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玲瓏玉碎胭脂豔(5)

如先前推斷,小玉根本不曾出府,則必是府中男性犯案。靳大德在賀王府地位超然,值得他維護的,隻剩下賀王父子了。

賀王慕鍾是大將,固然勇猛,卻是因傷病在沁河休養,大約算不得強壯;其義子左言希似乎也稱不得強壯,何況他端雅超逸,怎會做出那等喪心病狂之事?

那麽,剩下的就一個了。

好色無恥到敢在阿原茶水裏下毒的那位紈絝公子,慕北湮。

景知晚卻已皺眉,“你懷疑小賀王爺?”

阿原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那你怎不懷疑言希?”

“小玉是左公子的侍兒,身份卑微。以左公子的身份氣度,想將她收入房隻是一句話的事。左公子犯不著用強,更犯不著殺她。”

“慕北湮是賀王世子,想要自家的一個侍兒,也不是難事。便是他行事荒唐,真的用強了,也犯不著殺她。你見誰家主人強占侍女被追責的?若長輩得知,不反過來責怪侍兒狐媚惑主就算好了!”

景知晚看向阿原,眼底若有深意。

阿原茫然不解。狐媚惑主什麽的,大約跟她沒什麽關係。她絕對沒什麽主人需要狐媚,倒是一群美少年會狐媚他。

她那呆呆求解的模樣著實無辜,景知晚忍了又忍,隻得垂下眼簾,繼續道:“退一萬步來說,他真的殺了個小侍女又如何?正如靳大德所說,破席一卷丟入亂葬崗,誰敢多嘴?犯得著這樣拋屍沁河,掩人耳目?”

“說誰掩人耳目呢?”

身後,忽有人懶意洋洋地發問。

阿原回頭,眼睛灼出一道火來,恨不得將那人燒個對穿。

慕北湮一身紫檀色的便服,抱肩看著他們,然後邁著長腿逍逍遙遙走到阿原跟前,說道:“剛才言希過來找我,勸我跟你解開誤會。”

阿原麵色略和,卻依然警惕地盯住他,說道:“我並不覺得有什麽誤會。”

慕北湮笑著擊掌,“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意思。我問他是不是給人看病看多了,傳染了腦疾,才會如此胡言亂語?當日她負情薄幸,忽然把我這情郎拋下逃離京城,這帳又怎麽算?何況我跟原大小姐玩過的把戲多著呢,昨日不過重拾閨趣而已!”

阿原一聽到提起往日那些她完全記不得的糊塗帳就頭疼,見他言談之間咄咄逼人,愈加憤惱,冷笑道:“你既是我情郎,如此死皮賴臉也要跟我在一起,當日皇上為我和端侯賜婚,怎麽不見你一根繩子吊死在原府大門,以示你三貞九烈,非我不娶?或者本事更大些,跑去找皇上理論,說我負情薄幸,害你慕家絕了後,讓皇上收回旨意?輸不起又放不下,隻會用下三濫的齷齪手段陰我,你他媽還算是個男人?換我早就一劍抹了脖子,省得在這世上丟人現眼,浪費了糧食還令你祖宗十八代在地下蒙羞!”

她連珠炮似的一串兒罵下來,居然舌頭都不曾閃一下。別說慕北湮聽得腦子發懵雙眼發直,連景知晚都一眼不霎地盯住了阿原。

眼前這個握劍咆哮的女子,和他們印象中的那個人,似乎都有著天懸地隔的差別。

三人一時靜寂時,卻聽那邊小鹿和兩名差役走過來,一路憤憤地說著話。

小鹿正道:“聽聽,聽聽,我就知道那貨笑麵虎似的,不是個好東西!連懷孩子的女人都搞,看到個小姑娘半夜跑過去,來個餓狼撲食簡直是順理成章啊!”

差役也沒把小鹿當女人看待,張嘴便道:“真是個畜生,老畜生!壞成這樣,正該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生個兒子沒屁眼,生個女兒萬人騎!呸,這老狗坑得老子提心吊膽,還得陪著小心,真他娘的背到姥姥家去了!”

另一名差役聞聲也跟著喝罵,遂連小鹿也“老貨”“老狗”亂罵起來。

景知晚、慕北湮再看向阿原,才恍然悟出阿原是在哪裏學的了。

甚至根本不需要學,天天跟這些出身卑微的糙漢子們待在一處,耳濡目染之下,平時不和人爭競還不妨,惹急了一樣滿口髒話往外飆。

阿原罵了一通,倒也氣順不少。聽得小鹿等說話,她忙喊過來問道:“什麽事?”

差役瞧見慕北湮在這邊,都已變了臉色不敢說話,小鹿卻已嘰嘰喳喳地說道:“就是那個總管,叫什麽大德的,一點都沒德!我瞧著你們那邊忙,就到別處去打探。別院裏那些人都畏畏縮縮的不敢說他不是,我以為真是個好人呢,誰曉得後麵柴房還捆著個人,哭嚎著說靳大德奸汙了他懷孕的妻子,結果第二日出血不止,一屍兩命,跑來理論便被塞了滿嘴馬糞關在柴房裏,已經兩三天了!”

慕北湮怔了怔,忙道:“不可能吧?靳總管忠心耿耿,怎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阿原忍不住“呸”了一口,“忠心耿耿和喪盡天良矛盾嗎?對你們父子忠心耿耿,對那些無辜女子喪盡天良呀!看來小玉這案子,很快可以結了!”

景知晚便道:“世子,恐怕要勞煩你們家總管隨我們到衙門走一趟了!”

慕北湮怒道:“便是他行止不檢,也不可能奸殺府中侍兒!我們家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阿原冷笑,“要什麽樣子的女人都有,為何還要對我暗下陰招?”

慕北湮待要辯駁,景知晚已截口道:“小玉之案可以慢慢審問,但如今有人指控他奸汙妻子,害了他家一屍兩命,當然要請他去衙門走一趟。即便冤枉,也需當堂交待明白。”

他轉向那差役,“你們去把那人帶回衙門,我們去請靳總管吧!”

差役膽戰心驚地看了看慕北湮,暗自揣度賀王府再怎麽記恨,大約也記恨不到他們這些替人辦事的無名小卒身上,才捏著冷汗奔去提人。

景知晚又向慕北湮道:“此事事關賀王府聲名,大約賀王和世子也不想為這點事鬧到皇上耳邊,必定會督促靳總管配合官府調查吧?若他被人冤枉,李大人必會還他清白,嚴懲汙陷他的小人。”

慕北湮掃過景知晚,麵色微悸。

謝岩臨行前再三叮囑他別招惹阿原,別得罪景知晚,如今看來,他不但招惹了阿原,似乎也得罪景知晚了……

他猶豫之際,景知晚又道:“世子若不放心,可以隨同一起去衙門,監督李大人是否稟公處理。”

慕北湮終於道:“好!”

於是,縣太爺也不得不坐肩輿回衙了。

景知晚堅持把總管靳大德、賀王世子和那位苦主一起帶回衙門,把李斐嚇得夠嗆,兩條腿生生軟得走不了路。

走到衙門時,李斐才留意到慕北湮不見了,忙問景知晚:“小賀王爺呢?”

景知晚道:“走到中途,他瞧見一個美貌的小娘子,轉身便跟過去了。若是兩廂情願,其實也是不妨的。”

李斐看看已經昏暗下來的天色,再看看因好色被帶回衙門的靳大德,才要搖頭歎息幾聲將門犬子,舌頭打了個卷,卻又轉作笑臉,“正是,正是,若是兩廂情願,自然是不妨的……”

阿原卻聽得納悶不已。

走到中途時,明明是景知晚忽遣人跟慕北湮說了什麽,慕北湮才一臉莫名地跟景知晚拐向了另一條路,然後……就景知晚一人坐著肩輿回來了。

眼看天色已暮,也來不及審訊犯人,李斐隻得安排靳大德好吃好喝地先住下,又招呼主薄先去安排苦主寫訴狀,陳案情。

阿原得空便問向景知晚:“慕北湮那個混蛋呢?”

景知晚懶懶睨她,“剛不是說了,追美貌小娘子去了!”

阿原道:“扯!我看到他追著你跑了,然後沒回來!難道你是美貌小娘子?”

景知晚輕笑,“我是不是美貌小娘子,你難道不知道?”

阿原噎住,臉上便有火苗烈烈地往上竄,慌忙逃了開去,再顧不得問那倒黴的慕北湮哪去了。

倒黴人麽,估計自有倒黴的去處。

景知晚負手瞧她離開,依然眉眼淡淡,唇角卻有一絲笑意微綻。

知夏姑姑走來,看著阿原的背影,已忍不住自己的憎惡,冷冷道:“果然天性的輕浮無禮!你看她這樣子,哪有半天名門閨秀的模樣!”

景知晚道:“嗯。她頗有自知之明,所以跑來當了個小捕快。甚好。”

知夏姑姑皺眉,仔細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清貴公子,卻怎麽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讚揚還是暗含嘲諷。

而景知晚已轉身離去。

幽暗的暮色投於他高瘦的身形,宛如一道孤寂行走的單薄剪影。

在他還是蹣跚學步的幼童時,他看著同齡人在父母的愛惜下歡聲笑語,他便有一種和富麗堂皇的府第格格不入的孤寂。

直到,那個如影子般無時無刻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出現,他的眼底才漸漸有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