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二伯的行李,是零零碎碎的,一掀動他的被子就從被角往外流著棉花,一掀動他的褥子,那所鋪著的氈片,就一片一片地好像活動地圖似的一省一省地割據開了。

有二伯的枕頭,裏邊裝的是蕎麥殼,每當他一掄動的時候,那枕頭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露了餡兒,嘩嘩地往外流著蕎麥殼。

有二伯是愛護他這一套行李的,沒有事的時候,他就拿起針來縫它們。縫縫枕頭,縫縫氈片,縫縫被子。

不知他的東西,怎那樣不結實,有二伯三天兩天的就要動手縫一次。

有二伯的手是很粗的,因此他拿著一顆很大的針,他說太小的針他拿不住的。他的針是大了點,迎著太陽,好像一顆女人頭上的銀簪子似的。

他往針鼻裏穿線的時候,那才好看呢,他把針線舉得高高的,睜著一隻眼睛,閉著一隻眼睛,好像是在瞄準,好像他在半天空裏看見了一樣東西,他想要快快地拿它,又怕拿不準跑了,想要研究一會兒再去拿,又怕過一會兒就沒有了。於是他的手一著急就哆嗦起來,那才好看呢。

有二伯的行李,睡覺起來,就卷起來的。卷起來之後,用繩子捆著。好像他每天要去旅行的樣子。

有二伯沒有一定的住處,今天住在那哢哢響著的房架子的粉房裏,明天住在養豬的那家的小豬倌的炕梢上,後天也許就和那後磨坊裏的馮歪嘴子一條炕睡上了。反正他是什麽地方有空他就在什麽地方睡。

他的行李他自己背著,老廚子一看他背起行李,就大嚷大叫地說:

“有二爺,又趕集去了……”

有二伯也就遠遠地回答著他:

“老王,我去趕集,你有啥捎的沒有嗬?”

於是有二伯又自己走自己的路,到房戶的家裏的方便地方投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