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後果自負

小鳳凰的確是被埋在了穀堆底下,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顧長明奮身撲下,本來是想給她罩上一層屏障,又怕壓傷她的手臂,便用雙手在她的身體兩側撐住不動。他的後背是數百石穀物的重量,但是他的氣息卻依然平穩如初。

“我還醒著。”小鳳凰氣若遊絲地答道,人是醒著,但是她靠的是用指甲掐進自己的皮肉裏,用疼痛強迫自己不會暈死過去。跌進來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是用兩把匕首交叉支撐,留下能夠呼吸的空隙,而不至於被穀物活埋。

香香見到飼主,急得在小鳳凰腦袋上爬來爬去,“吱吱”叫個不停。

“香香,我沒事。顧公子,請你再說幾句話好嗎?”小鳳凰在聽到顧長明聲音的時候,心裏頭沒有那麽慌亂了。他的聲音清越迷人,仿佛就貼在耳郭邊。

顧長明很難得沒有問原因:“你被困了多久?對方傷到你了嗎?我不應該問這麽多,先出去再說。”

“顧公子,我的腿好像被壓斷了。”小鳳凰忍到這會兒也是不容易,後背的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地流,快要耗盡她身體裏最後的力氣。

“你怎麽不早說!”顧長明意外地生氣了,她腿斷了又在這裏躺了這麽久,見麵的第一句話是“我還醒著”,第二句話是讓他多說幾句話。如果不是他追問,她還要隱瞞多久才會把壞消息說出來?

小鳳凰聽到他話語中的怒氣,不知為什麽嘴角反而微微上挑,正要開口說哪怕腿斷了也不算大事,或許也沒有那麽糟糕。顧長明的手勉強轉過去,蓋住了她的小半張臉,等於擋住了她的嘴。

他聽到外麵有腳步聲,有七八個人,匆匆忙忙從穀堆邊走過。有人在詢問剛才進來的那個客人哪裏去了,還有問今早那個酒保哪裏去了的。顧長明剛才大致在酒坊中走過半圈,並沒有見到其他人,這個酒坊中果然大有文章。

如果隻有他一個人的話,他肯定是直接殺出去。可是他身邊的小鳳凰氣息那麽弱,萬一出了狀況,她可能會遭受到更重的傷。於是顧長明選擇躺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身邊的聲音消失了,他才緩緩放開捂著小鳳凰嘴的手:“你還好嗎?”他故意忽略了掌心碰到的柔軟,還有微微的濕潤。

小鳳凰想說話都說不出來了,剛才顧長明的手蓋上來的瞬間,她有種真的要窒息的錯覺。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卻依然能夠想到那雙手指節修長有力,五指微張的時候特別好看。她想自己一定傷得很重,否則怎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讓香香出去,看看外麵是不是有人埋伏。”顧長明側過臉,這次是真的咬著她的耳朵在說話了。

小鳳凰的耳朵燒了起來,顧長明的聲線變成了棉線,彎彎繞繞進了她的耳洞,在裏麵畫出曼妙的曲線,使得她接近他的那半邊身體都酥軟了。

她飼養香香的時候,用了特殊的手法,隻需要用最簡單的口令,香香便立刻能夠領會她的用意。香香很快便用小前爪在穀堆中刨出一條小道,往外爬了出去。

穀物始終像是流水,空開的缺口又會被新的穀物填滿。小鳳凰艱難地看著香香消失,兩個人都很有耐心,她以為顧長明會一直沉默下去,但她的手腕卻又被他的指尖按住。

這個人到底要給她多少意外才肯罷休?顧長明知道小鳳凰是個外剛內柔的性子,最早在曲陽縣的時候,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見她喊疼,還是柳竹雪每天來匯報,他才知道她的傷情,說不出多同情她。

他擔心小鳳凰一直說沒事,而實際卻受了致命的傷,那股血腥氣連穀物的味道都掩不住。小鳳凰身上肯定有個不小的傷口,而且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血,之所以周圍沒有濕漉漉的,大概是被穀物吸收掉了大半。

顧長明摸到小鳳凰虛弱的脈象,很緩慢地輸了些許真氣給她。兩人的武功底子相差太多,顧長明不敢給得太多,怕她的經脈在傷重的情況下承受不住。

小鳳凰明白他的好意,又怎麽能夠拒絕?強忍著身上的痛楚,努力把這股細細的暖流吸收到自己的經脈中,與真氣匯合成一線。

香香的動作很快,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它又原路返回,而且精準無比地回到了小鳳凰的左邊耳朵旁,用兩隻小前爪不停地撥拉著她的耳垂。

“顧公子,它說人都出去了,我們也可以出去了。”小鳳凰忽然有些舍不得出去,要不是還不想死,她願意在這裏多躺會兒的。她還心懷僥幸地想香香隻是小寵,顧長明未必能夠相信它,沒準兒他會多考慮片刻,那麽她就要好好珍惜僅剩的時間。

顧長明根本沒有絲毫的猶疑,小鳳凰的話音一落,他便把小鳳凰扯到自己胸前,單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放,另一隻手重重擊出一掌。頓時穀物四濺而散,顧長明抱著小鳳凰躍身而出。

等到兩人穩穩落地,顧長明的第一反應是先檢查小鳳凰雙腿的腿骨。她剛才說得輕描淡寫,要知道她的輕功極佳,如果真是腿骨骨折,縱然養好了,以後輕盈靈巧的程度肯定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顧長明反而比她更在意這個:“你的腿沒有大礙,骨頭還好,應該是被重物壓的時間長了讓你產生了錯覺,回去找個大夫再來仔細看看,我們走……”

小鳳凰拉住了顧長明的衣袖:“顧公子,我們不能走,小葫蘆在這裏,那些孩子也在這裏。”

“你說什麽?”顧長明厲聲喝道,“你確定嗎?!”

戴果子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麵前是一條全身染血的大狗,大狗的全身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仿佛隻要一個不留意它隨時都會再清醒過來,撲上前咬斷他的喉嚨。而他的臂彎中是全身脫力、受到極大驚嚇的柳竹雪,戴果子沒敢出聲喊她。剛才柳竹雪的情況有多糟糕,他全都看在眼裏。柳竹雪暈過去了,暫時休息一下,對她的身體反而有好處。

戴果子慢慢地把柳竹雪的身體撥轉過來,背在了身後,另一隻手把融雪劍隨意插在自己的腰帶裏。背上多了一個人,戴果子卻沒有多少感覺,柳竹雪很輕、很軟,而且很香。她的腦袋垂落在他的左邊肩膀上,急促的呼吸漸漸轉慢,一下下都打在他脖頸側的皮膚上。戴果子有些無法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如果沒有一條半死的狗破壞氣氛的話,他的感覺應該還會更好些。

“小雪,我先帶你回去。”戴果子先前是無意識喊了心裏頭的昵稱,這會兒人都昏迷了,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喊她,“我們隻有兩個人,我回頭再來處理它。”

如果隻能先帶走一個的話,戴果子肯定會選柳竹雪。城西墳場,這條犯下大罪的西域犬怎麽會在這裏的?天知道等會兒會不會還有更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

沒等他走出十幾步,柳竹雪醒了,她身體沒有受傷,一下子暈厥過去隻是因為心緒變動過大。半昏迷中,她聽到果子在喊她。

小雪……小雪……他喊得很隨意、很舒服,讓她舒服得想要繼續睡下去。隻有母親才會這樣喊她,那還是在很多年以前。

身體顛簸了兩下,柳竹雪的意識在逐漸清醒,她知道自己在移動,戴果子沒有扔下她,可是他又把什麽給扔下了?

柳竹雪發現自己好像有重要的線索想不起來了,睡意卻慢慢把她給包裹住了。不行,她要是睡過去的話,就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醒過來,快點兒醒過來。

這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越來越響,來回震**。她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看到麵前的場景和自己想的相差無幾。戴果子背著她往前走,柳竹雪轉過頭去,看到後麵的墳地如小山一般地隆起,聞到周圍空氣中的腥臊氣味。

她把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全部都想起來了:“果子你停下來,你快點兒停下來。”

“你的身體不對勁兒,我要先送你回去。”戴果子沒想到她醒得這麽快,先是驚喜,隨後是詫異,“那隻會咬人的畜生已經被我們製伏了,你不用擔心。”

“果子,要是我們走了,那誰來把它帶走?”柳竹雪恨自己手上使不出力氣,整個人綿軟地趴在戴果子的背上,“我們要是這樣做會前功盡棄的。”

“你比它更加重要。”戴果子的腳步沒有絲毫的遲疑,“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無論如何都是活著的人更加重要嗎?”

“果子,果子,不能走,我不許你再往前走!”柳竹雪見根本說不動他,心裏頭一著急,喉間輕動吐出一口血,全部噴在戴果子半邊臉上。

兩個人同時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樣的狀況。

戴果子想用手去把臉上的血漬抹掉,又怕擦得太快,柳竹雪會誤會他嫌棄她。而且他擔心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吐血,難道說那條該死的畜生傷到了她?

柳竹雪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把血噴在一個男人的臉上。這……這算不算已經做了男女之間的非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