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耶非耶故人歎(4)

李斐對此事十分上心,聞得他們回來,也已趕過來探問,看景知晚神色有異,忙打圓場道:“這個麽,其實……咳,其實也沒什麽。聽聞如今最時興男風,不少王侯公子引以為風流雅事,景縣尉為那左公子特地跑沁河這種小地方來,更見得情深意重,更見得是雅人,雅人……”

“噗……”

雅人景知晚嗆得一口水噴出,正噴在阿原袖上。

阿原倒不計較,難得溫柔地看著他,一臉的善解人意,以示十分開化,十分同情,十分理解……

下麵尚有丁曹、阿樹等差役,本來還認真聽著關於鳳仙花的分析,忽發現話題一不小心歪到了十萬八千裏外,看向景知晚的神情便也精彩起來。

景知晚瓷白的麵龐不由泛起紅,很想上前一把將阿原掐死。

可惜,他從前不肯對她痛下殺手,如今……似乎已無能耐對她痛下殺手。

這時,那邊有人稟道:“井捕快回來了!”

說話間,井乙已擦著汗奔進來,匆匆行禮道: “大人,我去朱府後,隻作各處搜查,引住眾人視線,令他們提心吊膽。待喝茶休息時故意放鬆下來打瞌睡,讓他們終於能找到機會離去,我趁機讓跟隨的差役去查探朱繪飛、朱夫人的動靜。”

“朱夫人?”

“原捕快曾說,也需多留意能接近朱老爺的朱家女眷。”井乙悄悄窺伺阿原神色,很快決定還是抱穩縣尉大人的大腿,“不過朱夫人應該並無嫌疑。回屋後便和要好的姬妾商議,想打點衙門,看能不能把朱繪飛先撈出來,莫讓老爺泉下不得安生;又打聽著京中是否有可以求托之人,無論如何要為大公子洗去嫌疑,找出真凶……”

他看向李斐,“大人看,她私底下這樣說,足以證明她的確和朱蝕之死無關,且相信朱繪飛不是凶手,至少,不願意朱繪飛是凶手。何況她平時裏便待人和氣,時常去慈心庵拜佛念經,連螞蟻都不肯踩的人,哪會害人?”

李斐點頭稱是,“那還有什麽發現?”

井乙道:“我還遣了差役丁曹去暗查朱繼飛動靜,發現朱二公子那裏看著也很平靜,隻是他的書僮曾去見了上回報案的王管事,說了兩句話便離開,後來看著很正常,直到我休息完了,朱繼飛又來作陪,卻聽聞那書僮悄悄出府了;不僅如此,那個王管事也不聲不響出府去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我這邊倒是料著朱繼飛自己不便出馬,所以一直叫丁曹盯著那書僮,如今已悄悄跟下去了。隻是那王管事去了哪裏,卻不曾分出人手去查,想來與這案子有關。卻不知這朱繼飛到底說了什麽?”

李斐不由有些得意,忙道:“虧得景縣尉提醒,我故意在朱繼飛跟前說衙門裏正在各處藥鋪清查買藥之人,並說有人目睹朱家仆役買過,隻是證人回鄉,暫時不能確定是誰,以試探朱繼飛動靜。果然,他立刻去告訴了王管事。那位忠心不二的王管事躡著景縣尉他們查案的方向,發現衙門的確在清查藥鋪,遂挺身而出,主動承認買藥,想撇清朱繪飛。嗬嗬,這朱繪飛的確有嫌疑,居然還在我跟前扮作兄弟情深的模樣!”

阿原沉吟道:“王管事替朱繪飛買藥,的確更令朱繪飛難脫嫌疑。隻是朱繼飛如何得知王管事曾代為買藥?再則,若是朱繪飛害了朱蝕,以王管事對朱繪飛的忠心,不可能毫無所覺,怎麽可能向官府報案?他不怕陷害不了朱繼飛,把朱繪飛搭進去?”

井乙撫手道:“這樣看來,反而是朱繼飛更可疑?能知道王管事買藥之事,並拿此事作文章,足以證明他對朱繪飛一舉一動早已十分留意。可他明明說過,他對丹藥之事絲毫不感興趣。看來……真的居心叵測哪!”

景知晚眼眸低垂,似有乏意,此時方淡淡道:“證據呢?”

眾人一時靜默。

李斐抬頭看向堂上高掛的“秦鏡高懸”四字,咳了一聲,說道:“不論王孫公子還是平民百姓,至少在本官這裏,不會枉殺一人,不會錯放一人!”

略嫌狹窄陳舊的縣衙大堂便因他這話多了幾分肅穆。

景知晚抬頭看他一眼,眼底難得的清澄如水,似有感慨之意。他輕聲道:“是丁曹盯著那個書僮?且等他回來再說吧!”

但那個叫丁曹的差役當晚沒有回來。而朱繼飛的那個書僮,卻在天黑前趕回了朱府。

第二天,丁曹還是沒有消息。

直到傍晚,北郊八裏外的涵秋坡有裏正來報,發現坡下發現男屍一具,身著公差服色,年歲狀貌,似與失蹤差役相類……

李斐大是震怒,忙帶景、原等人去看時,果然是那個失蹤的差役丁曹。

仵作驗了屍,初步認定的結果是:從高處跌落,摔死。根據屍斑推測,死亡時間應該在前一晚半夜到淩晨之間。

也就是說,那書僮離開幾個時辰後,丁曹才意外死去。

李斐已忍不住喝罵道:“胡扯!胡扯!這必是有人加害!必是有人加害!”

沁河縣並無高山峻嶺。這涵秋坡雖有陡坡,但丁曹所經路徑生有大片林木,雖是山路,卻相對平緩,若是七老八十的一時不慎摔到腦袋身亡倒還好說,丁曹在衙門當差,身強力壯,還會些武藝,居然好端端摔死在查案的道路上,真是匪夷所思。

景知細察屍體,說道:“死者刀在鞘中,說明死亡前並未與人正麵交鋒搏鬥;他的體表有大小不一的擦傷、挫傷,右腿骨折,衣衫勾裂,口鼻出血,結合坡上明顯的滑落痕跡,無疑是跌落後內腑重傷而死。”

他翻檢衣物,又仔細看右腿骨折處,又道:“骨折處有外皮刮傷,但死者曾用衣袖擦過傷處血跡,故而骨折應該發生於跌落之前。從骨折處的皮膚受損情況判斷,應該也是摔傷。”

井乙咋舌,“也就是說,他摔過不隻一次?”

景知晚看著那磨損得不像樣的衣衫,和滿是擦傷的皮膚,再目測了下他摔落的高度,沉吟道:“應該……好多次。”

“好多次?”李斐聽著也不可思議了,“你是說丁曹在山林裏摔了很多次?最後還摔死在山裏?”

若是偶爾失足摔倒,運氣背到家恰好摔掉了小命,或許還能讓人相信。若說一個好端端的壯漢,一路都在不斷摔跤,摔斷腿不算,最後還摔掉了性命,著實不可思議。

阿原也留意著丁曹的傷痕,倒也相信景知晚所言,聞言躊躇苦笑,“難道丁曹下山時見鬼了?被鬼嚇瘋了亂跑,還是被鬼驚出了失心瘋?”

此時夜幕漸沉,山坡間草木森森,在蘊著寒意的夜風裏沙沙作響,撲到春日裏略嫌單薄的衣衫上,頓時冷意嗖嗖,竟將眾人都吹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山下幾戶人家已點了燈,此時在陰冷的夜色裏搖曳,鬼火似的詭異。

李斐打了幾個哆嗦,揮手道:“天色已晚,先將屍體抬回去,再著人封鎖此地,待明日再細細勘查勘查吧!”

景知晚抬眼看向陰慘慘的天,忽道:“不成。今夜可能有雨,雨水一衝,還能找到什麽線索?”

李斐道:“附近人口不多,咱們可以一一排查,看看有沒有消息。再說,那書僮也該訊問。此事越來越蹊蹺,隻怕……真的冤了朱大公子了!”

大約又想起朱繪飛贈他秘戲圖的種種好事,他搓著手感慨,有些後悔不該苛待了朱大公子。

景知晚淡然而笑,“人口不多卻分散,山林間發生何事更難查清;至於訊問書僮,訊問跟蹤他的人為何遇害嗎?”

“……”

李斐略略躊躇,卻聽得天邊似有驚雷隱隱,而天色愈發黑了下來。稟著死道友不死本尊的堅定信念,他硬著頭皮笑道:“既如此,本縣先帶死者離開,此地便交給景縣尉繼續勘察吧!”

他又向井乙道:“你帶幾個人在這裏聽候景縣尉差遣吧!”

井乙暗暗叫苦,不得已領命時,景知晚忽道:“井捕快等尚有老母妻兒在家倚閭而望,何況查案不是搜人,人多無益。原捕快手足靈便,武藝高超,不如讓原捕快在此幫忙,其他人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