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東晉的北掃

北魏帝國一直對北方各國虎視眈眈,欲掃平這些小醜。不過,還未等它動手,東晉帝國先行一步,替它出手,這次出手效果顯著,出人意料。

東晉帝國在淝水之戰的玩笑式勝利後,仍然一如既往的腐敗**,皇帝司馬曜突發奇想,欲把皇權從世家大族手中奪回,他看準了謝安家族不如王敦家族和桓溫家族強勢,立即拿下謝安的宰相之職,由其弟司馬道子接任宰相。

按司馬曜的指示,司馬道子做宰相的使命有兩個:一是清除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勢力;二是把地方軍政長官手中的軍權收歸國有。對於司馬皇族而言,這是明智的決策,但風險極大,因為它注定要打破東晉自建立以來的平衡。司馬道子堅定地履行這兩項使命。

公元396年,司馬曜被小老婆謀殺,太子司馬德宗即位。司馬道子大權在握,繼續履行他的使命。他挑選了幾個寒門出身的官員,設立了中央軍事改革小組,在和他的同夥簡單地商議後,就草草公布了幾條軍事改革意見。他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也把宰相權力看得太貴重。

收到改革消息的各地軍區大嘩,公元397年,京口(今江蘇鎮江)軍區長官王恭起兵,指控皇帝身邊有小人,他要清君側。司馬道子恐懼萬分,立即撤銷中央軍事改革小組,殺掉了組員,王恭退兵。

但司馬道子憤憤不平,撤銷軍改小組後不久又恢複,而且矛頭直指叛徒王恭。王恭這回出離憤怒,其他軍區長官也支持王恭。於是以王恭為首的司令員們,如桓溫的兒子桓玄等,推舉王恭為總司令,起兵向建康進發。

司馬道子魂飛魄散,幸好他有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司馬元顯。司馬元顯對老爹說:“這些叛徒看似團結,其實各懷鬼胎,與其費力抵抗,不如讓他們內訌。”

父子二人把叛徒名單展開認真研究後,選定了王恭的大將劉牢之作為突破口。劉牢之是今江蘇徐州人,早年參軍,憑借智勇雙全在軍界崛起,成為王恭的愛將。司馬元顯分析劉牢之說:“此人從底層靠軍功崛起,自然瞧不起那些世家出身的人。而且這種人都有正義感,對權力十分渴望。隻要我們允諾,幹掉王恭後把王恭的地盤給他,他絕對同意。”

司馬元顯雖然年輕(十七歲),但對人性的分析相當精準,在他的策劃下,劉牢之果然反水,殺掉上司王恭,宣布擁護中央政府。桓玄等人群龍無首,立即撤退,司馬元顯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兵變,劉牢之得到他想要的,中央政府度過危機。

東晉帝國雖消除了地方軍區司令們的威脅,五鬥米教教主孫恩卻趁機掀起造反狂潮。司馬道子派劉牢之鎮壓孫恩,劉牢之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愛將劉裕,劉裕也出身底層,靠純粹的軍功起家,他用了兩年時間終於把孫恩武裝消滅,名望大盛。

孫恩之亂才平息,禍不單行的東晉帝國又迎來一次叛亂。公元403年,桓玄起兵從他的根據地湖北江陵向首都進發,宣稱要清君側——清除皇帝身邊掌控中央權力的皇族司馬元顯。

司馬元顯剛接替老爹成為宰相就遇到這種事,他氣急敗壞,孤身率領中央主力軍阻擊桓玄。桓玄輕易將其擊敗,進入建康。桓玄殺掉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皇帝司馬德宗泰然自若,因為他是個不知冷暖的白癡,任何時候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

桓玄高傲地站在建康城牆上,忽然想起老爹桓溫的往事,老爹臨死前的一幕躍上心頭,他對著長江大喊說:“老爹,我要完成你流芳百世的心願。”公元403年年末,桓玄廢掉司馬德宗,自己稱帝,國號楚。桓溫沒有實現的理想雖然被桓玄實現,但也給桓氏家族帶來了災難。

在龍椅上坐了八十多天後,曾經消滅孫恩的劉裕向桓玄發起進攻。劉裕是士族破落戶,從小失去父母,生活貧苦,種過地,砍過柴,捕過魚,和三國時蜀漢帝國的開國皇帝劉備一樣賣過草鞋。一切底層工作,他都做了個遍,這些險惡的事把他磨煉成了英雄。後來,劉裕加入了東晉的精銳北府兵團,在戰場磨煉了數年後,步步高升。桓玄造反時極力拉攏他,劉裕假裝同意,暗地裏卻一直醞釀如何推翻這個叛賊。時機一成熟,他馬上向桓玄開戰。

劉裕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實戰經驗豐富,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屢戰屢敗,最後自殺,司馬德宗複位。劉裕如願以償地進入東晉帝國中樞,更讓他心花怒放的是,經此一戰,他掌控了東晉帝國全部的軍事力量。

看到東晉帝國已入黃昏,劉裕內心起伏,他開始覬覦司馬德宗屁股下那張高貴的龍椅。對於他的身份而言,這種心思簡直大逆不道。他能有這樣的心思,自然和北中國的混亂有關,在北中國,隻要有實力就可以做皇帝。中國人始終為社會價值觀擔驚受怕,原因就在這裏,不好的社會價值觀會改變人的善念,讓人去為惡。

不過,劉裕頭腦很冷靜,他知道南中國不是北中國,這裏都是名門望族,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就不可能坐穩皇位。而要得到別人的支持,不能靠取悅別人,必須靠別人無法反駁和不敢反駁的力量與威望。現在他有力量,用此力量建立威望是重中之重,而建立威望的路徑隻有一個:對外用兵。

公元409年春,劉裕完成準備,開始他的第一次北伐,目標是南燕帝國。南燕帝國是後燕帝國的半身,公元398年,後燕皇帝慕容寶被北魏拓跋珪擊敗,後燕的親王慕容德在滑台(今河南滑縣)稱王,建立南燕王國。北魏帝國不允許後燕有翻身的機會,於是向它進攻。慕容德被驅趕到廣固(今山東青州),公元400年,慕容德守著彈丸之地升南燕王國為南燕帝國。劉裕討伐這個微型帝國時,第二任皇帝慕容超謎一樣地自信,幕僚勸他割掉境內的麥子,劉裕得不到糧食自然會退走,但慕容超拒絕。當劉裕閃電似的清掃他的地盤時,他才驚慌失措地想起請後秦帝國幫忙。

後秦皇帝姚興當時正意氣風發,認為不久的將來就可以消滅北魏,統一北中國。他讓慕容超不必擔心,並派出一名使者去威脅劉裕說:“我們後秦帝國正準備集結十萬騎兵攻擊你們,你們居然還有閑心去打南燕?”

劉裕險些笑掉大牙,然後極其嚴肅地告訴使者:“你來得正好,回去告訴你家狗皇帝,我正準備去要他的狗命,如果他真能送上門來,那我感謝他。”

使者麵無人色,跑回去告訴姚興,姚興也麵無人色,突然大喊頭疼,說是要閉關養病,慕容超的使者在宮門外磕頭磕到流血,也沒有等到養病的姚興任何回複。

劉裕向南燕帝國發起猛攻,經他一手**出來的軍隊威力無窮,南燕毫無還手之力,掙紮到第二年,慕容超被活捉送到建康處決,南燕帝國(400年—410年)滅亡,算上它作為王國的兩年(398年—400年),南燕帝國隻存活了十二年。

複國好像是慕容家族的家訓,前燕滅亡之後,後燕、南燕、西燕、北燕,各種亂七八糟的×燕前赴後繼。我們可以從金庸的小說《天龍八部》中看到慕容複和他老爹慕容博的複國行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讓我們感動。

得知南燕皇帝慕容超被劉裕斬殺,剛被赫連勃勃打敗的後秦姚興摸著脖子緊張兮兮,渾身發抖。幸好老天保佑,劉裕被東晉帝國內部事務所纏,無暇來收取他的項上人頭。纏住劉裕的正是他成名之事的餘波。劉裕靠平定孫恩叛亂成名,孫恩失敗後,他妹夫盧循隱忍未發,經過幾年埋頭苦幹,公元410年,盧循趁劉裕北伐南燕時突然起兵。他勢如破竹,很快就推進到建康城下。

東晉帝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劉裕身上,劉裕果然不負眾望,先解建康之圍,然後毫不停息地追擊後撤的盧循兵團,隻一年工夫,劉裕就將這場聲勢浩大的叛亂平定。東晉帝國為劉裕歡呼,劉裕也在內心為自己歡呼,他離龍椅又近了一步。

消滅盧循後,劉裕休整了兩年,公元413年,他向巴蜀的西蜀王國發起滅國之戰。巴蜀是劉備的老巢,蜀漢被曹魏滅亡後,巴蜀始終是兩晉維穩的高危地區。八王之亂爆發時,巴蜀暴發幹旱,天災持續多年,西晉無暇顧及巴蜀,當地巴氐族領袖李特於是揭竿而起,搞得巴蜀烏煙瘴氣。劉淵建前漢王國的公元304年,李特的兒子李雄也建立成漢王國。中國有句話叫“天下未亂蜀先亂”即從此來。因為巴蜀戰略位置易守難攻,一旦中原王朝有變,巴蜀人就會造反,憑借地理優勢稱王稱霸。

李雄似乎是劉淵的跟屁蟲,公元308年,劉淵把王國升級成帝國,李雄也把王國升級為帝國。劉淵說自己是劉氏皇族的後裔,要複興漢王朝;李雄也說自己是劉氏皇族的遠方親戚,也要複興漢王朝。兩個人好像是一個人的南北分身,但李雄的成漢帝國要比劉淵的前漢帝國活得久,直到公元347年,它才被東晉桓溫所滅。

但巴蜀始終是東晉日夜惦念的地方,它也沒有辜負東晉的掛念,成漢帝國滅亡五十八年後的公元405年,巴蜀發生兵變,士兵們擁戴一個叫譙縱的中級軍官稱王(成都王),他所建立的王國即西蜀王國。西蜀王國建立第三年,譙縱就傍上後秦這條大腿,後秦帝國並沒有給它任何實質性幫助,倒是西蜀王國,賣力地東進威脅東晉,這種熱情的跪舔讓後秦心花怒放,讓東晉苦悶憤恨。

劉裕在平定盧循叛亂後,決心收服西蜀王國。公元413年,劉裕動員全部兵力向巴蜀進攻,西蜀王國自建國以來,從未對陣過如此強敵,譙縱在成都即將陷落時逃跑。在逃跑的路上,他見到劉裕兵團的巡邏隊,嚇得要死,急忙把自己吊死,西蜀王國(405年—413年)滅亡,隻存在了八年,等於夭折。

西蜀王國在劉裕率兵來攻時,曾向後秦求救。後秦皇帝姚興還沉浸在被赫連勃勃擊敗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對於西蜀王國的求救,姚興隻派了一支雜牌軍前去支援,結果被劉裕的阻擊部隊擊潰。姚興不僅沒幫上西蜀的忙,反倒給自己惹來了禍,他派兵支援西蜀的行為成了劉裕討伐他的重要理由。

公元416年,姚興去世,他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和北中國其他帝王的兒子們一樣,為爭奪帝位互相殘殺,首都長安血流成河。最後,長子姚泓勝出,後秦經過這次內亂已半死。劉裕發現這是千載難逢的消滅後秦的機會,迅速動員全國兵力,兵分兩路進攻後秦帝國:一路經許昌取洛陽,進逼潼關;一路穿越北魏帝國重鎮滑台,逆黃河而西進,向洛陽進發。這是件天奪其魄的人才敢做的事,一旦北魏帝國將其進攻路線從中切斷,劉裕將萬劫不複。但他看透了人性,確定北魏帝國會坐山觀他和後秦鬥。劉裕賭贏了,北魏帝國隻是象征性地做了幾次小規模攔截,然後就沒有動靜了。於是,劉裕的兩路兵團在洛陽勝利會師。

姚泓驚慌失措地命令全國武裝部隊阻擊劉裕,但無濟於事。公元417年,劉裕以洛陽為跳板,攻陷了後秦帝國的心髒長安。姚泓投降,他老子姚興當初擔心的頭顱被砍掉的事應驗在他身上:姚泓被送到東晉帝國首都建康斬首。

劉裕兩次北征,滅掉了雄踞中原東、西部近八十年的鮮卑和羌氐。東晉偏安後,沒有一人可以達到這種成就,劉裕的威望,登峰造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