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遮風擋雨

顧長明沒想到她如此大膽,敢用雙手來抓他的衣袖,正要抽回來,小鳳凰的纖腰一扭,轉了個半圈,兩人差點兒眼對眼、鼻對鼻。

小鳳凰忽然對著顧長明的脖子吹了口氣:“就是這樣,那是師門獨有的粉塵,一吹就會落下生根,水洗不去。我這麽做沒有惡意的,你相信我。”

顧長明連退三步,確認站在安全的位置後,冷冷地看著她:“小葫蘆幫了我些忙,我要是此時趕你走,就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他們在另一邊住,你住這裏。”顧長明指著前麵的偏僻小院,“我會囑咐下人為你準備三餐,以及洗漱用的冷熱水,如果還有其他的要求,你可以提出來。”

“你的意思是,我一個人住在這麽個角落裏,看不見你們在做什麽,你們也看不到我在做什麽?”小鳳凰看看小院子,再看看顧長明,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受傷的小鹿。

“我從來不受人威脅,如果當真是我所需,你可以提出條件,我來判斷合不合適。”顧長明根本不相信小鳳凰手裏有什麽,這女賊是個口是心非的騙子。

小鳳凰臉色變了又變,縱然是嬉皮笑臉慣了也經不起顧長明如此挖苦。她咬了咬嘴唇,知道解釋都是多餘的,暫且留下再從長計議。

顧長明見她終於服軟,不再滿嘴胡說八道了,便稍稍一點頭徑直離開了。

等到他走過轉角,影子都看不見了,小鳳凰才敢破口大罵:“顧長明,你渾蛋,你渾蛋!”

誰料得,顧長明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回來:“還真不是。”

柳竹雪和戴果子兩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專等著顧長明解釋。

“這個小鳳凰是自己摸上門來的,我雖然答應讓她暫時住在這裏,但你們對她一定要有戒備之心。她無緣無故地黏著我們,肯定有她的原因。她對我說了一個非常像真話的假話,說是有人在追殺她,不得已的情況下,住在顧家不失為一個安全周到的好選擇。”顧長明習慣性地用手指在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

“你從哪裏看出有破綻的?”柳竹雪同樣好奇起來,“我聽著沒有毛病,為了躲避強大的敵人,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戴果子的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柳竹雪的左右,他懂得察言觀色,連忙說道:“柳姑娘,你雖然家中出現變故,卻不要急於對往後何去何從下定論。有些事情一旦決定就不能回頭了。”

道理柳竹雪都懂,也明白眼前兩個人確實是為她好:“那我再給自己一段時間。”

“一年,給你一年時間,要是到時你還想出家,我和顧長明都絕對不會攔著你。”戴果子說得斬釘截鐵,“我肯定是要跟著他一年光景的,你要是願意就同我們一起。你要是不願意,大江南北走一圈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不想一個人走,讓我再考慮一下。”柳竹雪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忽而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應該是從挺遠的地方傳來的,即便她聽得不太真切,可那種絕望與痛苦,也能夠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肯定是出事了。

“我們過去看看。”顧長明在前麵帶路,三人剛跑到院門口,小鳳凰居然也到了。戴果子心底默默念叨,這是慣偷,所以多大的庭院都難不倒她。

顧家院門出去是條平日裏特別清靜的巷子,顧武鐸上任提刑司後,在開封府購置了宅院,一住二十餘年,算是有些根底的。左鄰右舍都知道這是顧大人的家宅,更有人說住在顧家附近能夠辟邪,附近的宅院千金難求。

顧武鐸在任的時候,有個“鬼見愁”的綽號,一般人從不會在顧家門口多做停留。顧長明走出來,一眼望過去沒有半個人影,哭聲在更遠處。他邊往前走,邊給身後人留話:“大概在前麵拐角,我先過去看看。”

等他走到巷子口,果不其然有個婦人蹲在牆腳哭得撕心裂肺,一手摳在牆縫中,五根手指都抓出血來卻似沒有絲毫的痛覺,口中模糊地喚道:“大寶,大寶,我的孩子。”

“大嬸,大嬸。”顧長明喊了兩聲,婦人沒有絲毫反應,隻會重複那兩句話,顧長明依然耐心地問道,“大嬸,你的孩子是病了,還是走丟了?你說出來我才能幫你想辦法。”

“怎麽回事?”柳竹雪趕上來,一見牆縫裏都是血,再看婦人形容枯槁,若不是心中太痛,十指連心怎麽會沒有感覺?她家中正逢變故,頓時生出同病相憐之感,“大嬸,我先扶你起來好不好?”

她的聲音溫婉柔和,仿若是涓涓細流,從傷口處流淌而過,緩解了大嬸的痛楚。大嬸強忍著止住哭泣,嗓子都是啞的:“我有個六歲的兒子大寶,已經走失三天了。”

“孩子不見了,你有沒有報官?”柳竹雪留了個心眼兒,看對方手指上的傷口都是真的,此刻還鮮血淋漓。

“報官?去哪裏報官?”大嬸像是反應過來,把柳竹雪的手臂緊緊抱住,“他們說來這裏找顧家,顧家的公子本事大,能幫我找到大寶。你們……你們誰是顧家的公子?誰是?”

“是誰讓你來找顧家公子的?”顧長明大致明白了,這是家中丟失了孩子,被人指引過來尋求法子的。

“我不知道,是一個大和尚,一個大和尚。”大嬸的眼神飄忽,看起來又累又倦,臉上滿是眼淚鼻涕,低頭就要往柳竹雪的衣袖上擦。

小鳳凰看不過去了,柳姑娘雖然不愛打扮,但畢竟是大家閨秀,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極好的。眼見著大嬸一把鼻涕抹上來,這件衣服還要不要了?她伸手一擋:“大嬸,你想別人幫忙,是不是應該把事情經過說一下?你家大寶是在哪裏走丟的?你在哪些地方找過?其他親戚家都去問過了嗎?”

大嬸呆呆地看著小鳳凰:“大寶,大寶不見了。”

“對,大寶,六歲的男娃娃,長什麽樣子?有什麽特征?幾時發現走丟的?大嬸,你把能想起來的都給我們說說。”小鳳凰一轉頭看著顧長明,“顧公子,我問得對不對?”

顧長明不自覺地嘴角微翹,露出一絲笑容。小鳳凰來見他之前還特意做了準備的,算不算是投其所好?

小鳳凰小心翼翼等著顧長明的回應,見到他若有似無的笑容,心口那塊石頭“撲通”一聲落地了。這是對她的所做所言表示了肯定!

小鳳凰一下子把大嬸的注意力都給吸引過去了,大嬸完全跟著她的問題在動腦子:“大寶是在三天前走失的,快吃晚飯的時候,我喊他回來。平日裏他很乖的,不會跑很遠,喊上兩三聲就像隻猴兒一樣撲在我腿上討吃的。”

“這事要報官,開封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是孩子迷了路沒找到回家的方向,那還好些;如果出了意外的話……”顧長明的分析沒有說完,大嬸便雙眼翻白暈過去了。

“你嚇著她了,她找孩子找了三天三夜,一顆心都吊著,你再說孩子會出意外,她能不暈過去嗎?”戴果子在曲陽縣當捕快,雖然捉拿凶犯的經驗有限,但是他對找孩子、抓小偷這些格外懂行,“為人父母的,最聽不得孩子出事,所以你先忍一忍別說出來。還有她說的大和尚是誰?和尚還管這些?”

“不是和尚。”顧長明麵上顯出隱忍的表情,“她說的那個人不是和尚。”

“和尚還能看錯?”戴果子越聽越不明白了,轉頭去看柳竹雪,她也搖搖頭表示不知真相。

顧長明單手握拳放在嘴角輕咳了兩聲:“我說不是和尚就不是,回頭你們見著人就懂了。這人暈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先帶回去,找個大夫把人救醒了再說。”

小鳳凰和柳竹雪左右架著大嬸,把她帶回顧家。照顧柳竹雪的劉嬸過來看了一眼說不用大夫,捏著大嬸的鼻子灌了半碗紅糖水,果然嗆著嗓子她就醒了過來,睜開眼又要咧開嘴哭。

“已經瞧見顧家公子了,你不用哭了。”小鳳凰雙手叉腰,微微傾身看著大嬸,“大嬸怎麽稱呼?”

“夫家姓江。”江嬸惦記著暈過去前聽到的那句話,“是不是你們說的,說我家大寶出事了?!你們憑什麽說他出事了,憑什麽?!不是說好了要顧家公子來幫忙的嗎?”

“請問江嬸,你的這個說好是誰和誰說好?你要是說顧家公子和你說好,我就不客氣了。”小鳳凰笑容一收,江嬸徹底安靜了。

小鳳凰轉頭看向顧長明的時候,立馬換了另外一副表情,謹小慎微的樣子:“顧公子,她願意好好說話了,有什麽需要問的嗎?”

剛才顧長明用來轟走小鳳凰的招數,她倒是現學現用,這會兒全部照搬著用上了,效果還很好。顧長明道:“問她孩子身上有沒有什麽缺陷。”

小鳳凰眨眨眼,聽話地問江嬸:“你家大寶不是健全孩子,對不對?他哪裏有缺陷,你先說出來。”

江嬸一愣一愣的:“我沒有說過大寶的腿腳不好,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你們見過大寶了嗎?你們是不是見過大寶了?”

“沒有見過,我猜的。”顧長明把小鳳凰輕輕推開,這樣傳話下去,把該問的都問齊全了得要大半天。

“那你是怎麽猜到的?”江嬸半信半疑的樣子,“你沒見過他,怎麽能猜到?”

突然她麵向顧長明跪下來,一連磕了十七八個響頭,動作快到顧長明都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是一腦門的鮮血:“顧公子,我隻有大寶一個孩子,求求你,我求求你。”

“報官吧。”顧長明依然堅持,一個失蹤三天的孩子,如果沒有被帶離開封府的話,及時報官還有希望能找到。要是僅憑借他們幾個人,肯定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除非能查到抓走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