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概說

1、所謂國學

“國學”這個名詞產生於清末,但不知究竟是誰所創造。有人說,章炳麟(太炎)在日本組織“國學講習會”,劉師培(申叔)也有“國學保存會”的發起,大概他們就是“國學”這兩個字的最初使用者。這是不是正確,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是,國學這個名詞,是因為歐美學術輸入才產生的。它的範圍,是把西學輸入以前中國原有的全部學術包括進去的。

和國學相當的名詞,還有國粹和國故。“國粹”二字,似乎有點誇大中國學術乃完全精粹物的意思,又似乎有點選擇精粹部分而拋棄其他部分的意思,所以人們覺得不甚妥當,改稱“國故”。“國故”,就是本國文獻的意思。不論精粹不精粹,過去的文獻總是可寶貴的史料,都可包括在國故範圍裏麵去,這樣看起來,國故這個名詞總算是公平而完備了。但它也有它的缺點,就是隻能夠代表研究的對象,而不能代表研究這種對象的學問,因此大家又想起用國故學的名稱來代替它,最後又簡化而稱為“國學”。

可是這個名稱還不是十分合理的,因為學術沒有國界,當代各國都沒有特殊的國學,而我們所謂國學,從內容上看,也就是哲學、文學、史學等等。都是可以作為世界學術的一部分的,而且事實上外國也已經有研究我國古代文化的人了,我們為什麽不采取世界公用的名稱,如中國史、中國文化史、中國哲學史、中國文學史等類的名詞呢?而且對於具有種種內容的學術,為什麽不加以個別的名稱而必須采用籠統的總名稱呢?這都是值得考慮的。但我們為了依從習慣,並且因為中國各科學術還沒有整理清楚,和世界學術融合為一的緣故,隻得仍舊采用國學這個名稱。

2、國學在清代

中國學術,以周秦諸子時代最為發達,當時諸子百家,各有專長,不相剿襲。自漢代表彰六經,儒家定於一尊,諸子之學衰落,而經學成為唯一的學術。兩千年來,除解釋經書外無學問。但到了清朝,似乎從解經之中有開辟一條新路的趨勢。過去漢儒解經,注重字句的解釋和製度的考證,但宋儒反對漢儒的方法,主張依經義而修養心性。清初學者黃梨洲、顧亭林、王船山等,因宋明諸儒無補時艱,於是起而批評宋明心性之學的流弊,提倡經世致用的實學。然而他們所謂實學,仍然以通經致用為中心,因此即便是非常留心當世之務的顧亭林,也不敢稍為懈怠他的經學研究,並由經學而奠立了清代考證學的初基。顏習齋(元)、李恕穀(琳)繼起,提倡實踐,反對空言,無論性理考據,都在排擊之列,但由於他們要實行三代政治,最後也不得不歸於考古。其後戴東原(震)出來,一方麵以新理學姿態批評宋明思想,一方麵繼承顧亭林的考證學而加以發展。同時惠定宇(棟)亦標榜漢學。惠、戴以後,繼起有人,考證學派於是占了學術界的支配地位。但正統的考證學派繼承東漢經師為學而學的精神,埋頭研究,不談現實政治,到道光、鹹豐以後,內憂外患交逼而來,不容許士大夫脫離現實,於是正統漢學又逐漸衰落了。代之而興的於是有繼承西漢學者經世致用精神的公羊學派。公羊學派中的康(有為)、梁(啟超),最後亦不嚴格地遵守西漢經說,而直接以己意解釋孔孟,以做維新運動的根據,清代思想如再進一步,就有解脫孔孟束縛的可能。本來正統派中著名的學者如王念孫、王引之、俞樾、孫詒讓以及最後的章炳麟,都是對孔孟以外的諸子有精深研究的,他們開始的時候隻是“以子證經”,拿子學做經學的工具,其結果便使擱置了幾千年的諸子學說也為之昌明,又,康梁派之譚嗣同,更主張“衝決一切網羅”(見《仁學》)。這種發展的趨勢,非至推倒孔孟偶像不止,是顯然的。因此梁啟超曾說清代很像是中國的文藝複興時代,但是有一個問題。歐洲的文藝複興,是研究希臘羅馬的古學,解放中世紀的思想鐐銬,其結果引起了近代科學的勃興;中國的文藝複興,是闡揚周秦時代的古學,解放秦漢以來儒家思想的束縛,其結果應當也引起科學的發達,可是我國的科學為什麽沒有發達起來呢?這是清代社會經濟發展的停滯及反動政治的妨害所致。

如上所說,清代考證學派本來是因糾正性理學派的缺點而起,性理學派的缺點是空疏而不切實用,考證學派以客觀態度研究經書,就解經而言,誠然不空疏,但是流於瑣碎支離,解經也終於不得要領,至於國計民生之現實問題,更是他們所不了解的,他們學問的不切實用,仍然同性理學派一樣。晚清諸學者因為受了列強入侵的刺激,及外來思想的影響,大家對於現實問題有所主張,如康有為的倡導維新,章炳麟的參加革命,他們各自代表考證學派的一分支,作為兩千年來經學的光榮的殿軍者。辛亥革命以後,儒家的地位,至少在一般學者的眼裏,已經回複到與諸子同等的地位,國學不應用,所以我們不能忽視。

3、國學的分科

中國學術向來無所謂分科,一般儒者都是以萬能博士自命,他們常說“一物不知,儒者之恥”,所以那些學者的全集裏麵,也有詩詞歌賦的文學作品,也有評論史事的論文,也有代聖賢立言的經書注疏,可說對整個學術範圍內的各方麵都有所貢獻。但就個人的才性及用力的淺深說,本來不能不有所偏至,所以一些有名的學人仍然隻能以一種專長著名,如朱熹以理學著名,李白以詩著名,人們決不會指朱熹為詩人,指李白為理學家。所以事實上,國學仍然是分了部門的。

曾國藩把學術分成“義理”(性理之學或理學)、“考據”(考證學)、“詞章”三大部門(戴東原亦曾如是分類),他寫給他弟弟的信說:“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在這個指導讀書方法的信中,我們看到他怎樣說明三大部門的學術,怎樣主張選科,並且指出在義理一門之下,還可以按照經書的種類及史書的朝代而分科研究。不過三大部門的研究對象,都是經史,整個學術範圍,非常狹小。諸子百家,隻當作參考書,全部學術集中在儒家一派的範圍以內。三大部門的重要性,是義理第一,詞章第二,考據最末了,他的話完全是宋明以來儒家正統派的傳統意見。

義理之學,照理應該還有老學、墨學等的專科,但因儒家的獨占,就沒有它們的份兒了。詞章之學,包括詩及古文兩個主要部門,其次有賦、詞、曲、駢文等。

現代文學所尊重的小說及戲曲,過去不被重視。

考據之學,除按照經書的種類分科外,又按照問題性質而分科,如專門考名物製度的狹義的“考證學”及專門考文字訓詁的“小學”,以及專門考書籍源流真偽的“校讎學”,是三大科別,此外還分出許多獨立的部門,如小學內分出音韻學、訓詁學,以及金石學、甲骨學等,校讎學又分成目錄學、校勘學、版本學等。

4、國學的派別

講實證的學術,分科繁而派別少,尚玄思的學術則相反。國學以古書為對象,文字艱深古奧,又不免有遺漏和錯誤,後世的人無法去找古代的原作者來質疑,就隻好憑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因解釋的不同,派別便產生了。以前說的“義理”“考據”“詞章”三種學術,雖然是三個部門,但同時也是三個派別,因為學者所采取的道路不同,對於同一古書的解釋會得到相異的結果。所以曾國藩說他們“各執一途,互相詆毀”。

在考據學全盛的清代中期,所謂桐城派詞章之學也抬頭起來。桐城派文人以“載道之文”相標榜而譏誚考據學的支離破碎,無補於聖道。考據學者則譏誚桐城派文章沒有內容,根本無所謂“道”。考據學者批評義理之學的空疏,可是義理學派也譏誚他們的破碎支離。這幾派之中,考據派在學術界雖然稱霸,但清政府所獎勵的卻以義理之學為主。

義理學派即所謂宋明道學,因其解釋經書遇著難解之處,不去找許多古書參證,考查原來的意義,隻是“望文生義”,照字麵去講,所以人們說它空疏。其實這個學派不是完全不查考古字的意義,不是完全不注意古書的遺漏錯誤,我們一看《四書》的朱注便知。這個學派的特點,是在於借孔孟的話來宣傳自己的學說,朱熹(晦庵)的《四書注》,就是宣傳他的理氣二元論。陸九淵(象山)更公然說“六經皆我注腳”。的確,他們表麵上是注解經書,實際上是拿經書注解自己。可是朱熹還不敢公然這樣講,他的意思隻是說,按照人情物理,孔孟的這些話應當這樣解才對。朱氏是主張“格物致知”的,這就是從研究人情物理去了解孔孟之道。因為這一點,使朱陸又分成兩派。朱氏的學術,淵源於程頤(伊川),所以這派叫程朱派。陸象山之學,到明代王守仁(陽明)而有徹底的發展,所以這派叫陸王派。程朱之學,講求窮理盡性,稱為理學。陸王也講理,但程朱的理有客觀性,而陸王的理是純主觀的,陸氏說“心即理”,所以人們為與程朱的理學分別起見,又叫陸王之學為“心學”。

義理之學大致和現代所謂哲學相同,所以有派別,無分科。考據之學和現代所倡社會科學相像,所以有分科,也有派別。可是因為研究的對象不是社會而是古書,所以考據之學的派別,不是從理論上分的,而是從古書的傳授係統上麵分的。漢代在秦始皇焚書坑儒以後提倡經書的研究,許多儒生都用當時通行的隸書寫經書進獻,據說是因為古經原本已不容易覓取,他們這些儒生都是憑著口耳相傳的方法,一代一代地傳授下來的。後來卻有人貢獻古本經書了,那些書據說是藏在什麽古建築物(如孔子故宅)的夾壁中間,或者什麽山岩裏麵,被人家發現出來的。有了這一套古字的原本,於是就有一班儒生來研究它。由於這種版本和前麵那種所用的文字有古今的不同,於是在研究者方麵就分出今文派和古文派。其實兩者的分別不但在文字上,就是內容也有不同的地方,特別是思想方法方麵(這點後麵再說)。這兩派經學家所做的事,或係考證古書的真偽,或係考證古書上的名詞器物和製度,或係探討古代文字的意義,或係探討經書的微言大義,所以一般稱為考據之學,因為考據之學創於漢朝,又稱漢學,而和漢學相對待的義理之學,因為創於宋朝,就叫宋學。

在詞章之學方麵,古文和駢文不但是兩個門類,同時又是兩個派別的名稱。駢文是四六對偶的文體,古文(這個古文和經學上的古文,名同而實異)是不要對仗的散文,研究駢文的就反對古文,研究古文的就反對駢文,因而形成兩大派別。清代除這兩大派對立外,古文派內部又有桐城派和陽湖派的分別。

5、進步的方法與貧乏的內容

考證學派所用的方法是歐洲研究自然科學的方法。我們從考證學大師戴

東原的治學方法可以證明。梁啟超曾舉出它的十大特點,大意如下:

(一)凡建立一個主張,必須依靠證據。

(二)選擇證據,以時代為標準,時代越古的證據,就越認為可靠。

(三)孤單的證據不能建立確定的結論:其無反證者暫時保存之,得有

續證則漸又信仰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拋棄之。

(四)隱匿證據或曲解證據,都認為不道德。

(五)最喜歡集合許多同類的事項,做比較的研究,而探尋其一般的

規律。

(六)采用舊的學說,必須明顯地引用,反對暗中偷用。

(七)彼此見解不同,盡量發展論爭,弟子也可以駁難本師,被批評者

並不生氣。

(八)論爭以本問題為範圍,采客觀的理智的態度,對於對方意見亦同

樣尊重,反對謾罵譏諷及牽涉題外。

(九)喜歡專門研究一個問題,做深入的探討。

(十)文體主張樸實簡潔,反對囉囉唆唆。

以上這十種方法,顯然是西洋所謂實證主義的具體應用。

胡適也曾經說過清代考據之學的特點有兩個:

(一)大膽地假設;

(二)小心地求證。這兩者就是科學方法的要點。

清代學者所用的方法雖然是進步的,但所研究的對象非常狹隘,所獲得的成果非常微末——雖然有極可寶貴的收獲,但就多數學者所耗費的精力而比例地說,那成果是相對地小。除天文學及算學外,廣大的自然科學領域完全不被清代學者涉及。即就古學而論,所謂名物製度的考證是很少有輝煌的成績的。最大的收獲隻是在文字訓詁方麵。當時以考證著名的有戴東原及惠棟兩派,戴派比較地富於批評精神,研究的成績就比較多,文字訓詁方麵的收獲是他們的功勞,惠棟派拘守漢儒傳統,缺乏批評精神,其考證支離瑣碎,不得要領。

6、歐美學術的影響

歐洲自然科學的輸入不自清末始,在明代就開始了。從明萬曆十一年(一五八三)到清康熙三十九年(一七OO)之百餘年間,西洋教士來到中國的有七十四人,著書二百七十種,除關於宗教者外,還有關於數學、天文學、地理學、農學、倫理學等科的。中國曆法,因受這個影響而有所改革。經學家因受這個影響而將天算之學納入經學的範圍,他們認為,經書裏麵有說及天象及曆法之處,研究天算專門之學,正是通經致用的一部分工作,所以當時考證學大師戴東原,對於天文及數學,有相當的造詣。因此,考證學派采用科學方法以研究經學,也不能不說是受了西學輸入的影響。這個影響如果擴大,各種自然科學都有從經學裏麵逐漸生長出來的可能。例如從《禹貢》的研究,已產生了地理學的一部分(沿革地理),從《毛詩》草木蟲魚的研究,可以產生動植物學。但因為當時社會經濟沒有新的發展,政治方麵又為雍正帝的高壓政策及乾隆帝的懷柔政策所籠罩,加之,羅馬教皇禁止中國天主教徒保存奉祀祖先等項舊的習俗,大為中國士大夫所不滿,以致歐洲來華教士大受排斥,中西交通為之中斷,所以西學影響,僅達到古書研究方法上的革新為止。

7、“五四”以後的國故整理

傳統的經學,到了康有為,已經發展到了頂點,正統的考證學派(古文派),到章太炎也可告一段落,過此以後,人們都采用新工具、新材料來研究中國古文化了。

完全采用新觀點來整理國故,是從“五四”以後開始的。“五四”以後與“五四”以前的不同,在於批判精神的充分不充分。康、章二氏對於流俗之見雖然敢於批評,終於不敢徹底推翻傳統的偶像,比方康氏要依傍孔子而傳播民主政治的思想,章氏則始終不肯逾越漢代古文經學家的範圍(他談文字學,以許氏《說文》為絕對可靠,反對旁人根據甲骨文、鍾鼎文以批評許氏之說)。“五四”以後,胡適、梁啟超、顧頡剛諸氏的整理國故,是沒有絲毫偶像觀念的。胡適曾說新思潮的運動對於中國舊有學術的思想,采取評判的態度,分開來說,第一,反對盲從;第二,反對調和;第三,主張整理國故。他解釋第三點說,整理是從亂七八糟裏麵尋出一個條理脈絡來;從無頭無腦裏麵尋出一個前因後果來;從胡說謬解裏尋出一個真意義來;從武斷迷信裏麵尋出一個真價值來。第一步是條理係統的整理;第二步要尋出每種學術思想怎樣發生,發生之後有什麽影響效果;第三步要用科學的方法,做精確的考證,把古人的意義弄得明白清楚。

胡氏又說前人研究古書,很少具有曆史進化的眼光(以上所引,均見《新思潮的意義》一文)。這一點尤其足以區別今人與前人研究國學的精神。現在一般學者都具有曆史進化的眼光,所以再沒有人硬派孔子做民主主義者,也不因為他的反民主思想而謾罵他。《新青年》雜誌及《吳虞文錄》上麵的評孔文章,雖然不免缺乏曆史觀念(因為它們不大分析孔家思想的社會背景),但是它們的主旨在於反對不合現代生活的傳統思想,並不是根本否定孔子之道在曆史上的價值。自顧頡剛著《古史辨》以來,許多學者應用社會進化史的理論來整理中國古代史,考古學方麵,也有若幹創獲,整理國故的工作在社會學幫助之下更開辟一新的道路,而清代學者支離破碎的毛病是決不會再犯的了。

8、國學與世界學術

我曾說過,國學非中國人所能私有,它應當是世界學術的一部分。這點在外國人眼中,早已不成問題,如他們將我們重要的經典翻譯過去,對於我們近年研究國故的著作也很注意,擇優翻譯,而且他們有些研究中國文化的專家,咬著牙讀我們佶屈螯牙的古書,或者不遠萬裏而來,發掘我們地底下的古物而帶回他們的博物館與圖書館去,他們又不斷地考證研究,把研究的成果著為文章與專書發表出來。另一方麵,我國有見識的學者也早已懂得這一點,所以他們采用世界學術上的新方法、新工具來研究國學,並且也利用外國的材料,例如研究音韻學,則采用ABCD之類的音標以代替舊有的“見溪群疑……”那一套工具,參考耶費孫、高本漢那些外國人的著作,並且也采取那些外國人以西藏語、蒙古語、緬甸語等東方語言與漢語比較研究的方法;又如研究程朱的理學,而與西洋的亞裏士多德、黑格爾哲學相比較,研究我國解釋《易經》的象數之學,而與希臘畢達哥拉斯學說相比較(以及應用技術方麵,拿新醫學的理論與方法來整理國醫,研究國產藥材;應用會計學、簿記學的理論與方法來改良中式簿記等項):都可以說是具有世界的眼光,沒有故步自封、抱殘守缺的陋儒習氣。

然而時至今日,還有一些坐井觀天的人,機械地把國學和西學或科學對立起來,以為研究國學就可以不讀外國書,甚至可以不要科學知識,那實在太可笑了!

不待說,現在國學和世界一般學術還是沒有打成一片,浩如煙海的四庫典籍,隻是一堆雜亂混合的曆史材料,亟待我們整理,我們固有的農、工、商、醫等應用技術盡有其特長之點,亟待我們的科學工作者自己加以發掘。凡此種種,都是我們對於本國學術的應盡之責,但必須了解國學在世界學術中的地位,才能有正確的研究方針。

9、專門研究與基本知識

整理國故是專門研究的工作,必須分工進行,例如研究哲學的就整理哲學方麵的材料,研究文學的就整理文學方麵的材料,而且在哲學或文學裏麵,還可以做進一步的專門研究,如專門研究一派的學說,或一個時期的作品。

進行專門的研究必須具備的前提條件:一點是在現代一般學術中早已選定了專攻的部門,而且有了相當的了解;一點是對於國學的各方麵先有一個大致的認識。

不但整理國故者先須有一個對於國故的大致認識,而且連不去整理國故的一般知識分子,也須有一點關於國故的基本認識。為什麽呢?因為一個中國人,對於中國的固有文化,應該知道一個大概,才可以免掉“數典忘祖”的譏誚,這是一;尤其是因為過去的曆史,與眼前的生活有密切的關聯,不懂得過去就不能理解現在,這是二。

10、研究的態度及準備工作

初步研究國學,不能做局部的精深研究,而應當涉獵各方麵,做一全盤的鳥瞰。研究國學也不可與研究國文混同,研究國文是研究閱讀及寫作本國文字的技術,隻可以拿小部分的古人文字作參考,不必涉及其他的方麵。研究國學的基本知識,可以涉及各方麵,但也不必耗費過多的時間去讀古書,隻須把最重要的幾種瀏覽一下或大致翻閱就很夠了,有的人以為研究國學就是學作古文或駢文,那當然更錯。王國維有雲:“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宋元戲曲史》序)如果知道前代的文學為後世所莫能繼,就不必勉強地鑄造假古董。我們大可以參考前代之文而另自創造我們這一代的文學。至於說能作古雅駢儷之文,就可以作高級的應酬文字,為幹祿的工具,那又更把學術的地位看低了。

另有一些重視國學而頭腦冬烘的人,就不免拘守通經致用的古話,以為當今之世,還是隻要半部《論語》,就可以治天下(這是宋代趙普的話),甚至於想考訂《周禮》,行之今日。這種思想當然也不合現實需要,不是我們所應保留的。

我們尊重先民的文化遺產,同時了解它的曆史意義,凡可以供現代采用的當然繼續發揚,而不合現代需要的,則不必勉強繼續,隻須知道它在過去一定時期中的重要性就行了。

本書的討論限於常識的範圍,不是深入的研究,更不是講整理工作,隻是關於國學的初步概念提示。

可是即以初步的嚐試而論,也得做做兩種準備的工作。首先要讀一讀關於文學、哲學、史學、社會學的基本書籍,例如哲學大綱、文學概論之類,使自己對於現代學術中和國學最有關係的幾個部門先有一個概念。其次是讀一讀近日出版的中國社會史,使自己對於本國文化演進的背景有一個輪廓似的認識。假使這種工作早已做過,那麽巡禮一下國學的園地,便不是毫無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