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楚陽還是隔三岔五給彭玉素打電話。用不同的手機打,到處找座機打。那些電話號碼,顯示有成都的,有杭州的,有昆明的,有北京的,有上海的,每一個電話號碼都告訴了彭玉素他在哪個城市落腳。每一次,隻要聽出是周楚陽的聲音,她立馬就掛了,旋即把號碼拉進黑名單。

周楚陽給彭玉素發過不止一百條短信,每一條都有不同的內容、心思和側重點,但彭玉素從來沒有看完過一條,隻要看到是周楚陽發來的,立馬就刪了。有時候彭玉素會想:這個人是不是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了?而這個時候她都會想到女兒滿滿,幾乎每一次收到短信,她都會對自己說:“因為滿滿,我決定這輩子也不見你了。”

與王白璐重新接頭,是後來的事。遇到周楚陽的“線人”蔣達蜀,是更後來的事了。彭玉素從安徽澄湖去廣東東莞之前的這一個時間段,經曆過太多的事情,而這期間,周楚陽在溫州的生意開始向好,她接到他的電話也越來越少了,短信倒是時不時發來,有一天,她正要刪短信,卻無意間看到一條短信的第一句。

“今天下午,我聘了一位姓張的阿姨為我料理生活。”

阿姨!那就是說,這個女人年齡已經不小了。料理生活又是什麽意思呢?管他的!她一個人笑了笑,手指正要移到刪除鍵,卻沒有摁下去,因為不小心又看到了下一句:她很漂亮,很優雅,我從未見到過這麽老了還如此優雅的女人。

真是莫名其妙!告訴我這些幹嗎?與我有關嗎?她決定再也不往下看,隻是眼睛太機敏,下一句已經躍入眼簾:她有一個美麗的女兒,聰明、能幹,是一個平麵製作的高手,我把她安排到公司上班了,她叫孫小雪……彭玉素刪除了短信。

這些也是後來的事。

彭玉素在澄湖的生意做得很好,蘇羽水果店、蘇羽美妝和蘇羽影吧,都是與韓露合資的,水果店基本由韓露一人操持,她自己則在美妝店和影樓之間來回跑。錢掙多了,想幹更多的事,想幹更大的事,於是她與韓露商量:“咱們開一個幼兒園吧!”

韓露說:“你心太大了。”

“可不是嘛!”彭玉素說,“老感覺這樣下去越來越被埋沒了,雖然掙了幾個錢,但對社會也沒有什麽貢獻。”

“我不懂什麽是貢獻,也不想貢獻。”韓露說,“但無論你想幹什麽,我都支持。隻是,無論怎麽幹,都是你一個人幹,我幫不上忙,使不上力,每次到分錢的時候,都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但這一次說不準,有可能隻是往裏扔錢。”彭玉素說,“誰敢說一幹就能成功!做生意,不都有風險嗎?”

“既然有風險,就別幹了,把手頭的事幹好就行,何必操那麽多心?”韓露說。

“我放不過自己,我要是一天不折騰點新的東西,就很不自在。”

“南邊兒去吧,那裏有你想要的。”韓露笑著說。

“我去南邊幹什麽?”彭玉素伸手掐韓露的鼻子。

“南邊有堵牆,你走過去,使勁兒撞幾下,疼了,你就回來。”她用手夠彭玉素的胳肢窩。

兩個女人打鬧了一陣,歇了下來。彭玉素說:“韓姐,我有一句話,始終想對你講。”

“講吧,隻要不特別煽情。”韓露說。

“不煽情,但很實在。”彭玉素拉過韓露的手說,“當初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才有今天,我得感謝你。”

“沒用,”韓露推開她的手說,“我不會感動的。”

“所以,這次幹幼兒園,有風險,我其實不想讓你摻和進來,你不會怪我吧?”

“那你剛才還說咱倆一起幹?”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

“隨便你吧,有沒有風險,隻要你肯讓我一起幹,我都會答應的,反正要是沒有你,我也不會有那麽多錢。”韓露說,“或者我把錢借給你,你要是成功了,就還我,萬一真的打水漂了,就不用還了。”

彭玉素感激得想流淚,鼻子酸酸的,說:“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合資吧。”

彭玉素說的幼兒園,不是澄湖市區那些常見的托兒所式的小幼兒園,她要做得比澄湖市第一幼兒園還要大。彭玉素說:“如果幹成功了,我們這輩子就什麽也不用幹了,各自找一個男人養起來,天天花錢去。”

談何容易!擺在麵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校舍。市區是不可能有那麽個閑置場所的,隻能到郊區去找。到郊區去辦幼兒園,肯定不現實,誰會把剛斷奶的孩子往郊區送?第一個問題就讓彭玉素想破了頭。

有人知道她的難處。這個人在望江東路有一個幼兒園,但不太大,最多隻能容納五百個孩子。幼兒園開的時間很長了,由於這些年政府對幼兒園的管理逐漸加大力度,對硬件設施和師資力量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他沒有更多的資金投入,所以不想幹了。這個叫林山的男人找到彭玉素,對她說:“你要是看得上,我把幼兒園盤給你。”

當她實地考察林山的幼兒園時,很是失望。這樣的幼兒園,別說轉給她,就是送她她也不要,一是太小,二是院內設施過分老化,需全部更換。她對林山說:“你還是自己經營吧,這樣的幼兒園,在今天隻能是個負擔。”

她在離開那個幼兒園的時候,路過旁邊的一座建築,又走了大概五十米,看見另一所幼兒園,匾額上題的是“百靈鳥”三個字。

她進了幼兒園的大門,徑直往裏走,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中年婦女問她:“你找誰?”

“參觀一下,我想送孩子來上學。”彭玉素說。

“老板不在,你明天來吧!”中年婦女彎腰往一個塑料盆裏擰毛巾。

“大姐,這個幼兒園孩子多嗎?”

“以前多,現在沒幾個了。”中年婦女說。

“為什麽?”

“人家瞧不上唄。”

的確很舊,比林山的幼兒園還要舊,院子裏的滑梯散成了一堆廢鐵。

“以前孩子最多的時候,有多少?”彭玉素問。

“沒數過,應該有五六百個吧。”

還是小了點。不過她往院子裏走了走,發覺這個院子比林山的那個大了不止兩倍,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利用。隻是,和她想要的幼兒園相比,還是小了。

但她此時突然來了靈感:要是把兩個幼兒園並起來,會不會滿足空間要求?兩所幼兒園之間的那棟三層樓的建築,能不能變成幼兒園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現在需要處理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找“百靈鳥”的負責人談談,看他是否也像林山一樣需要被收購;二是找中間建築物的負責人談談,看他是否願意把房子背後的空地拿出來,成為連接兩個幼兒園之間的通道。對了,她聽那個打掃衛生的大姐說,那棟房子後麵有一塊空地,上麵建了個小花園,小花園左右都有一堵牆,分別隔開兩個幼兒園。

“那個空地,房主為什麽不修成房屋,我想,他大約是用於采光吧!”搞衛生的大姐說。

她決定找中間建築物的房主談談。房主是一個剛退休的男人,一聽說有人要租用後麵的空地,心裏就熱絡起來,說:“你何不把整座房子一起租了?”

“大叔,這房子的構造,對我們來說,是沒有用的。”彭玉素說。

“你錯了,姑娘,你開那麽大的幼兒園,難道不該有一座像樣的辦公樓?你看看,我這樓房剛好合適啊。”男人指了指臨街的門麵,接著說,“門麵費用高,你不用租,有人早租用了,以後你隻管代替我收收房租。”

其實彭玉素已經開竅,她說沒有用,是說臨街的三個門麵。其實也有用,但臨街門麵租金太貴,三個門麵大約兩百平方米,租金一年下來不少於三十萬,所以她欲擒故縱。老者說門麵可以不租,她當然高興,便說:“我先考慮考慮吧,眼下還沒有正麵接觸百靈鳥的負責人,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把幼兒園轉給我。”

第二天,她又去了望江東路,遇到百靈鳥幼兒園的老板,一個叫王乃金的中年男人。

“你還不到三十歲吧?”王乃金看了看她。

“三十二了。”彭玉素說。

“看你麵熟,我想想,是在哪裏見過?”王乃金撓了撓頭。

“我之前是賣水果的。”彭玉素說,“蘇羽水果鋪,大哥,你應該去我那裏買過水果。”

王乃金說:“我不吃水果。”

“難道你去過我店裏美容?”彭玉素笑笑。

“是的,我去過。”王乃金說,“我陪我那敗家娘兒們去美容,她往那椅子上一躺,就是一下午,我坐在旁邊打呼嚕。”

“你確定你去的是蘇羽美妝?”彭玉素問。

“對,就是蘇羽美妝,我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幾句話,知道你是雲南人。”王乃金說。

“咱們直說吧,你這個幼兒園想不想盤給我?”

“盤給你?”王乃金好像有些吃驚。

“看來你是不願意。”彭玉素說。

“姑娘,你知道經營一個幼兒園有多難嗎?”

“知道,我通常先把困難擴大十倍。”

“你以為有錢就可以消滅困難了?”

“不光要有錢,還要有辦法。”

王乃金點了一支煙,說:“我之前還尋思,要是有人給我一百萬,我就賣了,沒想到你撞上門來。”

“那你現在準備要多少?”彭玉素問,“五十萬成嗎?”

“不成。”王乃金說,“你是主動找上門來的,得給三百萬,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老實說,林山的幼兒園比王乃金的小,但比王乃金的要新,設施也沒有他的破舊,風格也較為得體、大方,林山昨天說,要是她看上了,給三百萬就行。

“就不能往下壓一壓?”彭玉素問。

“當然可以。”王乃金說,“一百萬肯定是拿不走的,我那是假設,你要是真看上了,就給兩百萬吧,這次真的少了一個子兒都不行。”

彭玉素又找了中間建築物的房主,問:“大叔,我要是把房子上麵兩層和後麵的空地租下來,你打算收多少?”

“看著給吧,反正我合計好了,不久之後就去合肥,和兒子女兒一起住,我老伴都去好幾年了,我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裏。”

“你倒是說個價!”

“這樣吧,姑娘,你也好不容易說服了左右兩邊,我不能難為你,上麵兩層,一層三萬,背後的小花園送你了,隔牆你自己拆。”

她又找林山談價錢,林山說:“我這個廟雖然比王乃金的小,但我的經營狀況比他好得多,你至少也得給個兩百六吧!”

兩個幼兒園校舍所在的房東也願意將校舍租給彭玉素,他們都說,隻要幹得好,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彭玉素最後用王乃金的“百靈鳥”幼兒園兼並林山的“新起點”幼兒園的方式,去教育及有關部門做了登記,換了法人代表,教學、服務及安全等手續陸續辦理,費了不少力氣,加上校園重新整合打造,花了大半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