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記取相思擲生死(4)

但阿原等並沒能做出紅棗湯。

李斐親自衝進去,告訴他們賀王被殺時,阿原驚得打翻了剛淘好的紅棗。

景辭也禁不住微微變了臉色,側頭看向李斐,“消息可確切?”

李斐道:“是賀王府的左公子派人來報的案。其實……其實這案子報我這裏來,我也沒那能耐管,對不對?剛已經派人飛馬進京,稟告此事。想來很快會有欽差大臣前來處置此事。”

景辭便彎腰一顆顆撿紅棗,“這麽說來,咱們也不用管?”

李斐慌忙去拉他,“哎呀我的小爺,趕緊去賀王府吧!若是前期勘察不曾做好,或是與沁河縣治安不力有關,別說這頂烏紗帽,就是下官這腦袋也未必保得住呀!”

他揮手讓人去備肩輿,又道:“左公子派人傳話時說的明白,請李大人和景縣尉盡快到府上商議。這話我怎麽聽都是特地相請景縣尉的意思呀!”

他原就想著天塌下來得景縣尉扛著,如今天真的塌下來了,自然無論如何要把景縣尉拉在身邊,讓他幫扛著,也算不負他這些日子的百般籠絡和莫名而受的那些委屈。

阿原也知這事委實太大,李斐一個七品芝麻官絕對擔不下來,忙拉了景辭道:“走,咱們也瞧瞧去!”

賀王慕鍾威名赫赫,張揚跋扈,大鬧縣衙之事在他光彩絢爛的一生裏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阿原雖未親見,但從事後的描述裏已曉得這位賀王爺的威猛霸道絕對名不虛傳。

連他死後仰躺在地上,都有一股威猛霸道的氣勢。

當然,更威猛霸道的,是紮在他胸口、將他釘在地上的陌刀。

他那把殺敵無數的五十八斤的陌刀。

賀王竟在自己的臥房內,被自己的兵器所殺。

李斐很謹慎,令井乙等俱在外麵把守詢問,隻帶景辭、阿原和仵作進去,嚴格按照律令量了四至方位,令書吏在外一一記下,才去細看昨日還氣焰熏天、把一方父母官罵得狗血淋頭的賀王。

賀王臥室布置得居然頗為典雅,案幾箱櫃都是精雕細琢的花梨木製成,完全不同於賀王本人的粗獷。螺甸大**圍了織有竹報平安紋的帳幔,鎏金帳鉤則鏨著白頭長春的花紋,還垂了七彩瑪瑙編織的流蘇。帳中懸著香囊,幽香馥鬱;衾被已鋪展開來,但並無睡過的痕跡。

賀王所躺的位置,位於床榻和長案間。長案坐榻依然齊整,甚至茶壺茶盅都有序地擺放在案間,顯然出事前並未發生激烈博鬥。

賀王死去已久,屍身早已僵硬。因其尊貴,仵作也不敢破壞已經僵硬的骨節,抬起屍身檢查了背部,斷定他身上並無其他外傷,的確是當胸那一刀即刻致命。

驗完後賀王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麵色發青,怒目圓睜。他胸口的鮮血早已凝固,赭色錦衣幾乎被染透。

左言希跪在賀王跟前看著,一直僵直著脊背,握緊拳沉默不語,眉眼間有種一觸即發的鋒銳。

景辭跪坐到他跟前,低聲道:“言希,節哀!”

左言希緊繃的身體終於傾了傾,頭已靠在景辭肩上,竟是無聲痛哭。

他自幼失怙,被賀王養於膝下,雖是異姓,著實與親生無異。如今禍生不測,自然悲痛。

景辭攬住他,輕拍他的肩,卻道:“逝者已矣,傷心也是無益。尋出真凶,然後過好自己的日子,便算是對逝者、對自己最好的交待了!”

洞開的門扇間,有晨風挾著濃重的血腥氣穿戶而過,連臥房裏芬鬱的清香都無法掩蓋。阿原不由抱住肩,竟覺冷得心悸。

窗外的廊下,傳來數名女子的悲泣,顯然該是賀王的姬妾。

左言希聽得傳報趕過來時,雖是悲痛,但眼見義父死於非命,也恐人多手雜破壞了現場,立時將已經趕到的姬妾請出門外,派人四下裏把守停當,方令人火速報官,並命人去找賀王世子慕北湮。

如今官府的人已經到了,驗完屍了,慕北湮還沒見蹤影。

李斐雖打定主意,在這件事上隻做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和追隨者,此時也禁不住問道:“小賀王爺哪裏去了?”

那邊賀王府的侍從便忍不住夠著脖子往外看,“早就讓人去找了……”

李斐搖頭,“莫非你們不清楚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小娘子,還沒找到?”

“不……不是……”

慕北湮說過要去花月樓,左言希和賀王的侍從更是親眼看到他留宿在花月樓。花月樓和縣衙相距不遠,沒道理衙門裏一大群人到了,慕北湮還沒回來。

正說著時,外麵忽有人叫喚道:“左言希,你給我滾出來!為了哄我回來,連我爹遇害這謊都編得出來!果然是孝子!大孝子!”

景辭麵色一沉,大步踏了出去。

門外便傳來一記清脆的耳光,然後是景辭冷冷道:“進去看了再說話!”

慕北湮懵住,然後飛奔進來,看著屋中的屍體驚住。

他小心地走過去,跪地推了推他父親,低聲喚道:“爹!爹!”

他摸了摸賀王昨天尚能大力毆打他的大手,顫抖的手指又觸了觸他胸口已經幹涸的血跡,忽衝過去,扯住左言希的前襟,聲音已在急怒間變了調:“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誰做的?誰?”

左言希被他搡得透不過氣,吃力地抬起眼,苦澀道:“我也想知道。”

慕北湮幾乎要將拳頭揮到左言希臉上,叫道:“你不是在府裏嗎?你怎會不知道?”

阿原忍不住上前,叫道:“他在府裏便該事事知曉?那你是賀王世子,豈不更該承歡膝下,事事了然於心?”

慕北湮竟不曾辯駁,回頭再看一眼地上的父親,已有淚水滾落。他鬆開左言希,啞聲問:“到底……是誰幹的?”

左言希搖頭,“我……不清楚。聽到消息趕來時,義父已然遇害。”

慕北湮不可置信,“也就是說,父親在自己臥房遇刺,你們這麽多人竟都沒發現!連守在外麵的侍衛,一個個也都是死人,什麽動靜也沒聽到?”

阿原已仔細問過當夜侍奉賀王的侍從和姬妾,聞言便道:“這個得問昨日世子都做了什麽,令賀王如此大發雷霆?聽聞賀王侍從去找你,你不肯回府,侍從不敢擔責,想從實說,被左公子阻攔,並自行去回稟賀王,說是想讓你們父子倆都消消氣,自作主張吩咐讓侍從不必去找,結果被賀王當胸踹了一腳,一直罰在門外跪著。後來靳大德入內跟賀王回稟了一些府中事宜,薛夫人過來替賀王鋪了床,差不多亥初時,二人告退出去,左公子才一起離開。”

慕北湮道:“於是,昨夜屋內外隻有我爹一個人?”

他又看向門口的侍從,怒喝道:“你們當時都在哪裏?”

侍從連忙叩首道:“王爺當時正在生氣,走出來跟言希公子說,滾出去,又跟我們說,都滾出去!都不中用,沒一個讓他省心……於是我們隻得各自離開,但稍遠處的廊下、角門,都有人值守巡邏,並未發現異常,再不知凶徒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

賀王性格暴烈剛硬,被世子忤逆後怒意勃發,連素來溫和聽話的義子都一再被打被罰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靠近,被斥罵離去簡直是求之不得。何況入夜後別院防守嚴密,賀王又是當朝猛將,武藝超群,誰能想到他竟會在自己府中遇害?

景辭看過門窗內外,又走到案前,看那茶壺茶盅,將茶水聞了聞。

左言希已道:“我已檢查過,茶中無毒,而且茶水還是滿的,義父應該不曾飲用過。”

賀王身為武將,被人一刀致命,無法置信之餘,難免懷疑是不是飲食被人做了手腳。左言希精通醫理,若飲食被動了手腳,斷斷瞞不過他。

景辭沉吟,“賀王有睡前飲茶的習慣?”

左言希道:“有。不過這一二年病著,我提醒過他數次,飲茶太多會影響夜間安睡,建議他少喝或不喝。”

景辭道:“那怎會在睡前給他預備一滿壺的茶?”

慕北湮抹了把淚,轉頭喝問:“靳大德,是誰備的茶?”

靳大德一直坐在門外靠牆哭泣,聞言忙站起身,站在門口回道:“世子,小人不知!小人昨晚被王爺叫進來說話,王爺一直在生氣,倒是喝了不少茶。”

屋外忽有一女子輕聲道:“是妾為王爺備的茶。”

慕北湮轉頭看過去,“薛姨!”

那女子踏入門檻,向李斐等行了一禮,卻如一株海棠般耀亮了人的眼睛。

竟是個高挑美貌的少婦,生得長眉秀目,雖一襲素衣,未飾簪鉺,依舊明媚照人,豔驚四座。

靳大德極有眼色,見李斐、景辭等不識,已說道:“這是我們家薛夫人。賀王爺的飲食起居,向來都是薛夫人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