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知己 用好自己的天賦

如何管理自我

每個人都躲不開一個議題:如何在一個變化的、紛繁複雜的、油膩的世界裏和自己相處,特別是在“成事”這個目的下,自我應該如何管理。此處的“自己”,包括真的自己、自己的團隊、自己的商業模式、自己的公司等。

我想說一個核心的理念,就是自在。

第一,如何能夠自在?不要趕時髦

曾國藩說:“趨時者博無識之喜,損有道之真。”整天趕時髦,你會發現你得到的歡喜,是沒見識的歡喜,重要的那部分自我卻損失掉了。除非你是做服裝的,做某些快消品的。變的是俗,不變的是道,不要趕時髦,要揣摩不因時間流逝而變、不因空間轉換而變的真理和大美。

我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商業上的例子。

不趕時髦,落在商業上就是不迎合。不迎合是什麽意思?我當年進華潤的時候,反複聽到三個問題——“如何掙錢,如何多掙錢,如何持續多掙錢”。很難跟別人講華潤是做什麽的,因為華潤做的行業太多,從水到水泥,從零售到房地產,從紡織到微電子,等等,底層邏輯是什麽?大家也經常會問:“馮老師你上躥下跳地跨界,你的底層邏輯是什麽?”其實底層邏輯,都是“如何掙錢,如何多掙錢,如何持續多掙錢”。

2015年,我從華潤出來,趕上創業的大潮,很少聽到別人問這三個問題。我問創業者:“你的運營現金流是不是正的?如果不是正的,什麽時候為正?”對方就會說:“馮老師,‘運營現金流為正’是什麽意思啊?”可能人家心裏在說:“你老土吧,在國企做傻了吧,在麥肯錫做了那麽多年還不會畫大餅,怎麽混的呀?”

創業風潮開始的時候,講的是故事,講的是運營數字,講的是商業模式,講的是能不能在風口上。有句話說“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所以他們主要的目的是站在風口上,一腳就能踏進去。跟在後麵投資的就包括我們這些人,有時候也容易自己把自己搞暈,好像在這個風口上,豬都能飛,哪怕是豬你也要買,你轉到下一手、下一輪,就掙錢了。如果你的錢投不進去,永遠就沒有掙錢的機會。那時候的目的不是找到好公司,而是找到能把錢投進去的機會。

那是過去五年的樣子,如今怎麽樣?到了2020年,大家看到,好像風停了、浪靜了、潮退了。大家又開始問:“如何掙錢,如何多掙錢,如何持續多掙錢?”死了的一大批企業,大多數就是對這三個問題沒有思考、沒有答案。

2020年疫情來了之後,最常問的問題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活下去”說到底就是如何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保證自己的運營現金流為正。也就是說,每月、每季度,進多少錢,出多少錢?在沒有銀行貸款、股東墊錢的前提下,你靠運營能不能打平,能不能維持下去?這是生存的基礎,幾乎不隨時間、風向這些變化的東西而變化。

商業上不迎合、不趕時髦,文學上其實也一樣,不迎合、不趕時髦才是真的前衛,才是真的漢子。經常說,要求新、求怪、求跟傳統決裂,能夠在傳統沒有到達的地方開花結果。這條路似乎是條捷徑,其實是通向謬誤的最短的路。不是求新,而是與傳統銜接,才是所謂的正路,血戰古人才是真的漢子,才是真的前衛。

舉第二個例子,明代書畫家董其昌。他的實踐,全部指向五代宋元,後來成為17世紀最前衛的藝術家。大家說我似乎有些前衛,其實無論是從語言、內容、意境上,我常看的是《詩經》,是漢代的古詩,以及《資治通鑒》,是野史,是禪宗。

李白有句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你拋開古人、今人的二元論,你是地球人,你麵對的是整個人性的礦山,你不得不去血戰古人,挖到古人沒有挖到的地方,這才是一個真的文學家的最終使命。

第二,相信時間,相信自在生長的力量

曾國藩是這麽說的:“方今民窮財困,吾輩勢不能別有噢咻生息之術。”意思是老百姓很窮,財政吃緊,我們這樣的人也沒有特別的發家致富的方式,我們可以做什麽呢?“計惟力去害民之人,以聽吾民之自孳自活而已。”我們做官的、做管理的,能做的就是幹掉那些害群之馬。這樣才可以讓老百姓、團隊、公司,按照不為時動、不迎合、不趕時髦的方式自生自長,相信自生自長,就會長出好的東西來。

做官之道,做好官之道。這句話最重要,做管理也應該如此。

1.承認自己的局限性。我們這些做官的沒有生財之道、發家妙方。

2.確定自己的任務。盡力幹掉壞人,維持秩序和規則。

3.相信並放手讓團隊或你信任的人去幹該幹的事,不幹涉其自然生長的過程。

一方水土和一方人有神奇的共性。一方水土,隻要沒有人類折騰它,給它十年、幾十年,草木自然豐美,群鷹自然亂飛;一方人,沒有朝廷折騰他們,給他們十年、幾十年,自然富足,自然文藝,自然珠玉燦爛。做官之道,是耐煩;做官積德之道,是別折騰。做企業也是這樣。

第三,管理你的欲望

你會遇到一個巨大的攔路虎,就是你的欲望。這是攔在你從自我邁向自在的過程中最大的一個障礙。

欲望主要有哪幾種?權、錢、色。有權當然爽,能夠辦你想辦的事情,能夠在別人成不了事的時候你成。錢當然也好,如果你富可敵國,你想買點啥就買點啥,同款的東西你可以買四個顏色,同款的車你可以買兩輛,一輛停著一輛開,等等。還有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長得好嘛,就是誰都想看。佳人不隻是女生,也有男生。這都是通俗的想法,並不是我們成事的人應該有的想法。

如何管理這些欲望?曾國藩勸他在前線帶兵打仗的弟弟時是這麽講的:“強自禁製,降伏此心。”你要摁住自己,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釋氏謂之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佛家講的降龍伏虎,龍虎都是肝火。“多少英雄豪傑打此兩關不破,亦不僅餘與弟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古今多少豪傑,都會遇上欲望這一關,不隻是我跟你是這樣,怎麽辦呢?“稍稍遏抑”,不是全殺掉,全殺掉可能你就沒有動力幹其他事了,要遏製,不能讓它過分強烈。

“古聖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這個龍虎,就是欲望以及得不到滿足產生的憤怒。“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製血氣未嚐不同”,佛家跟儒家的道理、三觀有不盡相同的地方,但是遏製與節製這種血氣、這種欲望和憤怒,有共通的地方。這是曾國藩的想法。“總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軀命而已”,它們共同的地方就是不能讓自己心中的大毛怪——我經常把心中的欲望、憤怒比喻成一個大毛怪——傷害自己的身心。

然後,曾國藩話鋒一轉:“至於倔強二字,卻不可少。”你摁住欲望的時候,又不能把自己變成沒有血性的人,“倔強”這兩個字要保持住,不能讓它沒有。“功業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你想成名、立功,“倔強”這兩個字都必須在其中,把欲望、憤怒都摁下去了,就會變得很弱,很可能變成一隻“弱雞”,什麽事都做不了。

“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吾兄弟好處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體,存倔強以勵誌,則日進無疆矣。”曾國藩用了兩個詞,“至剛”“貞固”,就是特別堅固的意思。你是我的好兄弟,你的長處在於你倔強,能夠堅持你的誌向,如果能夠把欲望去掉、把怒氣控製住,那你每天的進步就沒有邊界了。

這句話雖然長,核心其實隻有兩點:一是節製欲望,不要向外**;二是自立自強,強在內心。

曾國藩之所以說這麽長,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切身體會到,成大事的人中最常見的一個困境——倔強好勝和多欲多忿。我經常跟別人講:“我其實不是好勝,我隻是不想把這麽美好的世界留給那幫傻子。”其實這裏麵也有爭強好勝和倔強的意思。所以這裏有矛盾,倔強好勝、多欲多忿往往是伴生礦,因為有了一些貪念,看很多人不順眼,倔強而行,好勝競爭,終成王者。一念不起,一動不動,佛係適合養生,但是不容易有動力成事。

關於如何管理欲望,曾國藩沒有給出簡單易行的方式,因為很不容易。完全控製怒氣容易變成“弱雞”,但如果張牙舞爪去追求每一個欲望,你會發現自己離死不遠了。

老天給一個人最大的特點,往往有正麵也有負麵。不要盡全力殺死自己的這個特點,哪怕自己是一個欲望很大的、好勝的人,也要盡量保持平衡。因為,這往往是老天給你的最大能量,如果要成大事,必須有大能量。曾國藩希望他的弟弟達到一個理想的狀態,既保有倔強,又遠離忿欲,這樣既得功名文章,又能養生養體。但是,曾國藩沒說具體怎麽做到,隻說要保持這種平衡,他用的詞是“稍稍遏抑”。遏製這個特點的壞處,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了。

“安禪製毒龍”,我見過很多能成事的猛人,往往沒能“稍稍遏抑”。心魔越來越大,就會變成一個大毛怪,這些大毛怪有可能會控製猛人。他們之後不僅沒有成更多美好的事情,甚至會在權、錢、色裏翻了車。這些猛人往往搞錯了一點,失去了平衡之後,就把欲望當成了誌向,求名求利,求權求色,求頤指氣使,求美酒美食,而這些是欲望,不是誌向。什麽是誌向?求千古文章,求宇宙太平,求洞察人性,求天地至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些欲望,稍稍平衡、滿足一下就好了。把自己的力氣,把自己成事的能力和技能技巧,用在剛才說的“橫渠四句”這樣的誌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