩人,言希公子也在花月樓,親眼看到小王爺從傅蔓卿手裏拿走了這方帕子。你都認出來了,言希公子那麽細致的人,怎會認不出?”
侍衛惶恐地看向靳大德,“可言希公子為什麽不將這事說出來?”
靳大德道:“王爺畢竟隻有小王爺這麽一點血脈,言希公子素來賢德,必定不想小王爺牽扯進去。”
侍衛低叫道:“可小王爺……小王爺很可能是凶手呀!言希公子也不理嗎?”
靳大德歎道:“或許言希公子覺得小王爺情有可原,希望能保全小王爺吧?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那日王爺病中脾氣暴躁,前兒更把他們兩個都責罰了……”
“可這是弑父!弑父呀!”侍衛幾乎要哭出來,“這事憋在我心裏幾天,我看著那些個縣尉捕快的就心驚膽戰……”
靳大德喝道:“心驚膽戰也得繼續憋著!回頭使臣再來排查訊問,你一定要當這事沒發生過,聽到沒有?等回頭有機會,我會再細問言希公子是怎麽回事。”
“可……如果真是小王爺殺了王爺,靳總管你也不管嗎?”
靳大德跺腳道:“叫我怎麽管?如今那帕子根本找不到,口說無憑,到時說你誣陷主人,以殺人罪反坐,掉腦袋的就成了我們了!何況這事也說不準。或許並不是小王爺做的,或許小王爺隻是一時糊塗,言希公子又明擺著在包庇小王爺,便是最終能查到證據,難道將王爺親子義子一起斷送,日後連個清明上墳的後人都沒有?”
他的嗓子啞了,再抹一把眼淚,拉著那侍衛又悄悄退了出去。
阿原躍身跳下,站在那時一時懵住。
賀王很可能是慕北湮所害?左言希有證據在手,卻暗中維護?
好在,那證據尚與第三人有關。
傅蔓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