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長大後,我就不會表達愛了

1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

可能就是那次分手之前吧,無數次拿起手機,想給她發些什麽,思來想去還是放下了手機。

發“我想你了”?

那太過枯燥,異地兩年,不知道說了多少句“我想你”,我們曾經互損對方,除了“我想你”和“我也想你了”還能不能說些別的?

當然,那個時候的語氣是歡快的、寵溺的。

發“我下周去”?

雖然說過無數次“我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想什麽時候來都可以”,但依然抵不住臨時加班的痛苦,以及突發事件導致一個有空一個沒空的尷尬。或者,僅僅是四個小時飛機的顛簸就足以讓人產生恐懼。

最主要的是,害怕被拒絕。

最初的時候,我曾經一個禮拜往返兩次,隻是因為抵擋不住的思念。後來,見麵的頻率慢慢變少,用她的話來說,不是膩了,也不是不愛了,而是不想聽到對方說“我下周加班”或者“我下周有安排”。

為了避免尷尬與失望,我們在戰戰兢兢中磨合出了一套平穩的相處方式,細水長流,波瀾不驚。

於是,思前想後,最終我給她發了句“你在幹嗎”。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長舒了一口氣。

“你在幹嗎”幾乎是唯一安全、可控、含蓄、體麵,成年人表達思念的方式了。

而那次我得到的回答是:“我們分手吧。”

從此我便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不會去說“我想你”,亦不會問“你在幹嗎”。

不抱期待就不會有失望,人們懷著這樣的想法活著,僅僅是因為很多時候我們懷著希望活著,得到的也不過是失望。

你是個大人了,你得學會把自己保護起來了,用沉默的方式。

2

幾個月前我失業了。

那天晚上,我去了一家酒吧,約曾經的好朋友出來喝酒。

借酒消愁,是我們從文藝作品中習得的技能,古龍小說裏的俠客總在喝酒,他們好像有說不盡的憂愁。

我們隻習得了前半部分,卻忘記了,酒從來沒能把他們的問題解決。

他們在酒中生,又在酒中死,憂愁最終要解決於刀光劍影中,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終有一戰,因為愛無法殺人的葉翔最後也要為愛而死。

至於酒,隻會讓愁緒更濃。

並且,如果你看得更仔細些,你會發現,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喝酒。

因為朋友不常有。

失業那晚,也許還可以說是失戀那晚,我叫上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出來喝酒。我的好朋友不止一個,但大部分都沒有回應,或者顯示“對方還不是你的好友”。

我笑了。

酒肆之內,觥籌交錯,情緒被昏暗的燈光遮蓋,而透過煙霧繚繞的酒桌,我明明看到好友眼中的心不在焉。

說些什麽呢?

我們無話可說。

“兄弟,會好的。”他說。

“我家裏還有事,先走啦兄弟!”他又說。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早已形同陌路,曾經一起上下學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現在眼前人隻讓我感到陌生。

可能孤獨是所有人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吧。

那天我一個人喝到很晚,對著酒杯拍照,發朋友圈,無人回複。

想說些什麽,想想算了,反正不會有人在意的。

後半夜兄弟發來信息:“我還以為你要向我借錢呢,哈哈哈!”

果然,每個成年人都對老朋友充滿恐懼,是因為怕他向自己借錢。

我說:“不會的,不會的,就,想找個人陪我。”

最終沒發出去,覺得自己太矯情。

朋友圈也刪了。

我仿佛失去了表達悲傷的能力。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人悲傷的事情了。

3

於是,我也就意識到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可能就是長大之後吧,我失去了太多的能力。

我失去了表達愛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思念是問“在幹嗎呢”。

我失去了抱歉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對不起,發個紅包而已。

我失去了表達傷心的能力。

成年人表達傷心大概是刪朋友圈、換微信頭像吧。

我也失去了表達憤怒的能力。

多少次,遇到煩心的事情,很生氣,想罵幾句,算了,點一根煙,繼續生活吧。

至於表達開心的能力,不好意思,成年人沒有。

成年之後,我可以說就不是人了。

若不是世界太冷漠,我又何必閉嘴。

若不是世人太膚淺,我又何必關上心房。

若不是朋友圈裏沒朋友,我又何必隻設置三天可見。

可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並不全都是世界的錯。

4

失業第二天,許久未聯係的父親打來電話,問我微信頭像怎麽換了。

以前的頭像一直是一頭豬,因為,我長得像一頭豬吧。

其實不是,豬是她對我的愛稱。

和她在一起後,我的頭像是豬,我的名字也變成了豬,不用說,體形也變成了一頭豬。

現在她不愛我了,我沒必要再留著。

但最先注意到我換頭像的居然是我的父親,這讓我感到意外,要知道,在我的印象中,我和他的關係一直比較疏遠。

他用明顯不習慣的語氣對我噓寒問暖,我隻是說一切都好,不要掛念。

失業第十天,父親又一次打來電話,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我問為什麽,他說你連朋友圈都刪了!

再一次沒想到,第一個注意我朋友圈的人居然是我的父親,我好像從來沒看過他的朋友圈。中老年朋友圈嘛,無非是那些保健養生謠言,不想看。

我再一次說一切都好,掛了電話。我點開他的頭像,發現他朋友圈首頁照片居然是我的畢業照,遙遠又陌生亦有一絲溫暖。

失業第二十天,有人敲門,我蓬頭垢麵地打開房門,發現是我爹。

我問:“你怎麽來了?”

他說:“我過來開會的。”

沒有多餘的話,他留下一些生活必需品,走了。

真的就沒多餘的話。

失業第三十三天,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在公司,我很少說話,老板說:“人嘛,開朗一點,有什麽意見說出來,我們都會聽的。”

我說我失戀了,你們能不能養隻貓。

他們照做了。

我抱著貓哭,但感覺生活正在變好。

確實是這樣的。

失戀第三十三天,她重新加了我的微信。

她說,你頭像怎麽換了呢?豬。

她還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想分手嗎?因為你隻知道問我在幹嗎,你話那麽少,我覺得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說:“哪有……我是怕說多了,會失望。”

“怎麽會呢!”她說,“不管你怎麽表達,我都會接受的啊!”

我哭了。

是吧,長大之後,我並不是不會表達了,而是,我總是一廂情願地向錯誤的對象表達。

或者,一廂情願地以為別人不會理解我。

我們表達,並不是希望被人理解。

而是,願意理解我們的人會找到我們,注視著我們,傾聽我們,並且,去愛我們。

我想,這才是表達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