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大唐是一種符號、一種情結。
唐滅亡之後,唐的麵目就開始模糊了,王安石會把“貞觀開元時”當作瀟灑無慮、可以寄托的“盛代”,理學家則會猛烈批評唐王朝越於禮教之外的“劣跡”和“咎由自取”的中晚唐末世。你看到的是盛唐氣象也好,是安史之亂也罷,“唐”在敘述和思想中,有了一種與其本來麵目不同的新形象——這種形象流光溢彩、美輪美奐。想起它,能提振精神、鼓舞人心,以至於海內外可以因“唐”而鏈接中華文化、中華民族。
也許是我自己的姓氏的緣故,也許是幼年時的耳濡目染,我對“唐”的情結尤為濃烈而綿長。以前並不忍心看中晚唐的曆史,我不能接受一個奇跡般的帝國就這樣跌落凡塵、走向黑暗。
這樣一種“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狀態,其實扭曲了大唐的形象。帶著濃厚的“粉絲濾鏡”,刻意過濾那些曆史局限和負麵事實,沉迷壯麗、刻意拔高,讓這個有骨、有肉、有靈魂的時代隻剩皮囊,變得頗為膚淺。如此“情結”,並不可取。
在深入閱讀文獻、研討唐朝的曆史後,我想逐漸打破上述的淺薄理解。這要求我回歸到典籍、文書、文學作品當中,抽絲剝繭、厘清史跡、串聯行蹤,以尋訪更多的細節。吹去厚厚的積土,才能接近“唐”的實相。在這個過程中,早已作古的唐人卻從文獻的吉光片羽裏站了起來,向我揮手,帶我重讀兩百八十九年的故事、傳說,一次次用言行和情緒打動我。
我想把他們給我的感動傳遞出來。我現在還不能說自己完全認識了唐,但如果我能將這些來自不同時代的、可愛的人介紹給你,讓他們帶領你,跟著一段足音、一段故事,穿梭於唐的大街小巷、朝廷江湖、山水城市,那你也將獲得一次全新的大唐之旅。唐代和唐人,各有各的精彩。
唐人的一批優秀代表,是文人。他們走過大唐的山山水水,見過大唐的芸芸眾生。更重要的是,憑借錦心繡口和生花妙筆,他們把這些記錄了下來,帶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和一雙未必公允的眼睛,講述一個屬於自己的大唐。每一段足跡,隻能展現一個時期,隻能描述一種感覺,但他們真的在場。這些被記錄的“在場”,對於探索大唐來說彌足珍貴。
我並沒有選取更為知名的李、杜、元、白等人,作為大唐的一線明星,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單獨成書,恐言之不能盡。我選擇了一批同樣知名,但少見流傳的人。他們中有百姓,有帝王,有女子,有兒郎,有將軍,有宰相,有人浪子回頭,有人百折不撓。時間跨越近三百年,他們是流動的、接力的群星,與大唐一起沉浮。
半載琢磨,十月付梓。仿佛一幅人物群像勾勒與著色已畢,隻差點睛之筆,就能與世相見了。我和編輯老師說,我像一個激動而忐忑的老父親,希望打動讀者,希望這些故事和這個時代,讓更多人感同身受。
這兩天我正在敦煌旅行,有幸訪問第二百二十窟。窟中妙音曼舞、寶相莊嚴。我打開手電筒,發現壁畫下方一行小小的題記:唐貞觀十六年。擎燈一照,直達一千四百年前。這是值得歡欣鼓舞的一刻,我又和大唐會麵了。
2020年9月30日
於故唐之沙州
今之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