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達腳夫、三個女郎和三個流浪漢03
我給他燒了很多熱水，讓他坐進澡盆裏，幫他又洗又搓，盡心地服侍他。洗完又替他換了衣服，鋪好床。那少年走過去，舒舒服服地躺下來，對我說：
“大哥！你去切個西瓜，拌上糖，拿來咱們吃好嗎？”
我就走進貯藏室，挑了個好瓜，放在托盤裏，端到他跟前，問他：“少爺！你有刀嗎？”
他說：“喏！刀就在我頭上的那個架子上。”
我急忙爬上去，拿起刀，握在手裏，想轉身下來。誰知腳底一滑，竟猛然跌倒在那個少年身上。也是命該如此，我手中那把鋒利的刀竟一下子刺進了他的心髒，他當場就死了。
他一死，我就明白是自己殺害了他，不禁號啕大哭起來。我扇自己的耳光，又扯破自己的衣服，哭喊著：
“我們都屬於安拉，並將回歸到他那裏。啊，穆斯林們！這個少年離那些占卦的、算命的告訴他的整四十天會遇到劫難隻剩下一天、一宿了，可這樣一個英俊少年竟喪生在我手中。這還不如讓我死在他前頭，不去切這個西瓜呢！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令人痛心呀！可是隻有聽由安拉安排了，又有什麽法子呢？”
我認為是我殺害了那個少年，就沿階梯爬出了那個地洞，又用土把它蓋好。我兩眼眺望著大海，就看見原先那隻船又破浪向島上駛來。我感到很不安，心想：“這會兒他們來到這裏，發現那個孩子已被殺死，就會知道是我殺害了他。他們一定會要我償命。”於是我爬到一棵很高的樹上，躲在枝葉間觀察動靜。
我剛在樹上躲好，就看見那些奴仆簇擁著那位老人——那個孩子的父親走下船來。他們找到了那個地方，刨開土，掀開蓋板，順著階梯走了下去。於是他們發現那個孩子洗過澡之後臉上很光潔，衣服也幹幹淨淨的，胸口卻插著一把刀躺倒在那裏。他們見狀不禁號哭起來，一邊打著自己的麵頰，一邊悲歎不已。那位老人則昏死過去好半天。那些奴仆都覺得那孩子一死，不啻要了老人的老命。
他們給那個孩子穿好殮衣，又在屍體上蒙上一塊綢子，就把他往船上抬。那位老人也跟著他們爬出了地洞。他看著自己兒子的屍體，不禁又跌倒在地上，悲痛地抓著土直往頭上揚，又打自己的麵頰，又扯自己的胡須。他想起自己兒子的死，更加痛哭失聲，竟又昏迷過去。有一個奴仆從地洞裏出來時，拿出了一些絲綢，他們就地鋪起來，然後把老人搬來，讓他安靜地躺在上麵，奴仆們也都默無一言地坐在他跟前。我趴在他們頭上的那棵樹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那種悲哀、痛苦真使我感到五內俱焚。
老人一直昏迷到傍晚才蘇醒過來。醒來之後，他望著兒子的屍體，思前想後，想著自己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不禁又傷心欲絕地打自己的臉，捶自己的頭，然後慘叫一聲，竟氣絕而亡。
奴仆們見狀都哭喊著他們的主人，悲傷地抓起土往頭上揚，一邊失聲慟哭，一邊把他抬進船裏，放在他兒子的屍體旁邊，然後揚帆起航，漸漸遠去，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從樹上溜下來，又下到那個地下室，看著那位少年遺留的東西，想著他的遭遇，觸景生情，不禁吟道：
觸景生情，讓我好生思念，
在他的故居，我不禁淚水漣漣。
我求拆散我們的安拉，
能開恩讓他有朝一日生還。
然後我走出那個地洞。當時正是白天，我就在島上轉悠開來；到了晚上，我則又鑽進那個地下室過夜。
我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我常常走到島西邊的海岸去觀察，發現那裏的海水一天天往下退，地麵則一點點露出來。過了整整一個月的光景，那邊的海水竟然退得差不多了。我喜出望外，相信這下可以得救了。我從那裏涉水而過。海水很淺，我竟蹚了過去，登上了陸地。我發現那裏是一片沙漠，內有一個個沙丘，駱駝踩上去，細沙可沒過膝。我頓時精神十足，便穿過沙漠，之後，發現遠處有火光，那火燒得很旺。我朝火光走去，希望能找到一條出路，不禁又吟詩道：
但願世道會改弦更張，
讓多變的歲月帶來吉祥。
但願能夠否極泰來，
解決我的需求，實現我的願望。
我走到火光跟前，發現那裏有一座宮殿，宮門是黃銅做的，太陽光照在上麵，明晃晃地耀眼，遠遠看去，就像火光一樣。
見到這景致，我非常高興，就對著宮門席地而坐。我剛坐下，就看見十個衣冠楚楚的小夥子簇擁著一位老人迎麵走來。不過有趣的是那些小夥子全都瞎了左眼。他們那樣子和他們湊巧全都是獨眼龍讓我不由得暗自驚奇。
他們見我坐在那裏，便同我打招呼，又問我的來曆。我就把自己的遭遇、碰到的倒黴事，一五一十地給他們講述了一遍。他們聽過之後都感到很驚奇。隨後，他們把我領進了宮裏。我看到宮室裏沿著四周擺了十張床，每張**的被褥都是藍色的。在那些床的中間還擺有一張小床，上麵的鋪蓋也是藍的。
我們進屋之後，每個青年都上了自己的床，那位老人走到中間那張小床跟前，對我說：
“年輕人！你就在這座宮裏住下吧！可是關於我們的情況和我們為什麽會瞎了一隻眼這件事，你不要打聽！”
然後，老人端出飲食，分給每個人一份，也給了我一份。此後，他們坐下來又詳細地打聽我的經曆，我也不厭其煩地講給他們聽，直聊到下半夜。這時，小夥子們說：“老爺子！該給我們發報酬了。”
老人說：“那好吧！”
說罷，他起身走進宮中的一個套間。過了一會兒，他頭上頂著十隻盤子走了出來，每隻盤子都蒙著一塊藍布。老人分給每個小夥子一隻盤子，又點燃一些蠟燭，給每個盤子插上一支。然後他將那些盤子上的蒙布揭開，隻見盤子裏盛的都是些煤灰、煤粉、煤炱。那些青年便挽起袖子，一邊放聲大哭，一邊用那些煤灰之類的東西往臉上塗抹，還一邊撕扯著身上的衣服。他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並且捶胸頓足地哭喊著：
“我們原先一直待得好好的，我們幹嗎要那樣好奇呀？！”
他們這樣一直折騰到天快亮了，老人才起身為他們燒了熱水，讓他們洗臉、換衣服。
看到這一切，我呆住了，稀裏糊塗地不知是怎麽回事，可心裏又總想解開這個謎題。我忘記了自身的遭遇，實在無法保持沉默，忍不住問他們道：
“咱們本來待得好好的，又累了一天，幹嗎還要搞這一套？感謝安拉，我看你們都是理智健全的人呀，幹嗎要搞出這些瘋子才會做出的動作？憑你們最寶貴的東西起誓，我一定要向你們打聽清楚，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為什麽會失去了一隻眼？又為什麽要把那些黑灰往臉上抹？”
他們的眼睛都瞅著我，對我說：“小夥子，你可不要依仗年輕就自以為是，犯糊塗！勸你還是別問了。”
第二天一早，我同他們一道起來。老人又給我們端來飯菜，吃過飯後，大家坐下來，又是天南海北地閑聊。到了晚上，老人又點燃了燈燭，給我們端來了吃的喝的。吃喝完畢之後，大家又坐下來，接著聊天。直聊到半夜時分，那夥年輕人又對老人說：“給我們把報酬拿來吧！都到睡覺的時候了。”
老人便起身，把那些盛著黑灰的盤子端進來。於是他們又像頭天晚上那樣折騰了一番。
就這樣，我同他們待在一起有一個月的光景，每天晚上都看著他們用黑灰往臉上抹，然後再洗去，換上幹淨的衣服。
這事總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心裏越來越犯嘀咕，竟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於是我對他們說：
“弟兄們！你們若是再不能消除我的煩惱，把你們往臉上抹黑灰的道理告訴我，我就要離開你們了！”
他們忙說：“我們保守這個秘密對你更為有利呀！”
關於他們的事，我茶飯不思地一直感到迷惑不解，於是又對他們說：“你們一定要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原因？”
他們就說：“這要說出來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搞得你也同我們一樣。”
我堅持說：
“你們一定要說出來！否則就讓我離開你們回鄉去，免得讓我總是看到你們這種怪裏怪氣的樣子。俗話說得好：‘眼不見，心不煩。’”
於是他們無可奈何地去找來一隻公羊，宰了以後又剝了皮，對我說：
“拿著這把刀，鑽進這張羊皮裏，讓我們把你縫在裏麵。會有一隻叫大鵬的鳥飛來，把你抓起來飛向天空，再落到一座山上。那時，你就割破羊皮，鑽出來。大鵬鳥見到你會嚇跑，會把你丟在那裏不管。你往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會發現有座奇形怪狀的宮殿。你走進去，就可以達到你的目的了。當年我們都進過這座宮殿，這也正是我們用灰抹臉和失去了一隻眼睛的原因。要講我們的事，那說起來話就長了。我們每個人失去左眼都有一番特殊的經曆。”
聽他們這麽一說，我很高興。他們就照說的那樣打點起我來。
大鵬鳥把我抓起來，落到了那座山上。我從羊皮裏鑽出來，走了半天，走進了那座宮殿。我一看，宮中有四十個姑娘，個個長得像月亮一樣美麗。她們看到了我，就異口同聲地說：“歡迎！歡迎您！我們的朋友！”
然後，她們讓我坐在一個高台上，端出飯菜，我便與她們一起吃喝起來。席間有五個姑娘起身，又鋪了一張席子，擺上許多鮮花、水果、幹果，還準備了美酒佳釀。我們便坐下來飲酒聊天。姑娘們還彈著琵琶，唱歌跳舞，觥籌交錯，不亦樂乎，使我將世間的一切煩惱全都置於腦後。
到了新年元旦，她們對我說：
“當初我們不認識你該有多好！如果你隻是聽說有關我們的事，那對你倒更好。”
說著，她們竟哭了起來。我感到莫名其妙，便問她們：“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們說：
“我們都是來自各國的公主。我們聚集在這裏已經好多年了。每逢新年元旦，我們都要離開這裏四十天，然後再聚在一起，吃喝玩樂，待上一年，然後到第二年元旦再離開四十天……這是我們的規矩。我們擔心的是當我們不在的時候，你會違背我們對你的吩咐。喏！我們把這座宮殿的鑰匙全交給你。這宮裏有四十座寶庫。你可以打開三十九扇門，但千萬不能打開第四十扇門，否則你就會見不到我們了。”
我就向她們保證：
“我決不打開第四十扇門！”
告別之後，她們就離開宮殿，遠走高飛了，留下我獨自一人待在宮裏。
到了傍晚，我打開了第一座寶庫，走進去一看，發現那裏簡直不啻人間天堂。那裏有一個園圃，裏麵綠樹成蔭、碩果累累、群鳥鳴囀、流水潺潺。我漫步在樹叢間，聞著花兒芬芳四溢，聽著鳥兒似乎在為所向無敵的造物主唱著讚歌，鳥語花香，使我不禁心花怒放。我見到蘋果半紅半黃，又瞅著那些榅桲，聞著它們那賽過麝香、龍涎香的香氣，想到詩人所說：
榅桲美名天下揚，
好吃堪稱水果王。
味似美酒如麝香，
形如圓月色金黃。
還有滿樹的李子，好似一顆顆璀璨的紅寶石，令人賞心悅目。欣賞完了之後，我走了出來，把庫房門照原樣關好。
第二天，我又打開了一座寶庫，走了進去。發現那裏有好大一片曠野，裏麵有高大的椰棗樹，有川流不息的河水，四周開滿了玫瑰花、素馨花、香薄荷、長壽花、水仙花、紫羅蘭。微風吹過，處處飄香，令我心曠神怡。欣賞過後，我又把庫房門照樣關好。
此後，我打開了第三座寶庫的門。隻見裏麵有一個大廳，地上鋪著彩色的大理石，門窗、家具、擺設都是用金銀製成的，上麵鑲嵌著各種珠寶玉石。廳裏掛著各種用檀香木和沉香木做的鳥籠子，籠子裏有各種鳥兒，如夜鶯、畫眉、黑鵬、黃鶯、金絲雀等，在歡唱著悅耳的歌曲，令我心花怒放，諸般煩惱都為之一掃而光。
我在那裏睡了一覺之後，第二天早晨又打開了第四座寶庫。我發現那裏有一個很大的房間，裏麵有四十個敞著門的櫃子。我走進去就看見櫃子裏是各種珍貴無比的珠寶玉石，什麽珍珠、紅寶石、黃玉、祖母綠……簡直是數不勝數，看得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我暗自歎道：“這些東西我想即使在帝王們的寶庫裏也是沒有的。”當時我真是喜不自勝，各種苦惱也早已煙消雲散了，心想：我現在可是當代最富有的君主了，靠安拉的恩賜，這些財產都是我的了。
就這樣，我在這些寶庫之間轉來轉去，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十九天，而在這期間，除了公主們禁止我打開的那座寶庫之外，其他所有的寶庫我都打開過了。可我心裏總惦記著那第四十座寶庫，不能忘懷。我是鬼迷心竅了，總想打開它。
離約定的日子隻剩一天了，我實在忍耐不住了，就走到那座寶庫跟前，打開門，走了進去。一進去，我就聞到了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異香撲鼻，濃鬱得竟將我熏昏了過去，約有一個鍾頭我才醒過來。我鼓起勇氣，振奮精神繼續往裏走去。隻見遍地是番紅花，裏麵還有一盞盞金製的油燈，照得四周一片燦爛輝煌。還有兩個大香爐，爐裏焚著麝香、龍涎香、沉香……香煙縷縷，香氣四溢，馥鬱醉人。
我走到一扇門前，自忖道：“這門裏邊有什麽呢？我一定得進去看個究竟。”於是我推門而入，一匹鞍轡齊備、被拴在柱上的駿馬出現在眼前。我解開韁繩，騎上它，駿馬馱著我飛向空中，飛了一程後在一個房頂上落下。這時，它猛地高高抬起前蹄把我從它背上掀到房頂上，接著又用它的尾巴使勁抽打我，直到將我的左眼抽瞎才溜之大吉。我忍著疼痛從房頂上下來，看到十個獨眼青年。他們一見我便開口道：
“我們不歡迎你。”
“那讓我在你們這兒坐一下總可以吧？”
“不行，你決不能坐在我們這兒！”
我滿腹悲傷地離開他們，僅存的一隻眼睛流著淚水。幸虧蒼天有眼，讓我曆盡艱辛之後平安地來到巴格達。我刮去下巴上的胡須，流浪街頭，後來便遇上這兩位與我同病相憐的兄弟。這便是我自找苦吃變成獨眼的經曆。
“摸摸你的腦袋走吧。”女主人聽他講完後說道。
“讓我聽了這幾個人的故事再走吧。”第三個流浪漢請求說。
女主人轉過身看著哈裏發、佐法爾和馬斯魯爾，說：“現在輪到你們給我講自己的來曆了。”
佐法爾傾身向前，把進門時在管門女郎麵前編造的故事重複了一遍。女主人聽後說：“算了，我把生殺大權交給你們自己，你們互免死罪吧。”
眾人謝過她走出門，來到一條胡同。哈裏發問三個流浪漢：“你們要到哪裏去呢？”
“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來吧，到我們那兒去過一夜。”哈裏發又轉頭對佐法爾說，“你帶他們去休息，明天再帶來見我，看看會有什麽事情。”
“是。”宰相佐法爾依命行事。
哈裏發回到宮裏就寢，他輾轉反側，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上朝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文臣武將早已恭立兩旁。他看了一眼佐法爾，說道：
“去把那三個姑娘和兩條狗還有三個流浪漢給我帶來。”
片刻之後，佐法爾將他們帶到宮中，進宮前他讓姑娘們戴上了麵紗，並對她們說：
“不用怕，由於你們昨夜對並不相識的我們所做的善事，我們已寬恕了你們。現在就讓我來引見一下，這位便是阿巴斯王朝第五代哈裏發哈倫·拉希德陛下。在他麵前你們要實話實說。”
三位姑娘聽佐法爾口中說出哈裏發的大名，麵麵相覷。女主人上前道：
“信民的領袖啊，我要說的如果用針刻在醒目的地方，後人定會引以為戒。”
那女主人走到哈裏發麵前，開始敘說自己離奇的身世。
第一個女郎的故事
這兩條黑狗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父親死後留下五千第納爾的遺產。她倆比我年齡大，所以沒過多久便都嫁人成了家。我們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兩個姐夫說是要外出經商，便讓各自的妻子拿出一千第納爾給他們當本錢。然後兩對夫妻留下我一個人到外邊做生意去了。他們這一去便是四年，兩個姐夫本兒也賠光了，錢也花完了，把他們的妻子拋棄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自己溜之大吉。兩個姐姐沿途乞討，好不容易回到家鄉。我見到像叫花子似的姐姐愣了半天才認出來。
“你們這是怎麽搞的呀？”我問。
“別提了，妹妹。”她倆一齊回答，“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都怪我們自己命不好。”
我把她們帶到浴室洗了澡，換上幹淨衣服，然後對她倆說：
“兩位姐姐，你們比我年齡大，我一直把你們像父母一樣看待。我和你們一同分得的那份遺產，安拉使它有增無減，多少得些利潤，今後你們的吃穿就靠這些錢財吧。我眼下境況不錯，我們姐妹一場，大家有福同享。”
從此我精心照料她們，待她們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們在我這兒住了整一年，由於我不斷地給她們錢，她們也有了些積蓄，於是又起了結婚的念頭。她們對我說：
“我們最好還是結婚吧，一個人的日子真是不好過啊！”
“我說姐姐，結婚對你們來說有什麽好處呢？這年頭好男人太少了，上次的苦頭你們還沒吃夠啊！”
她倆不聽我的忠告，執意再嫁。我拿出自己的錢為她們每人置辦了一份嫁妝，她們又跟著各自的新丈夫走了。過不多久，她們的丈夫把她們玩弄夠了，將家中值錢的東西席卷一空，丟下她們遠走高飛了。兩個姐姐衣不蔽體地慘兮兮地又回到我住的地方，請我原諒，不要怪罪她們，並說：
“你雖說年紀比我們小，但看事情比我們看得清楚。今生今世我們再也不要嫁人了。”
我上前吻了她們，安慰道：
“歡迎你們回來，在這個世界上你倆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說完我熱情地款待她們，拿出衣物將她們安頓下來。
就這樣我們姊妹三人又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整。這時，我想到巴士拉去做生意，於是準備了一條大船，裝上貨物和我需要的東西。然後問兩位姐姐是願意留在家中還是願意與我同行，她們都表示願意和我一起出門，說是離開我她們過著也沒什麽意思。我便帶上兩位姐姐一同出發了。臨行前，我把錢分成兩份，一半帶在身上，一半藏在家裏，並對她倆說，萬一船出了事，隻要大家能活著回來，這錢就可派上用場。
我們在海上航行了幾天幾夜之後，船偏離了航線，連船長也搞不清該往哪裏走，我們一時更是分不清東西南北，隻知道這兒不是我們想去的那個海域。我們隻得順風而行，又走了十天，遠處一座城市隱隱約約地出現在我們眼前。
“這城市叫什麽名字？”等船快靠岸，我問船長。
“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從未見到過它，這輩子也從未在這一帶海域航行過。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看你們除了上岸進城也沒別的選擇。你們把貨物運到城裏，有人買，出個價就脫手算了。”
船長說完，先上了岸。少頃，他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說：
“你們快進城去看看吧，安拉的創造會讓你們大吃一驚。不過你們可要當心別惹怒他，免得落個同樣的下場。”
我們進了城，驚訝地發現城裏所有的人都被變成了黑石。我們來到市場，驚喜地發現全部商品貨物連同金子銀子都原封不動地擺放在那裏。大家分散於大街小巷，忙著拿取金銀布帛等物，誰也不甘落後。
我沒有跟他們一起去，而是獨自登上王宮所在的一座結構堅固、造型完美的城堡。我進入宮中，發現裏邊珠光寶氣，琳琅滿目，所有器皿非金即銀。國王端坐在寶座上，大臣侍從肅立兩旁，他們身上的華麗朝服令我眼花繚亂。待我走近國王，才看清他的王座遍鑲美玉寶珠，每一顆珠子都如同星星一般閃閃發光，而他身穿的王袍上有用金絲銀線織繡出的絢麗浮花圖案；國王周圍站立著五十名威武的禁衛軍士，各色綢緞縫製的戎裝讓我目不暇接，而他們手中寒光四射的利劍又不禁叫我倒吸一口涼氣。目睹這一切，我的心沉浸在驚奇與感歎之中。我繼續前行，步入後宮，發現牆壁上掛著絲紗帷幔。王後的霓裳色彩斑斕，上麵綴著仍感濕潤的新鮮珍珠；頭上的冠冕嵌滿五光十色的金玉珠翠，脖頸間項圈項鏈排排串串，所穿戴之物無不是稀世珍品，顯示出主人尊貴的身份。王後的衣裝首飾都保持原樣，隻是她本人被變作一塊黑石。我又向前走，瞥見一道門，進了門，腳下是七級台階，拾級而上，眼前豁然開朗：一間大理石墁地、上鋪金絲地毯的寬敞而明淨的臥室。正中一張雪花大理石床榻鑲嵌著不計其數的明珠瑋寶。**鋪墊的各種綾羅綢緞五顏六色，不禁讓人看朱成碧。一道耀眼的光射來，近前看過，原來是一顆鴕鳥蛋般碩大的寶石擺放在一個精巧的底座上，像蠟燭的火苗似的金光閃閃。我正暗暗驚歎，忽然瞧見幾支尚未燃盡的蠟燭，心想：“這一定是有人在此燃用的。”受著好奇心的驅使，我又轉到其他地方查看，這兒翻翻那兒弄弄，一門心思要找到點蠟燭的人，全然忘卻了時間。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我想循原路出去，卻怎麽也找不到來時的路徑，轉來轉去又回到燃著蠟燭的地方。我背誦了幾段《古蘭經》後，半躺半坐地靠在**，蓋上被子。我想睡上一覺，可心中的焦慮讓我難以入眠。
午夜時分，我的耳畔忽然傳來清清越越的誦讀《古蘭經》的聲音。我睜眼一看，發現一個密室的門敞開著，於是下床踱了進去。看得出這裏是禮拜誦經的地方，幾個枝形燈架掛在屋頂，燈照得屋裏亮堂堂的；一塊地毯鋪在當中，上麵端坐一位相貌出眾的青年男子。我心裏納悶：“全城的人都已化作黑石，怎麽唯獨他安然無恙呢？”我上前幾步，向他致禮問候，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並回了禮。
“我以你誦讀的安拉之書《古蘭經》的名義，請你回答我提出的問題。”我對他說。
“好的。”他莞爾一笑，“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來這裏的原因，我才回答你。”
我給他講了自己的經曆，他很驚奇。我又問他關於這座城市的情況，他說了聲“你先別著急”，然後穩穩當當地合上經書，小心翼翼地裝入一隻緞袋裏，接著招呼我坐到他身旁。我這才看清，溫文爾雅、藹然可親的他長得像一輪滿月似的動人：五官清秀，身材纖細，鵝蛋形的臉配著粉裏透紅的兩頰。仿佛下麵這首詩所形容的人恰恰就是他：
星星睜眼觀望著浩瀚夜空，
翩翩少年輕盈地步入蒼穹。
土星為他捧出墨黑的額發，
摩羯宿頤畔將痣拱手相送。
火星向腮紅獻上一份厚禮，
射者宮挽眉放箭丟下彎弓。
水星饋贈大腦上等的睿智，
小熊座令中傷者不敢妄動。
月亮在他麵前欲親吻地球，
星相家對我所見懵然不懂。
我含情脈脈地望了他一眼，這一眼牽動我心中千種情懷，將我內心深處蘊蓄的愛火一下點燃。我說：“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吧，我的主人。”他說了聲“遵命”，便給我講述這座城市的經曆。
這座城市是屬於我父親的，他的臣民都在這裏生活。你看到坐在王座上被變成黑石的國王就是他，那王後是我母親。他們全都是拜火教徒，以火、光、影、熱和運行的天體發誓賭咒。我父親多年膝下無子，到晚年才有了我，老蚌生珠，自是疼愛有加。在他悉心養育下，我漸漸長大。當時宮裏有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她是穆斯林，篤信安拉及其使者穆罕默德，但這種信仰她隻能深藏心底不敢外露，表麵上還得同其他人一樣。父親看她忠厚老實，恪守操行，特別信任她，對她格外好，而且越來越好，還以為她和自己信奉的是同一宗教呢。等我又長大些，父親把我交給她，並對她說：“我把兒子交給你了，你要教他咱們拜火教的知識，好好教育他、伺候他。”
老婆婆將我帶走，給我講授伊斯蘭教的教義，教我背誦《古蘭經》。等到我把這些都掌握了，她囑咐我說：
“孩子，你千萬別讓你父親知道這件事，不然他會殺死你。”
她說過這話沒幾天就過世了。我牢記她的叮囑，從來沒對父親吐露這個秘密。
城市裏的人迷信邪教，一意孤行，在歧途上越走越遠。正當他們為所欲為的時節，忽一日天空中傳來呼喚聲，那聲音猶如霹靂，遠近的人無不聽得真真切切：“城裏的人，放棄對火的崇拜吧，你們應當崇拜強大的上天！”他們聽了之後，一個個嚇得心驚膽戰，慌慌張張地聚集在國王，也就是我父親的周圍，對他說這聲音簡直太可怕了，把他們嚇了個半死。父親叫他們不要害怕這個聲音，不要驚慌失措，更不要背叛自己的宗教。父親的話給他們吃了定心丸，於是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鼓吹傳播拜火教。次年的同一時刻，他們又聽到那高亢的呼喚聲，第三年仍然如此。就這樣，三年裏他們每年聽到一次正教的召喚，但他們執迷不悟，變本加厲，狂熱到了極點，終於惹怒上天。一日天剛蒙蒙亮，上天的懲罰便降臨到他們頭上：全城男女老少、牛馬駝羊統統被變作黑色石頭，一動不能動。你也許已經看到了，這座城中除我之外，凡是生靈全部在劫難逃。自從發生這件事情，我終日一人在此禮拜，齋戒，誦經。我無人相伴，度日如年，孤獨已讓我感到絕望。
我聽過他的一番敘述後，憐憫之情形於辭色，殷切地問：“你是否願意和我一同回巴格達去？那裏可是學者賢士雲集之地啊，你可以跟他們繼續學習，增長知識。我甘願做你的奴婢侍奉左右，盡管我也是一族之長，是在下人奴仆麵前說一不二的主人。我有一條滿載貨物的船，是天意驅使我們來到這座城市，讓我們彼此了解了這麽多的事情。你我不期而遇，也算前生有緣啊。”說著，我又再三勸他與我同行，直到他給了我令我滿意的答複。
那女主人在哈裏發麵前講到她如何力勸邂逅的王子與她同赴巴格達，終於將其說服。然後她接著敘說自己以後的經曆。
他終於同意了我的建議，我欣慰地吐了一口氣，頓時困意襲來，便迷迷糊糊地伏在他腳下睡著了。清早醒來，我心中那種甜蜜的感覺連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們起身走進宮中的倉房，拿了些昂貴而又輕巧的物品，出了城堡來到城裏，與船長和奴仆正好打了個照麵。他們正焦急地到處尋找我，見我平安歸來，莫不欣喜。他們問我到哪兒去了，我便講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包括年輕人的故事和這城裏的人變成黑石的原因，眾人聽後皆大為驚奇。
我的兩個姐姐見我帶回這樣一位英俊青年，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繼而由妒生恨，暗中盤算如何加害於我。我們上了船，此時我歡愉欣慰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當然最令我開心的是因為有他與我相依相伴。我們住在船上等待風的到來，不日，適合我們的風總算來了。眾人趕忙揚帆起錨，興奮地踏上歸程。兩個姐姐和我們坐在一起東拉西扯，她們問我：
“妹妹，你準備和這位美男子怎麽樣呢？”
“我想讓他做我的夫君呀！”我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情意綿綿地望著心上人，走近他說，“我的主人，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不要違背我的意思。”
“遵命就是了。”他回答。
“姐姐，”我的目光轉向她倆，“今生今世我隻要有他與我相依為命，就心滿意足了，所有這些錢財現在都歸你們二人了。”
“天啊，你真是太好了！”她倆嘴上這樣說，骨子裏卻是賊心不死。
我們的船一帆風順，不久便駛出恐怖之海進入平安的海域。繼續航行數日，巴士拉城已遙遙在望，乃至它建築物的輪廓都依稀可見。誰料就在這一天晚上，兩個姐姐趁我們熟睡之際，竟喪心病狂，將我和王子從**抬起雙雙拋入海中。可憐我的心上人不習水性，轉眼就被大海吞沒再也見不著了。而我則靠安拉搭救，抓到水中漂來的一塊木頭幸免於難。我伏在木頭上，聽憑風吹浪打，直到被推到一個伸入海中的半島的岸邊。
我上了岸，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天明，這時我發現了一條像是人走過的路，它一直通向陸地。太陽高高升起，我把濕漉漉的衣服脫了在陽光下曬幹，而後沿著小路朝前走，走了一程便接近了城市所在的陸地。我正暗暗慶幸，突然看見一條累得舌頭耷拉在嘴邊的大蟒向我爬來，再一看，它後麵緊跟著一條毒蛇，瞧它虎視眈眈的樣子恨不得一口將大蟒咬死。我看大蟒怪可憐的，便蹲下身撿了塊石頭朝毒蛇擲去，石頭正中蛇的頭部，它當場斃命。大蟒忽地生出兩隻翅膀，展翅向空中飛去。我立時驚呆了。過後我感到十分疲倦，索性就地一躺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我發現一位少女正在為我按摩腿和腳，我有些不好意思，忙坐起問道：“你是誰？怎麽會在這兒？”
“喲，你這麽快就把我忘啦。你剛剛為我做了件好事，殺掉了我的敵人，我就是你救的那條大蟒啊！我是個精靈，那毒蛇是我的死對頭，千方百計要置我於死地，正是你救了我，使我免遭它的毒手。我得救之後，乘風飛到你的兩個姐姐將你拋下海的那隻船上，把船上裝的所有東西都運到你的家裏，然後把船燒了，你那心狠手辣的姐姐也被我用魔法變成兩條黑狗。你和她們之間發生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可惜王子已葬身海底，我實在無能為力了。”
聽她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兩個被變成黑狗的姐姐躲在她的身後。少女帶著我還有兩條狗騰雲駕霧，飛到我家房頂落下。我看到船上的錢財貨物果然都置放家中，一樣也不少。少女對我說：“以所羅門戒指的刻文起誓，你若不每天各抽她倆三百鞭，我馬上就會趕來把你變成和她倆一樣的狗。”見我連聲應允，她才去了。
信民的領袖啊，雖然我心有不忍，但我仍堅持照那精靈的吩咐行事，每天把兩條黑狗拉出來鞭笞一頓。
哈裏發聽完女主人的故事很是驚異，又問管門女郎：“你身上傷痕累累是怎麽回事呢？”
“信民的領袖啊，您聽我慢慢講來。”管門女郎開始向哈裏發訴說自己的身世。
第二個女郎的故事
我父親去世時留下很多錢。他死後沒多久，我便嫁給一個當時最令我感到幸福的男人。不幸的是，我與他共同生活僅一年，他就亡故了。我從丈夫那裏繼承了八萬第納爾的遺產，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一日，我正在家中閑坐，冷不丁一個醜八怪似的老太婆闖進來。隻見她：蓬頭垢麵牙不全，眉禿眼斜脖不正，外帶鼻涕流不停。真像詩人所說：
有個年老喪門婦，
魔鬼見了叫師傅。
未見口中吐半言，
教會招搖撞騙術。
擅耍花招手段強，
千匹倔騾也馴服。
若是尥蹶想撒野，
一根蛛絲全縛住。
老太婆進來向我問了好，說道：
“尊敬的主人，老婦有一女兒，幼年喪父，非常可憐。今天是她大喜之日，我想勞您大駕參加小女在今夜舉行的婚禮。您若去了，將使我們家蓬蓽生輝；您若不去，我女兒定會垂頭喪氣，隻有安拉可憐她了。”說著，她抽抽搭搭地哭起來，並俯下身吻我的腳，再三求我。
“那好吧，我去。”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我動了憐憫之心，答應了她的要求。
“太好了！”她喜形於色，“您先準備一下，到晚飯時我來接您。”說完她吻了我的手便樂顛顛地走了。
我取出好看的衣服，梳妝打扮一番。老太婆按時來接我，歡悅地對我說：
“走吧，女主人。全城有頭有臉的女賓都已到了，我告訴她們您要去，她們都興高采烈地等著您光臨呢。”
我穿戴整齊，帶上幾個婢女去出席婚禮。我們走了一會兒，來到一條小巷，這裏微風習習，香氣撲鼻。我們穿過一道建築精美、大理石造的拱形大門，眼前出現一座從地麵伸向雲端的高大宮殿。我們停步宮門下，老太婆上前敲開了門，一進門先是走過一條鋪著地毯的回廊，廊中燈火通明，三步一盞枝形燈，五步一個蠟燭台，兩側還懸掛著各式各樣的珍寶，擺放著千奇百怪的金屬製品。出廊步入一間大廳，其壯觀與輝煌簡直無與倫比。正中放著一張鑲珠嵌玉的雪花大理石床，**掛一頂羅帳。隻見一位有閉月羞花之貌的妙齡女子從帳中閃出，她對我說：“歡迎你，我的姐姐。你的光臨對我來說是無上的榮幸和莫大的慰藉。”她接著吟道：
倘若屋宇知道這位嘉賓臨門，
會在她經過的地麵不住親吻。
欣喜若狂的氛圍催促它宣布：
吟罷，她拉著我的手和她一起坐下，說：“姐姐，我有一位哥哥，是個品貌都在我之上的好小夥。自從他在一些喜慶場合一睹你的芳容之後，便深深地愛上了你，朝思暮想，神魂顛倒。他給這老太婆錢，讓她設法把你叫來，她編了我要結婚的瞎話把你騙了來，好讓他見到你。哥哥對你心儀已久，準備根據伊斯蘭教義的規定明媒正娶，與你結為合法夫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聽了她這番話，我心裏略有不快，可想到眼下自己隻身深入這似海侯門之內，不答應也不好辦，遂回說“悉聽尊便吧”。姑娘見我應了，頓時喜上眉梢，高興得直拍巴掌，忙跑過去打開一扇門。隻見一位像月亮般俊秀的青年男子從門內走出，他的美貌恰如詩中所說：
一表人才出自安拉之手，
出眾的美貌他得天獨厚。
他將世間之俏全部囊括，
宇宙見了愛得一發難收。
英俊在他頰麵寫下證詞：
玉郎叢中唯此一枝獨秀。
我一見鍾情，心有所屬的感覺油然而生。他過來坐在我身旁，娓娓而談。這時，一位法官帶著四個證人走進來，他們向我們致意並坐下寫好我和他的婚書。他們走後，年輕人深情地注視著我，說：
“有道是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你我今夜可謂四者俱全啦！”停了一下，他又道：“愛妻，趁此良宵，我想向你提出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我的郎君？”
“你要對我發個誓。”說著他拿出一本《古蘭經》，“你以它起誓，隻愛我一個，永不起二心。”
我照他說的發了誓，他高興得像孩子似的，把我緊緊摟在懷裏。我如醉如癡，整個心都被他的愛融化了。下人擺好豐盛的宴席，我倆把盞交杯，開懷暢飲，盡興方休。當他抱起我向床邊走去時，外麵早已是夜闌人靜。我們相擁而眠，直到天明。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倆如膠似漆，完全沉浸在幸福與甜蜜之中。俗話說歡時易過，一個月的時間轉眼即逝。
一日，我對他說想去市場轉轉買點衣料，他答應後，我便穿戴好，帶上那個老太婆出了門。我們來到市場，進了一家布店。老太婆與這家店的年輕掌櫃相識，對我說：
“別看這小夥子年紀輕輕，可會做生意了，他父親去世後給他留下好多錢呢。”說完她轉向小夥子，“掌櫃的，去把你這裏最好的料子拿來給我家女主人看看。”
他應聲而去。老太婆繼續喋喋不休地稱讚他，我有點不耐煩，說道：“我們是來買東西的，買完就回家，用不著你老在這兒誇他。”
年輕人把貨拿出來，我挑好後付錢給他，他卻分文不取，還說這是他的一點小意思，請我笑納。我聽了心裏老大的不高興，對老太婆說：“他要不收錢，我們把布退給他就走。”
老太婆聽了衝他說道：“該死的，你以為親一下就占什麽便宜啦？”她轉身對我說，“孩子，其實讓他親一下也沒什麽了不起。他親你一下，你把布料拿走，你也沒吃虧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婦，而且還發過誓呢。”
“沒關係的，你收起這些錢，什麽都別說，讓他親一下算了。”
老太婆說完，又是一番好言相勸。我抵不住她軟磨硬泡，一時被她的花言巧語迷住心竅，竟然同意了。我用衣袍遮住旁人的視線，閉上眼睛，年輕人連忙奔過來吻我。他的嘴剛剛碰到我的腮頰便狠狠地咬了一口，生生咬出了一塊傷痕，我頓時暈了過去。老太婆趕緊將我攬在懷裏。等我醒來，我發現店鋪早已關門上鎖，老太婆在店門外抱著我顯出傷心的樣子，說：“真是造孽呀，孩子。起來吧，咱們回家去。到了家裏，你得裝成生病的樣子，我會給你拿藥來治傷，很快就會好的。”我又躺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往家裏走去，心裏亂得像一團麻，又是羞憤又是害怕。
回到家中，我佯作身體不適，躲進屋裏。丈夫進屋關心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出了趟門？”
“沒什麽，我挺好的。”
“不對，”他仔細看了看我，“你腮上的傷是怎麽搞的，這兒可是最細皮嫩肉的地方。”
“今天上午你同意後，我就上街去買衣料，街上人來人往十分擁擠，一個樵夫牽著一匹駱駝撞過來，我躲閃不及，被駝背上馱的柴枝刮到了麵紗，結果像你現在看到的把臉也弄破了。城裏的道路太狹窄了。”我假裝抱怨說。
“我明日就去哈裏發那兒告狀，他會把全城的樵夫統統絞死。”
“請你不要這樣，其實這也怨不得別人，我傷得這麽厲害是因為我騎的驢驚了，把我摔在地上碰到一根木棍戳傷了臉。”
“那我明天去找宰相佐法爾，告訴他這件事，讓他把城裏的驢夫斬盡殺絕。”
“憑安拉起誓，你千萬不可魯莽行事。我受傷也是命中注定的，難道你要為此濫殺無辜嗎？”
“我非這樣做不可！”他吼道。
我極力勸阻，他非但不聽，反而起了疑心，任我百般解釋也無濟於事。最後他暴跳如雷，大喊一聲，一道暗門應聲而開，裏麵衝出七個黑奴，將我從**抬起扔到屋中間的地上。接著他命其中一個坐在我頭上，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個坐在膝蓋上，壓住雙腳，第三個提劍走到我身邊，問道：
“主人，是不是讓我將她一刀兩斷，一半扔進底格裏斯河，另一半扔進幼發拉底河去喂魚？”
如果有誰分享我的心上人，
靈魂會出麵禁阻我的癡情：
切莫要一意孤行引火燒身。
我幡然醒悟將腑中言坦陳：
與對手共棲愛巢毫無裨益，
縱使死亡的幽靈那樣可恨。
吟罷，他對站在我身邊的黑奴說：“準備好，薩德！”後者聞言立即抽出寶劍。他又對我說：“說穆斯林臨死前的證詞吧，有什麽希望和遺囑趁你還活著快快講來。”我抬頭看看四周，怎麽也無法相信須臾之間自己便從女主人變成了死到臨頭的賤人。我淚如泉湧，傷心地吟誦出下麵的詩句：
你讓我的心為愛躍起，
而自己卻安然於座椅；
你讓我的眼為愛苦熬，
而自己卻陶然於夢裏。
你居住在我心目之間，
寸衷牽掛淚水難自抑。
你信誓旦旦忠誠不渝，
擁有我後又無情背棄。
你漠視我的哀痛悲苦，
就不怕我遭災禍侵襲？
求你在我墓碑上寫下：
這裏埋葬著愛的奴隸。
但願同病者癡人塋前，
憐憫中深悟愛的真諦。
我吟過詩後傷心至極，失聲慟哭，而我丈夫聽了這詩又見我號啕不休，猶如火上澆油，氣哼哼地吟出下麵兩句詩：
拋棄你不是由於對愛人厭倦，
隻因你犯下的罪過令人心寒。
假如看到甜蜜的愛有人分享，
我忠誠的心田豈容他人共占。
聽了他的詩後，我仍然哭天抹淚地向他求饒，他始終置之不理。正在這時，那老太婆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年輕人腳下，不住地吻著他的腳，說道：
“我的孩子，看在我把你帶大的分上饒了這個女人吧！她並沒有犯殺頭之罪啊。你還年輕，我擔心她死後冤魂不散，會找你算賬的。”說完她老淚縱橫，再三地為我求情。年輕人終於鬆了口，說：
“我可以免她一死，但必須給她留下點她後半輩子永遠無法消除的痕跡。”
他命黑奴扯下我的衣服，自己取來一根榅桲樹棍，狠命抽打我的背和兩肋。我被打得死去活來，覺得自己肯定活不成了，不一會兒我就疼得失去了知覺。入夜，他又令黑奴抬起我，由老太婆帶路，找到我原先住的地方，把我扔在院子裏。
我隻有自己照料自己，弄些藥來療傷，足足養了四個月才痊愈，然而正如你們見過的，條條傷痕留在我身上再也去不掉了。事後，我又去過讓我像做了一場夢的地方，我發現那裏已成一片廢墟，整條巷子被破磚爛瓦堵得難以通行，那宅院所在也隻剩下幾堆土。我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我就投奔我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在她那兒看見這兩條黑狗。我把自己的經曆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她聽後安慰我說，這年頭誰沒個七災八難的呀，現在既已平安無事還得感謝安拉啊。之後，她把自己和她兩個姐姐之間發生的故事從頭到尾給我講了一遍，我聽後也是感慨一番。自此我們相依為命，絕口不提婚嫁之事。再後來，這位姑娘也和我們一起生活，她負責采購，每天都到市場買來我們所需的日常用品。於是就引出了腳夫以及流浪漢和裝扮成商人的你們，我們原來平靜的生活也就突然起了變化。今天一大早，我們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便被帶來見你們。這就是我講的故事。
哈裏發命人將這個故事記錄下來存入他的書庫後，問第一個姑娘，也就是女主人：“關於給你兩個姐姐施魔法的那位仙女，你有什麽消息沒有？”
“信民的領袖，她當時給了我一縷她的頭發，說是如果我想叫她來的話，隻要我燃燒其中幾根，哪怕她遠在卡夫山後也會即刻出現在我眼前。”
“把頭發拿給我。”哈裏發說道。
姑娘將頭發交給他，他接過來後用火點燃。眾人剛一聞到燒頭發的焦糊味，就覺整個宮殿猛烈地搖晃起來，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隆一聲巨響，那位仙女已站在大家麵前。她是穆斯林，於是用伊斯蘭教的習慣用語與哈裏發互致問候。然後她對他說：
“你知道這位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她打死了我的敵人，使我幸免於難，我對她兩個姐姐陷害她的事一清二楚，所以就替她討回公道，以此作為對她的報答。起初我想殺掉這兩個歹毒的女人，可又擔心她做妹妹的難以接受，所以就把她倆變成了黑狗。如果你希望寬恕她倆，我將看在你和這姑娘的麵上讓其恢複人形，因為我是穆斯林。”
“那你就饒恕了她倆吧。”哈裏發說，“然後我們再對受傷姑娘的事作出判斷，假如她說的屬實，那麽我將把欺侮她的人找出來並為她報仇。”
“信民的領袖啊，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他是你最親近的人。”仙女說完，拿來一碗水，念過咒語後將水灑在兩條狗的臉上，並說道：“你們恢複過去的人形吧。”話音未落，兩條狗立時還原成兩個女人。接著她又對哈裏發說：“當初抽打那位姑娘的人正是你信賴的太子殿下。他聽說她風姿如玉，便設下一計，同其結為伉儷。後來的故事想必你已知道了。”
哈裏發聽到虐待管門女郎的人是自己兒子，心中又驚又氣，說：“讚美安拉，用我的手解救了這兩條狗。現在就讓我把這件公案也做個了結吧。”話畢，他把愛子召來，問他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後者如實回答，與前邊所說絲毫不差。於是哈裏發傳來法官和證人，令女主人和兩個曾被變成狗的胞姐嫁給三個自稱曾為王子的流浪漢為妻，封他們三人為自己的侍臣，留在巴格達的王宮裏居住，並賜予一切所需之物；又令太子與曾遭他毒打的管門女郎重修舊好、再續前緣，並賞她大筆錢財，叫她建一座最好的宅院。而哈裏發本人則娶采購女郎為妻，當夜便洞房花燭，春宵共度。次日清晨，他令人騰出一處宮室專門供她臨時居住，並派眾多奴婢左右服侍，還定期撥給厚俸供其花銷，待她的宮室建好後再行喬遷。自此，三位巴格達姑娘各有所屬，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