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是廣東人,然而唐代的廣東人和今天的廣東人,遠非一個概念。在唐人看來,長江以南,到了湖南,就算是邊遠之地。越過大庾嶺,更是蠻荒的邊疆。除了海運發達、一向繁榮的廣州,去了廣東的其他地方,不是被貶就是流放,或者是國破家亡時逃命避難。總之,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去這樣的地方。中唐時的宰相韋執誼,少年得意,時常翻看地圖,可他的目光從來不投向嶺南一帶,似乎看上一眼,就會仕途不順。

張家倒不是因為命運無常而來到廣東的。盡管所謂“範陽張氏”的記載並不可靠,但在張九齡的曾祖父那一輩,張家還是北方人。隻不過貞觀年間,曾祖父張君政來到廣東韶州任官,就把家安在了這裏。張君政是一州別駕,是個副手,官職不算特別高,但足以維持一家的生活。

按照後人的記載,張君政在本地安了家,後嗣並沒有返回北方。子孫數代,都在地方上任縣令、縣丞一類的官職。到了張九齡的父親張弘愈那一輩,已經有張弘雅這樣明經及第的人士了。更重要的是,他是唐代第一位明經及第的廣東人。明朝人說,此人領導了嶺南的向學之風。我想未必有這麽大的影響,但邊遠的廣東地方能出這樣的學士,在那個年代可謂稀奇。

唐高宗儀鳳三年(678年),張九齡出生。據說張九齡七歲就能詩善文,堪稱神童。當然,神童不是自吹出來的。一方麵,張九齡的家庭可以提供給他良好的教育;另一方麵,張九齡的才華也得到了名流的認可。張九齡十三歲那年,南下廣州拜見廣州都督王方慶,王方慶讀過他的文章,當即認定這是一位難得的神童。王方慶拿著張九齡的書信對身邊人說:“這個孩子前途不可限量。”王方慶不是單憑權位留名於史冊的“路人甲”,他是名門大族琅琊王氏的直係後代,家中文風代代相傳,本人也頗有文化素養。《萬歲通天帖》就是他收集家中曆代書法所製,後獻給武則天。而王方慶本人,也出任了大唐的宰相。這樣的認可,絕非禮貌吹捧而已。

武周長安元年(701年),張九齡獲得了進京趕考的資格。在唐代,這樣的人被稱作“鄉貢進士”,要由所在地的州府選拔,送到禦前。而每個州府因人口規模不同,能“貢”的人數不同:上州三人、中州兩人、下州一人。張九齡的家鄉韶州是個下州,所以隻有他一個人應舉。這個“貢”字用得很傳神,作為國家的預備人才,他們就像是貢品一樣,被獻給了君主和朝廷。如果人才不合格,地方官員會受到懲罰。他們被推舉給皇帝,所以又稱為“舉子”“舉人”。

作為地方上的傑出青年、未來精英,張九齡於當年秋天與本地官員一起,跟著貢品前往洛陽。不過,半途就接到了武則天巡幸長安的消息,隻好繞了個彎,從鄱陽湖西行,奔長安而去。這是張九齡有生之年首次離開嶺南,一路北行,山水變化、風光迥異,讓這個充滿好奇心的年輕人很是激動。等走到江西,壯闊的鄱陽湖映入眼簾,再望遠些,山間竟有銀河瀉出,穿雲劈嶺而來。初入大江,景色抓著張九齡的心不放,但比景色更令人心潮澎湃的是千裏之外的長安,如果能在那裏一鳴驚人,那麽什麽樣的風景都不值一提了。

道路漫漫,心路起伏。長安元年冬,張九齡總算來到長安。經過一番複雜的手續之後,張九齡正式以“鄉貢進士”的身份,等待命運的垂青。長安二年(702年)元旦,張九齡和同鄉的貢品一起被送入皇城。在太極殿內,他站在貢物之前,等待著皇帝的檢閱。女皇身著袞冕,坐於簾後,一邊站立著主持禮儀的高官。這又是這位廣東小夥的新體驗,第一次感受天子的威儀,他或許曾想過,自己也能站在這裏主持禮儀,也或許激動得不敢浮想聯翩了。

張九齡的科舉過程非常順利,他出色的文采受到了主考官沈佺期的欣賞。沈佺期是當時的文壇名流,作為女皇的文學侍從,他與宋之問齊名。沈佺期與同時代的才子推動詩歌走向音律化、規範化的高峰,他也是唐代文學的塑造者之一。無疑,得到主考官的青睞,科舉的結果也會令他滿意。張九齡當年便進士及第。初出廣東,人生就能走向康莊大道,這無疑令人對張九齡另眼相看——邊遠蠻荒之地,也有這樣不世出的才子!

然而,沈佺期有文采,德行卻不大好。長安二年的這一次科舉,有人認為沈佺期徇私舞弊,拿錢辦事,這一榜的進士及第的人,似乎也受到一定的牽連。據各方考證,張九齡可能有過一次重新考試的經曆,結果仍是高中。此事因記載不清,具體情形難以解讀,但張九齡的科舉之路,絕對是順之又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