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盒子

為了鼓舞士氣，校長把曆年來的優秀畢業生都找來給所有的初三學生加油鼓勁。上下兩層的大禮堂座無虛席。

台上學長們的成長路線真是一條完美的曲線，每一步都踏實、規範。他們的名頭都很響亮，全是世界名校大學生，他們自信、蓬勃、堅韌。他們大方分享自己求學的經曆，才思敏捷，言語風趣，時不時逗得全場學生哈哈大笑；同時也慷慨地介紹了初中階段的學習經驗，比如錯題本的重要性、語言學習在背誦之外要厘清其中的邏輯、合理規劃時間，總之，認真、刻苦，是學習之路上最重要的品質。

“人們記住的，常常是一個人取得的成就。認真和刻苦這些詞，人們通常都是掛在嘴邊、寫在書上、表現在影視作品中，真正把它當回事的身體力行者，少之又少。這就是世界上真正優秀的人物極少的原因。”坐在曾思羽身邊的藍微琦忍不住發表評論。

“你此刻像個智者。”曾思羽對藍微琦刮目相看。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作家葉兆言說的，我在書上看到，覺得特別有道理，就記在摘抄本上了，下次我打算把它寫進我的作文裏。”

看來，語文老師再三強調的閱讀、摘抄確實是有作用的。盡管是鸚鵡學舌，說著別人說過的話，可此刻的藍微琦還是自帶光芒，而且是閃著智慧的光芒。

學長們或是**四射，或是掏心掏肺，台下的初三生都聽得心潮澎湃、信心大增，老師們看到從前的學生出落得如此優秀，紛紛露出了慈父慈母般的微笑。

散場的時候，曾思羽他們正巧和1班同學們一起從3號出口走出大禮堂，因為1班大多是男生，所以經過曾思羽所在班的時候，女生們紛紛有了烏雲過境般的體驗，一群人高馬大者擋住了所有朝向她們的光。

“曾思羽。”有人輕輕叫了她一聲。

盡管人群嘰嘰喳喳，那個聲音並不大，但曾思羽還是聽出來了，是姚遠。

“我現在每天坐公交車回家了。”他奮力從潮水般退場的人群中擠到曾思羽身旁說。

“哦。”曾思羽輕輕地回應了一句。

來不及解釋更多，他被人群擠開了，很快就和曾思羽隔開了好幾個身位。

公交車和地鐵永遠不會交會。

1班和平行班也是如此。

曾思羽和姚遠，從來隻是兩條軌道上的人吧？

曾思羽也是後來才知道，姚遠本來就應該坐公交車回家，而不是她想的那樣，公交車和地鐵都可以成功順利地把他送回家。

曾思羽別無選擇，隻能坐地鐵。

她從地鐵站出來，已無心留意路旁的風景，寒風凜冽，刮得人腦袋都疼。她隻想快快地回到家，喝一杯熱牛奶，吃上幾塊曲奇餅幹。

到家門口時，曾思羽又一次看見了她——鍾蕊。

對，是鍾蕊沒錯。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羊絨大衣，黑色百褶裙，一雙黑色尖頭短靴，肩上背的是一隻紅色菱格羊皮鏈條包，她的妝容依舊精致，但透著一絲疲憊。

她手裏拿著一個一本書大小的藍色鐵盒，曾思羽認出來了，那是餅幹盒。怎麽，她是來給媽媽送餅幹的？是誰說過的，收買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收買他的胃？

“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你媽媽上初中時就是你這般模樣，所以上次一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沒找錯，不過你個頭比她高些。”她騰出手，在空中比畫了一下。

曾思羽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從知道那年夏天發生在少女謝辰身上的事後，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鍾蕊和田家妮。可是真的麵對麵看見鍾蕊了，心裏的那份恨意卻又如湧來的潮水衝刷沙子一般，瞬間消散了不少。

“我把你的名片交給我媽媽了。”曾思羽說。她把鑰匙握在手裏，沒有開門的意思，更沒有要請她進去坐坐的意思。

“她一定把名片扔了對不對？”她笑著問，“我知道她的脾氣。”

時隔31年，她對媽媽的判斷依然是正確的。既然都知道，她還來幹什麽？

“我母親家即將拆遷，我回去收拾東西，無意中看見了這個盒子，就好像打開了一道閘門，那些久遠年代裏的事撲麵而來。活到現在這個年紀，我才看清了當年的自己。”鍾蕊把盒子遞給曾思羽，“請幫忙轉交給你媽媽。”

盡管不知道那盒子裏裝的是什麽，但曾思羽還是乖乖地接過了盒子。盒子不重，捧在手上感覺不到多少分量。但既然鍾蕊珍藏了這麽多年，又輾轉帶了過來，應該是重要的東西吧？

“對了，我的名片，我再給你一張。我還是會等你媽媽的電話。”她打開紅色羊皮包，從裏麵找出一張名片，鄭重地交給曾思羽，“謝謝你，我走啦。”

等鍾蕊轉身進了電梯，曾思羽這才緩過神來，她開門進去，開了燈，把藍色盒子往鞋架上一扔，換上拖鞋，開了空調，上完廁所，重新把鞋架上的盒子拿起來，放到餐桌上。

鬼使神差般，她打開了那個盒子。盒子沒有鎖，鍾蕊也沒有交代說別人不許看對不對？所以曾思羽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

盒子一打就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手寫的卡片。

卡片上的字，娟秀、有力。

“謝辰，當年的事，對不起……”

這一句道歉，媽媽足足等了31年……

被卡片蓋住的是厚厚的一遝信，信封上的收件人名字都隻有一個——葛又軒。

那是媽媽寫給葛又軒的信。

信的封條都被撕開了，每一封都被閱讀過。隻是，拆信的人不是葛又軒。

曾思羽輕輕地把卡片放了回去，小心地蓋上蓋子，走到媽媽的房間，把這個生了鏽的藍色餅幹盒放在了媽媽的梳妝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