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場風月戲罷了

婚後,他們住在於東城內務部街租的房子裏。

那場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婚禮,省卻了三書六禮,算不得明媒正娶,充其量,他們在一起,就隻是同居。

這就是孟小冬舍下半生功與名,得來的身份。

對當時深陷愛情裏的小冬而言,這也沒有什麽,隻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隻是,她的果決剛烈與他的優柔寡斷,是這段情緣裏的悲劇注腳。

最初,他們相遇,她即知曉他早有妻妾。奈何情深,奈何年少,她單純地以為隻要兩個人彼此相愛,一切都不是問題。她心中還是存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愛情幻想。

然而,愛情在現實裏最易破碎。

當俗世紛擾襲來時,良人不在,隻剩一地雞毛的難看世相。

那時,她作為“一代坤伶”擁有無數戲迷。

李誌剛,便是其中之一。

彼時還是大學生的李誌剛,已喜歡孟小冬許久,當知曉孟小冬和梅蘭芳結婚一事時,他就發瘋、發狂、發癲了,他認為梅蘭芳搶走了自己的心上人。於是,他拿了把槍來到他們居住的四合院,本來也隻是想嚇唬人的,誰知一慌張竟失手打死了來梅家做客的張漢舉。

如此血案,將梅蘭芳嚇得不輕,加之當時大報小報都對這場血案進行報道,更是讓他覺得心神難安。

他怕這件事影響了自己正好的事業,亦怕再生類似的事端。

於是,他對小冬的感情漸漸熄滅了。

這之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先從梅蘭芳那裏淡了下來。

光陰涼、落花塚,戲文裏的風月,終究隻在戲文中,現實裏終成煙花、成灰燼。

一如他們的愛情。

“梅黨”及梅家人,就此紛紛開始支持一直反對他們婚姻的福芝芳來,竭力拆散這段姻緣。

俗世的人,俗世的男子,讓小冬飽嚐人間冷暖。

那些戲曲裏的冰冷,原以為隻是在戲中品嚐,而此次在生活裏嚐盡,讓她頓覺萬念俱灰。

她開始看清這殘酷的世相,亦看清了俗世中的梅蘭芳。

原本,以為沒了愛情,在平淡無味的日子裏,就這麽過也可以。

然而,棘手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來。

先是1929年,梅蘭芳赴美演出。誰可以隨行,誰即可昭告天下自己是梅夫人。據說,彼時福芝芳正懷有身孕,所以,梅蘭芳是打算帶著小冬去的。然而,好強的福芝芳如何會容許。雖同是妾身,她因為梅家生兒育女,早在梅府安置了“定海神針”,已是妥妥的梅家第一夫人的地位。這次不去,豈不是將自己多年維護的地位拱手相讓?

孟小冬與梅蘭芳

於是,為阻止小冬隨行,她意欲墮胎。

無奈,梅蘭芳決定獨行,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可是,生活還是沒饒過他們的愛情。

1930年,將梅蘭芳撫養成人的大伯母,即梅雨田的夫人過世了。小冬知曉後,便依禮前去給婆婆守孝。於是,削短發、戴白花、著孝衣,她來到梅府。結婚近四年,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梅府。

誰知,她剛剛到了梅府門前,就被福芝芳叫人給攔住了。也是,到了梅府,進了梅府的門,她就算是梅家的人了,所以,福芝芳是抵死也不會讓她輕易進門的。

擋住她進路的人,冷冷地稱呼她為孟小姐。一句“孟小姐”,即壓根不承認她是梅家的人。擋在梅府門前的福芝芳,更是歇斯底裏地厲聲說著,若是敢讓她進來,就拿兩個孩子還有肚子裏的一個,和她拚了。

女兒身、男兒心的她,喉中如同哽住了一顆硬糖,終究不是唱青衣的福芝芳的對手。戲文裏以柔克剛的橋段,唱多了,也就應驗了。

身為女子,她知曉,她懂得,福芝芳對自己的恨意。

然而,她深愛的梅郎在怯意裏卻也將自己攔在門外,讓她心寒不已。就這樣,她一個人被冷在凜冽北風裏。

無情人,才會說無情話。隻可怨,她對一個人癡情。

扯掉白花,她轉過身子,冷著一顆心離開了。

碧空如洗,世間至此就她一個人。她知道,她應該跟他分手了。撥開戲文雲霧,胡琴咿呀裏他也不過是個平凡的男子,會自私,會懦弱,會冷酷,更會計較得失……

如鏡中花、水中月,這段情終會幻滅!

因此,當梅郎追來,她果斷拒絕了他。雨中一夜清冷,他在室外,她在室內,或許心中有糾結,但終究她沒讓他進來。

就這樣,她和他的這一段姻緣,最終成了她和他在舞台上千般輝煌中的一時幻彩。

終是曲終人散,空寂寞。

隻歎這世間事!

她想要的,是勢均力敵的愛,而不是被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