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唯一生還

三人騎馬到了柳府,院門緊閉,沒有透出一絲光。

顧長明下意識地抬頭看天空,今天是彩雲追月,正好一大片雲彩把月光全部都給遮擋住了。

柳竹雪躍下馬,上前敲門,沒想到手輕輕一推,院門自動開了。

顧長明的動作極快,躍身到了她之前,把柳竹雪往自己身後一擋:“不對勁兒,裏麵出事了。”

柳竹雪隱約猜到會是這樣,一心想要衝進去,但被顧長明壓製,雙腿想要往前卻做不到。顧長明擔心她心急之下再次被傷害,柳府到底出了什麽事,他必須走在最前麵一探究竟。

“果子,你們慢些進來。”顧長明留下這句話,長腿邁了進去。

等到那片雲彩散開,月光如銀灑落,讓顧長明正好能夠看清楚院中的境況。地上四處躺著人,目光所及之處有七八個,看服飾俱是柳府的下人。顧長明快步走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身邊,將其翻轉過來。那人雙眸圓瞪,像是看到了極其凶惡之物,受驚過度,他的身體尚有暖意,但氣息已經全無。

顧長明一個個兒看過去,每個人的情況都是一樣,扯開死者的衣領就會發現他們脖頸一側的傷口就是死因。脖頸邊有大動脈,被咬得支離破碎,大量鮮血同時噴出,根本就沒有可能生還。

而那傷口上,齒印猶在,顧長明定睛而看,不像是什麽猛獸留下的齒痕,反而更加像人的牙齒上下咬合留下的痕跡。

“顧大哥,他們都死了?”柳竹雪還是跟著進來了,她的雙腿都是軟的,要不是戴果子扶住她的肩膀,她險些就要站不住了。不是因為膽怯害怕,而是因為這些都是她熟悉的人,每一個她都知道名字,每一個都至少在柳府三年了。

但是這些人都死了,死狀還那麽可怖。

“嗯,還沒有找到生還者。”顧長明繼續往前走,前院的屍體比較多,到了後麵要走上十幾步才能看到一個。

“父親,我父親在不在裏麵?”柳竹雪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如果看到父親的屍體,她該怎麽辦才好?

“錚”的一聲,融雪劍出鞘,柳竹雪的身體站得筆直,就像是一柄劍。

戴果子跟在後麵,看著這一院子的慘狀,也是頭皮發麻。空氣中滿滿的都是血腥味,腳底所踩的仿佛不是庭院,而是泥濘的沼澤地。他知道鞋底已經被黏稠的鮮血盡數染濕了。

“顧長明,我們要不要先退出去?”戴果子發現有這個人在,還是有主心骨的。無論發生什麽,這個人都這麽鎮定、這麽冷靜,而且毫無懼色。

“凶手還在這裏。”顧長明踏出一步,雙眼晶亮,勝過天際星光。

這一句話出口,戴果子聽在耳中隻覺得後背脊涼颼颼的,冷汗頻出。戴果子努力咽下一口口水道:“殺了這麽多人,凶手還留在這裏不走?”

顧長明微微合眼,衣袂飄飄,無風自動:“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還有尚且溫熱的屍體,凶手非但沒有走,而且還在行凶。”

柳竹雪直接掠身而出,整個人像是出鞘的長劍,銳不可當。顧長明的話素來可信,既然他說凶手還在柳府,就必然在。本來她還想多問一句,凶手既然還在行凶,為什麽聽不到呼救聲?答案不等她出口,自動浮了上來,隻怕是府中剩下的最後一人就在凶手的掌控之中。

顧長明低聲說了一句“後院”,便衝了過去。戴果子心恨恨的,雖然慢點兒也不能落後。

柳府的後院一片狼藉,密室下陷的拉力把大半個院子都拖下地足有三五尺。站在外圍來看,這裏更像是個碩大的碗,而碗底的正中,有人正俯身不知在做什麽,嗚咽著發出的聲音更像是受傷野獸的低鳴。

“妖物,放手!”柳竹雪嬌叱一聲,融雪劍同時出手,直接往對方的要害刺去。她心中從震驚到憤怒,情緒糅合在一起,施展出來的絕對是殺招,誌在必得要救下另一人。

戴果子最後趕到,也看到那人的身子底下還壓著另外一個人。被壓著的人大半個身體都蓋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隻有左腳在那裏不住地抽搐,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就在柳竹雪以為劍身會直接刺中對方的時候,眼前一晃,再看過去時,方才蹲在院子正中的那個人居然不見了。

聽到顧長明喊了一聲“小心”,柳竹雪來不及轉身,濃重的血腥味就從身後團著一陣風撲了過來,仿佛隻要被這陣風卷進去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她手中還有劍,還有招數。融雪劍從刁鑽的角度再次刺過去,這次刺了個正著。柳竹雪的麵上剛要露出喜色,便發現劍尖刺下去的位置什麽都沒有,她隻是刺破了對方的衣服。而血腥氣已經到了她的背後,柳竹雪甚至見到了雪亮而尖銳的牙齒。

顧長明出手了,站得稍遠讓他反而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動作,非常快,快得用眼睛都難以捕獲到。柳竹雪的武功很好,欠缺的是對敵的經驗,顧長明手臂一展,把柳竹雪從那人的攻擊範圍內一把拽出來,甩給身後的戴果子:“護著她,讓她冷靜下來。”

對方顯然也因為失去了眼見到手的目標而有些慌亂。等到他直起腰,雙眼盲目地在四周尋找時,顧長明看到那一雙瞳仁不是黑色的,而是泛著血腥的紅。與此同時,他認出了那張臉,縱使顧長明素來鎮定,也不禁脫口而出道:“九皇子!”

柳竹雪腳步踉蹌,整個人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戴果子的肩膀上,聽到顧長明說出的三個字後,她全身發顫,再抬頭時卻發現自己站立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臉。地上那個瀕死的人努力想要活下去,一隻滿是鮮血的手,死死地摳著地麵,想要往前再爬出一尺、兩尺。

離惡魔越遠,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九皇子容旭半年前就病故了,怎麽會……怎麽會在這裏?!他怎麽會在她的家裏?!柳竹雪不明白,如果容旭沒有死,何來的冥婚之說?她更沒有離家出走的必要。

顧長明發現對方想過來,等到他反手抓住,那人又像是一條泥鰍從指縫中滑走。他嚐試開口說話:“九皇子,你怎麽會在這裏?是誰帶你來的?你認得我嗎?”

聲音應該能夠刺激到容旭,顧長明發現他在聽,但是他聽了以後沒有思考的反應,而是對聲音產生了最本能的反應,下一刻就朝著顧長明站立的地方撲了上來。

顧長明連一片衣角都不會讓其碰到,他立刻改變了策略,圍著容旭轉圈子。他一轉,容旭也跟著轉,天上的月亮再次嬌羞地從彩雲背後探出臉來。顧長明的身形一頓,見到容旭的衣袍都被鮮血染紅,更加詭異的是,容旭的嘴角邊都是鮮血。等到發現沒有辦法抓住顧長明這個會說話的活物時,容旭咧開嘴,齜著牙朝著顧長明咆哮起來——他的牙齒同樣被染得通紅通紅的。

難道說,那些人都是被容旭活活咬死的?皇室子弟沒有什麽可以隱藏的實力,容旭雖然與當今皇上同為太後所出,卻是文不行武不行的,大概也是因為他自小對皇兄就沒有威脅,才風風光光過著好日子。

這樣的人,武功就算學過,最多不過稀鬆平常,也從來沒有傳出九皇子容旭天生神力的消息。顧長明自問沒有本事用牙齒把人活活咬死,這個容旭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容旭的喉底繼續發出“吼吼”聲,他好像喪失了基本的語言能力。顧長明見從容旭身上問不出所以然,挺身逼上去,手掌化刀重重敲在容旭的後脖頸要害處。容旭發出一聲嘶吼,隨即脫力癱軟在地,一動不動。

顧長明單手背在身後,向另外兩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先等一等再過來。等到他確定容旭的確是被劈暈了,才讓柳竹雪去找一條長繩過來,要結實點兒的。這是柳府,找東西這種事,她最合適。

那麽地底下發出聲音的又是誰呢?顧長明知道密室的入口,雖然崩塌了,位置卻不會改變。他抬頭朝著那一點看看,又好像重新安靜了下來。

柳竹雪從柴房找到捆綁柴火用的長繩,她用了內力試了試,雙手沒有辦法將這繩子扯斷,綁人綽綽有餘。

顧長明把容旭五花大綁,扔在一邊,再將地上的那位合起眼簾:“柳姑娘,那邊的小門,你過去打開它。”

柳竹雪努力穩住手中劍,抬手去扯那扇小門,第一下居然沒有扯開。她把融雪劍換到左手,右手運了內力,然後她就發現問題在哪裏了。因為扭曲變形,那扇小門卡在縫隙裏,難怪這麽難打開。

等到小門被扯開,柳竹雪深吸一口氣,看到窩在裏麵的柳致遠,全身簌簌發抖,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父親,我回來了。”柳竹雪沒想到自己能夠這樣冷靜地開口,“外麵出事了,父親。”

柳致遠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柳竹雪:“雪兒?你怎麽回來了?”

“我想回來看看,然後告訴父親,我不想接受冥婚,就算是跟著師父去峨眉做尼姑也不要嫁給一塊靈牌。”柳竹雪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沒想到會看到九皇子。父親,九皇子不是早就死了嗎?那麽在我們家作惡殺人的又是誰?”

柳致遠眼睛一亮,手腳並用地從小門中爬了出來:“你製伏他了?你製伏那個怪物了對不對!我的雪兒真是能幹。”

月光下,顧長明緩緩轉過身來,與柳致遠的目光在半空中觸碰到了一起。柳致遠下意識地想要避讓開,已經來不及了。

“柳大人好久不見了。”顧長明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請你把所知的都告訴我們吧。”