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創 獅心、鷹眼、婦人手大賽
學術報告廳。
一條巨大的紅色橫幅掛在碩大的講台上，上麵寫著“寒城市人民醫院第一屆腔鏡技術基本功大賽”。主席台一側，坐著一名打扮精致的解說員。
大院長卓啟智坐在下麵嘉賓席的正中央。他雙肘架在桌子上撐著下巴，無論喜怒，眉頭都是一副能夾住鋼筆的樣子。
講台中央擺放著三套腔鏡的設備，分別由操作端和一個屏幕組成。操作端是一個黑色的盒子，上麵有三個孔洞，而黑盒子的兩邊是能夠使用到的腔鏡器械，黑盒子裏麵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操作模型。
台下坐著的幾百個人，都是看到通知聞風而來的，根本不需要院裏用命令和考勤來強製拉人，而且來的大部分是護士和年輕的女大夫。
這次比賽是韓雨一手策劃的。正院長和副院長悉數出席，為的就是要把寒城市人民醫院做出一個微創的品牌來。正院長卓啟智是胃腸專業的，副院長韓雨則是微創胃腸專業的，當年卓啟智因為年紀稍長幾歲坐上了院長的寶座，韓雨隻能甘居其後，一直頗有怨言。這些年，兩個人時常在背地裏較勁，但少有正麵衝突。
主持人開場白完畢，卓啟智應邀上台致辭。他很有技巧地把在場觀眾的熱情煽動起來，也表示了醫院即將大力發展微創技術的決心，在場的醫生無不拍手稱讚。卓啟智的演講水平遠遠強於自身的業務水平，也正因如此，他能夠拉來投資、拉來政府的支持、拉來大學的科研團隊和科研經費，這是其他人無法企及的。
“感謝卓院長，下麵我來介紹一下賽製。”解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住院醫師陳彥豪，“每位選手上台，需要麵臨三關考驗。三關分別獨立計算時間，完成所有任務之後，以時間總和計算總成績。但是，如果在驗收時評委認為任務完成得不合格，那麽選手成績無效。”
“第一關是最簡單的——夾豆子。選手的麵前有一個腔鏡的盒子，上麵有兩個孔可以放置器械，另一個孔是腔鏡的觀察孔。選手要用器械通過這兩個操作孔，把豆子從一個碗裏夾到另一個碗裏，比的是手速和手下的力度。這些黃豆非常滑，很難夾起來。因此，必須找到豆子兩端最佳的著力點。”他說著自己拿起一把鉗子演示了一下，果然，如果豆子稍有夾偏，就會從鉗子的尖端滑出去。
“第二關呢，就有些難度了——是剝葡萄皮，要把三顆葡萄的皮完整地剝下來，不能傷及葡萄的果肉。這一關考核的是選手手眼配合的能力，而且手下的力道要剛剛好。好比這些都是人體的組織，用力過大或者過小，都將失敗被淘汰。
“而第三關就是咱們的基本功了——腔鏡下的縫合。選手需要在模型上縫合兩針並且打結。這一項是最體現功力的，也是這次比賽能夠拉開選手分值的環節。請問台下的各位選手，準備好了嗎？”
陳彥豪極具感染力的話讓台下的選手和觀眾都沸騰起來。各個選手科室的護士早已組成了啦啦隊和後援團，甚至有人舉起了自製的應援手牌。
“好，下麵，我們有請第一位上場比賽的選手——”陳彥豪非常專業地停頓了一下，“來自胃腸專業病區的陳曉明！”
一片掌聲響起，隻有卓啟智不動聲色地配合鼓掌，心裏不知在想著什麽。
陳曉明平靜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但是能看出，他的拳頭已經握得微微發白。他選好器械，懸空放好。裁判一聲哨響，陳曉明立刻把鉗子朝孔洞裏伸去，但他的手還在抖，鉗子戳了幾下才成功。台下響起了一片很有默契的細碎笑聲，讓陳曉明更加緊張了。規則要求夾進二十顆豆子，但是他每夾兩次，就會有一次失敗。沒過多久，兩個碗中間就全是撒落的豆子。隻見陳曉明越來越著急，短袖襯衫背後已經濕透了，肥碩的肉粉色清晰可見。豆大的汗珠從他臉頰上滴下來。
韓雨看在眼裏，笑了一聲。
“卓院長，您這個學生去年都提副主任了吧，他……”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卓啟智的反應。
卓啟智也輕輕“嗯”了一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多解釋一句，都可能成為韓雨借題發揮的梯子。
完成了三關，陳曉明的總成績是2分45秒。他在後麵的關卡中也表現平平，好歹全部完成了任務。
陳彥豪趕忙上來打圓場，禮貌地讚美了陳曉明的技術，然後不等領導和台下觀眾反饋，就示意第二位選手準備。
第二位選手眼神非常淩厲，嘴角掛著一絲高傲的笑。這個醫生名叫程鷹，和陳曉明年資相仿。他是韓雨的大徒弟，每天做的就是微創手術。李有才遠遠地看到這位選手，知道是他這次比賽的勁敵。但是李有才並不在意，能不能贏他並不重要，打敗龍森浩就可以了。
如果打敗了龍森浩，又剛好輸給韓雨的徒弟，那才是最好的結果。
裁判一聲令下，程鷹熟練地把兩隻手的器械同時伸進黑盒子，看向屏幕，就像一個雙手扣住扳機準備開槍的士兵。他熟練地用左手的鉗子夾起豆子，傳遞給右手，然後放進右邊的碗裏，動作一氣嗬成。
韓雨在台下看著，眼神不經意地向旁邊一瞥，發現卓啟智仍是毫不動容，又轉頭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孫慧。孫慧此時也是麵無表情。
很快，程鷹完成了第一環節，第二環節也很順利。然而在第三環節縫合最後一針時，程鷹持針器夾針的角度出了些偏差，導致他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程鷹沉下臉，嘴裏小聲罵了一句。這一切都被台下的觀眾清清楚楚地觀察到了。
“這個程大夫脾氣可臭了，在台上經常衝我們發脾氣。”一個手術室護士說。
旁邊人輕聲附和：“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程鷹完成了。各環節的完成時間分別為：35秒、30秒、44秒，總成績1分49秒！陳彥豪激昂地宣布成績，台下響起了更加熱烈的掌聲。
“果然是微創科室啊，我們醫院的微創擔當！”
“沒辦法，人家天天幹這個。大院長的科室都是做開刀的手術，很少碰腔鏡，這下可得吃癟了。”
“但腔鏡畢竟是趨勢嘛，這麽下去，這大院長的麵子會不會……”
這些議論也逃不過卓啟智和韓雨的耳朵，但是他們誰也沒說什麽，好像這場比賽隻是小孩子的遊戲，大人不能急，誰急誰就輸了。
大家都知道，不論誰家的孩子贏了，大人都會更有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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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有十幾個人輪番上去比賽，成績都和陳曉明大致相當，沒有特別出彩的選手。但是能夠感受出來，觀眾們對這種賽事是非常喜聞樂見的。若是平常開大會或者舉辦學習班，到這個時候人早走光了。這回，即使偶爾有幾個人悄悄離開，也會很快帶著更多的人湧進報告廳。成群的人離開座位，簇擁到台前觀看比賽，時不時地為選手的漂亮操作喝彩。
李有才似乎絲毫不緊張，還淡定地拍了張現場照片。他把照片發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收到了一張可愛小姑娘的自拍。看到女兒，李有才整個人都柔軟了，完全不像個馬上就要上場比賽的選手。
對麵發來了一句語音，李有才笑著把聽筒貼到自己的耳朵上。
“爸爸加油！爸爸是第一名！”
李有才發去一個“勝利”的表情，然後把手機收好，等待上場。
陳彥豪叫了兩遍龍森浩的名字，都沒有回應。李有才向四周望了望，似乎也沒有看到龍森浩的身影。
這家夥，不會是不來了吧？
孫慧也有些焦急地四處尋覓，顯然她也不知情。陳彥豪有些為難地看向台下，不知道該怎麽辦。
“先叫他們科其他大夫吧。”韓雨給陳彥豪使了個眼色，陳彥豪馬上會了意。
“下麵有請，胸外科的李有才選手準備！”陳彥豪大聲宣布。
李有才聽到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鄭重地向講台走去。他算不上醫院裏的紅人，但由於工作認真，性格謙和，仍然有著不錯的人緣。幾個不認識的小護士也笑著給他加油。
李有才向主席台下鞠了一躬，從容地走到第一個盒子麵前，拿起鉗子，示意了一下裁判。
比賽開始！
李有才微眯起眼睛，就像是站在平常的手術台上一樣一絲不亂。他呼吸均勻，手下迅速交換豆子，每一次都能夾住豆子最平整的兩端，毫無失手。
第一關，34秒。
第二關，李有才一隻手固定好葡萄，另一隻手握著鉗子。隻見鉗子尖端夾住了葡萄皮的一個破口，向兩側輕輕撕扯。每顆葡萄最多隻撕扯了五次，李有才就完整地把皮剝了下來。完成，28秒。
李有才抬頭看了一眼成績，自己比目前排名第一位的程鷹還要快三秒，於是更加放鬆了。第三關，他隻要比程鷹稍微慢一些就好。
他把線迅速拉近黑盒子，兩手配合夾持好針，用非常熟練的姿勢穿過模型上傷口的兩端，右手的持針器和左手的彎鉗完美地打了三個結，然後迅速抽出右手的持針器，換成剪刀把線剪斷。還剩一個結，頂多用15秒，但是距離程鷹的時間還剩下20多秒，這樣下去，肯定是能超過了。
台下的程鷹狠狠地咬了咬牙，注視著台上，本來的好心情**然無存。
李有才歎了口氣，故意把持針器夾在針上，然後試圖往盒子的孔洞裏放。這樣很難把針放進去，卡了七八秒左右，李有才把持針器挪了下位置，夾在線上，終於順利地放進了針。
台下響起了一片遺憾的聲音。
“李有才怎麽搞的，本來有希望贏的！”
“可能是緊張了吧。”
“可惜了，這次本來覺得胸外科能奪冠的，看來還是程鷹厲害啊，畢竟是副主任醫師，年資在那兒擺著呢。”
孫慧看著李有才的動作也皺緊了眉頭。她用眼睛的餘光掃到韓雨得意的笑容，這才突然明白了。孫慧有些難過地閉上眼睛，深深歎了口氣。
“李有才選手的成績是，34秒，28秒，47秒，總成績1分49秒，恭喜他，目前和程鷹選手並列第一位！”陳彥豪帶領大家鼓掌。李有才抬起頭來，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因為差一點就能超過程鷹而遺憾，似乎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韓雨點了點頭，笑著對旁邊的卓啟智說道：“卓院長，你看這些年輕人的技術多好。胸腔鏡不但能給醫院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還能給病人帶來切實的健康利益，我們是時候推進一下了吧。”
旁邊的幾個副院長也紛紛表示讚同，胸外科引進新主任這個議案已經被討論了不下十次，每次都被卓院長一手壓下來。但是他也能感受到，院裏對他的意見很大。畢竟胸外科是大科室，最能替醫院創收。而且胸腔鏡手術本身利潤率也高，如果醫生操作熟練，這一技術將成為醫院的重要經濟支柱。
但是孫慧一直壓著胸腔鏡的手術，還經常放手讓底下的醫生自己做。別的科主任一天能做四五台手術，她一天隻做兩三台，這就導致手術速度和病人周轉也慢下來。院裏對此一直頗有微詞。
卓院長無奈地點點頭：“下次開會我們討論一下，該推進就推進。”
韓雨沒有再說話。
旁邊的主任也紛紛向孫慧道賀。
“你們科李有才不簡單啊，這技術，自己練的嗎？”
“這苗子真是不錯，得好好看住了，別給老韓他們搶過去了。”
孫慧臉上保持微笑，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李有才這時也感到尷尬。他看向孫慧，卻發現孫慧直勾勾地盯著屏幕，有意回避自己的眼神。
為什麽？自己的優秀，就不能成為她心中的驕傲嗎？難道隻有大師兄做的才是對的？
這時候，陳彥豪宣布中場茶歇休息。
主任們紛紛起身，到茶歇處取水果和咖啡，互相攀談著，內容大部分還是剛剛的比賽。
“這比賽辦得真不錯，年輕醫生也不能老悶在自己的手術室裏。該讓大家夥都瞧瞧，也能讓大家見賢思齊，踏踏實實把手上功夫練好了。”
“可不是，胸外科和微創外科這兩個小夥子的技術可真不一般。孫主任，我覺得您都可以退休了。”
說著，外科的一群老男人哄堂大笑起來。孫慧維持著微笑，沒有附和他們。
韓雨默默走了過來，在孫慧旁邊取水果。他眼睛盯著水果，嘴上說道：“孫主任，您這學生可真厲害。我聽說您一直最喜歡的是那個叫什麽來著，龍……龍森浩，對。”韓雨裝作失憶的樣子，“但是人嘛，還是要向前看。如果孩子們優秀，就得給他們創造機會，總不能耽誤了孩子，要不……”韓雨轉過頭，看著孫慧，“你把李有才‘過繼’給我得了，我肯定好好待他。反正，你和龍森浩也不做微創。”
孫慧眨了眨眼，不卑不亢地答道：“韓院長，不勞您費心了，我的學生我自己教，還能教得動。”
韓雨就等著孫慧說話：“不，微創還是要有專業的路子，不能總靠自己挖掘。這不是有個別家醫院的胸外科主任一直想來咱們醫院嗎，我也和院長說了，如果有才這孩子真的很出色，就試試引進來一個微創小專家，起碼也是帶我們自己的隊伍，壯大咱們的胸外科嘛。您說是不是？”
孫慧想發作，又努力克製住了：“韓院長，您先別太著急下結論。我能不能帶好這個團隊，是我的事。倒是您，最近是不是和器械商走得過近了些？”
孫慧說完便離開了。韓雨看著孫慧的身影，心中緊了一下，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每天都把心思花在這個高傲的女人身上。幾十年過去了，她還是那麽不可一世，眼裏從來都沒有自己，連自己當年最需要她的時候，她都寧可把票投給那個從外麵來的、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土包子，也不肯投給自己。
韓雨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茶歇時間很快結束了，在陳彥豪的指揮和解說下，比賽即將進行到尾聲。奇怪的是，下半場的選手成績都遠遠低於上半場的。
陳彥豪又呼喚了幾個沒來比賽的醫生名字，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著藍色的短袖刷手衣，從後門悄悄進來，一陣風似的走到講台前，和孫慧欠了欠身子。
“抱歉主任，臨時處理了一個外傷的病人，來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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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慧欣慰地點點頭，示意了一下台上的陳彥豪。
陳彥豪有些慌張地看了看韓雨，韓雨笑著對他點了點頭，陳彥豪心中發毛，趕忙叫龍森浩準備比賽。
龍森浩寬厚的肩膀背對著主席台，合身的刷手服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台下的女生們，無論是不是胸外科的，都爆發出尖叫。
和李有才不同，龍森浩的眼神當中似乎隻有興奮。沒錯，就是閃著光的興奮。龍森浩拿起器械時，眼中的光芒讓他看不到任何人和任何事，他的世界裏隻有他自己和麵前的“手術”。
比賽開始。
龍森浩左手夾起一顆黃豆，他沒有像其他選手那樣去尋找黃豆的角度，就像是用手撿起那樣簡單。
然後他把左手的黃豆交到右手的鉗子上，不料右手突然打滑，豆子蹦出好遠。
龍森浩眉頭微皺，左手再度熟練地撿起豆子，用右手的抓鉗抓過，豆子又應聲落地。十秒過去，竟是沒有一次成功。
台下響起了一片噓聲。
“據說他們胸外科除了李有才以外，主任都不讓做微創的。”
“據說李有才做微創，主任還老皺眉頭，說他火候不到，不安全什麽的。”
“看來大師兄，也不過就是入門早了點，也不是技術最牛的。”
孫慧手攥得緊緊的。她一生都對名利看得很淡，這次卻格外希望龍森浩幫她挽回一些場麵。
李有才也緊張地看著台上。他並不清楚大師兄的腔鏡技術究竟如何，隻知道大師兄曾經很喜歡腔鏡，可自從出過那次事故之後，就再也沒用了，但是一上來就犯這種失誤，似乎也不是大師兄真正的實力。
他仔細看屏幕上大師兄右手的鉗子，突然發現這鉗子的齒有些奇怪，好像有些鈍，和上半場的不太一樣，這也能解釋為什麽下半場的選手普遍在第一環節時間延長了。
李有才轉過頭去。韓雨感受到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定定地看著講台上的龍森浩。
李有才沒想到，這麽一個破比賽，韓雨居然會為了得勝，剝奪了所有下半場選手獲勝的機會。他的內心絲毫沒有取得第一名的興奮，隻覺得一陣陣惡心，而這種惡心，很可能將伴隨他未來的職業生涯。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和這個人為伍，他就覺得胸口發悶。
台上的龍森浩心中也有了答案，他不慌不忙，隻是站直身子，微微一笑，然後把左右兩手的鉗子對調了一下。
“耍詐？有意思。”
鉗子的齒很難夾住光滑的豆子，但是隻要找到確切的位置，加上足夠的力量……
果然，對調之後龍森浩左手的鉗子輕易地抓起了一顆豆子，快速地把左手的鉗子向右手靠近，然而豆子在半路上就飛了出去，引起台下一片驚呼。
但龍森浩毫不意外，他右手的鉗子早已等在了那裏，張開嘴，像條鱷魚一樣一口咬住豆子，輕鬆地把它放進右邊的碗裏。
台下爆發出一陣響徹報告廳的叫好聲。
很快，龍森浩就像雜技演員般完成了所有豆子的夾取，耗時54秒，很難超越排名靠前的選手，但是已足夠證明他高超的技術。
第二關，剝皮。
龍森浩沒有像李有才那樣去撕扯葡萄皮，而是一隻手固定住葡萄的上緣，另一隻手用鉗子夾在葡萄皮的邊緣，然後左手的鉗子靈活地旋轉。在鉗子的引導下，葡萄居然像地球一樣自轉起來，隨著葡萄的旋轉，葡萄皮居然完完整整地被剝離下來，絲毫沒有被扯斷。
雖然比賽並不要求葡萄皮不能斷，但是這樣優雅而完美的操作，又一次點燃了觀眾的興趣。
“他這個哪裏是腔鏡啊，假的吧！”
“是啊，比我的手還靈活，龍森浩是不是用腔鏡吃小龍蝦和螃蟹也是一流的啊？”
“好帥啊……”
龍森浩沉著地剝完了葡萄皮，時間，18秒。
李有才看著龍森浩的動作，也驚訝了半晌，原來大師兄還藏著這麽一手。他不得不佩服韓雨。薑還是老的辣，對待這種職業上的競爭夥伴，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要不是因為第一環節的鉗子，他可能真的已經輸給這個一直壓著自己的大師兄了。
龍森浩絲毫沒有受前兩關成績的影響，而是滿臉興奮地站在第三個盒子前麵。他用持針器把線夾好，左手舉著彎鉗，等待著裁判一聲令下，便迅速塞了進去。
龍森浩在裏麵用鉗子把針夾好，看了一眼模型的切口位置，左手夾住切口的某個點進行固定，右手的針以完美的弧度穿了過去，然後右手的持針器又從前方把針取出。
陳彥豪正在解說，突然瞪大了眼睛，甚至忘記了說話。觀眾隻能看到陳彥豪的反應，卻不知發生了什麽。
此時，陳彥豪正看見龍森浩輕輕閉上了眼睛，左手和右手靈活地旋轉，開合，穿梭，瞬間打成了一個牢固的方結。然後他睜開眼睛，飛速地剪線。
如果台下人看到龍森浩是閉著眼睛完成整套動作的，場麵或許會更加難以控製。
10秒，從縫合，到剪線，第一針結束！
台下的人全都站了起來，韓雨也不可思議地拍著桌子站起身。旁邊的卓啟智笑了笑：“老韓，看來人家科室雖然主任不做微創，但底下大夫的微創做得都比你們科的好啊。這說明，孫主任對於微創的鼓勵和教學還是到位的。”
韓雨咬了咬嘴唇，無奈地看著台上的時間，心中感到大事不妙。
台上的龍森浩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他繼續放針、夾針、縫合、打結、剪線、完成。
陳彥豪結巴地宣布著成績。
“龍森浩選手居然……在最後一刻……真是奇跡啊，他各環節的成績分別是54秒，18秒，21秒，總成績是1分33秒……目前位列第一位……”
全場爆發出經久不息的呐喊聲和掌聲。
李有才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艱難地一下一下鼓著掌。
怎麽會……怎麽可能……
他後悔莫及，如果自己不放水讓程鷹一馬，可能不會輸給龍森浩。但是他又想起龍森浩第一關被器械耽誤的時間，登時陷入了絕望。難道自己和龍森浩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龍森浩不做腔鏡，但是他的腔鏡技術出神入化，而自己呢……
想到這兒，李有才忍不住用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褲子，眼睛通紅。
剩下幾名選手相繼棄權，比賽很快結束，然後進入了簡單的頒獎儀式。本來韓雨安排了獲獎選手發言環節，卻在這時示意陳彥豪臨時取消。然而，卓啟智突然搶過話筒，請龍森浩講兩句心得體會，眼中全是溫暖的愛意。
龍森浩接過話筒。
“我在這裏主要想感謝我們的科主任孫慧。她在工作中一直給我們年輕醫生機會，特別是一直鼓勵和幫助我們鍛煉腔鏡技術，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今天，謝謝。”說著便對著孫慧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旁邊的韓雨看在眼裏，氣得嘴都歪了。
孫慧欣慰地點點頭，一言不發。旁邊的主任拍拍她稱讚道：“你怎麽帶的徒弟啊，一個比一個厲害。話說，你們科也就那個小的還不太行吧？”
孫慧嚴肅地搖搖頭，仍然直視著前方：“我的學生，沒有一個是不行的，等著瞧吧。”說完笑了笑，用手梳理了一下花白斑駁的短發，站起身，瀟灑地離開了。
程鷹拿到寫著“第二名”的獎狀，不屑地笑了笑，走出門去，把獎狀撕了個粉碎，扔在旁邊的垃圾桶裏。
李有才把獎狀疊了又疊，塞在兜裏，正準備出門，韓雨氣衝衝地走過來，站定身子又想了想：“有才啊，你怎麽沒告訴我，你大師兄這麽有本事呢？”
韓雨的語氣很平淡，卻更讓人害怕。李有才低著頭，一言不發。
“咱們醫院最近要支援冬城一個貧困縣，可能要抽調一名主治醫生過去支援。我本來覺得，你們科龍森浩挺合適的。但是我又想啊，你不是從農村來的嗎？你回農村去支援，豈不是更適合？”
李有才努力回避他直勾勾的眼神，低著頭小聲說：“我明白韓院長，我會再想辦法。您相信我……”
韓雨不再糾纏，甩手離開了。
李有才搖搖晃晃地走到牆邊，一拳重重地捶在牆上，甚至忘記了疼痛。
“趙步理，你個渾蛋竟然敢玩兒我，要不是你把龍森浩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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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遠處走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其中一個是名叫林小棠的實習生，另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可不就是那個廢柴趙步理嗎？
“阿嚏！”趙步理打了個噴嚏。兩人剛從全院會診出來，準備來報告廳參觀比賽，沒想到比賽已經結束了。隻見孫慧滿麵春風地走來，想來是兩位師兄成績不錯，趙步理趕忙上去打招呼。
“主任，全院會診一結束我就趕過來了，成績怎麽樣？”
孫慧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了個主意：“你還說呢，你在全院會診都幹啥了？肯定又給我找了一堆麻煩吧！”
趙步理驚訝道：“沒有啊孫主任，其實我還……”
“行了，少囉唆，明天第一台手術你給我早點上。我有點事要處理，你別來吵我，自己想辦法，聽見沒？”孫慧說完便轉身走了。
趙步理撓頭，為難地對孫主任的背影喊：“可孫主任，不叫你……那我叫誰啊……”
林小棠手揪著趙步理的領子一把抓過來：“你這個呆子，你老師是想讓你獨立做手術！你腦子是木頭做的嗎？”
趙步理聽了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我要獨立做手術了！”他忘乎所以地拉住了林小棠的手。
林小棠紅了臉，正準備抽回手，趙步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把林小棠欲拒還迎的手推開，結果推得林小棠一個跟頭坐在地上。
林小棠站起身，甩了趙步理一個大大的白眼，“哼”了一聲走了。
趙步理無辜地皺起眉頭：“女人怎麽都這麽複雜？按說醫院的群裏不都應該公布全院會診的結果了嗎，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他哪知道，孫慧已經收到了很多人給她實況轉播的全院會診的精彩故事和賭局。
龍森浩晚上又來到腔鏡培訓中心，看到看門的工作人員，他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您好，下次的訓練，我想申請做動物實驗。”
工作人員瞥了他一眼，不情願地推過來一個本子：“先登記上吧，現在前麵還排著不少人，有消息我通知你。”
龍森浩禮貌地點點頭，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喲，森浩啊！”
一個胖胖的戴著手串的身影出現了，右手還盤著兩個核桃。
“經理。”龍森浩對他微笑了一下。
“不用登記了，你明天晚上過來吧，我再找兩個工作人員給你做助手，你好好練就是了。”
“謝謝，我進去了。”龍森浩點點頭。
“森浩啊，差不多該走出來了。所有沒能毀滅掉你的失敗，勢必能夠成就你。”胖男人說。
“謝謝。”龍森浩停頓了一下，拉開簾子走了進去。
等龍森浩離開，工作人員小聲地嘀咕：“經理啊，一隻狗的動物實驗成本真的很高的，他……”
胖男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命令他收聲，然後微眯著眼睛離開了。
龍森浩像往常那樣開始練習。他的腦海中回響著孫慧的話、經理的話。他想起曾經那個可愛的、全心全意信任他，卻被他傷害過的女孩，更加堅定了決心。隻要沒練到自己滿意的狀態，他絕不使用腔鏡給任何人做手術。
今天的第一名絲毫沒有讓他開心。他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身影，那個身影仿佛已經成為他心目中唯一的對手，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這個人，居然會是趙步理的模樣。
李有才剛在單位衝方姨發了一頓無名火，原因是方姨好心把他的衣服拿去洗卻沒有告訴他。他一頓吼之後，方姨哭著和他道歉，他才肯作罷。
離開醫院後他覺得有些自責，給方姨發了一條微信道歉，卻沒有收到回複。他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回家裏。
他的家很小，除了一家三口，還有幫著帶孩子的老母親，幾個人擠在一個小小的兩居室裏麵。這是租來的房子，還時常要看房東的臉色。
曦曦看到爸爸回來，撲了上去。
“爸爸，你是第一名嗎？”
李有才不知怎麽就紅了眼睛，他蹲下來摸曦曦的臉。
“爸爸不是第一名，爸爸是第二名……”李有才低聲說道。遠處的愛人趕忙過來，接過李有才手中的公文包。她了解自己的丈夫，沒再說話，把包放在一邊就繼續去廚房忙了。
“爸爸不是第一名沒關係，第二名也很棒！”曦曦笑著捏著李有才的臉，把鼻子擠成一個豬八戒的樣子。
“曦曦，你要知道，在大人的世界裏，不是第一名，就什麽都沒了。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是誰。”李有才喃喃道，但是曦曦馬上打斷了他。
“但是我記得啊，你是我的好爸爸！”
李有才輕輕地抱起女兒扛在肩上，不讓女兒看到自己流下的眼淚。
而此時的趙步理，正在家裏，發瘋一樣把所有關於手術的書整理了出來。
“第一台由我主刀的手術！嘿嘿！我要當主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