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從夢中醒來,饑餓,幹渴,大汗淋漓。
緩緩踱步到茶幾邊,摸索著尋找盛水的搪瓷杯,光滑的鎖骨暴露在潮濕夜色裏。南部海島徹夜落雨,滴答的水聲不斷敲打屋簷和玻璃,伴隨著熱帶植物葉片窸窸窣窣的摩挲聲。
她隱約聽見蕉麻和榕樹生長的聲音,粗壯渾圓的莖幹抽離土壤,碩大的翠綠色葉片向天空蔓延,蓬勃盎然地昭示著旺盛持續的生命力。驟雨初歇的時候,黑嘴鷗棲息在淺灘和礁石上,夜色遮住了它們的身影,而那清透嘹亮的歌聲卻始終低低回響,仿佛是童年記憶裏夏夜的徹夜蛙鳴,時近時遠,不知疲倦。
她**著穿上他的香樟色外套,衣領處的細薄毛質讓頸部微微發癢。那是件對當地氣候來說過於保守和悶熱的老式夾克。氣味的海浪狂奔著襲來,將她的年輕肉體衝上海灘,**般的沉溺之美。她閉上眼,等待欲望緩慢退潮。退潮。潮濕的海風流竄在麵頰和頭發之間,她嗅到靈魂的氣息。腐壞,芬芳,如同他蒼老軀體彌漫著的辛辣與渾濁。這蒼茫夜色裏唯一具備辨識度的氣味。
她在黑暗中雙臂緊鎖。
她在陌生城市的車廂裏讀完這部小說,伴隨著車輪深處的轟鳴聲,漆黑夜幕開始逐漸褪去墨色。東京的夜雨有無法揣度的脾性,如同難以刺探的古刹神跡,她抬起頭,依稀辨識出遠方的輪廓。天色漸明的時刻,她看見火車駛過不知名的翠綠色原野,鐵軌邊緣懸掛的水滴是被震碎的白色珍珠。八月清晨的太陽沒能穿透水汽飽滿的灰色雲朵,破曉喪失了原本的定義。
三個小時前她收到安妮的郵件,裏麵附著小說的完整稿。沒有隻言片語,她們對彼此感知力足夠信任,仿佛長途跋涉的修行者在朝覲途中相遇,頸上珠串碰撞的聲響宣告了相同的立場,再不需要任何解釋。她在寂靜車廂裏反複咀嚼每個章節和詞句,對漸明的天色後知後覺。分別後的第三年,她們終於等來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