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生夢死
隨著隋煬帝拋棄中原,三下江都,大隋王朝土崩瓦解的局麵進一步惡化。不僅農民起義風起雲湧,統治集團內部也紛紛舉起了造反的大旗。其中,起義軍的代表人物是李密,當時已經包圍了東都洛陽,正在和隋朝的官軍主力艱苦鏖戰;而統治集團內部造反的代表人物則是李淵,當時已經占領了隋朝的首都大興城。那麽,當他們逐鹿中原的時候,隋煬帝又在幹什麽呢?
隋煬帝在醉生夢死。何謂醉生夢死?
第一個表現是縱情聲色。到了江都之後,隋煬帝性情大變,一天比一天流連於所謂醇酒、美人了。此前提到,隋煬帝是個有遠大理想的人,把帝王大業看得至高無上,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在私生活方麵相當節製。他無論到哪裏巡遊,都把蕭皇後帶在身邊,他的三個兒子,兩個是蕭皇後所生,好不容易姐姐樂平公主替他選了一個美女柳氏,他都沒有心思見一見,以至於最後被自己的兒子齊王奪走,這還不是私生活檢點嗎?
但是,到了江都之後,隋煬帝一下子就變了。按照《資治通鑒》中的記載,他“荒**益甚,宮中為百餘房,各盛供張,實以美人,日令一房為主人。江都郡丞趙元楷掌供酒饌,帝與蕭後及幸姬曆就宴飲,酒卮不離口,從姬千餘人亦常醉”。隋煬帝在江都宮修了一百多套豪宅,每套豪宅裏都安插進一個美人,每天讓一個美人當主人,招待隋煬帝、蕭皇後以及他寵愛的姬妾喝酒。為了保證酒菜的供應,隋煬帝還讓江都郡的郡丞趙元楷專門負責特供。醇酒、美人都齊了,隋煬帝每天酒不離口,口不離酒,喝得酩酊大醉。不僅他喝醉,跟著他下揚州的一千多個姬妾也是天天爛醉如泥。
描寫隋煬帝的那些筆記小說不是說隋煬帝荒**嗎?給他編了不少故事,說他整天就知道醇酒、美人,那些故事,放在隋煬帝執政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是瞎說,但是,如果放在隋煬帝第三次下江都之後,就趨近於事實了。
第二個表現是意誌消沉。隋煬帝為什麽在私生活上一下子荒唐起來了?因為到這個時候,他對國家的局勢已經絕望了,再也不想建立什麽大業了,所以,就開始用醇酒、美人麻痹自己。但是,麻痹終歸是麻痹,它並不能帶來真正的快樂。
隋煬帝此刻真正的心境是什麽?是消沉。《資治通鑒》中有一段記載,說他“退朝則幅巾短衣,策杖步遊,遍曆台館,非夜不止,汲汲顧景,唯恐不足”。一退朝就用一方幅巾把頭發紮起來,穿上家常衣服,拄著手杖,在宮裏到處遊走,一直走到天黑透了才回去,好像要把所有的亭台樓閣乃至湖光山色都記在腦子裏。
很明顯,這是知道自己來日無多,舍不得這大好景致啊!
流連風景之外,隋煬帝還經常給自己算卦。他算卦的方式是觀星。仰望著頭頂深邃的星空,隋煬帝仿佛看到了自己莫測的未來。看夠了星星後,他操著一口吳儂軟語,對蕭皇後講:“外間大有人圖儂,然儂不失為長城公,卿不失為沈後,且共樂飲耳!”外麵有好多人在算計我,但是,讓他們算計好了,大不了我當長城公,你當沈後!這樣的結局也沒那麽可怕,我們照樣及時行樂!說完之後,接著喝酒,一直喝到爛醉。
長城公和沈後是誰?所謂長城公,就是陳朝的亡國之君陳叔寶,後來入隋之後封為長城公。而沈後則是陳叔寶的皇後。當年青年楊廣平定江南,一舉俘虜陳後主,那是何等意氣風發,現在他倒自比為當年親手打敗的對手了,這又是何等的意誌消沉!
還有一則故事更說明問題。有一天,隋煬帝忽然拿起一麵鏡子,照來照去,顧影自憐。照夠了,他回頭對蕭皇後說:“好頭頸,誰當斫之?”我這麽好的腦袋,不知道誰會把它砍下來呀?
蕭皇後一聽大驚失色,趕緊說:“陛下何出此言?”
那隋煬帝怎麽回答?他苦笑著說:“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複何傷!”人世間的貴賤苦樂都是輪著來的,就算失去了,又有什麽值得難過的呢?
從這些記載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隋煬帝到了江都以後,已經非常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是力圖去改變處境,扭轉局麵,而是意誌消沉,縱情聲色,打算破罐子破摔。這不是醉生夢死嗎?
那麽,隋煬帝是否就在江都等死了?也不盡然。雖然他也擔心有人要砍他的頭,但他當時的主要想法並不是等死,而是割據。要知道,隋朝建立之前,中國南北分離,劃江而治已經有三百多年了,而隋朝統一不過才二十多年。所以,在人們心目中,割據的印象還相當深刻,一旦統一的大帝國難以為繼,劃江而治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選擇。
其實,當年楊廣坐鎮揚州,謀取太子之位的時候,就曾經考慮過,萬一不成,還可以割據江東。現在,兜兜轉轉一大圈後,他又回到揚州,也再一次考慮起割據的事了。《隋書·五行誌》中的記載,隋煬帝這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裏頭,有兩個小孩子在唱歌。唱的是“住亦死,去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去也是死,離也是死,不如坐船渡過長江。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隋煬帝覺得,北方是回不去了,揚州在長江北岸,還是不夠安全,要想安全,就得利用長江天險,劃江而治。
渡過長江,到底往哪裏走?這時候,有個地方自然地就浮現在了隋煬帝的腦海之中。這個地方就是丹陽,也就是今天江蘇省的省會——南京,在隋朝以前,這個地方叫建康。說起南京,有一個固定的說法是“六朝金粉”。所謂六朝,是指孫吳、東晉、宋、齊、梁、陳。這六個王朝都定都於此,是個有定都傳統的城市。正因為如此,當年,隋文帝平陳之後,曾經把建康夷為平地,表明自己鏟除割據,天下一統的堅定決心。
但是現在,隋煬帝喪失了君臨天下的能力,也喪失了君臨天下的鬥誌,他又想起了這塊六朝金粉之地,打算在這裏重新建都,割據江東。當年結束割據的楊廣,現在自己反過來謀劃割據,這是個多大的諷刺啊!
隋煬帝想要遷都割據,但遷都是國家大事,不能說遷就遷,當然得和大臣商議。這一商議,馬上,兩派不同意見就針鋒相對起來。
第一派是讚同派,代表人物是內史侍郎,“五貴”之一的虞世基。虞世基就是江南人,定都江南對他有利,所以當然支持。
第二派是反對派,代表人物是右候衛大將軍李才。此人是個武將,出身關隴貴族集團,當然不願意隋煬帝定都江南,所以,“極陳不可,請車駕還長安”。極力說明遷都不可取,請隋煬帝趕緊回大興。
兩個人意見針鋒相對,幹脆就在朝堂裏麵爭執起來,甚至從裏麵一直吵到外麵。麵對這樣的局麵,隋煬帝作何反應?他一改往日雷厲風行的作風,一言不發。皇帝不開口,朝堂上的氣氛可就詭異起來了,每個人都在觀望,也在心裏激烈地鬥爭。
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有一個小人物說話了。此人是門下錄事——衡水人李桐客。他說:“江東卑濕,土地險狹,內奉萬乘,外給三軍,民不堪命,恐亦將散亂耳。”江東氣候不好,土地也少,經濟能力不強。讓這個地方支撐起一個中央政府和軍隊,是很難辦到的,一定會加重老百姓的負擔,到時候,老百姓就會造反,所以,別以為江南就安全。
這不還是反對嗎?這樣一來,正反兩麵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形成了二比一的局麵。隋煬帝怎麽處理呢?要知道,遷都本來就是隋煬帝的意見,他自然不可能喜歡反對派。不過,不喜歡歸不喜歡,李才畢竟是三品大員,手握兵權,現在隋煬帝虎落平陽,難免要忌憚一些,不好輕易發作,所以,李才提意見的時候,隋煬帝不說話。但等到小人物李桐客一開口,隋煬帝可就沒必要客氣了,他立刻變了臉色。
朝廷裏永遠不缺見風使舵的人。一見皇帝不悅,馬上就有禦史順著隋煬帝的意思彈劾李桐客了,說他謗毀朝政。李桐客也隨即被拖下朝堂,丟進了監獄。
有了李桐客的先例,文武百官也就徹底明白了,這哪兒是讓我們來討論,這就是讓我們來鼓掌通過的。於是,百官公卿紛紛表態,說:“江東之民望幸已久,陛下過江,撫而臨之,此大禹之事也。”江南百姓渴望陛下臨幸已經很久了,陛下過江撫慰百姓,這簡直就是追蹤大禹南巡的事跡啊!
既然百官都認可了,隋煬帝立刻下令,修建丹陽宮,準備遷都!
按照隋煬帝的想法,在江南再修一座都城,就等於給自己再加一個安全閥,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決策一出來,一場大禍馬上就要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