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直搗黃龍
上遊的牽製工作已經完成,該看下遊的了。下遊是隋軍的主力,負責直搗陳朝首都建康,由晉王楊廣親自率領。這可是整個戰爭的重中之重。當時,楊廣才二十歲,難以獨當一麵,隋文帝還特意安排久經考驗的宰相高熲給他當元帥長史,全麵負責前敵指揮。那麽,他們這邊的情況怎麽樣?
下遊的局麵比上遊還順。因為陳後主親自“照顧”他們,給他們送上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大禮包。
前麵說過,開皇七年(587),後梁的宗室帶領十萬百姓投奔陳朝。這可是一支不小的力量。陳後主對這些人難免有些不放心,總想震懾一下他們。怎麽震懾?按照慣例,新春要舉行大朝會,陳後主就決定,在新春朝會的時候搞個閱兵式,向這幫降將展示一下武力,讓他們看看自己兵有多多,將有多廣,以防他們生出二心。
問題是,光靠首都衛戍部隊營造不出千軍萬馬的場麵。為裝門麵,陳後主下令把江州(今江西九江)以東的水軍全部調往首都。這意味著整個下遊江麵上連一艘巡邏艇都沒有,這可太危險了!陳朝當然不乏明白人,很多大臣議論紛紛,說現在隋朝軍隊大軍壓境,恐怕來者不善。請陛下不要孟浪,要加強重點地區的重點防守。
可是,陳後主是個昏君,這些意見一提出來,馬上就被他否決了。他說:“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我們江南有王者之氣,老天會保佑我們的。當年北齊三次進犯,北周也兩次興兵,都沒能把我們怎麽樣。難道隋朝就能比他們強?既然天命在此,加強防守幹什麽?那豈不是對隋朝示弱?
陳後主這番胡話已經夠雷人的了,偏偏還有人幫腔。誰呢?孔範。就是認了陳後主的愛妃孔貴妃做幹妹妹的那位狎客。孔範說:“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耶!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做太尉公矣!”老天安排這樣一道長江,就是為了隔絕南北的,所以我們根本不用擔心北方人打過來。所謂江防緊張,不過是沿江守衛的將領們想要立功,所以來嚇唬陛下的小伎倆罷了!而且,我正嫌自己官小,如果他們真的打過來,就讓我替陛下把他們打回去吧,那時候,陛下可別忘了封我做太尉哦。總之一句話,我們不怕!
就這樣,眼看著隋朝大軍壓境,陳朝的江防居然前所未有地鬆弛,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大禮包。有道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楊廣和高熲可不是陳後主那樣的糊塗人,他們馬上決定,利用春節陳朝軍隊防守空虛這個有利時機,跟陳叔寶決一死戰。
開皇九年(589)正月初一,天降大霧。這霧又酸又辣,直嗆鼻子。陳後主喝得爛醉,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過來。就在陳後主做夢的時候,楊廣的軍隊已經在大霧的掩護下開始渡江了。
楊廣軍團下分四路大軍。按照楊廣和高熲的部署,中路軍由楊廣親自坐鎮,直撲長江北岸的六合鎮桃葉渡,和建康隔江對峙。還有一路走海路,從東海南下,直撲吳郡,就是現在的浙江,從東南方向包抄建康。另外兩路則作為先頭部隊,率先渡江。這兩路的統帥是誰?就是隋文帝早就安排好的兩員猛將,賀若弼和韓擒虎。其中,賀若弼在東邊,從揚州渡江;而韓擒虎在西邊,從廬江渡江。
長江自古號稱天塹,他們要怎麽過去?
先看賀若弼,他直接來到江邊,坐上船大搖大擺就過來了。
江對岸的陳朝守軍怎麽不管?因為他們被賀若弼騙了。賀若弼長期駐防揚州,以前每次軍隊換防的時候,賀若弼都把隊伍拉到江邊,大張旗鼓,做出一副要渡江的樣子。開始陳朝軍隊很緊張,趕緊嚴陣以待。沒想到,熱鬧一陣子,也就消停了,再一打聽,原來隻是換防而已。久而久之,陳朝的軍隊再看見賀若弼在江邊集結部隊,就直接認定是換防,根本不去管。這也正是賀若弼想達到的目的。這次,他又大張旗鼓地來到江邊,陳朝的士兵還是不當一回事,該喝酒喝酒,該賭博賭博,於是,賀若弼開出事先準備好的戰船,率領一萬二千大軍,在大霧掩映下直接過江而來。
再看韓擒虎,他就更順了。他是大年三十夜裏渡江的,江對岸的陳朝守軍正過除夕,一個個喝得爛醉,韓擒虎率領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摸過來了。可笑長江天塹,竟沒讓兩支軍隊損失一兵一卒。
就這樣,開皇九年(589)大年初一,賀若弼和韓擒虎這兩把尖刀已經一東一西,插在了建康城的兩邊。現在,他們的任務就是逐步向建康城推進,然後等待主力部隊過江,一起合圍建康城了。
按說,就算過江順利,到了陳朝的地盤上,總要打幾場惡戰。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更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
賀若弼和韓擒虎的先頭部隊都推進得出奇地順利,簡直如入無人之境,根本沒遇到什麽抵抗。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說到底還是因為陳後主君臣決策失誤所致。
要知道,陳後主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將了,唯恐武將乘機擴大權力。所以,雖然戰火已經燒到自家門內,把陳後主嚇得直哭,但是一旦武將請戰,他還是畏首畏尾,就是不肯真正給武將權力。
這邊畏首畏尾,遲遲不調兵遣將,可把賀若弼和韓擒虎兩位將軍高興壞了。他們趕緊擴大戰果,一路勢如破竹,向建康推進。隋朝的戰鬥檄文說要吊民伐罪,兩位將軍在軍紀方麵也下足了功夫。對自己的士兵嚴格要求,哪怕喝老百姓一壺酒也要處死,而抓到俘虜,則是寬大為懷,既不殺頭,也不收編,還奉送路費,讓他們帶上隋朝的宣傳品回家。江南的軍民一看,這是仁義之師啊,便紛紛主動投降。這樣一來,部隊推進的速度就更快了,到了正月十七,賀若弼和韓擒虎已經從東西兩個方向把建康城包圍了。
眼看兵臨城下,陳後主終於意識到,應該聽聽將軍們的意見了。當時,陳後主的身邊最重要的將軍有兩位,一個是蕭摩訶,另一個則是任忠。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手中的軍隊加起來不少於十萬人。這兩個人中,蕭摩訶是積極主戰派,任忠則不是。
任忠獻計說:“兵法: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緣淮立柵,北軍雖來,勿與交戰;分兵斷江路,無令彼信得通。給臣精兵一萬,金翅三百艘,下江徑掩六合,彼大軍必謂其度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與臣舊相知悉,今聞臣往,必皆景從。臣複揚聲欲往徐州,斷彼歸路,則諸軍不擊自去。待春水既漲,上江周羅睺等眾軍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任忠這番獻計,有四個意思。
第一,我們主場作戰,應該老成持重,堅壁清野,不要輕易和這兩支軍隊交戰。
第二,給我一萬精兵,我直接渡江去打楊廣的主力,他們看到我們的軍隊,肯定以為自己的先遣部隊已經被我們吃掉了,士氣就會受影響。
第三,我到淮南去製造謠言,聲稱自己要進攻徐州,徐州是南北往來必經之路,他們怕我們截斷歸路,很可能慌不擇路地往回跑。
第四,在解了燃眉之急後,我們再靜等長江中遊的軍隊來救援。
任忠這個方略非常好。既老成持重,又不乏開拓進取,可以說是一個積極的防守策略。
問題是,蕭摩訶是主戰派。兩個將軍意見不一致,陳後主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終於表態了。他說:“兵久不決,令人腹煩,可呼蕭郎一出擊之。”仗打了這麽久還沒打完,我都心煩了,要不,讓蕭郎跟他們打一場吧。這就等於認可了蕭摩訶的意見。
任忠一聽,趕緊叩頭苦諫,說,要是早幾天他們剛過江的時候打也就罷了,現在他們兵臨城下,不是打的時候啊。正在這時候,旁邊孔範說話了:怎麽叫不是時候?隻要打,保證贏,而且,我們還要一直打到北方去!這不是癡人說夢嗎?可陳後主就愛聽這樣的恭維話,當即下令,讓蕭摩訶領軍出戰。
就這樣,正月二十日,集結在國都的十萬陳軍傾巢出動,由蕭摩訶總領,要和東邊的賀若弼決戰了。
賀若弼當時有多少人?八千。明顯是寡不敵眾。所以,遠在六合的總指揮楊廣發來指令,讓賀若弼堅守,等待主力渡江,然後一起進攻。
可是,賀若弼登上鍾山一看,馬上改主意了。陳朝的十萬軍隊居然擺開了“一”字長蛇陣,南北長達二十裏,首尾不能兼顧,完全可以找一個薄弱環節突破。
有道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賀若弼當即決定,不等主力部隊了,直接打!
事實證明,賀若弼輕敵了。陳朝雖然皇帝昏聵,但軍隊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特別是前鋒魯廣達部,打得相當頑強。沒一會兒工夫,就殺死了兩三百隋軍。
賀若弼手下一共才八千人,犧牲不起。怎麽辦?隻好在陣前放火,借助煙火的掩護往後撤。這時候,如果陳朝的軍隊窮追不舍,賀若弼真是形勢危急。可是,就在這危急時刻,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陳朝的軍隊一看賀若弼往後撤,也不去追,紛紛停下來爭搶死去隋軍的人頭。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原來陳軍出發之前,陳後主發話,誰要是割下敵軍首級,必有重賞!陳朝軍紀不嚴,利欲熏心,所以兵士都不乘勝追擊,而是忙著跑回去領賞了。
這樣,賀若弼終於緩過一口氣來,重整旗鼓,回頭反擊。這次,他知道厲害了。再不跟魯廣達的軍隊交戰,而是率軍直奔孔範的隊伍。孔範牛皮吹得比誰都厲害,可他一看見隋軍過來,怪叫一聲,縱馬就跑。他這麽一跑,整個長蛇陣可就亂了套。各部士兵都四下逃命,打死的、踩死的多達五千人,連總指揮蕭摩訶也被活捉了。
蕭摩訶也是陳朝數一數二的人物,他這是怎麽指揮的,怎麽就被活捉了?確實,蕭摩訶根本就沒起到主帥的作用,不過,這倒不完全是因為他無能,而是他不願意指揮了。
就在開戰之前,蕭摩訶忽然接到家人通報,他前腳走,陳後主後腳就派人把他夫人接到宮裏去了,拿他夫人當人質,在古代也是常見的做法。但是,蕭摩訶的夫人是個著名的美人,陳後主又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天子,蕭摩訶覺得,夫人到了那裏,恐怕就回不來了。這可太讓蕭摩訶傷心了,本來,打仗無非是保家衛國,現在陳後主把他的家先毀了,他這個仗還打什麽?老將軍幹脆什麽也不管了,束手就擒。
就這樣,陳朝十萬大軍,居然敗給了賀若弼的八千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