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時間到了第二天,李茜正為今晚的赴約做足準備工作,此刻的她並不知道,今天還會發生其他幾件大事。

一大早,離三江口兩百公裏外的一個城市的火車站,出現了一行約十人的隊伍。他們各個穿著破舊的夾克衫,每個人手裏都牽著一隻半人高的黑色巨大行李箱。這群人來到進站口,出示了車票和身份證,然後逐一將行李箱抬上安檢儀。看得出他們的行李箱很重,每個人都“嗯”一聲用力,屏住一口氣抬上去。

安檢儀後麵的安檢員透過電腦屏幕看到行李箱中的物品形態異常,出於職業本能,他輕聲地招呼旁邊的一名安保人員一同來看。安保員看了幾眼,馬上來到安檢門後,伸手攔下了這群人:“把箱子拿下來,開箱檢查。”

這些人一點都不慌張,為首的一名高瘦男子讓同伴們都拿起箱子,打開讓安檢員看。

“文物?”安檢員驚愕了。

隻見所有箱子裏都滿滿地塞了各式文物,有花瓶、青銅鏡、佛像、木雕、石雕、恐龍化石等大件,小件就更多了,一包包銀元、成串的銅錢,應有盡有。

看著十口箱子裏一字排開均是文物,其他旅客也不由得好奇地停下了腳步,駐足圍觀。

為首男子笑嘻嘻地隨手從一個黑色棉布包裏撿出一隻瓷碗,遞給安檢員:“明成化的官窯。”

眾人定睛一看,果然是明成化的官窯,因為碗底就刻著:“大明成化,官窯。”

“一百塊,拿個去玩?”男子做起了生意。

圍觀人群紛紛忍俊不禁。

安檢員不放心,又去看其他箱子裏的物件,雖然他不懂文物,但對腦袋大的和田玉和拳頭大的琥珀還是有點分辨能力的,稍微看了幾個下來,也放開了戒備心,問:“你們是幹嗎的?”

為首男子坦然說:“我們從老家淘了些文物去全國各地賣的,賺點辛苦錢。”

“你們這也是文物啊?”安檢員打趣道。

“小兄弟,看穿別說穿,這行有這行的規矩。”

安檢員揮揮手:“走吧,走吧,後麵這麽多人還排著隊呢。”

男子笑了笑,招呼同伴合上箱子,往車站裏麵走去。

三江口北麵一條河道旁立著一座莊園別墅。莊園占地十五畝,三麵立著六七米高的圍牆,北麵臨河一側種著綠化隔離樹,將整個莊園包裹其中。莊園正麵是個同樣六七米高的金屬伸縮門,門外沒有任何標誌、地址。門內右側是保安室,幾名身穿製服、身形高大的保安正在執勤。莊園正中是一座大別墅,別墅兩側是停車場,停著多輛豪車。別墅後麵還有一座保安室,裏麵同樣坐著多名保安,周邊圍牆內外都裝了安防監控探頭,可見莊園安防極其嚴密。

此處正是三江口首富周榮的豪宅府邸。此刻,周榮和胡建仁、郎博文兄弟都在別墅中,除了他們幾個外,還有幾個周榮公司保安部的人員,也是周榮的保鏢。

兩個小時前,胡建仁接到朱亦飛手下的通知,朱亦飛想在今天和周榮碰頭。當時周榮正在公司處理事務,接到消息後,他不想把這夥倒騰文物的犯罪分子引來公司,便約到了家中見麵,隨後又叫上了郎博文兄弟作陪,畢竟對方是真正的黑道,周榮多拉幾個人心裏多幾分底氣。

幾人聊了一些這次的買賣,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點,郎博文不由得惱怒道:“榮哥,你什麽身份?姓朱的什麽級別?他說碰麵就碰麵,我們遷就他一回已經夠厚道了,可這時間也過點了,人影沒見著,也沒個電話解釋,他這算什麽意思?這一筆幾千萬的生意,這麽不講誠信,他算什麽東西啊!”

周榮笑了笑,對此倒不以為然:“我猜這朱亦飛八成已經在附近了,他這是躲在暗處觀察試探我們,做他們這行風險大,謹慎也是應該的。你待會兒也別衝他給臉色,這朱亦飛手段可不一般。”

弟弟郎博圖問道:“榮哥,為什麽這麽說?”

胡建仁在一旁解釋:“剛才我和他們約在這裏見麵,我正要跟他們說這裏的地址呢,對方說他們知道地址,讓我們盡快到就是了。”

弟弟郎博圖馬上明白過來:“他們一直在盯著榮哥?”

周榮點點頭:“朱亦飛說他會盡快入境來三江口碰麵,我猜他早在幾天前就到了,一直不現身是在暗中調查我們,確認了安全,才來跟我談生意。你看,他打電話來的時候,不但知道這裏的地址,也知道我人不在家,說明他一直在盯著我,可我從來沒注意到,可見這朱亦飛是有點手段的。所以我把你們都叫上,畢竟跟這真正黑道上的老板打交道我也是頭一次。”

弟弟郎博圖的目光朝周榮身後的幾名保安隊員身上掠過,那幾人各個身高體壯,虎背熊腰,唯獨一旁站著一個精瘦的男子,個子不高,一臉淡定模樣,對比之下頗不起眼,郎博圖卻在這人身上看了幾秒,笑道:“榮哥,張部長也來了,那就不用擔心朱亦飛敢耍什麽花招了。”

這個精瘦的男子名叫張德兵,是榮成集團保安部的總經理,深受周榮信任,聽郎博圖這麽說,他隻是禮貌地笑了笑,什麽話也沒說。

“我也是以防萬一,才讓小張多找了幾個人。”周榮解釋說,“朱亦飛做的不是普通的文物買賣,他做的是大生意,他手下都不是善茬,你們知道劉備嗎?”

弟弟郎博圖搖搖頭,郎博文接口道:“是不是打死過警察的那個逃犯?”

“對,這次通過一些渠道聯係到朱亦飛,他找來劉備當交易中間人。一個中間人都殺過警察,朱亦飛的手下怕是更不簡單,我得留點心。”他回頭朝張德兵看了眼,張德兵微笑著點點頭,意思仿佛在說,有我在,老板大可放心。

又等了一陣子,別墅管家進來報告,門口來了輛車,車上的人說和老板有約。

周榮當即讓管家把車放進來,起身帶上眾人,走到別墅側麵的停車場迎接。

進來的是一輛幾萬塊的普通銀色小車,車子不新不舊,很不起眼。

下來的司機也是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男子,三十來歲,小眼睛耷拉著,穿著樸素。他下車後,走到後車門邊上,打開車門,裏麵走出一個四十多歲、身穿休閑衫、氣質炯炯的男人。

周榮走到氣質男身旁,握住他的手,熱情寒暄:“朱老板,第一次來三江口吧,還待得習慣嗎?”

誰知那名氣質炯炯的男子把手抽回,笑了笑,走到了司機的身後。司機突然身體一挺,昂頭伸出手握住周榮,笑道:“周老板,別來無恙啊。”

“你才是朱老板?”周榮愣了一下,看著那位司機。

“哈哈……”司機豪爽大笑起來,“連周老板都沒想到我是個開車的司機,大陸的這幫公安怎麽會想得到我的行蹤呢?”

“大隱隱於市啊!”周榮不由得感慨,“朱老板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眾人紛紛跟著大笑。

這時,司機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退到了一旁,剛才那位氣質炯炯的男子又走了上來,大笑道:“周老板,剛剛跟你開了個玩笑。我才是朱亦飛,幸會幸會。——他是我最信得過的小弟,你叫他小正就行。”

朱亦飛臉上飛揚著得意,表情裏在說,到底哪個才是我,你們看不出吧?

周榮連連頭點,眾人跟著附和,誇朱亦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將大隱隱於市和狸貓換太子兩條偽裝計策融為一體,這才是真正高手的偽裝技巧!其實心裏都在罵他真是個神經病。

簡單的寒暄後,朱亦飛和他手下小正朝著周榮的整座莊園環視一圈,那個叫小正的男子的三角眼格外機警,將在場的眾人、停車場的這些車輛以及周榮的所有人都仔細打量了一圈。

周榮被小正長時間盯著,很不自在,咳嗽了下,招呼朱亦飛進屋細聊。兩人便像大小兩國領導人一樣,一方身後跟著好多跟班,一方身後隻有一個跟班,雙雙走向別墅。

進屋後雙方落座,簡單問候幾句,朱亦飛便開門見山說:“相信周老板對我的情況也知道,我不方便拋頭露麵,尤其在大陸。這次一是因為周老板親自要貨,我若不來太不給麵子,二是這麽大的生意全程交別人做我也不放心,我在三江口大約會待兩三天,我們在這段時間裏把交易做完,至於價格、交易流程都已和胡經理達成一致,沒問題吧?”

“沒問題。”周榮回答很幹脆。

朱亦飛此前已經將編鍾的細節照片發過來,周榮讓人找了博物館的專家看過了真偽,他還讓人把照片給方庸過目,方庸是滿意的。至於價格,編鍾這類文物市場成交很少,沒有一個標準,五六年前海外拍賣行拍過一套賣了一點五個億,朱亦飛手裏的這套比那套規格小,並且是不能公開的未登記文物,所以雙方商量後定了三千萬的價格。朱亦飛要求見麵當天周榮準備好一百萬美金的現金,他則拿出九號小編鍾,這也是確認周榮買貨的誠意,若是一切順利,第二天再由朱亦飛安排交易一次性剩下的八個編鍾。

“定金準備好了嗎?”

周榮示意張德兵一眼,對方走進周榮的書房,過一會兒拿出一個袋子,裏麵正是整整齊齊的一百萬美金。朱亦飛拿起錢檢查了一遍,沒有記號沒有異常,他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示意了小正一眼,小正走出別墅,到了停車場,從他的汽車裏拿出一隻中號行李箱,拖著行李箱回到別墅後,將箱子放在桌子上。

箱子打開,裏麵裝滿了各種衣物,看著就像個尋常出差旅行帶的箱子。小正將幾遝衣服雜物拿出後放到了桌子一旁,露出了整個空的行李箱。他伸手用力按下箱內側邊的一個圓形小紐扣,行李箱底麵便自動收縮成一半,露出了箱底的一層暗格,小正將一遝遝美金整齊地鋪在暗格上,隨後再次按下小紐扣,底麵慢慢合攏,嚴絲合縫,壓根兒看不出還有一層。

眾人都對朱亦飛這箱子看得目瞪口呆,以往隻在電影裏見過,卻沒想到這幫黑道中人做事真是謹慎。

朱亦飛看著他們的眼神,笑著炫耀:“箱子內外還有其他一些設計,過安檢時不會看出裏麵錢的形狀。”

小正又將衣服雜物放回箱子裏,合上箱子,拿到地上拖入自己手中,朱亦飛看了眼手表站起身,道:“周老板,我先走一步,東西半個小時後自然有人送上門。”

周榮眉頭一皺:“那請朱老板再多坐半個小時。”

朱亦飛回頭道:“你信不過我?”

“我還沒有見到貨。”

朱亦飛臉上閃過一絲慍色:“周老板,貨從來不在我麵前交易,這是我的規矩,請你理解。”

周榮也站起身,直截了當地說:“一百萬美金不是小數額,我們第一次合作,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對雙方都是個保障。”

說話間,張德兵帶著兩個小弟走到了別墅門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小正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慢慢插進了口袋,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張德兵盯著小正的三角眼,突然開口問:“兄弟,你是不是姓霍?”

小正麵色頓時一變,朱亦飛也是臉色一沉,過了一秒,他突然笑起來:“那我就破例一次,等東西送來,小正!”

說著,朱亦飛重新走到沙發處坐下,霍正右手慢慢鬆弛下去,一言不發地回到了朱亦飛身邊。

雙方雖未直接起衝突,但剛剛劍拔弩張的態勢讓現場氛圍一下子變得有些沉悶。這時,郎博文為緩和氣氛,笑著從口袋裏掏出三張卡片,遞給朱亦飛。

朱亦飛接過手一看,是三張楓林晚酒店的儲值卡,麵額寫著一萬,不解地問:“這是?”

“朱老板和你的弟兄住所肯定自有安排,想必也不用我們費心思,這三張卡您拿去,楓林晚酒店三樓有個水療會所,您如果有興趣讓小兄弟們去那兒找一個姓周的經理,她會幫你們安排,請你們試試三江口的服務,放鬆一下。”

朱亦飛笑了笑,遞給身後的霍正,讓他收著。霍正稍稍拉開行李箱拉鏈,將三張卡片塞了進去。他們當然不會真的去,不過是對方出於好意緩解氛圍,他們也不能拒絕、給對方難堪罷了。

隨後,雙方又開始簡單的聊天溝通,談了足足半個多小時,卻依然沒見送貨的上門,雙方也漸漸無話可聊。

這時,霍正接到了一個電話,片刻後,他的臉色變得陰沉,掛了電話,他走到朱亦飛身邊耳語了幾句,朱亦飛也頓時臉色大變。

過了幾秒,朱亦飛深呼吸一口,轉身對周榮說:“東西運輸過程中出了一點小故障,周老板,錢你先留著,待我處理好再聯係。”

周榮眼睛微微一眯,警惕道:“出了什麽問題?”

“一點小事,不用擔心,告辭。”他轉身拿過霍正手裏的行李箱,將箱子擺回桌麵上,隨後帶著霍正急匆匆離開。

送兩人走後,眾人重新回到屋內,郎博文頓時道:“這肯定有詐!”

弟弟郎博圖也說:“榮哥,這筆買賣得謹慎,看他們樣子八成出了事,買賣出土文物可別牽涉到你頭上。”

周榮思索著轉向張德兵:“你怎麽看?”

“姓朱的套路我看不懂,不過他帶的那個小正,我大概猜到他的身份。”

“做什麽的?”

“這人叫霍正,外號藿香正氣水,以前是職業殺手,手上帶了好幾條人命,一直被公安通緝,不知道怎麽就跑到姓朱的那邊去了。這筆交易我覺得咱們得緩緩。”

周榮聽著眾人意見,暗自點點頭,可別給方庸送禮還沒送成,就因為買出土文物的事進去了,暫時先將交易放一邊吧,今天晚上和那個叫李茜的女孩好好享受一番。

“死撲街!”朱亦飛回到一家酒店的套房裏,把手上的礦泉水瓶直接往地上跪著的一個人頭上砸去,衝上去就一陣狠踹,“劉備這渾蛋把九號編鍾拿走了,你們都沒長眼睛啊!”

地上跪著的那人身後,還站在七八個穿著破舊夾克的男人,大家紛紛恐懼地低著頭。地上那人渾身戰栗地解釋:“我們一人一個箱子,出站時還看見劉備,出來後我一點人數,就他不見了,小虎說他借口買煙逃了,打他電話也是關機。”

“他為什麽要偷編鍾?”

“不知道啊。”

“渾蛋!劉備這渾蛋!”朱亦飛氣得走來走去,又指著地上的那人質問,“你說這事怎麽辦!”

“我把九號編鍾找回來。”

“找不回來呢?”

“我……我想,另外八隻都在,少了九號這隻最小的,應該……損失可控。”

“損失可控?去你的!”朱亦飛又一腳把他踹倒,“九個是一整套,少他一個就不是一套,我賣給誰去?一萬塊一雙的鞋,你給我弄丟了一隻,我剩這一隻賣給誰去,你要啊!”

朱亦飛氣得又要動手,霍正趕忙上前拉住他,勸說道:“飛哥,事情也許還能挽救。”

“什麽意思?”

“你讓我在每個箱子暗格裏裝上小型定位儀,就為了防止發生意外。剛剛我查了下,定位在動,劉備他不知道箱子裏有定位器。”

朱亦飛咬著嘴唇思索幾秒,眼光一寒:“東西拿回來,人做掉!”

霍正幹脆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