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 長安不相信眼淚

引子

天寶六年(747年)的冬天,北風凜冽,天色迷蒙,宋州千裏平川,地無涯際,層層濃雲遮蔽白日,渲染黃暈,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不一會兒,大片的雪花呼嘯而下,撲向行人的麵頰,打在粗厚的 絁袍上。宋州是中原大城,這一日天色陰鬱,城門外往來者寥寥,郊亭的酒肆還在執著地開張。酒肆門外,站著兩個漢子,執著地不肯分別。

“令望兄,長安一別,算到今日十餘年。你我當時都青春不羈,如今卻連酒錢都掏不出來。”

“達夫不要這麽說,你將來是要魚化龍的人。不像在下,還要四處討生活,沒有著落。”

“令望兄,天寒地凍,我還拉著你在這裏說長道短,熱的酒也沒有一杯。我怕耽擱了,令望兄今夜又得在荒村投宿。”

達夫牽過一旁不耐煩的馬,董令望拍了拍這僅剩的“忠仆”,跨鞍上馬。達夫似乎還有什麽話,壓在嘴邊,咽了下去,隻是胡須動了一動。

二人叉手施禮,青絲蒼顏,隻有這個禮節不曾移轉了。

達夫看著董令望一人一馬,哆哆嗦嗦,迎著北風,跑不了,也走不快。他趕緊追上去,從懷中掏出兩張紙,遞給董令望,然後當著馬頭,再施一禮,轉身走開。這一次輪到董令望目送達夫,等到達夫的壯實身影消失在遠方,董令望才展開紙,讀其詩: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別董大·其一》

六翮飄颻私自憐,一離京洛十餘年。

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

——《別董大·其二》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一詩看罷,董令望趕緊催馬,登上沙丘,可天地茫茫,飛雪漫天,竟連半個行人也找不到了。董令望立於馬上,對著宋州城的方向抱拳施禮。仰麵忍淚,扭頭催動馬蹄,消失在了皚皚荒原之中。

這個題詩的漢子叫高適,字達夫,行次三十五。這一年是他蝸居宋州的第九個年頭,詩名已經有了,功名還欠一點。他總和別人說,自己出身渤海高氏,是一等一的大家族。不但他自己這麽說,他全家也是這麽認為的,隻要是他們家人的墓誌銘,無不把籍貫刻成渤海。可渤海高氏中查無此人。這也不是高家好攀高枝,在那個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時代,誰都想把自己的門第抬高,得別人高看一眼。隻不過,這隻能在精神上給自己加分,前途方麵,高適已經付出了三十年光陰,仍無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