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住院了,媽媽隔離了 2月12日 星期三

她們打針打了一整晚。

臨近中午,爸爸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讓他幫忙收拾東西。

外婆已經成功住院了,而媽媽要被送去隔離。

很難說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外婆能被送往醫院救助,算是幸運。

當我們舉家一同去做檢查的時候,我就料想到會有比較糟糕的情況。可接到這樣的電話,還是感覺猝不及防,這意味著從今天起,我們一家人就要開始分散在各處了。

外婆去醫院情況會不會惡化?

媽媽去了隔離點,會不會有意外?

萬一外婆病情惡化了,能不能通知到媽媽?

……

我忍不住浮想聯翩。

無論是去醫院還是去隔離點,都有一個非常可怕的潛在可能性:情況惡化,彼此無法相互照顧。

我這幾天一直隱隱地擔憂,擔心跟外婆見一麵就少一麵。

媽媽還在給爸爸打電話,絮絮叨叨地說著她需要的東西。

爸爸看起來有點像無頭蒼蠅。他大概沒有想到,媽媽送外婆去打針,結果送到自己回不來。

“這裏可能沒什麽好吃的東西,能給我找找蟹黃瓜子嗎?我還想敷個麵膜。”

爸爸正在忙著找被單,心頭也正亂著,聽到媽媽這麽說,有些煩躁,語氣上就有點不耐煩。

“你被單放哪裏了?我正忙著找一些必備品,能不能不要添亂?”

媽媽安靜了一下,然後委屈地小聲說:“這裏可能沒什麽好吃的東西,我就想吃點瓜子。”

手機一直是外放的,這時我忍不住了,奪過了電話:“你跟我說吧,你想要什麽?”

媽媽和我聊著,爸爸還在收拾著必備的大件,我便給她找找想要的小物品。

“要不要帶點護膚品,過年的時候你特地收拾好的,要嗎?”

“你就給我帶瓶爽膚水吧,別的不要了。”

“要暖寶寶嗎?”

“不用不用。”

我還是給她裝了起來。

“好,那就這些東西,我跟爸爸再收拾下,給你送去。”

掛了電話,爸爸那邊的東西基本快收拾好了,放在一個麻袋裏。我把蟹黃瓜子等小零食也找到了,剛準備放進去,爸爸攔著:“要這些沒用,別裝了。”

生氣和傷心的情緒同時出現,我大聲質問爸爸:“她就想吃點蟹黃瓜子,我們就滿足她,不行嗎?現在什麽時候了,她要什麽我們就給她什麽吧!”

媽媽去隔離

我很生氣的樣子把爸爸嚇一跳,也讓他不得不麵對他一直試圖回避的事情,而他的煩躁也不過是因為這些不可改變的現狀和無處發泄的情緒。被我吼了這麽一嗓子,爸爸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峻性。

媽媽要去隔離點了,一個人。

未來會發生什麽,是好是壞,還是未知。眼下的每一次見麵,都很寶貴。媽媽的每一個需求,我們都要努力滿足,盡量不留下遺憾。

爸爸突然就慌了,想拿一些東西,又不知道該拿什麽,走到陽台邊看著之前囤的水果:“這個蘋果,要不要給她拿點?”

我沒見過爸爸這麽無措的樣子。

在武漢暴發疫情後,我一直被家人保護得很好,外婆幾次去醫院看病,爸爸和媽媽都攔著不讓我陪著去,他們都不希望我遇到危險。因此,除了做必要的身體檢查,我基本上就沒出過門。

可這次,是媽媽啊。

未能成功爭取到多送送外婆,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遺憾,這次媽媽要去隔離點了,我不能再不去了。

爸爸還是不想讓我去,但我很堅持,無論爸爸怎麽說,我都堅持著。

好在東西比較多,爸爸最近跑步崴了腳,我正好能幫上忙,於是爸爸也不再執著地攔著了。

社區派車送我們去醫院。

我和社區網格員聊著隔離點的安排,爸爸趕緊提醒:“說話離遠一點。”

這時候網格員才意識到我倆說話距離太近,有點緊張,趕緊調整了下防護的頭罩,拉了下來擋住臉。

網格員安排的出租車到了,對方看到爸爸和我,略有不耐煩:“不是說好一個人的嗎?”

“不好意思,東西太多了,我爸爸腿腳不好,我想陪著過去一下。”

我的態度比較堅決,於是網格員也幫忙勸著司機。

司機從後備箱中取出一套防護服穿上:“我無所謂啊,反正都是送,一個兩個沒區別。但我覺得你一個小姑娘沒必要過去,讓你爸送過去就行了啊。”

我聽了這話有點感動,對方並不隻是害怕,也有幾分對我的關心。

到醫院附近,司機提前把我們放下了,大概是害怕進入感染區。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今天司機穿的防護服感覺就是一件薄薄的像雨衣的外套,這種防護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還未知。

爸爸和我走在醫院附近的大馬路上,馬路上沒有其他車輛,顯得非常空曠和冷清。這個時節,路邊的樹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連寄居的鳥兒都沒有,整條路上毫無生命的氣息,因而更顯寂寥。

終於見到了媽媽,明明才過了一天,卻感覺似乎很久沒見過。

我想說點什麽,但此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把給媽媽整理好的東西交給她。

“外婆還好吧?”

“好。要感謝這裏的一個醫生,本來我們打完針就要走了,但那個醫生叫住了我,說一直觀察著外婆的情況,覺得她情況不好,剛好知道今天有人出院,讓我們等著,可以安排住院。”

媽媽的聲音裏充滿感激。

“那還挺幸運的。”

“是啊,現在能安排床位。”

媽媽說著,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麽,表情開始有點難過。

“就是,我當時太高興了,沒跟我媽說句話。”

“嗯?”

“當時我淨顧著高興了,她終於可以住院,我就想著趕緊把她推進去,結果一轉頭發現有東西還沒給她,跑了幾步想送進去,卻被護士攔住了,說她已經進了感染區,我不能再進去。”媽媽說著,聲音已經帶著哭腔,“旁邊有個小男生看到,趕緊把他爺爺拉到一邊,跟他爺爺說了很多句話,才把他送進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沉默地聽著媽媽傾訴。

“後來我走到樓梯間那裏的時候,看到那個男生在樓梯間裏號啕大哭,他說怕以後都見不著自己的爺爺了。”媽媽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我走到媽媽身邊,輕輕拍了拍媽媽的背。

“算了,沒事,你已經陪了她兩個晚上了。再說,誰說這是最後一麵?會好的。”

勸著媽媽的時候,我也很想哭。

然而沒拍幾下,媽媽突然站遠了一些。

“我現在是密切接觸者,你離我遠點,免得把你也送去隔離了。”

“為什麽你會被送去隔離?”爸爸問。

“我媽病重,醫生說我是密切接觸者,需要強製隔離。”媽媽無奈地笑著。

在一個藍色的雨棚裏,站著好幾個警察。裏麵還稀疏地擺放著一些塑料椅子,供前往隔離點的人坐著。

“你去的是哪個隔離點?”

媽媽報了個名字,我在地圖上查了下,離家還挺遠。

“不都是在家附近隔離嗎?為什麽你去的地方這麽遠?”我不解。

“我不知道,是醫院這邊安排的,給我定的去這裏。”

“他們不知道你住哪裏,所以這麽安排的吧。不然這樣,我們去問問家附近的隔離點還有沒有名額,看能不能把你轉到一個近點的隔離點。”

我找旁邊的警察溝通著,這個警察態度挺好,但是不能做主,讓我去找這邊警察的負責人。於是我去找那位負責的警察:“我想請問一下,現在給我媽安排的隔離點離我家特別遠,有沒有可能換到就近的隔離點啊?”

這個警察回複說:“這不是我們安排的,我們隻負責監督患者有沒有送過去。你可以打電話給社區,看看怎麽安排。”

打電話給社區,才知道社區並不知道這個安排。因為媽媽是自己來的醫院,然後作為密切接觸者被醫院直接安排的隔離點。

“你問問醫院那邊,我這邊還沒來得及把你們的名字報上去。”

媽媽本不想去爭取,認為去哪個隔離點都可以,但看到我和爸爸都很急切的樣子,不得已去問了問醫生。

“不能改,我們這邊都是統一安排的,跟社區沒關係。”醫生皺眉道,“再說,我們這個隔離點雖然遠,但是離醫院近啊,萬一有什麽狀況,能盡早就醫,不好嗎?”

媽媽被醫生說得非常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在對方眼中成了個無理取鬧的人,可她也理解我和爸爸的想法,就算要一直待在隔離點不能回家,在家附近也是好的。

“對了,讓你給外婆帶的東西,你帶來了嗎?”媽媽問我。

我趕緊打開箱子,從裏麵拿出了給外婆的東西:一套襪子、杯子、老人愛看的書、尿壺等等。

“我去送給她。”媽媽拿著就去了。

之後我又從袋子裏找到要給外婆的東西,媽媽又去了一次。

“你能見到外婆嗎?”

媽媽搖了搖頭。媽媽大概也知道自己是進不去感染區的,但是哪怕能到附近,知道外婆在裏麵,對她來說也是個心理安慰。

過了不久,社區的車到了。

是一個小型卡車,原本敞開的車鬥現在用白色的帆布搭起了一個簡易車篷,而且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看起來很是簡陋。

司機下車了:“您就坐在這車後麵,可以嗎?”

媽媽翻上車,接過我遞過去的行李。

小卡車上有一把小小的塑料椅子,本來是倒著放的,因為小卡車上沒有座位,媽媽便把椅子翻了過來,坐在椅子上,對著爸爸和我比了個“耶”的手勢。

天氣有點冷,風吹動著破舊的帆布,可想而知,待會兒車開起來,坐在塑料椅子上吹著風的媽媽有多冷。

看著她依舊對我笑著,努力安慰我沒事的樣子,我隻覺得心裏好苦,太想哭出來,但又不想讓媽媽看到我難過,忍住了。

和爸爸一起回家的路上,我號啕大哭,爸爸本來還在勸著,後來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外婆去住院了,媽媽被隔離了,家中隻剩下了我和爸爸。

父親和女兒的關係,總不如母女般直接和親近。印象中,我和爸爸都沒有過促膝交談的時候,在青春期或是可以談戀愛的時候,父親即便想對女兒做一番思想教育,也從來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通過媽媽轉達。

這似乎是我和爸爸第一次獨處。突然少了媽媽這個作為溝通橋梁的中間人,我們一時都有些不習慣。

雖然都待在家裏,但爸爸要求得保持著居家隔離的狀態。

我主要待在主臥裏,到時間了爸爸就送飯進來,常常是一個大圓盤子,裏麵盛好了米飯和葷素菜。我們不再一起進食。

有時候,我覺得爸爸可能過於警惕和緊張了。在家也不可以摘口罩,否則爸爸就會很緊張。他也不讓我抱貓咪和狗狗,一抱起他就警惕地讓我放下。

媽媽從隔離點給我們打來視頻電話,給我們看隔離點的情況。媽媽甚至想著,把她安排到那裏,是不是外婆出院後也有機會被送到同一個隔離點,她就能照顧外婆,然後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