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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井武八工作的報社是隻發行晚報的三流報社。正因為這樣,該報刊登的大多是揭露別人隱私的八卦或者聳人聽聞的新聞,並以此為賣點而暢銷。

所以,山崎治郎總編讓底井武八跟蹤岡瀨正平,是為了設法找出他隱藏的巨款,進行大肆報道,使之成為令人震驚的大新聞。底井武八自然知道總編的這一企圖。

但這是山崎總編唯一的目的嗎?

此刻,底井武八看著將望遠鏡貼在拉窗的小孔上,全神貫注地監視岡瀨的山崎總編,心中不禁產生了其他的疑惑。

(或許山崎是企圖通過讓自己調查岡瀨,掌握岡瀨隱匿巨款的證據,然後以此來要挾岡瀨,向他索要一半的錢吧。)

山崎總編平日不怎麽外出,總是坐在桌子前麵,但對這件事卻罕見地投入。傲慢的山崎親自來到底井武八的監視點這個行為本身就頗為可疑。

底井武八產生了這個疑惑後,覺得自己有點愚蠢。他總覺得山崎治郎是出於一己私利在利用他。

觀察了半天之後,山崎將望遠鏡還給了底井武八。

“看樣子,那家夥暫時會待在雜貨鋪的二樓。”山崎滿意地說。

“這樣看來,得準備打持久戰了。那家夥很謹慎,估計眼下不會有什麽行動,所以你也要耐下心來蹲守。花多少錢都不要緊,你的勞務費我會另外支付的。”

“我有精神準備,不過,總編,”底井武八打算試探一下,“那家夥說不定真的沒有錢了。如果是這樣,我在這裏蹲守也是無用功吧。”

“不會,不會,”山崎治郎很有把握似的搖晃著黑臉說,“那家夥肯定藏了錢。我有這個把握。不是吹噓,迄今為止,隻要我瞄上的事,都是八九不離十。至於岡瀨的事,我的預感也不會錯的。”

總編對此胸有成竹。

“是嗎?不過,即便如此,如果岡瀨在這裏住個一年半載的話,我也不能一直在這裏陪著他呀……”

“你聽我說,”總編很果斷地說道,“不會等到一年以後的。我看,最多也就是這一個月見分曉吧。因為岡瀨那家夥在坐牢之前窮奢極欲慣了,現在的他仍然忘不了那美夢。而且是在坐了長達七年的牢之後啊。他不可能一直忍耐下去的。”

山崎還極力地勸說:“我知道你很疲憊,但接下來這一個月是關鍵,一定要堅持住,拜托了。”

他的語氣很溫和。和剛才聽說在賽馬場跟丟岡瀨後,在電話裏破口大罵的聲音簡直判若兩人。

他平日裏總是板著一張臉,這會兒卻滿麵笑容,似乎很懂得如何籠絡年輕部下。

“你看看,這裏還有威士忌,你要打好這場持久戰。這是你和岡瀨比耐心的時候。我知道,你守在這裏多有不便,所以,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直接跟我說。”

山崎似乎有點不放心,再一次把望遠鏡對準了拉窗上的小孔。

“唉,那家夥準備睡了。”他一邊盯著望遠鏡,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看他現在的樣子,表現得很老實。隻是不知道他能裝到什麽時候。”

總編放下望遠鏡,問道:“他明天還會去賽馬場嗎?”

“我也不知道。”

“我覺得他明天一定還會去。那家夥是個賽馬迷嘛。今天去看賽馬,就說明長期壓抑的欲求再也無法克製了。人就是這樣,一旦開了頭,便會上癮的。他明天一定會再去的。這次你看緊了,千萬別跟丟了。”

“知道了,我盡量一直跟到他回來為止。”

“嗯,請一定要跟住。”

“但是,總編,如果岡瀨藏有巨款,那他究竟藏在哪兒了呢?”

“不知道。”

對於這個問題,山崎似乎也沒有答案。

“他有可能以匿名存款的方式將錢存在銀行。當時,警方也是這樣考慮的,於是頻頻對他的銀行賬戶進行調查,卻沒有什麽發現。此外,警方也猜想他有可能將成捆現金塞到旅行箱或是什麽東西裏,然後把它埋到某個地方。但是,岡瀨那家夥非常狡猾,閃爍其詞的,最終也沒有坦白。”

“他會不會把錢寄存在某個人那裏了呢?”

“應該不會吧。據說調查那些女人時,她們說隻是每個月從岡瀨那裏得到津貼而已。而且,他是不可能將這麽多錢放心地寄存在別人那裏的。因為岡瀨會充分考慮到自己坐牢期間,寄存在別人那裏的錢會不會被人挪用。”

第二天一大早,底井武八就透過拉窗上的小孔開始觀察。

這家雜貨鋪開門比較早。岡瀨正平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店裏,很勤快地整理貨物,賣東西給客人。他穿著舊毛衣和皺皺巴巴的褲子,看起來就像個二掌櫃。

來買東西的客人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此人曾是轟動一時的貪汙公款的罪犯。

岡瀨正平如女子般白皙的臉上一直掛著和藹的微笑,八麵玲瓏。看他的樣子,哪裏像是曾經挪用了五億日元公款、大肆揮霍的人呢?

底井武八一邊觀察著岡瀨正平,一邊想著山崎總編昨晚的行為,覺得自己實在太愚蠢了。

“我好像不是在為報社工作,而是為了滿足總編的野心,被他當作跟班使喚了。”

底井武八越想越覺得山崎總編可疑,果真如此的話,他今天就想從這個二樓撤退。

但是仔細想想,自己也對跟蹤岡瀨正平很有興趣。而且,比起回到報社被支使來支使去,整天像個房客一樣悠閑地坐在這裏,反而更輕鬆。隻要盯住了岡瀨正平就沒問題。隻要能夠跟緊他,觀察他幹了些什麽,再進行匯報,就算完成任務了。

如果真的像山崎治郎深信的那樣,岡瀨正平藏有巨款的話,那麽接下來岡瀨的行動就有看頭了。

這樣想來,暫且不管山崎總編的企圖,自己現在對此也頗感興趣呢。

底井武八暗下決心,眼下先不要考慮總編,要把注意力都放在監視岡瀨的行動上。

雜貨鋪上午一般比較忙。一到下午,岡瀨正平就愁眉苦臉地坐在店裏看店,或者打掃衛生什麽的。需要提高警惕的是下午。

快到十二點時,底井武八又照例拿起那副望遠鏡向對麵望去。岡瀨正平的身影在圓鏡片裏時隱時現。

岡瀨正平的身影好一會兒沒有出現在望遠鏡中了,有點奇怪。底井武八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午一點多,岡瀨正平換了身筆挺的西服,走出了店門,與平時判若兩人。

底井武八也趕緊準備出門。由於昨天吃了苦頭,今天他決定帶上那副望遠鏡。因為去的是賽馬場,掛著副望遠鏡,也不會顯得很怪異。

與昨天如出一轍的跟蹤又開始了。不同的是,這次岡瀨正平乘坐的出租車從新井藥師直抵中野,沿青梅大街直行,過了荻窪之後駛入了甲州街道。

岡瀨正平到達府中後,在賽馬場前麵下了車,在立起了幡的猜號手前麵停留了一兩次,然後就買了入場券毫不猶豫地進入場內。

“這次不能再跟丟了。”底井武八這樣想著,緊跟在岡瀨正平身後。

下午還有四場賽馬比賽。

岡瀨正平沒有立刻去馬券售票處,而是去預檢場看在那兒走來走去的參賽馬匹。

騎手們穿著藍、紅、黃、綠等色彩鮮豔的賽馬服騎在馬上,就像在時裝秀上那樣昂揚地走來走去。岡瀨正平入迷地看了一會兒,還不時地看一眼出馬表,和賽馬進行比對。

然後,細長腿的駿馬們在預檢場排成一列朝賽馬場走去。看客們有的朝馬券售票處跑去,有的擁向看台。預檢場的人像退潮般一下子少了很多。

可是,岡瀨正平卻不急著去售票處,也沒朝看台方向走去,木然地站在冷清的預檢場抽著煙。

由於周圍人不多了,所以底井武八站在距離岡瀨正平比較遠的地方。那裏有一棵高聳的喜馬拉雅杉,樹梢伸展向天空。底井武八躲在那棵樹後麵,眼睛一直盯著岡瀨不放。

預檢場那邊,看客三三兩兩地坐在或躺在草坪上。不知道他們是中場休息的老賭客,還是兜售馬券的票販。

岡瀨正平雖然剛剛來到這裏,卻沒有買一張馬券,和昨天的狀態完全不同。

在旁人看來,岡瀨正平是個瀟灑的年輕紳士。剪裁得體的西服穿在他健美的身材上,相當帥氣。這套西服和他出獄時穿的不是一套,大概是外出時才穿的吧。

岡瀨正平要采取行動了,底井武八看著他的舉止這樣判斷。

他大概是在這裏和誰接頭吧?

可是一直沒有看到他和什麽人說話。也沒有人跟站在那裏的岡瀨正平搭話。

難道岡瀨是來這裏曬太陽的?底井武八當然知道不可能。岡瀨馬上就會有所行動的,底井武八這樣想著,更加警惕地盯著他。

標誌著馬券售票結束的鈴聲響了。

不久,看台上發出了呐喊聲——比賽開始了。

可是,岡瀨正平對那邊並沒有表現出興趣,還是呆站在預檢場附近。

賽馬場上,馴馬師和廄務員(7)打扮的人來來去去。

比賽結束後,賽馬就都回到這裏來了。一名廄務員取下其中一匹馬的馬嚼子(8),邊走邊和旁邊一個三十歲光景、頭戴鴨舌帽、和他同樣穿著的男人說話。

岡瀨正平一看到那個男人,便大步朝他走去。

“原來如此。”底井武八緊緊盯著他。

岡瀨正平和那個廄務員打扮的男人攀談了幾句。對方看到岡瀨正平,也離開摘馬嚼子的廄務員,朝岡瀨走來。

兩個人站在那裏說話。

這時,參加下一場比賽的賽馬排著隊來到了預檢場。看客又一股腦兒地擁來,這裏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底井武八從喜馬拉雅杉後麵出來,混入人群,逐漸向岡瀨正平靠近。

當然,底井武八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看樣子,兩人好像以前就認識。

岡瀨正平在大肆揮霍贓款的時候,經常帶著女人去賽馬場,所以對賽馬很熟悉。他和那個廄務員也許之前就認識。賽馬是他喜歡的娛樂項目,現在可能依然向熟識的廄務員谘詢賽馬的情況吧。

兩人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廄務員依舊穿著那條腰部蓬鬆的褲子朝對麵走去。那個廄務員手裏拿著個貌似裝著馬飼料的麻袋,底井武八看到麻袋上寫著“末吉”。

看來這個廄務員叫末吉。

岡瀨正平買了下一場比賽的馬券。他手握十張總價一萬日元的特別券。花的錢是昨天的兩倍。

也許是從那個廄務員嘴裏打聽到了有關比賽的什麽信息吧。

昨天和今天,岡瀨正平一共才花了一萬五千日元,從這點花費來看,不像是藏有巨款。比賽結果和昨天一樣,他再一次賠光了。看來廄務員的信息也不準確。

後麵還剩兩場比賽。岡瀨正平毫不留戀地快步朝賽馬場的門口走去。

看得出,今天他對後麵的比賽不抱希望了。他上了一輛在門外排隊等客的出租車。底井武八間隔了一些時間,也叫了一輛出租車。

岡瀨的車從調布匝道駛入了高速路。“岡瀨正平是不是因為沒錢了呢?”底井武八邊透過前車窗觀察著前方的出租車邊想,岡瀨那麽喜歡賽馬,卻隻買了一場比賽。有錢的話,他應該是每場必買的。而且,他還向廄務員打聽了信息呢。

岡瀨的車從高井戶匝道駛入了首都高速公路,朝東京方向快速駛去。

馬上就到傍晚了,他大概是去吃晚飯吧。底井武八這樣想著。

“司機先生,請緊跟前麵那輛車。”

底井武八邊想著“這次一定會有所收獲”,邊將身體向前探出。

一過新宿匝道的匯流點,車輛就多了起來,兩車中間插進了好幾輛車。底井武八的車竭盡全力,才好歹沒跟丟岡瀨的車。

由於永田町隧道裏麵是單行線,那裏的擁擠程度簡直無法形容,非常容易跟丟。即便如此,也好歹跟住了。岡瀨的車在西神田匝道下了高速,向飯田橋方向駛去。

(怎麽?他這是要去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底井武八不敢大意,拚命瞪大眼睛,看到前麵的車往右轉了。

幸好,紅綠燈這個難關也順利通過了。

岡瀨正平所乘的出租車是綠色的。這麽一右轉,底井武八的車就被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慢吞吞的話,很快又會被其他車插入。那樣一來,底井武八的車便會動彈不得。

“喂,趕緊追呀!”

“知道了!”

底井武八承諾多給小費,於是司機突然提速追趕前麵的車。

突然,一聲刺耳的警笛響起,交通巡查邊揮手邊向他們的車跑過來。

底井武八不禁頓足懊惱。差一點就能查明岡瀨正平的目的地了,沒想到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