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驍果思歸
這場大禍來自禁軍。隨著遷都的決議一下發,跟著隋煬帝從大興城南來的那些禁軍不幹了。此前提到,為了打高句麗,隋煬帝在原有的府兵之外又招募了一批士兵,號稱“驍果”。這些人驍勇善戰,很快就成了隋朝的軍事主力。隋煬帝下江都,也把這批驍果帶過來了,作為禁衛軍,保衛自己的安全。問題是,驍果大多是關中人,來到江都沒多久,就開始思念家鄉了,很多人幹脆開了小差,往回跑。
怎麽遏製這一風潮呢?“五貴”之一的裴矩給隋煬帝出了一個主意。他說:“人情非有匹偶,難以久處,請聽軍士於此納室。”這些年輕小夥子要是沒成個家,就很難在南邊待下去,不如讓他們在這裏結婚,一結婚,人就會安定下來了。
隋煬帝一聽大為讚賞,馬上下令,把江都待字閨中的少女和寡婦都集中到江都宮,讓將士隨意挑選,保證軍婚。若是將士中有哪位在江都已經有了心上人,這時候隻要出來承認,隋煬帝也一律玉成,絕不會說你違反紀律。就這樣,很多驍果都在江都建立了小家庭,暫時安定了下來。
但是,這安定隻是暫時的,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回家始終是不變的期待。現在,一聽說隋煬帝要遷都丹陽,驍果又**起來了。雖然我們在這裏娶妻,但是,我們的父母兄弟還在關中,祖墳也在關中,我們可不想客死他鄉啊!
這樣一來,隨著隋煬帝下令修建丹陽宮,驍果們又開始紛紛叛逃。禁軍叛逃,這可是直接威脅皇帝安全的大事,怎麽辦呢?隋煬帝的辦法是來硬的,隻要抓回來,一律斬首,哪個營的驍果跑了,長官還要負連帶責任。他想要通過這種手段來震懾驍果。然而,這個手段太糟糕了,普通驍果並沒有真的被嚇住,倒是將領開始人人自危,也想逃跑了。
在逃跑的將士中,有個領頭人叫司馬德戡。此人也出身關隴集團,曾經和楊素一起打過漢王楊諒,跟隋煬帝一起打過高句麗,心思靈敏,戰功卓著,深受隋煬帝寵幸。到江都之後,隋煬帝任命他擔任虎賁郎將,統領一萬多驍果,在江都的東城駐紮。現在,眼看隋煬帝不打算回去,驍果又紛紛逃亡,司馬德戡也開始動了腦筋。隋朝眼看大廈將傾,我要不要陪他殉葬呢?就算我一直忠誠,萬一手下人跑路,我會不會受到牽連?想來想去,司馬德戡決定,幹脆跑路算了。
司馬德戡覺得,眾人拾柴火焰高,隻是自己一個人跑,比較危險,如果跑的人多,反倒安全了。怎樣才能勸說更多的人跟他一塊兒跑?司馬德戡先找了自己的兩個好朋友,也是兩員武將,一個叫元禮,另一個叫裴虔通,跟他們做思想工作:“今聞陛下欲築宮丹陽,勢不還矣。所部驍果莫不思歸,人人耦語,並謀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惡聞兵走,即恐先事見誅。今知而不言,其後事發,又當族滅我矣。進退為戮,將如之何?”陛下現在想在丹陽建都,我手下的那些驍果都在議論紛紛,想要回家。我倒是很想跟皇帝陛下打個預防針,但是陛下這個人愛猜忌,又討厭聽壞消息,我若是現在告訴他有好多人要跑,沒準兒他一生氣先把我殺了。可是,如果我不告訴他這件事,萬一我手底下的人跑了,他還是會殺我。所以我是進被殺,退也被殺,你們說我該怎麽辦?
聽他這麽一說,元禮和裴虔通也深有感觸,都說:是啊,我們也都替你擔心。聽兩位朋友這麽說,司馬德戡不由得冷笑道:你們替我擔心?照我看來,你們還不如替自己擔心呢。元禮和裴虔通吃了一驚,趕緊問:我們又沒領那麽多兵,我們擔心什麽?
司馬德戡說:“我聞關中陷沒,李孝常以華陰叛,陛下收其二弟,將盡殺之。吾等家屬在西,安得無此慮也!”我聽說李淵已經占領了關中,好多留在關中的官員都投降了他。比如華陰縣令李孝常,就投降了李淵。他投降了倒不要緊,他弟弟卻還跟著陛下在江都。現在陛下聽說李孝常背叛,一氣之下,把他的兩個弟弟都給殺了,這多冤枉啊。你們二位想想,萬一你們的哪位親戚也幹出像李孝常那樣的事來,你們不也就跟著倒黴了嗎?
聽他這麽一說,裴虔通不由得變了臉色,說:“我子弟已壯,誠不自保,正恐旦暮及誅,計無所出。”我們裴家是一大家子人,我的兒子也罷,弟弟也罷,都是成年人了,散落在各地做官,我真怕他們做出背叛陛下的事情,最後牽連到我。我為此也是整夜睡不著覺,可就是想不出辦法來。
司馬德戡覺得自己的動員已經有了成效,這才說:“同相憂,當共為計取。驍果若走,可與俱去。”我們現在都是朝不保夕,何不一同想想辦法?依我之見,在這裏是極不安全的,如果驍果逃亡,我們就跟他們一起逃吧!
既然彼此同病相憐,裴虔通和元禮也隨即決定:“誠如公言,求生之計,無以易此。”您說得有道理,為了活命,也隻好這樣了。
就這樣,司馬德戡、元禮和裴虔通組成了逃亡領導小組,各自發展下線,聯係更多的人逃亡。因為司馬德戡擔心的那兩個問題已經成為公共問題,所以很多官員,包括內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將趙行樞、鷹揚郎將孟秉等都感同身受,紛紛加入這個密謀逃亡的隊伍。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參與密謀逃亡的人多了,大家的恐懼心也就小了,這些人居然“日夜相結約,於廣座明論叛計,無所畏避”。他們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討論叛逃的事情,一點也不顧忌。
俗話說隔牆有耳,司馬德戡等人這麽大肆談論,很快,這些話就被一個宮女聽到了。這宮女是個負責任的人,趕緊向蕭皇後匯報說:“外間人人欲反。”外邊那些驍果都在議論著要造反呢!
蕭皇後是個性格深沉的人,她想了想,對宮女說:“任汝奏之”,於是這個宮女就向隋煬帝匯報了。
按道理講,這個情報太重要了,隋煬帝應該暗暗調查真相,重重獎賞舉報人吧?才不會。隋煬帝聽罷勃然大怒,說這個宮女不守本分,多管閑事,竟然把這個宮女給殺了。這不是諱疾忌醫,掩耳盜鈴嗎?一個皇帝,消沉到如此地步,又懦弱到如此地步,還殘暴到如此地步,真是無藥可救了。隋煬帝這邊自欺欺人,司馬德戡那邊也就更加肆無忌憚,過了幾天,他們的計劃又被另一個宮女聽到了。這個宮女還是按照規矩,先跟蕭皇後匯報,說聽見驍果士兵密謀逃跑。
這回蕭皇後怎麽回應她的呢?有了上次的教訓,她還能怎麽回應!聽完之後,蕭皇後長歎一口氣說:“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天下時局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救不了了,還說什麽呢?說了也隻是讓陛下擔心而已,幹脆別說了!這話說得多麽無奈,多麽沉痛!
史載蕭皇後知書達理,明辨是非,從十四歲嫁給隋煬帝開始,一直追隨在隋煬帝身邊,跟隋煬帝也算恩愛有加。這樣的才華,這樣的感情,本來,她也有機會成為像婆婆獨孤皇後那樣的皇後,無論是對丈夫,還是對政治,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力。然而遺憾的是,蕭皇後是蕭梁王朝的後裔。作為江南佳麗,她本性柔弱;作為亡國遺民,她又未免多了一份恭順小心。再加上她的丈夫隋煬帝又是一個權力意誌強烈、剛愎自用的人,所以,蕭皇後雖然也不乏政治頭腦,但始終無從伸展,隻能默默看著,也跟著隋煬帝一起走向深淵,這是她的人生悲劇,與此同時,也是隋朝的政治悲劇。
就這樣,隋煬帝眾叛親離,連親人也不再提醒他迫在眉睫的危險,眼看一場大規模的禁軍逃亡是在所難免了。事實上,司馬德戡已經定好了日期,就在大業十四年(618)的三月望日,也就是三月十五日逃亡。但是,這個時候又出現了一些新的變故,一下子讓這場逃亡運動的性質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