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需要吹響號角,她是製造號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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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光暈過於柔和的黑白相片裏,凱特·肖邦梳著發髻、穿著嚴嚴實實的維多利亞時期的長裙,凝視著鏡頭。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來自過去的人物。就像在老照片裏看到那些穿旗裝、裹小腳的女性時,你會覺得,這是一個晚清的、屬於19世紀的不幸女人,而很少會想到,她可能是那個時代的先鋒,是某一個領域,或是自己生活中的勇者,更不會去想,她和今天的世界有什麽關聯。

當你帶著後見之明,再看一眼照片,這次讀出了凱特·肖邦美麗光潔的容貌,明亮而智慧的眼神。然後呢?疑問仍接踵而來。照片中的女性到底是誰?一百多年後,為什麽我們要閱讀這個陌生的名字?圖像可以提供的信息畢竟有限,要想知道凱特·肖邦,還得進入她所生活的世界。

1851年,凱特·肖邦出生在美國密蘇裏州的聖路易斯。當時的美國,建國不到百年,領土還在擴張中,在大部分州,使用黑人奴隸來種植棉花等作物,仍然是重要的經濟形式。十年後,以廢除奴隸製為名,南北戰爭爆發。那仍然是一個拓荒的、積累和成長中的國家,還遠遠沒有成為世界強國,一個重要的標誌,就是美國還沒有建立起偉大的文學體係。雖然愛默生、惠特曼、馬克·吐溫都已出現,但是對於很多讀者和寫作者來說,最值得向往、象征文學最高標準的還是歐洲文學。

凱特·肖邦就是如此。她成長在一個有黑奴的白人家庭,父親是愛爾蘭裔,母親是法裔。由於父親早逝,凱特由母係家族撫養,她在女性的力量中長大,也在雙語環境中長大。當她未來開始寫作時,文學上對她影響最大的,是法國小說家莫泊桑。

十八歲時,凱特遇到了奧斯卡·肖邦。她在筆記本上寫道:“我要結婚了,和那個對的人。這並不像我曾經以為的那麽奇異——我感覺很平靜,很鎮定,所有人都驚訝極了,因為我的秘密保守得太好了!”第二年,他們結婚。肖邦,變成了凱特的姓。

婚後,凱特隨奧斯卡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奧爾良。奧斯卡在那裏經營棉花、玉米、蔗糖等生意。凱特先後生了五個兒子,一個女兒。有人回憶說,凱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個子不高,有點豐滿,但很好看,一頭濃密的棕色卷曲長發,率真、明亮的棕色眼睛。朋友記得她端莊的儀態和愛爾蘭式的俏皮機智,她很愛笑,也喜歡音樂和跳舞,但尤其喜歡智性的談話。在這些談話中,她很直率,也很有見地。

路易斯安那曾是法國殖民地,聚居了大量法國移民,奧斯卡·肖邦的父親就是從法國遷居而來。19世紀70年代,南北戰爭結束不久,南部各州在重建中,經濟和種族問題非常嚴峻,路易斯安那也不例外。但是作為州中最大的城市,新奧爾良的文化生活非常豐富,有法國歌劇院、賽馬場,還有狂歡節。1872~1873年,法國印象派畫家埃德加·德加還曾在這裏住過幾個月,創作出了畫作《新奧爾良棉花交易所》。

和很多作家一樣,在青少年時期,凱特就表現出閱讀和寫作的興趣,她曾在筆記本上寫滿了詩歌和隨記,但在當時,寫作仍是屬於男性的特權。19世紀的女作家,往往各出奇計,才能持續地寫作下去,喬治·桑、喬治·艾略特、勃朗特三姐妹,都為自己取了男性的筆名;艾米麗·狄金森終生未曾發表自己的詩作;而簡·奧斯汀一輩子都隻能在公共的起居室寫作,每當門軸的“吱嘎”聲響起,她就把稿紙蓋好,免得有人發現自己正在寫作。遲至1928年,弗吉尼亞·伍爾夫才寫出那句至理名言:女人要想寫小說,必須有錢,再加一個自己的房間。

作為妻子和母親,婚姻生活、生養六個孩子,占據了凱特·肖邦的大部分時間。毫無疑問這是實際的困難,但更大的問題在於,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她很難夢想自己成為一名作家。

轉折來得相當有戲劇性。1882年,奧斯卡·肖邦死於瘧疾。凱特帶著孩子們回到了家鄉聖路易斯,和母親一起生活。但是很快,母親也去世了。凱特沉入了悲傷和抑鬱,於是朋友鼓勵她,把寫作當作療愈的方法,釋放生命的活力。凱特接受了這個建議。

1889年,凱特的兩篇短篇小說《智勝神明》(Wiser Tan a God)和《分歧所在!》(A Point at Issue!)分別發表在兩份地方報刊。這年她三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