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年滄桑餘白骨(1)

李斐等去接見使臣時,告病的阿原已悄悄從側門回衙,喂飽小壞,沐浴更衣畢,便叫小鹿到前麵打聽動靜。

她在衙中的臥房雖小,倒也收拾得清清爽爽,窗外還植有一叢梔子花,已有潔白花苞將綻未綻,傳出陣陣甜香。阿原臨窗坐著,邊品茶邊賞著花,剛覺出幾分愜意,忽然鼻子酸了下,張口連打了兩個噴嚏。

不久,小鹿氣喘籲籲地推門而入,說道:“小姐,使臣……就是謝公子正和知縣大人在大堂審嫌犯呢!我去看過了,咱們可以繞到後牆悄悄聽著。隻是大人座椅後設有屏風,雖有窗扇,也不太容易看清裏麵情形。”

阿原丟開茶盞,笑道:“本就隻想聽聽此案前因後果,誰要看他們了?縱然一個個貌比潘安,比得了本小姐顛倒眾生嗎?”

她將食指托著腮,清亮眼睛悠悠流轉,想象著往年顛倒眾生的情狀來,努力比出一個傾國傾城的姿態來。

小鹿指著她笑得打跌,“當然比不了!”

踏出門時,小鹿又問:“小姐有沒有耳朵發燙?”

“沒有。”

“有沒有打噴嚏?”

“……”阿原轉身看她,“怎麽了?”

“小賀王爺一直在謝公子跟前念叨你。”

“小賀王爺……”賀王府茅房裏的那一幕湧上,阿原再也瀟灑不起來,果然耳朵燙了,“慕北湮……怎麽也來了?”

“他們本就是好友啊!因為小姐的緣故,他們常日夜在一處,簡直是好上加好的一對璧人!謝公子來了,小賀王爺自然要過來相見的。”

阿原連臉龐都已燙得像串上了一溜火焰,也顧不得那“璧人” 的稱呼形容兩個男人有多別扭,急問道:“他們不是在辦案嗎?怎會議論我?”

小鹿道:“誰不知道小賀王爺又尊貴,又任性?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就在問我們大人,‘你們那位很有趣的原捕快呢?’謝公子也湊熱鬧,說原捕快在案中大有功績,該請來一並審案。”

“李大人……自然向著我,說我有傷在身。”

“那當然。小賀王爺聽了半晌才說,那是該好好休養;但謝公子卻道,既然病了,待審完案子該過去探望探望……”

“……”阿原終於道,“不如,我先去瞧瞧他們吧!”

天色依然半陰半晴,陽光並不炙烈。可不知為何,阿原剛踏出門檻,對上那天光,立時毫無風度地又仰麵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阿原熟門熟路,很快帶小鹿繞到大堂後,從一側的窗欞仔細向內觀望。

縣衙的大堂自然逼仄,沒法和京城諸部衙門相比。今日使臣駕到,捕快、衙役等都在大堂內外聽候使喚,加上數名嫌犯,頓時擠了滿滿一堂。主座後的屏風有點窄,知縣大老爺的寬肩肥臀露出了小半邊,又將阿原她們的視線擋去不少。

目測這情形,主座上應該就是京城來的使臣、阿原的舊情人謝岩。看李斐被擠到這地步,多半她的另一個舊情人賀北湮也在旁邊。以那二位的尊貴,能給李斐留半個屁股的座位就不錯了。

景知晚似乎未在其中。他辛苦一夜,更需好好調理休養。

朱繼飛、薑探被押在別屋;朱繪飛給關了好幾天,驚嚇之下也瘦了一二十斤,令李斐大是愧疚,何況使臣謝岩的堂兄正是跟朱繪飛暗通款曲贈送秘戲圖的那位,於是他便被放出來,還搬了張椅子令他在堂下坐著聽審。

如今正審的,是朱夫人。

確切地說,根本沒人在審,隻是朱夫人沙啞著嗓子在控訴著朱蝕的荒唐狠毒和丈夫女兒的淒慘可憐。

她道:“朱蝕那畜生,害了我夫婿不說,連我女兒也要害,難道還要我顧念什麽夫妻之情?何況他豈能算是我丈夫?明明是我殺夫仇人!”

她恨鬱盈胸,言語罕見的鏗鏘,另一邊卻有人清朗而笑,很是悠然地問道:“於是,隔了十餘年,你忽然貞烈起來,殺了現在的丈夫為從前的丈夫報仇?”

辨其位置,應該正是主座的謝岩。他的聲音說不出的清澈,好聽得出奇。景知晚的聲音低沉,卻總是回旋著令人心悸的磁性,其實也極好聽,常令阿原有些失神。隻是他動輒嘲損阿原,阿原便怎麽也不敢心生欣賞了。

她悄問小鹿:“謝公子……生得也很好吧?”

小鹿細察其意,似有開竅之意,頓時喜笑顏開,“自然生得好!小姐從前最喜歡他了!”

阿原抱了抱肩,一時想不出自己與那謝公子**的模樣,便做了個鬼臉,又看向堂內。

她再未曾留意到,另一邊的角落裏,景知晚青衫落拓,眉眼淡淡地瞧著她,早將她的一字一句聽入耳中,並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

大堂內,朱夫人正憤然說道:“我殺他又如何?可恨他將他的靈丹妙藥視如性命,跟他討藥幾滴靈鶴血,居然將我怒斥一頓,怪我不知廉恥,抬舉我嫁作朱家婦,享他朱家的錦衣玉食,還敢惦念薑家的女兒!我到底讀書少,的確不知廉恥二字怎寫,便去請教讀書多的繼飛,他父親的所為,該不該把廉恥二字做成牌坊高懸在他朱家的大門上!”

朱繪飛瘦了一大圈,披著闊大的錦衣坐於椅上細聽,此時才喃喃道:“二弟心軟,必定幫你……”

朱夫人道:“總算繼飛不像他那禽獸父親,又怕損了我和探兒名譽,也不敢跟旁人提起,便買通欞幽,拿到繪飛那裏的靈鶴血給探兒煉藥。又知我不便常去慈心庵,便時常過去照應。算來一個自幼喪父,一個自幼喪母,都是苦命的孩子,倒也情投意合。可惜我雖有成全之心,也做不得主。”

說到這裏,連朱繪飛都悟過來,不由站起身來,失聲道:“你……你便為成全他們,所以殺了父親,並嫁禍給我?”

朱夫人目光從他臉上閃過,很快避了開去,聲音低了些:“我並未想過嫁禍你……誰曉得官府會判定是謀殺……”

朱繪飛跺腳道:“那個裝過假藥的瓶子,難道不是你丟入我房中的?這還不是嫁禍?哦,對了,你是盼著我被判成凶手伏法,你女兒便可承繼這朱家的田產家業了!”

朱夫人不答。

她嫁入朱家已成事實,雖日夜牽掛女兒,但囿於朱蝕的凶狠,再無法將女兒接到身邊。可如果朱繼飛娶了薑探,薑探便能以兒媳名義待在朱家,既能圓她母女團聚的心願,也不必擔心薑探流落在外,無法覓得珍奇藥材治病。

朱繼飛不顧嫌疑,第一時間趕過去試圖接出薑探,百般維護,足以證明他待薑探的確出自真心。於是朱夫人所要做的,就是踢開一切阻擋女兒入門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