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報

“他的媽媽找到我,氣急敗壞的樣子嚇我一跳。她說,她兒子本來隻需要坐20分鍾公交車就可以到家。但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卻花一個半小時才到家。原來,他為了接近某位同學,坐了不必坐的地鐵。她的兒子馬上要參加自主招生考試了,多少名校等著錄取他,他怎麽可以分心呢?她隻擔心她的兒子,其實我更擔心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這麽棒。”

媽媽沒有看曾思羽,隻是自顧自看著前麵的路。

曾思羽當然知道媽媽嘴裏的“他”是誰。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媽媽居然可以憋到現在才說。

許多許多的場景片段在曾思羽的腦海裏不斷閃回。

有一回下了地鐵,她依稀見到一個熟悉的中年婦女的身影,那個人是他的媽媽吧?好像就是從那回之後,就再沒有在地鐵站偶遇過姚遠。

也就是在那之後,日理萬機忙得不可開交的爸爸破天荒地接她放學,還嘀咕著地鐵真快,全部時間加起來不過短短20分鍾。

再往前,曾思羽那次在小別墅前蹲守鄧倫沒成,離開的時候是在公交車站遇到的姚遠吧?公交車才能把他直接帶回家,而不是12號線地鐵吧?

那個金色的6月,他買走詩集的那個下午,他無意中問過她,每天坐幾號線,她告訴他,12號線。

……

“小羽,你有他電話號碼嗎?”媽媽問。

“沒有。”

“你加他微信了嗎?”媽媽接著問。

“沒有。”

“那你們……隻是在地鐵站偶遇然後一路同行對嗎?”媽媽斟酌了一番問。

“是。”

“讓我猜猜,你們會聊些什麽呢?讀過的書?班上的同學?未來想考的學校?”

這些疑問應該在媽媽心裏盤旋已久,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媽媽,你怎麽知道?”曾思羽一驚。

“小羽,媽媽也有過15歲。”媽媽從大衣口袋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媽媽的手有點兒涼。

曾思羽鼻子一酸,這股酸勁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她抬頭,眯起眼朝著太陽的方向,想讓眼眶裏的水分盡快幹涸。

好像在某個夜晚,聽到媽媽和爸爸小聲爭執時,也提到過“15歲”的字眼。原來,看似雲淡風輕的媽媽也有過焦慮失眠的時刻。

“媽媽,你為什麽不像其他媽媽那樣逼我刻苦、發憤,報考名校,成為萬裏挑一的人?”走過一條自從改為單行道後格外幽靜的馬路後,曾思羽問。

細細想來,媽媽非但不拿鞭子抽打曾思羽讓她往前跑得更快,反而經常是那個拖後腿的人。比如,老師布置的筆頭作業一多,曾思羽沒法在媽媽規定的10點之前上床,媽媽就會代她完成一些機械性的抄寫作業,為了模仿曾思羽的筆跡,媽媽花了好一番功夫。但凡要查閱資料搜集素材才能完成的作業,媽媽通常也代勞了。她總說,健康比一切都重要,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而長身體,也就這幾年。

所以,在班裏同學抱怨父母嚴苛、不近人情時,曾思羽總無法與他們產生共鳴。

“愛有很多種表達方式,我用我的,別人用別人的,我的未必就是對的,很有可能還是錯的,可在當下,我隻想這樣好好愛你。”在紅燈前,媽媽站定了,捧起曾思羽的臉,“抱歉,小羽,我並沒有更多當媽媽的經驗,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曾思羽個頭早已經高過媽媽了,可是媽媽還總像幼時那樣對她。

在這樣一個寒風凜冽的冬日,她們在街頭說著愛,似有一股吃過火鍋後的暖流從曾思羽的心尖一路傳送到腳上。

那次對話好似一針強心劑,注入曾思羽的體內,突然就生出了許多的能量,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在接下來的幾次模擬考試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和排名。

“曾思羽好像開竅了,其他沉睡的人呢?你們也該醒醒啦!”班主任在表揚曾思羽的同時也沒忘了鞭策一下剩下的落後分子。

一下課,就有許多人圍著曾思羽,問她最近成績突飛猛進是不是去找名師一對一補課了,一對一的價格水漲船高,高得令人咂舌,她爸媽可真舍得下血本。藍微琦很希望曾思羽把老師介紹給她,她媽媽出手大方,多高的價格都可以承受,隻要能提分就好。

曾思羽有些為難,她要是告訴同學們,她沒有找名師,人家會不會以為她小氣,藏著掖著不願和同學分享,怕他們超過她?可這真的是事實,她沒有找名師,因為任何一個名師都不如自己爹媽了解她。

媽媽廢寢忘食幫她整理錯題本,再買回各種教輔,幫她找出相對應的薄弱點後做幾道題加強鞏固;爸爸也會在公司吃過午飯後,把曆年來的數理化真題卷拿來研究一番,找到出題老師的思路,回家幫她梳理;媽媽幫她做了中考英語詞匯卡片,陪她跑步鍛煉身體的時候和她一起背單詞,背熟一個劃掉一個;爸爸用理科思維幫她整理文言文虛詞實詞的記憶訣竅……

“小羽,你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們都是你的隊友。最後幾個月,我們一起努力,至於結果如何,沒那麽重要。”媽媽每每在她困了乏了眼皮打架的時候安慰她。

“讓你們家長直接問我媽媽不就得了。”曾思羽打太極,把難題拋給了媽媽。

圍觀人群散去,藍微琦拉著她去樓下看今天剛張貼的紅榜。

“聽說1班今年的預錄名單再創新高,這會兒校長大人估計在辦公室偷著樂吧。”藍微琦掌握信息的觸角很靈敏。

很快,她們到了校門內側的海報欄,果真有一張紅色的醒目的海報張貼在那兒,路過的人想不看見它都難。“喜報”兩個字尤為突出,加粗加大。

名單很長,除了1班的同學名單,還有平行班的尖子。曾思羽上下掃了一眼,很快,找到了姚遠的名字,緊跟在他名字後麵的,是全市第一、眾人趨之若鶩的高中的名字。他果真厲害,曾思羽在心裏不由得讚歎。那所學校是曾思羽從來不敢奢望的,她隻有抬頭仰望的份兒。

“嘖嘖嘖,我就是24小時不睡覺拚命刷題也追不上他們。”藍微琦感歎,“不過算了,總有適合我的一所學校,我不會成為失學大兒童的!”

曾思羽瞥見喜報旁邊張貼了一張校報,校報上印了一首詩。是徐誌摩的《偶然》——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在文學鑒賞課上初讀這首詩時,便被這幾句打動,後來每每再見、再讀,還是會心生漣漪。曾思羽也說不清為何詩歌短小,卻有那般魅力,每一個字從唇齒間彈出,便開始了飛翔,在空中、在心上留下一道飛行軌跡。

現在,你會有多一點兒的時間讀詩了吧?那本詩集那麽厚,你最喜歡哪一首呢?

如果見到姚遠,好想問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